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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证人失踪

    1

    我睁开眼睛,雪亮的灯光下,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女人的侧影。她似乎正在出神地望着什么,没有意识到我的醒来。她侧面的线条简洁而柔美,尤其是鼻梁下嘴唇的侧线,微微翘起,像一朵清晨的喇叭花。我一时间有些迷惑,弄不清这个女人是谁,她在这里做什么,她那么专注地望着什么呢?

    只是一念间,她就被我的声音惊动了,迅疾地调过头来。即使我不认识她的脸,从这个轻捷灵敏的动作中,也能猜出这是岳琳。我的头很痛,但当我被她投向我的目光所笼罩时,我分明感到一丝甜蜜。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角度的关系,她的眼神里有种非常复杂的成分。她默默看了我几秒钟,微微笑了。

    “疼么?”她问道,嗓子有点儿沙哑。

    我想摇头,但感到整个脑袋都不太听使唤。我只得开口说话,可稍一呼吸,就觉得喉头干得像要着火。但我还是努力对岳琳说:“没关系。”

    她对我笑笑。我还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看着她,看着她对我亲切地笑。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向往阳光的鱼,冲上了沙滩,在感受阳光照耀的同时,也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的一小绺头发从后面滑下来,薄薄地贴着她的脸颊。我忽然极渴望伸出手去,轻轻拂一拂那绺黑发。它必定柔韧、光滑而富有弹性。我动动眼珠,看着岳琳的眼睛。

    “是他们……干的。”因为喉咙干渴,我的话说得很不流畅。但我想岳琳会明白我说的是谁。

    当局者迷冯华推理悬疑系列“你等等。”岳琳没接我的话。她转身离开,走到房间的另一个地方在摆弄什么,发出清脆的容器碰撞声。稍后她走了回来,又在床边坐下,手里端着一个茶缸,用一只小匙舀了水,往我嘴里送。“来,先喝点儿水。”

    我喝了一口水,有点儿烫。岳琳看出来了,歉意地笑:“对不起。蕊蕊小时候我给她喂饭,也是老忘了试试冷热。”说着,她自然而然地将第二匙水送到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吹,这才接着送给我。“来,张嘴呀……”

    我一口一口地,把半茶缸水都喝完了。我还是觉得口渴,但我告诉岳琳,我不喝了。

    “是你打我的手机?”我知道自己现在身在医院。我还记得昏迷前最后听到的是手机的铃声。我猜那是岳琳。“我想接,一下子就不知道了……”

    “我打手机总是没人接,就觉得不好。”岳琳平静地叙述着,“正好在和人谈事情。打了个招呼,急急忙忙朝你说的地方赶,快到的时候更觉得不妙了——那地方不是认真谈事的地方,太偏太暗——果然,到了那巷口,就剩你一个睡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

    “这次怪我自己,”我坦白地承认,“警惕性太差。我……”

    “你别说太多话,”岳琳打断我,“你失血太多,得好好休息。我来说,你简单回答就好了。弄得清他们一共几个人么?”

    “四个。”我回忆了一下那些突然而至的杂乱的脚步声,那些凶猛地扑上的身体,以及最后跳起来反击时所看到的几个慌张逃跑的背影,“至少四个。或者还有没上来的。”

    “他们也有人伤得不轻吧?”岳琳肯定地说,“我报了警,先送你来医院。你昏迷的时候,我又回现场看了看,了解了一下情况。从现场痕迹看,应该有一个受伤的,被人拖走了。”

    “我捅伤了一个。”我回忆起来,还是有些为自己当时不够警惕而懊恼,“几个人都是练过的,但算不上专业。主要我……”

    岳琳又一次打断我的自责,安慰道:“在那种情况下,能保住这条命就算不错了。其实我也很后悔,接到你电话的时候,就不该同意你单独去。要是咱们一起去,两对四,倒也难说谁占上风了。”说到这儿,她的脸色忽然一沉,“你知道我当时在跟谁谈话么?”

    我看着她的表情,稍一琢磨就猜到了。

    “是老朱?”我问。

    她点点头。

    “他回家了?”我心里很忐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岳琳瞥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个酸涩的笑,说:“是啊。他回家来,因为跟我谈协议离婚的事情。”

    我觉得胸口很闷,看着岳琳,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她抬起头,出神地望着前方。我忽然想起来,刚才醒过来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就是同样的姿态和眼神。原来那个时候,她就是在想着自己的婚姻啊。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很卑劣。我怎么能借着受伤时的脆弱而放纵自己的欲念呢?

    岳琳出了一会儿神,低声说:“我跟他说了,没有我能接受的理由,我是不会同意离婚的。”

    我叹了口气。心里回想着朱文杰的固执脾气。不知道能为岳琳做些什么,来改变朱文杰的态度和决定。可这时,岳琳却又从自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跟我谈起了今晚的突发事件。

    “我已经布置了人手去各医院查,看有没有今晚送去急诊的外伤病人。”她恢复了平静,声音又和平日里的很接近了,微微的冷和硬,“但不一定能得到线索。不过就算查不到人,咱们心里也差不多有个准数了。”

    我点点头,“对。就是晶华的人。”

    “他们这样急吼吼地跳出来,倒也提前暴露了真面目。”岳琳说,“他们这一手可真够傻的。不过我估计,他们本来是想给你点教训,让你不敢再继续咬着陆海洋的下落不放了。秦阳平,你觉得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

    “这事可能和朱红梅有关。”我已想到了这一点,说,“最近这段时间,真正知道是我一直在查陆海洋下落的,她是最直接的一个。”

    “最近要提醒小林也注意自身安全。”岳琳点头说。

    “而且……”话未出口,我有些迟疑。

    “说呀,什么?”岳琳追问道。

    我只得说出来:“我过去跟李安民打过交道,他可能很……提防我。”

    岳琳稍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如果陆海洋真出事了,他是脱不了干系的。”

    我想了想,又说:“我猜想,这事虽然可能和朱红梅有关,但她并不是什么策划者。结合前段时间我们的调查来看,我有一个大致的推测。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陆海洋确实出事了,而且和晶华有关。他妻子朱红梅无疑也知道事情真相,但她不敢向我们承认,不仅是简单地害怕报复,可能还有什么把柄握在对方手中……”

    岳琳听得很认真,问:“你认为可能是什么样的把柄呢?”

    “现在我还没有证据乱说。”我思索着说,“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比我们现在想像得还要复杂。等我明天……”

    “明天?”岳琳忽然笑了,打断我说,“你是痴人说梦吧?你以为你是小朋友做游戏,假装受伤了,在医院玩一会儿就出去?”

    “怎么说得那么刻薄?”我也笑了。“别看我瘦,其实我体质好……”

    岳琳笑着说:“跟我说那么多没用!在医院,一切都得听医生的安排!好啦,”她说着,非常自然地伸手在我胳膊上拍了拍,“你醒了,我就不操心了。好好睡吧,明天再来看你。”

    我想起了温妈妈,紧接着又想起来,今晚本来是打算去找李燕的。想到这个,我的心里猛然像被塞进了一把稻草,乱纷纷地扎着。我问岳琳:“我不回家,也得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噢,差点忘了告诉你,”岳琳敲敲自己的头,“我已经给老人家打过电话了,但谎报了一下军情,说你有紧急任务,今晚不能回家。半夜三更地,不想吓着老人家。知道你没事了,明天再告诉她也不迟。”

    我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

    岳琳忽然又返回到我的床前,手撑着床,半俯下身子,距离很近地看着我,认认真真地说:“秦阳平,刚才看到你满头满身的血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我吓得够呛……”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勉强笑着说:“放心,我最少也得交过党费才能牺牲呢。”

    岳琳“扑哧”一声笑了,说:“会贫嘴了,说明真的没事了!好了,本来还让你少说话呢,又逗你说了这么多……不说啦,快点睡觉,再见!”

    说完,她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病房外。

    我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有护士从外面进来,询问我的情况,给我推了一针吗啡。有一种混杂着惆怅的淡淡满足,沿着我的血管流经全身。我闭上眼睛,感觉身上的疼痛在无形中消散。我暗自想,一个人有疼痛也不错啊,那证明他还活着,还能感受这种“活”。在吗啡的作用下,我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了。

    2

    第二天,林光远和队里的同事都来看过我。岳琳没有来。林光远趁大家一起离开病房时,又返回来悄悄告诉我,岳琳今早又迟到了,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像对桃子。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没跟大家一起来看我。

    温妈妈和李燕也来了。李燕进门以后,一句话都没说。温妈妈和我说话的时候,她就在一边不停地削水果,削了好几个也没人吃,就放在盘子里。温妈妈告诉我,昨晚我出去时,她心里就慌慌的,总觉得不太踏实。后来蕊蕊妈妈打电话给她,说我有任务,当晚不能回家,她也是半信半疑。果然,今天早上又接到岳琳的电话,说了实情,她连忙通知了李燕,让李燕开车陪她一起来了。

    我看出温妈妈很心疼我,便有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跟她说了几句笑话。结果温妈妈没笑,李燕在一旁“扑哧”笑了,笑完,却又扔下手里的水果,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我无声地叹气,看看温妈妈。她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借口她要回家去给我炖锅好汤,让李燕陪着我,到时候她再来换班。李燕不置可否,温妈妈又叮嘱了我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病房里很安静。我躺着不方便动,只能看见李燕远远地坐在一边,低垂着头,长发几乎遮住整张脸,手里下意识地把玩着水果刀,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燕子。”我轻声叫她的小名。

    李燕听到我的声音,显然注意到称呼的特别,有点儿不敢相信似地慢慢抬起脸,目光犹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的心软了,柔声对她说:“你坐过来好么?我说话有点儿吃力。”

    她马上站起身,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我,走到我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仍是定定地看着我。

    “昨天晚上,其实我是打算去找你、跟你谈谈的。”我慢慢说,“临时被这事儿耽搁了。谢谢你今天能陪老人家来看我。”

    她迟疑了一下,终于开了口:“我不是陪她。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那更得谢谢你了。”

    她眼圈一红,鼻子就有点儿堵了,问:“你找我,想跟我说什么?”不等我回答,马上又补了一句,“要是我不爱听的,最好别在今天说。”

    我微笑起来,忽然觉得李燕也的确是个可爱的姑娘。要是她真的能够包容我的一切弱点,出自内心喜欢我,甚至有能力给我一点点帮助,促我走出所有阴影,那么我为什么不能真心去爱她、保护她呢?

    “燕子。”我用少有的温柔语调对她说,“你现在看到了。我不仅在情感上很脆弱,而且这个身体也不像你想像得那么强壮,经不得太多的打击……”

    她抢白我道:“谁告诉你我想像你的身体很强壮了?”说完,她的脸就刷地红了。赶紧又说,“谁的身子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啊,你以为你该是大力金刚?”

    我因为她的联想,也有点儿难为情。我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又一次抢白道:“谁又是什么意思啦?”

    我叹了口气,不说了,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忽然哭了,眼泪自来水似地往下流,呜咽着说:“我都跟你说了,要是我不爱听的话,今天你就别说!你就急着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吗?”

    我心里有点儿酸。她哭着,忽然俯下身子,趴在我的被子上,用被子堵住声音,放肆地大哭起来。我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穿透了薄薄的被子,触到我的皮肤,并一直渗透下去。我不由努力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到她哭得一抖一抖的头上。

    她哭着,声音从被子下传来,闷闷的有些含糊:“你这个人,为什么老是让人那么心疼?怎么就恨你恨不起来呀……”

    她的头发散落在被子上。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很快感受到了,努力抑制着哭泣,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

    我轻声说:“燕子,你是个好姑娘,我喜欢你。”

    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流着泪说:“你再说一遍。”

    “燕子,我喜欢你。”我依她的话,又重复道。

    她一脸的泪,笑了。不知说什么好。突然她仿佛想起什么,猛地拉开我的被子看,嘴里说:“别是你残废了才说这话的吧……”话没说完,她又哭了,把被子给我严严实实盖上,害怕有人反对似的嚷,“就算你残废了,我也乐意!你是个男人,说话要算数的啊……”

    我微笑着,对她点头。

    她又一次哭了。扑到我身上,弄痛了我的伤处。我一声不吭,感觉她伏在我身上,听到她边哭边说:“秦阳平,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我早想对你说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哭着,一连串说了几十句“我爱你”。我看着病房的窗户,忽然看到似乎有个人影闪了一下。然而一定睛,我就知道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岳琳并没有在那里。她在做什么呢?我恍惚地想着,猛地意识到,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去想像这个女人了!

    3

    我住院的几天里,一直是李燕在照顾我。我已经从观察病房搬到了普通病房,三个病人同住一个房间。有一天李燕出去给我洗碗时,同房的病友悄声和我调侃,说我老婆又漂亮又体贴,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我不置可否,心里却在渐渐接受这事实。头两夜伤情较重,李燕便不回家。晚上租张躺椅睡在我的床边。黑暗中,她悄悄把手摸进我的被子,轻轻握住我的手,也不说话,就这样一直到睡着。我在周围起伏的鼾声中,体验着一种暗含惆怅的安宁。李燕的手是那么柔软滑腻,全无岁月的痕迹。握着它,我一动不动,总觉得不那么真实。不知为什么,我眼前始终蒙着一层薄雾似的,朦朦胧胧看不清方向。老是会担心,一只脚抬起来再落下去的时候,底下会不会是一个深渊。这是一种奇怪的矛盾的感觉,我提醒自己不要沉溺其中。我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一种受伤后的精神脆弱综合症罢了。

    岳琳也来看过我,有一次是和林光远一起来的,还有一次则是独自一人。两次来时,李燕都在。我为大家互相介绍说,岳琳,林光远,这是李燕。李燕,这是岳琳和林光远。我没有特别说明谁的身份,但我知道大家互相都很明白了。李燕第一次见岳琳时,表现得相当礼貌,也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主人待客的姿态。岳琳和林光远刚偷空对我意味深长地笑,显然为我感到高兴的样子。

    岳琳他们走后,李燕若无其事地对我说:“原来这就是蕊蕊的妈妈。长得挺漂亮啊。”

    “是吗?”我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说了。

    李燕好像对岳琳很感兴趣,停了一会儿又说:“看她长得也不是五大三粗的,怎么当你们队长啊?”

    “也不是非得五大三粗才能当队长吧?”

    “怪不得你愿意让蕊蕊住到家里呢。”李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她开玩笑,说:“别乱说,我们全队上下都很尊重她的。”

    李燕冲我做个鬼脸,笑了:“要只是尊重她,那我倒放心了。”

    “放心什么?”

    “一个女人被男人们尊重,就不大容易发生什么意外了!”她一本正经地说,“若是被男人们同情,那就大大的危险!”

    我心里一动。看看李燕,她的注意力好像已经转移到另外一件事情上。我想她并非有所特指,而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李燕知道我话少,她并不逼我多说,不是自己说个不停,就是给我读读书什么的。我们都落得个自得其乐。偶尔我会想起岳琳眼睛里一片空洞的模样,但很快就会设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多想。

    我很惦记陆海洋的事情。岳琳他们第一次来,病房里好几个人,他们又说我得好好休息,所以一句也没跟我提。过了两天,岳琳单独来的那次,我看出她有话对我讲,便和李燕商量说,我得和岳琳到外面去谈谈工作。李燕倒是很大方,只是坚持要扶着我慢慢走出去,然后就找理由走开了。

    我们在病房外的小花园里坐着。岳琳看着李燕轻盈地走开,笑着说:“老实交代,什么情况?”

    “是女朋友。”我如实说,“也是刚刚开始相处。”

    岳琳微笑地看着我,说:“看得出,她对你挺用心的。你可得好好珍惜。”

    我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话来。我看出,这些天里,岳琳明显瘦了一圈,下巴都变尖了,黑眼圈也十分明显。我想问问岳琳自己的情况可好,一开口,却又问起了陆海洋的事情。

    “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件事。”岳琳也言归正传,说道,“我们查过全市所有医院,你出事那天晚上,真有两个去医院挂急诊的。一个伤在胸上,一个伤在腿上。”

    “我捅得那个应该伤在腿上。”

    “就是因为你的描述,我们也把怀疑的重点放在他身上。这家伙是个两劳释放人员,对付警察挺有经验,死不认账,咬定了是跟朋友一起喝多了酒,闹着玩时过了头,不小心弄伤的。而且他当时确实一身酒气,送他到医院的那个男人也给他作证说是那么回事儿。”

    “这两个人的背景查过没有?”我插了一句,“他们和晶华有没有关系?”

    “查过了。都是社会闲散人员,平时没什么正当职业,自称给人打打零工混日子。”岳琳说到这儿,皱皱眉头,“秦阳平,这两个人让我有种挺古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我现在一下子还说不清。”她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接着说,“他满嘴胡说八道,我们就唬了他一下,说你出事的那个现场的血样我们都采集了,只要一验,马上就有结果。还说被他们打伤的那个警察——就是你——现在说不准能不能活,要是死了,他们的责任可就大了……总之是吓唬了一通,他只好承认,那天他的确是被你扎伤的。”

    我有些喜出望外,说:“那不是可以扯出他的幕后指使者了?”

    岳琳叹了口气,说:“别那么乐观。那家伙精着呢。躲不掉的先认了,其他的可是赖得一干二净。只说是平时玩的哥们儿叫他一起去,帮着出口气什么的……反正这些人的鬼话多得很。现在没什么证据,很难问出真正的情况来。”

    “那他袭警的罪名总逃不掉吧?”

    “这是肯定的。”岳琳安慰我说,“你别急。他现在伤得不轻,就住在医院里。我们没把他拘起来,但他也别想跑。等我们找到证据了,有他好果子吃!”

    我想了想,问:“陆海洋的事儿怎么样了?”

    岳琳脸色有些沉重,说:“这件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怎么?”

    “朱红梅失踪了。”岳琳严肃地说。

    我并没有感觉到意外。当我与朱红梅接触时,已经感觉到她身上隐隐流露的那种恐惧。在那样的恐惧之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只是我没能提前做好准备,以应付眼前这种状况,这令我有些自责。

    “我早有担心。”我告诉岳琳,“提前做点儿防备工作就好了。”

    “怎么没提前做工作?”岳琳说,“我安排了人多盯着她的。但队里总共就那么些人手,实在太紧张,免不了有松动的时候。你出事儿的第二天,我就派小林他们去找她,结果连个影儿都找不着了。”

    “家里和单位都问过了?”

    “她儿子还小,本来就放在爷爷奶奶那儿。陆海洋又不在,家里就没什么人了。老人根本不知道她不在的事儿。”岳琳说着,微微有点儿恼火的样子,“单位去查过,说前一天她就没上班,但也没请假,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是自己跑了,还是其他什么情况呢?”我问。

    岳琳摇摇头,“现在还看不出是哪种情况。不过我估计,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们对左邻右舍做过调查,根据他们反映的情况看,不像是发生过什么特殊事件。不管怎么说,朱红梅的失踪跟你遇袭这件事情,肯定有着直接的联系。”

    我也同意岳琳的看法。讨论了一会儿案情后,岳琳又主动告诉我,这两天她忙得厉害,只抽空去温妈妈那儿看了蕊蕊一次。不过能看出,蕊蕊在老人那儿住得很开心,对老人很依恋。温妈妈有空还亲自教教蕊蕊,一老一小十分投缘。

    我本来决定不问岳琳个人的事情,但谈到这里,忍不住还是问了:“那天你说老朱回家了,后来情况怎么样?”

    岳琳的脸色一下子阴暗下来,好一会儿没说话。我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知如何宽慰她。后来还是她开口说道:“我现在只要一想起家庭的事情,就觉得特别茫然。”她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我说,“秦阳平,你也认识朱文杰,我呢,跟他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可是我想,我们所认识的朱文杰,真的是同一个朱文杰么?或者我过去了解的朱文杰,和现在的他真是同一个人么?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是很了解他的,为什么忽然之间,我对他的举动就完全不能理解了呢?”她说着,声音弱下去,神情黯然,“我到现在才知道,遇到这种事情,我比任何一个家庭妇女表现得更无能,也更无奈……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挽回他的心,怎么去保护我们这个家庭……”

    她说不下去了,转开脸不看我。我沉默着,心里在想着她刚才自问的那些问题,自己也变得茫然若失起来。

    好一会儿,岳琳低声说:“那天我忙了一夜,本希望他在家等我,我们能好好谈谈的。可回家一看,他早走了。只留了个条子,告诉我说他已经到法院起诉了。”

    我一怔,问道:“起诉什么?”

    “还能是什么?”岳琳冷冷地说,“当然是起诉跟我离婚。”

    我有些茫然。“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岳琳转过脸来,眼睛里蓄满了哀伤,自嘲地说:“我也不知道要去问谁。”

    我思虑再三,说:“要不然,我去找他谈谈。”

    “你找他谈?”岳琳反问道,“你能谈些什么呢?”

    “我们以前毕竟交情很深,”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一起承担过风险。他知道我很信赖他。”

    岳琳用犹疑的语气问我:“你指的是什么?”

    我含蓄地回答:“应该算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吧,至少对老朱来说是这样的。这件事情影响了老朱对职业的选择。”

    岳琳先是恍然大悟,继而又十分意外,打量着我说:“你知道那件事情?”

    我想我和岳琳所指的是同一件事。所以我点头承认。

    岳琳沉默了一会儿,说:“的确,那是一件对他的命运影响极大的事情。难怪他对你另眼相看。”

    “你同意我去找他谈谈?”我趁机问道。

    岳琳沉默了半晌,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我看出了她的矛盾。

    她终于下了决心。“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看得出,她的确非常为难,说话的时候避开了我的目光,“朱文杰离开家的那天晚上,看到你送我回家。他……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他……”

    我揣摩着她的语气和表情。“你是说,老朱怀疑我们俩的关系?”

    岳琳默认了。她的表情十分难堪,仿佛有这种猜测的是她自己。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嗓子眼很干,总想咳嗽似的。但我忍着。

    岳琳悄悄地瞟了我一眼,满含歉意地说:“他那么说,我也气得要命。所以我一直不好告诉你。你别介意,总之‘清者自清’,咱们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我勉强对她笑笑。一直到她离开后,我心里都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问,朱文杰真会那么想?他真的如此不信赖我的为人?他还会在心里把我视作朋友么?……想到后来,我忽然发觉,听说这件事后,我的震惊和不安大部分与朱文杰有关,反倒忽略了岳琳的存在。也就是说,通过这件事情来看,我对自己与朱文杰的友谊,似乎看得比与岳琳的关系更重要。

    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得找朱文杰认真谈谈。这既是为了岳琳不失去她的丈夫,也是为了我不失去自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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