六
下午范丽华参加了一个大型会议,会后是招待与会代表的晚宴,她推说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了。可她又不想马上回家,便先回到公司的办公室,想把几份没处理完的文件处理一下。然而一进办公室的门,一个新的打击便迎面扑了过来。
一封蓝色的特快专递静静地躺在办公桌上。
范丽华腿一软,背靠在门上,好几秒钟都挪不动步子。她远远地盯着桌上那片鲜艳的蓝色,视线忽而清晰忽而模糊,随着头脑中血管的膨胀变化着。因为过了下班时间,外间的助理小赵已经走了,办公室里十分安静。范丽华听见自己的耳朵深处发出“嗡嗡”的鸣叫,像盛夏里聒噪的蝉鸣一样,令人烦躁不堪。她背靠门站了好一会儿,才拖着步子,慢慢走到办公桌前。
特快专递上用一个小夹子夹了张纸条,上面是小赵的留言:范总,您的一封特快专递,我帮您收下了。
范丽华无力地拿起那个大信封。上面的寄件人还是“王阿福”,同样莫明其妙的地址,同样歪歪扭扭的字体。范丽华把信封拿在手里好一会儿,才找出剪刀剪开信封,习惯性地往桌面上一倒。然而这次,倒出来的并不是轻飘飘的照片了。一张圆圆的、沉甸甸的碟片“啪”地落在桌面上,沿着桌面滚动了一段距离才倒下来。另外,一张纸片也忽忽悠悠地从信封里飘出来。范丽华一眼看见,纸片上是和以前几次完全一样的内容。
到了这个程度,范丽华虽然还不知道碟片里的内容,但已经能够猜测出结果了。她的情绪变得自己都琢磨不清,似乎前些天那种最强烈的慌乱已经减轻,多了一点儿无可奈何的漠然,还有荒唐可笑的、仿佛在等待最后判决的焦灼。办公室里就有电脑,范丽华将电脑启动后,塞入碟片,电脑吱吱叫着读出了碟片。
果然不出范丽华所料。碟片里是范丽华和高山做爱的场面。画面的清晰度虽然不算上佳,但其中的人物、声音却足以刺激范丽华的神经了。范丽华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脸上的漠然表情,仿佛她是在看着毫不相干的人的表演。
看了一会儿,范丽华忽然发现以前那些照片和这张碟片的关系了。原来,那些照片里的画面,都取自于这张碟片。范丽华被一种奇怪的力量鼓舞了,振作起精神仔细查看。她明白了,这张碟片里一共分三段,分别拍下了范丽华和高山三次性爱的场面。现在想来,那些照片都是从这张碟片里翻拍来的。
原来那人并非偷拍了他们做爱的照片,而是偷拍了他们的录像!
这一来,范丽华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词:针孔摄像机。本来,范丽华无论如何想像不出,那个人究竟从哪儿入手,才能偷拍到他们做爱的照片。床头顶着没有窗户的墙,像那张两人的脸几乎正对床头的照片,怎么样才能不被发觉地拍下来呢?而如果有人在床头某个位置安装一个针孔摄像机,事情就好理解了。
据范丽华所知,有一种新型的针孔摄像机,镜头真的像针尖那么小。如果安装在合适的地方,就算你盯着它望,也难以发现它的存在。前不久台湾政坛某位成功女士,正是因为被人用安装在家中的针孔摄像机偷拍下其与不同男人性爱的录像,并且广泛地散发出去,而在全台湾掀起了滔天巨浪。这事弄得那个女人一段时间无脸见人。虽然凭着在政界摔打多年的阅历,不久后她又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后来甚至以此为契机大肆宣扬,使得自己的知名度急速攀升,并且又是上电视又是出书又是开演唱会,狠赚了一笔钱。可那种天方夜谭般的事情毕竟发生在台湾,如果同样的情形出现在大陆呢?
范丽华不敢想下去了。她闭上眼睛,拼命回忆在那个卧室里,什么地方可能被安装了针孔摄像机。越想越觉得,床头附近很多位置都有可疑迹象。想到后来,范丽华实在受不了了,她觉得自己必须给高山打个电话。
拨电话时,范丽华不由自主有些紧张。自从他们在外面租了那套房子,每周固定见面后,两人平时就不太通电话了。就算有事要联系,也都是在白天上班时间,而从不在晚上下班以后打。因为那种时候,两人都有可能在各自的家里,虽然他们都有自己的手机,但很难保证一定不被别人发现异样。最近以来,由于那个敲诈事件的出现,他们更是不敢随便联系,从而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危险。虽然对他们来说,现在这种看似平静的等待过程,只是在酝酿着一个面目不清的危险结局。
高山的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才通。
范丽华嗓子有些干,一听到电话里传来高山熟悉的声音,急忙压低声音说:“是我。”
高山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将声音拉长,仿佛在和一个关系熟稔的老朋友漫不经心地打着哈哈:“哦,你呀。怎么听不出来?你老兄的声音,我想忘也忘不了啊。”
范丽华马上明白,高山一定是在家里,而且很可能他妻子就在不远的地方。这样一来,范丽华不得不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有急事儿,必须见你。你随便编个理由出来一趟。我开车到你家小区门口接你。”
范丽华说完,听见电话里高山在继续作戏:“啊?这会儿还喝?不行不行,我正在家吃着呢,好不容易在家吃顿饭……下次吧下次吧……哎呀,你这家伙,老来这套……非来不可啊?……先说好,我这几天胃不好,酒是不能沾的……行行行,听你的,我马上来。好,好,再见。”
挂断电话,范丽华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从电脑里取出碟片,关了电脑,准备开车去接高山。正要离开办公室时,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在这种安静的时刻,范丽华被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一跳,脑子里瞬间闪过的念头,都是和碟片有关的事情。
犹豫了一下,范丽华还是接起了电话,结果却是丈夫杨建国打来的。范丽华不由松了口气。
“你在办公室啊?”杨建国问,“也不知道你回不回来吃饭,打个电话问问你。”
范丽华随口撒谎:“哦,我在外面吃饭呢。”
话一出口,范丽华立刻意识到,自己心不在焉地说错了话。她的下意识里,认为丈夫打的是她的手机,那样自己说在外吃饭尚合情理。可实际上丈夫打的是她办公室的电话,这个谎撒得真不高明。
为了补漏,范丽华连忙解释道:“我在外面吃饭,想起办公室有个重要文件得处理,所以中间溜出来一趟,待会儿还得回去。真巧,就这么一会儿,还接到你一个电话。”
虽然对丈夫说谎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这一次,因为编得不圆满,范丽华还是不由有点儿心慌。等她解释完,才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容易让人觉得心虚。可话已出口,也没办法收回,只得硬着头皮应对了。
杨建国倒好像没在意,只说:“哦,是挺巧。行,既然你不回来吃饭,我跟春春就不等你了。”
说完,杨建国就挂了电话。有几秒钟的时间,范丽华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她忽然想到,自从自己升到了领导岗位,家里的事务基本上都是由丈夫负责了。虽然范丽华只要有空儿,还是会主动做些家务,但她的空闲实在太少。而这种原本就不多的空闲时间,自半年前她和高山认识以后,就不知不觉变得少之又少了。
平时的晚饭,范丽华经常不在家吃。丈夫和女儿的吃饭问题,她已经习惯了交给丈夫应付。只是如果不回去吃饭的话,她会尽量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开始的时候,杨建国还抱怨过几次,后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杨建国似乎也就习惯了,很少再发表意见。这两个星期以来,由于心情不好,范丽华尽量推掉应酬,差不多天天回家吃晚饭,而今天却忘了打电话告诉杨建国不回家。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杨建国才打电话来问的。
范丽华恍惚地想,她和杨建国之间的关系虽然略嫌平淡,可凭良心说,杨建国对她也算是不错了。起码,他作为一个男人,在事业上比不上妻子的发展,但也尽了力量把家庭照顾得很好。这对范丽华来说,至少是解除了她的后顾之忧吧。
可是,自己却在外面有了这样的事情……
范丽华心里一酸,忽然觉得非常对不起丈夫,对不起女儿,对不起那个小家。一时间她想,要是半年前她没认识高山,没有和高山发生过性关系,该多好啊;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一时冲动,有过几次男女之欢,可却没有租那套房子用来长期约会,眼前的事情就根本不会发生,那该多幸福啊……
可是转念间,范丽华的脑海中却又出现了另外的场景。那是她和高山在一起做爱时那些新鲜的、奇特的动作,带给她的令人窒息的无穷快感,以及她从身体深处感受到的冲浪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高潮……单单只是这么一想,范丽华便觉得身体的某个地方有了异样感觉,忽然间便不可克制地思念起高山的身体,而将刚才对家庭的忏悔之情抛在了脑后。
真是不可救药了……
范丽华命令自己停止那些欲念,带着那个特快专递的信封匆匆离开办公室时,心里对自己做着这样的评价。尽管如此,当她开着车前往高山家住的小区时,一路上,竟然没办法完全驱走那些和肉欲有关的念头。而同时,范丽华自然也不能忘记眼前最令她焦虑的那个大麻烦,混乱地猜想着在那个卧室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被做了手脚,是一个什么样的可恶家伙干的……这些念头乱纷纷纠缠在一起,折磨得范丽华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她心不在焉在开着车,自己也感觉到了反应的迟钝。
突然,一个行人骑着自行车,从范丽华的车前横穿马路。范丽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方向盘一打,车子忽地转了方向,冲向路边。范丽华吓得几乎呆了,在极短的瞬间,大脑凭着本能做出判断,将方向盘用力一转,同时猛踩刹车,汽车轮胎与地面急剧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与此同时,范丽华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人投掷出去的石头一样,不可控制地撞向玻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