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秦时光少见的准时来上班,先在自己办公室磨蹭一阵,大概是在为讨伐我磨牙吧。十分钟后,他鬼鬼祟祟来到我办公室,阴阳怪气喊我一声,说:“老金,看不出来啊,你藏得深哦。”我抬头看他一眼,问:“什么事,我藏什么了?”他说:“以前,人人都夸你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现在怎么想通了,连窝边的兔子都想吃了?”我说:“有正经事就说,没事走人,没看见我有事忙着。”他不走,反而坐下了,说:“当然有事。林秘书让我转告你,以后少去找她。”我淡淡地问:“为什么?”他说:“为什么?老金,你也知道,我喜欢她,我追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已经有了静子园长就别再来我们中间插一杠了,你这样说不定还会把你扯进班房里去的。”
我不屑地哼一声,说:“班房是你开的。”他说:“我哪有这么大本事,但我相信静子园长有这本事,她要知道你背后在勾引其他女人,一定饶不了你。据我所知,你们的关系已经很不寻常。”我问:“怎么个不寻常?”他说:“你自己知道。”我说:“我不知道,说来听听。”他说:“嘿,听说你们都在外面开房同床了,还寻常吗?”我故作一惊,问:“你怎么知道的?是谁跟你说的?”他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说:“不,一定是野夫机关长告诉你的,这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嘻笑着说:“现在还有我知道。”
我故意停下来想一想,然后像突然大悟似的,猛拍一记桌子,骂他:“妈的,秦时光,原来是你!”他吓了一跳,问:“什么是我?”我说:“在野夫机关长那儿告我恶状的人是你!他妈的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这么缺德,到野夫机关长那儿砸我黑砖,说我是军统的特工,原来是你!”他说:“老金,你胡说什么,我从来没……”我冲到他跟前,厉声喝道:“别敢做不敢当!除了你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他说:“你凭什么这么乱指责我,老金,明人不做暗事,我们相处这么久,你还不了解我……”我说:“是,我以前一直以为是了解你的,可你做的事让我无法理解!”他说:“我什么事也没做,老金,你别冤枉我……”我勃然大怒,上去揪住他前领,“走!跟我走,我们去找机关长,到底是我冤枉了你还是你诬告了我。走啊,怕什么,走啊!”
我拖着他走,来到走廊上,故意把动作、声响弄得很大,让大家出来看热闹。我一般不对人发火,是为了有良好的人缘便于开展工作,但这一次我要让大家都看清楚我是怎么发火的。果然,小青、李秘书等一些人都相继出来,有的围看,有的来劝我。我则变得更加来劲,出口大骂:“妈的,你不就是想当处长嘛,我挡了你的路是不是,你就这么不择手段要把我往死里整,你还是人嘛,你是畜生!良心是黑的,我们一个锅里吃了这么久的饭,你整天上班吊儿郎当的,我去哪里说过你一个‘不’字?可是你,睁眼说瞎话,说我是蒋匪,把我往死里整!”
楼上的人也下楼来观战,走廊上到处都是人,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跟菜市场似的。今天胖子不在家,我等着俞猴子下来。果然,他下来了,看我俩这架势,差不多都要打起来了,他一声断喝:“都给我闭嘴!像什么话,上班时间大吵大闹。秦时光,回你的办公室去!金处长,到底怎么回事。”我正欲说什么,他说:“跟我走,去办公室说。”
我跟着他上楼,一进他办公室,我就来了个先声夺人:“俞局长,我没法干了,局长没在家,我先跟你说,我不干了!我要回家!”他给我拉了张凳子,“坐吧,有话好好说,什么事。”我说:“秦时光到野夫那儿告我的恶状,说我是重庆的内贼,荒唐!想当处长也不能这么黑心啊,他这不是要当处长,是要我的命!”他说:“有这回事?”我说:“你去问他吧,我反正不干了,没法干了!我这就回家,等你们把事情搞清楚了再说!”说罢,我真的掉头走了,摆出一副去意已决的架势。
我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继续表演着愤怒和决绝。不出所料,俞猴子带着秦时光进来了,“金处长,你这是干吗呢?”俞猴子问。“我要走,我要给自己留条命。”我头也不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走,再呆下去要丢命的!”我抬头特别地看了秦时光一眼,对他说,“我不干了,把处长让出来给你行了吧?”秦时光脸一红,说:“老金你误会了,我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大声说:“你把我往火坑里推当然不叫对不起,叫什么?叫伤天害理!”秦时光说:“老金,我没有……”讪讪的样子。我说:“有没有你自己知道。”他说:“没有,真的没有。”俞猴子过来劝我别收拾东西,“金处长,昕我说,他有没有做什么我们下来会进行调查的,现在你听我一句劝,别走,就算他诬告你,人家现在专门上门来对你道歉了,你也应该给人家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天不打赔礼人,你是一处之长,要大度一点,你们以前合作得很好嘛,不要因为一点小事把好好的过去一笔勾销了。人嘛,总是会有矛盾的,有矛盾不可怕,可怕的是把矛盾激化了。”转头给秦时光一个眼色,秦时光立即给我递上一根烟,说:“老金,来,抽根烟,消消气。我啊,你知道的,有时说话不太注意,容易被人利用。我可以对天发誓,你是我心中的大哥,我一向敬重你,我有什么不是不对你要原谅我。你是处长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是个粗人,你跟我生气犯不着。”云云。这就是秦时光,该软的时候能软,当孙子也不在话下。俞猴子看我又要对秦说什么,用眼神制止我,掉头训斥仍然有话要说的秦时光:“行了,别说那么多,你爱说我还不爱听。嘴上说的都没有用,我警告你,以前你做过什么可以原谅,关键是以后,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否则走的不是金处长,而是你!”
这一仗以我大获全胜告终。
就这样,在我最危急的关头,林婴婴及时拯救了我,同时我们濒临破裂的关系也得到了挽救。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们的关系会怎么发展,现在则很容易想象了:我在林婴婴面前无险可守,似乎也只有“任她摆布”了。
这天下班,我和小李、小青等人一同走出保安局大门,看见林婴婴在街对面的小车上,摇下车窗,探头对我招手,让我过去。我过去,问她什么事。她说:“你是回家吧,我送你一程。”我说:“不必了,我今天不回家。”她说:“别骗我,上车吧。”我说:“真的,晚上我要请人吃饭。”她问:“请谁?按说你该请我吃饭才是。”说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噢,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请静子小姐吃饭,对对对,你今天应该请她吃饭,就像我,应该去安慰安慰四眼狗一样。不过晚上我也想见你,我们都快一点结束吧,八点钟,我在你儿子的学校门口等你。”她的态度里多了一种不容商量的味道。我心里有些不甘,问:“什么事?”她答:“大事。”未等我表示可否,便叫车开走了。
八点整,我准时赶到儿子学校门口,不一会林婴婴的小车停在我身边。我上了车,她象征性地冲我嗅了嗅,不正经地说:“嗯,一身酒气,看来静子是准备把你灌醉又同你欢度良宵的,对不起,我坏了你们的好事。”我说:“你胡扯什么,我根本就没跟静子在一起。”她问:“你不是晚上请人家吃饭嘛。”我说:“请人吃饭是没错,但不是静子。”
我请的是刘小颖母子俩。很奇怪,自从和静子有了肌肤之亲后,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一个人——刘小颖。我不知道这和“爱”有多大关系,我只知道我很愧疚,我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我的愧疚,让我心里稍感安慰。可是,效果并不好,山山高兴得上蹿下跳,小嘴巴欢欢地说个不停,刘小颖则沉默不语,老是低着头吃东西。东西也吃得不多,没吃一会就放下筷子,我让她多吃些,她一味地摇头。我想谈点儿温暖的话题,可她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趣,像受罪似的。我只好逗山山玩,一边喝了几口闷酒。最后,我吃惊地发现,刘小颖的两腮上,一边挂着一颗饱满的泪珠。
“你请的到底是谁?”林婴婴问我。我说:“你问的太多了,难道我必须告诉你吗?”她跺跺脚说:“你可以不告诉我,可是你今天必须要见静子,要请她吃饭,你刚才是不是真的没有跟她在一起?”我说:“是的。”她一听急了,朝司机喊:“回头。”司机问:“去哪里?”她说:“幼儿园。”我有些恼火,我不想受她支配,让司机别掉头。她对我解释道:“今天最大的事也没有去见静子重要,你不是口口声声说静子是个好女人嘛,她不是夫子庙里的野鸡,天亮就分手,分了手就没个念想的。我敢说,她今天一天都在等你的消息,等你去约她出来,可你却居然在请另一个女人吃饭,不可思议!这不是明摆的要让人家怀疑你别有用心嘛。”我懒懒地说:“你说的道理我都知道,我也想过,可是……”她说:“没有可是,你今天必须要去见她,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为你自己圆昨天晚上的场。”说着从皮夹里摸出一对耳饰递给我,“呶,送给她,它可以为你的谎言增加可信度,你就说儿子生病了,去了趟医院,耽误了。”我拿在手上,无语。她让司机快点开,好像去迟了,我又有什么危险的把柄要被人揪住似的。这还不够,她还要叮嘱我:“到时候你见到她应该显得很急切的样子拥抱她、亲吻她,这比说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容易露出破绽。”我心想,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大姑娘说这些不难为情吗?同时我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这些都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