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老余和老陈三人一起望着穆雷,问道:“你曾经吃过?在哪里?”
穆雷神色惶惑地说:“在我18岁那一年。”
“啊,接近40年前?”老余惊讶地说,“那这是什么肉?”
“我不知道……”
“不知道?”
穆雷突然站了起来:“但我这次一定要弄清楚!我要去问这个厨师!”
“老穆,你忘了他们这儿的规矩吗?不能打听任何一道菜的食材来源和烹制过程呀。”老陈提醒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穆雷激动不已地说,“我吃遍世界各地,寻觅了近40年,就是为了找到这道菜,或者这种肉!现在它终于再次重现了,我说什么也要问个清楚!”
说完,穆雷离席而去。餐桌上的几个人都惊呆了,不知道穆雷和这种肉之间到底有何渊源。
穆雷走出正房,左右两边各有一间厢房。那女人每次都是从左侧那间厢房里把菜端出来的——由此可判断厨房和厨师一定就在那个房间里。穆雷走到那厢房门口,女人恰好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看见穆雷站在门口,问道:“穆先生,你们吃好了吗?”
穆雷调整了一下情绪,遏制住激动的心情,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是的,吃好了。”
“菜肴味道可好?”
“很好。”
女人笑了一下:“那就好。您是现在买单吗?”
“是的,多少钱?”
“一共960元。”
“好的。”穆雷爽快地应承下来。从钱包里摸出15张一百元的钞票,递给女人。
女人迟疑地看着穆雷,并没有接过钱,说道:“穆先生可能听错了,我说的是960元。”
“我没听错,只是觉得今晚的一桌菜着实丰富、精彩,值我现在付的这个价格。”
女人微笑着接过钱,然后从包里摸出40元,连同超出的500元一起递还给穆雷。“谢谢您的赞扬,但我们这儿的每桌菜价格都由当家的定好了,规矩也定好了——绝不打折,也不多收。”
看来这招行不通。穆雷略微有些尴尬。将钱揣好后,他试探着说道:“我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不能打听食材来源和烹制过程。这些我都不打听,只请您告诉我一样就行了——最后上的那道‘瓦罐肉’,是用什么肉制作的?”
“您这还叫不打听吗?”
“我不打听这肉是从哪儿来的,只知道是什么肉就行了。”
女人笑道:“穆先生,咱们都是几十岁的成年人了,玩儿这种文字游戏,有意思吗?”
穆雷沉吟片刻,说道:“那这样,麻烦您帮我引见一下主厨,我跟他谈谈,可以吗?”
“这恐怕也不行。”
“为什么?”穆雷有些急了,“你们这儿的规矩里,没有客人不能和厨师见面这一条吧?”
“是没这条。但也看厨师想不想和客人见面吧?”
“您怎么知道他就不愿和我见面呢?”
“就凭您打算打听的这事,他就一定不愿意。”
穆雷不想再跟这女人多费口舌了,他向前跨了一步,笃定地说:“不管怎么样,今天我必须见到厨师!”
女人脸一沉,挡在门口。“您是想硬闯还是怎么着?”
穆雷见这女人毫不示弱,不敢真的往人家房里闯。就在快没辙的时候,突然想起餐饮行业的一条规矩,计上心来,大声说道:“如果客人吃到的菜有问题,当然得找厨师问个明白,这有错吗?”
女人没想到穆雷竟然来这一手,她愣了一下,涨红了脸说道:“穆先生,请您说话负责任。我家的菜,哪里有问题?你们吃了之后,可有哪儿不舒服?”
“我吃了不明不白的肉,心里当然不舒服!”穆雷再次提高音量,“作为消费者,我有权利要求厨师给我一个说法……”
“是谁在门外高声喧哗?”
突然,屋内传来一个掷地有声,声如洪钟的声音。穆雷和女人同时一怔。同时,穆雷心中欣喜地想道——太好了,我终于用这招把厨师给引出来了!
女人回过头去,见当家的果然走了出来。穆雷定睛一看,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比自己还要年长二三十岁模样。这老者表情平和,却隐隐透露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人观之面容便肃然起敬。不知为何,穆雷竟觉得这老先生有几分面熟,似乎像某个认识的人,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老者身穿一身传统式样的白色对襟衬衫,双手背在身后,凝视穆雷,说道:“我就是这里的主厨,你找我?”
穆雷想了想,恭敬地向老者行了个礼,说道:“老先生,不瞒您说,我是一个研究了大半辈子美食的评论家,一生吃过无数美味佳肴。但直到今天在您府上吃了这一桌菜,才算是品尝到了真正的珍味。您的厨艺实在是神乎其技,令人大长见识,叹为观止。”
老者微微摆了下手:“恭维的话就不必了,你刚才不是说我做的菜有问题吗?有什么问题,说吧。”
穆雷尴尬地说:“其实……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这位女士始终不肯让我见您一面,我在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目的只为引起您注意,得见您一面。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老者并不生气,反而微微一笑,左手轻捋白髯。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气势,不像一个厨师,倒像一个有着极高造诣和修为的贤者。
穆雷看出来了,自己的雕虫小技,其实早就被这老者看透,他并不是被激将法引了出来,而是出于某种考虑才出来和自己见面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目的总算是达到了。穆雷恭敬地说道:“老先生,其实我只是想问您一件事——估计您刚才在屋里也听到了——我们最后吃的那一盅瓦罐肉,是用什么肉制作而成的?”
“青惠(那女人的名字)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老者道,“我们的食材和烹制方法,都是秘诀,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老先生,我知道私房菜馆的规矩,也明白这些东西不能外泄。但我向您保证……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或者发表出去。而且我只打听这一道菜,也就是这种肉——其他的我一个字都不会问。”
老者缓缓摇头:“不行。规矩一旦立出来,就得遵守,否则还叫什么规矩?”
“老先生,请您告诉我吧,我实在是……”
没等穆雷说完,老者已经转过了身,朝屋内走去。“青惠,送客吧。”
这时,穆雷的几个朋友也从正房内走了出来,来到穆雷身边。当着朋友们的面,穆雷不好再死皮赖脸地纠缠下去,只好作罢。
青惠将一行人送出大门,微微鞠躬,说了声:“几位请慢走。”然后将两扇木门关拢了。
现在已是晚上,古镇的街道上格外冷清。几个人朝停车的地方走去,一边兴致盎然地评价着今天的晚餐。
“老穆,我不得不说,向你推荐这家私房菜馆的那个人,当真是个发现美食的伯乐。”老何说,“我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尤其是最后那道瓦罐煨肉,简直是神品,吃完后直到现在都唇齿留香。”
“没错,那肉和汤配合起来,浑然一体、余味悠长。”老陈说,“现在看来,这道菜安排在最后上,不但没有任何不妥,反而是点睛之笔。”
老苏笑道:“你们俩之前不是说吃不下了吗?怎么最后连肉带汤都喝了个精光呢?”
“说来也怪,我肚子是真的饱了。”老何说,“但那肉尝一口就停不下来。更奇妙的是,吃到胃里暖暖的,没有任何饱胀之感,反而更加舒服,实在是不可思议。怪的只有老穆,居然吃一口就停了下来,出门去了。”
穆雷没能从那老者口中问出答案,心中怅然若失,情绪十分低落。老友们意犹未尽的谈论,他几乎没听进去,沉溺在自己的遐思之中。直到老苏用手肘碰了碰他。“想什么呢,老穆?怎么从那里出来之后,你就一言不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穆雷晃了一下,回过神来。“啊?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那道瓦罐煨肉如此极品,你怎么吃一口就离席而去了?”老苏说,“对了,你去找那家的厨师了?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老穆,听说你几十年前曾经吃过这种肉?”食仙当时整个人完全沉浸在那美味之中了,之后听老陈他们说起,十分吃惊。
穆雷现在心情低落,烦闷不已,不想过多解释,搪塞了过去。“没有……可能只是相似的味道而已。”
几个朋友看出来了,穆雷现在心情欠佳,不愿多说。于是不再追问。默默走了一段路,穆雷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
“那块肉……我没吃完呀!”穆雷大叫道。
“你现在才想起呀?”老余瞪大眼睛。“我们还以为你吃不下了呢。”
“不行,我得回去……”穆雷转身往回走。
“你干吗?走了这么久还想回去打包呀?”老余拉住他,“没机会了!”
“说不定他们没收拾这么快呢?”穆雷抱着一线希望。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应该把这块肉打包带回家,仔细研究!
老余摆着手说:“不是收拾没收拾的问题……老苏见你许久没回来,就帮你吃了……”
“你……!”穆雷瞪着老苏,气不打一处来。
“我以为你吃不下了嘛……”老苏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再说冷了就不好吃了。”
穆雷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老穆,别生气,下次我请,咱们再到这里来吃一次。”老苏充满歉意地说。
“他们这里每次的菜是随机的!”穆雷摇着头说,“谁知道下次来,还能不能再吃到这种瓦罐煨肉?”
“那就吃别的呗。”老苏说,“这家好吃的菜多着呢,兴许咱们下次来,又会发现新的神品。”
“我就想吃这一道……唉,算了,不说了。”穆雷郁闷地叹气。
气氛一时有点僵。缄默了一阵,老陈打破沉闷:“对了,说起菜式随机这个问题,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吃到的每一道菜,都能让我们联想到各种不同年龄和韵味的美妙女子。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这一桌全是男人,厨师才会做出相对应的菜式?”
老何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吃饭的是一桌女人,厨师又会安排令她们浮想各色美男的菜式出来?”
此话引得大家一阵大笑。老余说:“那如果吃饭的人一半男人、一半女人,又该吃些什么?”
“猜不出来,只有亲自吃过方知……”
朋友们谈笑风生,穆雷却再次陷入了沉默。到了停车那儿,大家见他神不守舍,建议他不要开车,由老余代驾。
车子行驶在夜路上,穆雷坐在后排,一直思忖着心事。
这件事,不能告诉身边的任何人。当初,他答应过的。
但是,那是在当时。现在,这种肉再次现世,要他不管不顾,停止追问,绝不可能!
可这件事,该找谁商量呢?想来想去,穆雷觉得最值得信任、能保住秘密的,只有儿子穆东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