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回来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这七天里,他所有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内,除了父亲之外,他不与任何人接触——准确地说,别人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就连吃饭,也是夏蓝亲自为儿子准备,然后叫菲佣端上楼去,放在门口的一张小餐桌上——不能进入夏青的房间。
夏青回家后的第二天,夏蓝就在家中宣布了一系列让人匪夷所思的规定——
第一,主卧室改到楼下。也就是说,二楼现在只有夏青一个人住;
第二,家里的管家、佣人,包括上官云——任何人不得进入夏青的房间;
第三,家里的所有人不能在家中或外面谈论跟夏青有关的一切事情。
这一切规定,完全是强制性的,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这分明就是在隐藏什么。
上官云想跟丈夫沟通、理论。但是,现在夏蓝几乎不愿跟她说话。她不明白,丈夫,还有这个归来的儿子,为什么要把自己排挤在外?为什么自己现在的身份跟管家、佣人一样?难道我们不是一家人吗?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上官云每天看着自己的丈夫,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楼上的儿子,更是跟自己相距甚远,简直像根本没有这个人。
这种状况,甚至比儿子死去更令人痛苦、伤心。上官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抛弃在深山峡谷中一样孤独无助。她的心在滴血。
楼上住着的,到底是谁呢?真的是我的儿子吗?还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怪物?
上官云每天望着二楼发呆,在心中问自己,一阵阵发寒。
尽管如此,她仍然非常牵挂这个将她排斥在千里之外的儿子。她想见他,想跟他说话,想知道他是否健康。但没有机会,夏蓝几乎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回到自己房间,其余时间都待在儿子房内,就像在守护着什么一样。
而且,夏蓝不准上官云问任何关于儿子的问题,只要一提到,他就会立刻到儿子房间去住。上官云根本不敢开口,只能强忍住悲伤和疑问,把眼泪往肚里吞。
这太不正常了。上官云非常清楚。这个神秘归来的儿子改变了丈夫,改变了家里的一切,简直就像是……隐隐操纵着什么一样。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又过了几天,状况没有丝毫改变。上官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有所行动。
最近,她观察到,丈夫每天总会离开一个小时左右——可能是早晨,也可能是下午或晚上。时间不固定。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但每次回来,都会给儿子带回一件礼物。这件礼物装在黑色口袋里,看不出来是什么。
上官云暂且不想管礼物是什么。她想利用的,是丈夫离开家的这段时间。
上官云现在最在意的,是儿子的健康状况。自从回来后,她没有听到过他说一句话——实际上也没有再看见过一眼。她也不知道儿子的精神和神智怎样。特别是,她始终记得——夏青刚刚回来时,她抱着他时,感觉他的身体冰冷——这种冷,不是一般的受风受凉,而是……没有生命气息的冰凉。
这真的是……很可怕。但是,我必须弄清楚。
上官云想出一个计划。她悄悄联系了一个私人医生。
一天晚上,夏蓝在八点过出门,显然又为儿子买礼物去了。上官云在丈夫出门后,立刻拨通私人医生的电话,请他在之前说好的——五分钟之内赶到。
事先准备好,等待在附近的私人医生很快就来到了这座豪宅。
上官云在门口迎接到这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医生,将他领进屋。她不敢耽搁一分钟时间,省去无谓的寒暄,说道:“医生,你最多只有二十分钟时间,希望你能在最短时间内为我儿子做完身体检查,然后立刻下楼。回家之后,请你在电话中告诉我结果。费用方面,按你平时出诊的三倍算,拜托了。”
“好的,没问题。”男医生提着一个大医疗箱,“孩子是在二楼吗?”
“是的,我这就带你去他的房间。”
两个人朝楼梯走去,正要上楼,金管家突然从旁边冒了出来:“上官夫人。”
上官云吓了一跳,之前她完全没注意到金管家在客厅。短暂地思索一刻,她明白了:“金管家,是夏蓝叫你守在这里,不准我上楼的?”
金管家垂下头:“……夫人,请不要让我为难。”
上官云沉吟一下,对医生说,“请等我一下。”然后把金管家拉到一旁,说道,“金管家,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对于这个家,特别是先生,是非常忠诚尽职的。但是,近段时间发生的事,相信你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是不是?夏蓝现在很不正常。金管家,如果你真的为我们这个家着想,就应该让我拯救他,而不是盲目地帮着他,护着他。你说呢?”
金管家咬紧下颚,眉头深锁。
上官云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别的不说,就算是看在我这个当母亲的,已经有十多天没看到儿子的份儿上,你让我见他一面吧。只要你不说,我也不说,夏蓝不会知道的。”她指着身后的医生,“这是我请的私人医生,他跟夏青做完身体检查就下来。金管家,我只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否健康,求你了!”
“上官夫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我怎么承受得起?”金管家终于妥协了,“你们赶快上去吧。抓紧时间,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好的,我知道。”上官云向金管家投去感激的一瞥,带着私人医生上楼。
两个人来到夏青的房门前。上官云敲了敲门,喊道:“夏青。”
没有回应。这是上官云预料到了的状况。她不再浪费时间,摸出准备好的房间钥匙,打开了门。
刚把门推开,她怔了一下。夏青站在屋子中间,直视着她,眼睛冷漠如石。
上官云试着靠近儿子,脸上努力挤出笑容:“青青,是妈妈呀,我来看你了。”
上官云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意图。但夏青朝后退了几步,又像上次一样,伸出手指,指向母亲,那意思分明就是——不要再靠近了。
这根指向自己的手指,像冰锥一样刺进了上官云的心。她停在原地,潸然泪下:“儿子,你怎么了?你不记得妈妈了吗?你仔细看着我,好好想想,我是妈妈呀……”
上官云声泪俱下地跟儿子说了许久的话,却丝毫打动不了他。夏青像一座没有任何感情和体温的冰雕一样,一直冷冷地指着面前的女人。他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戒备和敌意。
终于,上官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无谓的了。她擦干眼泪,对夏青说:“儿子,你现在暂时不接受妈妈,没有关系,以后慢慢来吧。但是,现在妈妈要请一个医生叔叔来为你检查一下身体。只要你是健康的,妈妈就满足了,好吗?”
夏青没有对这番话做出反应,上官云只能理解为他是默许了。她转过身,对等候在门口的私人医生说:“请进吧。我儿子可能会有些抗拒,希望你有办法令他配合检查,拜托了。”
男医生自信地说:“没问题,我很擅长哄小朋友体检。我会让他们感觉像是在做游戏。”
“那真是太好了。医生,请你务必抓紧时间。”
“我知道。请您暂时在楼下等我。”男医生走进房间,关上门。
上官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那医生像幼儿园老师一样说“小朋友,你看,叔叔跟你带了好多有趣的玩具……”等待片刻,并没有听到什么抗拒的声音。上官云微微舒了口气,缓步走下楼。
她看了下时间,现在是八点二十五——已经耽搁二十分钟了。八点四十五之前,必须结束体检,让医生赶在夏蓝回来前离开。
上官云坐在客厅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金管家站在一旁,同样忧形于色、心神不宁。两个人都不停地看着墙上的挂钟,计算着时间。
八点四十五分很快就到了,但是那医生并没有从二楼下来。金管家忍不住说:“上官夫人,需要我去叫他一声吗?”
上官云站起来,又坐下:“再等五分钟吧。”
八点五十分,上官云终于忍不住了,她快步向二楼走去,金管家紧跟其后。
来到夏青的门前,上官云敲门:“医生,好了吗?”
等了一刻,没有回应。上官云突然产生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她猛地将门推开。
“啊——!”她惊呼一声,双手捂住嘴,脑子一下炸开。
那个年轻的男医生,此刻一动不动地横卧在地,睁大眼睛,张着嘴巴,看样子已经——死了!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夏青竟然蹲在他的尸体旁,满不在意地玩弄着医疗箱中的器具。看到上官云和金管家惊骇万分地站在面前,他只是轻轻瞥了他们一眼,眼神中仿佛隐含着嘲讽和挑衅。
金管家上前几步,仔细观察那医生一阵,回过头来,面无血色地惊呼道:“天哪……夫人……真的出大事了!他死了!”
上官云双腿发软,感到毛骨悚然,她剧烈地摇着头,恐惧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夏青,你……做了什么?”
夏青根本没理她,摆弄着手中的听诊器。一具死相恐怖的尸体摆在面前,对他而言好像只是一个布偶。
这不是我的儿子。上官云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孩,嗡嗡作响的头脑只得出一个结论。我想的没错,他真的是个怪物。
金管家走到上官云身边,惊恐地说:“夫人,现在怎么办?先生……可能马上就要……”
说到这里,他张着嘴停住了,眼睛直视前方。
上官云回过头去,看到了站在身后的夏蓝。
夏蓝盯着上官云看了几秒,又看了看金管家,然后目光移向地上的尸体,几秒后,他勃然大怒,吼道:“你们干了什么?!”
上官云和金管家吓得浑身发抖。上官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金管家只有硬着头皮解释道:“先生,夫人请了一个私人医生……来给夏青检查身体,但是……他……”
夏蓝迅速扫视了一眼地上的死尸,好像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只是瞪着金管家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不在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准进夏青的房间!金管家,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金管家埋下头,喃喃道:“是……先生,全都是我的错……”
“不,是我求金管家让我上楼来的。”上官云走到夏蓝面前,凝视着他,“是,我们违反了你的规定。但是夏蓝——”她指着地上的尸体,突然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这个医生死在了我们家!夏青的房间里!为什么你一点儿都不感到奇怪?你叫我不要过问任何跟夏青有关的事情。但现在出了人命,你也要我不闻不问吗?”
夏蓝望着妻子,渐渐垂下目光,无言以对。
“你看着我。”上官云捧住丈夫的脸,“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蓝摆了下头,将脸转到一边。顿了一刻,他说道:“现在不说这些,先处理这具尸体吧。”
上官云打了个冷噤,惊恐地问道:“你说‘处理’是什么意思?”
夏蓝叹了口气。“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叫金管家报警,把这具尸体抬走。”
“你怎样对警察解释?”
“不用解释。他是突发心肌梗塞而死,不是我们的责任。”
上官云盯着丈夫的眼睛:“你怎么知道他是心肌梗死?”
夏蓝竟然没有回避妻子的目光,他也直视着她:“我无法向你解释。但是,这件事总该让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都不要靠近这间房间了吧。”
上官云突然感到后背发凉:“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靠近的人会……”
“别说了。”夏蓝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玩着医疗器具的夏青。他再次望向妻子,和她对视了许久后,靠近她的耳朵,轻声说道:“云,你记住——如果你想活命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
上官云再次迎向夏蓝的眼睛,她什么都读不懂,只感到寒意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