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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恶隐城府唏嘘泪 轻传千金不卖经

    谁知好人偏逢恶事,杀得光的府第里,邹非捏住骰子猛烈地吹气,心突突直往

    上撞,疯狂地叫道:大!大!大!可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渺小得不能再渺

    小。邹非哆哆嗦嗦地取出金子,杀得光一把抢过,道:拿来吧你!前本未翻回,

    这一锭金又填了无底洞。邹非输红了眼,偷偷回家把房契拿来再赌,谁知又入狼口。

    他彻底崩溃了,就象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上,手脚摊成大字,眼半昏半醒,

    嘴微微张着,向上吐着窝囊气。

    那几个恶霸乐得眉开眼笑,公然分脏。邹非还不知情,拖着千疮的躯壳走出杀

    得光的房屋。他不敢归家,愧对妻小,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陡然天空惨淡,蟂弄黑云,大雨倾盆倒钵地落下。风雨有人喜,有人愁,只见

    路旁几个未泯少年嬉雨而闹,邹非却麻木地在街上趔趄而行,任那狂风刮皮,骤雨

    浇身,亦洗不净罪恶的身躯,恐怕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能容下自己的灵魂...

    狰狞的天空教人见了害怕,吴秀兰站在屋檐下,东西环望,风大雨大,雨丝早

    已朦胧了眼睛,这心一蹦一蹦的,好不担心,道:天气恶劣,你爹出去许久,怎

    么还没回来?云飞放下书卷,慰道:娘,爹性格老实,一定在别人家中商榷咱

    家开豆腐店的事情呢!吴秀兰冰冷的双手在相互敲打着,道:他没带伞,不要

    淋着雨着凉了!他们又怎知邹非正在受到地狱般的煎敖。

    邹非万念俱灰,一步一步地朝护城河走去。骤然,身后有一人踏着雨泽快步追

    来,传来啪啪的脚步声,正是杀得光的狗腿秦世顺,赶忙挡住邹非,稍喘了一

    口气,笑道:我老大说,你只要答应他一个条件,你输的钱便原本归还!邹非

    听得此语,将死的心又跳动起来,扯住秦世顺,问道:什么条件?秦世顺阴笑

    不答,道:慌什么!你跟我见老大,他会告诉你的。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

    药,不过,只要能拿回所失的财产,什么条件邹非应该都能答应。他跟在秦世顺身

    后沉步行着,脑海里左思右想也猜不出杀得光想要得到什么。

    邹非再次踏进这根罪恶的门槛,只见杀得光与几个同伙正哄笑着,不知谈到什

    么可喜之处。杀得光见玩物已至,便起身招呼着邹非安座,邹非见他如此殷勤,更

    觉不可思议。只见杀得光眯着眼道:你今日倾家荡产,大哥我真是余心不忍啊!

    邹非一脸苦相,忙躬身道:只求大爷放过小人。

    杀得光哈哈大笑,露出两排黄颜色的牙齿,拍着邹非的肩头,道:官有正条,

    民有私约。我提的这个条件其实也不算高,前日见你那妻子国色天香,陪着你也真

    是浪费了天物。不如将她送于我,咱们之间的事便一笔勾销。邹非惊呼道:这

    怎么可以!卖妻抵债,那还算是人吗!

    杀得光见他不上钩,又软施道:我说你笨吧,你也真笨!你想想,如今你家

    破,便只有人亡。你一死,留下妻儿谁来照料?你的房契都在我手上,叫他们住哪

    儿?去讨饭吗!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讲钱有钱,讲面有面。如果将她送于我,我保

    证让她吃香的喝辣的,穿得是金丝锦绸,戴得是宝珠玉器,你这死脑筋又有什么不

    放心的!见邹非还没什么反应,众鹰爪都露出凶脸来,杀得光重哼了两声,拉着

    眼皮道:告诉你!除了这条路,你没路可走哩!

    邹非听他这么一说,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不答应,妻儿便会经历更凄

    惨的命运,直愣没了主意,垂头闷哼。杀得光也挺有耐性,把两只手搭在桌上,十

    个指头依次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的马蹄声。

    好吧!邹非横下心来把个桌子重重一拍,道:把我的银子还我!杀得

    光就等他这一喏,真是心喜难收,忙吩咐下人把钱还他,画押立了字据,摩拳擦掌,

    带着打手马不停蹄地奔赴邹非家中,只留下邹非一个人伏在桌上对着一包银两痛哭。

    光阴弹纸而过,已至酉时,天空里不见一颗星辰,只是黑雨不停地泄落。吴秀

    兰借着油灯的微光穿针引线,又不时地出门观望一阵,云飞端坐炕上,将青城内功

    心法与百毒神掌默练了一遍,只觉丹田内的热浪愈来愈浓,有着使不完的真气。

    突然,阴风摧花掠叶,冥空划下一支霹雳,掠人心魂。沉雷伴着轰然的门破声,

    门外显出杀得光与爪牙淫笑的恶脸,与户外的黔色一般,只是闪电劈过才辨得明。

    云飞见仇人突然至此,心下大惊,知其来者不善,急忙从床头取了钢剑,护在母亲

    身前。吴秀兰惊得掉下针线,骇然道:你们是谁?

    他们踏着大步走进门来,杀得光舔着利牙道:嘿嘿,告诉你吧!你相公已经

    把你卖给老子了!吴秀兰怎么也不相信,强打着气力道:你说什么?杀得光

    拿出字据,笑道:不信就看仔细,可是白纸黑字的!云飞观罢,硬拳似铁,恨

    恨骂道:至亲焉能怀鸩,我竟然叫这个禽兽作爹!杀得光的两块肉包脸在上下

    抽动着,鼓掌道:小子骂得好,你老子不要你们了!秦世顺也眯着眼睛,道:

    你们还在鼓里睡觉哩!说完黠笑不止。这,这不可能...吴秀兰经不住

    一阵头晕目眩,就势栽下身去,洪雨破窗冲门而入,无情击打着她羸弱的躯体。

    杀得光转首瞄了手下一眼,奸笑道:今日你们母子俩是插翅也难飞了!弟兄

    们,给我上!三个爪牙如狼似虎地举棍扑上前来,云飞即时感到一股急迫的压力

    充击着心肺,到此存亡关头,只有拼死保护母亲了!听得他怒喝一声,虽然童音稚

    嫩,却也有排山倒海之魄力!三个爪牙闻喝先是一颤,续念及对方只是一个小孩,

    便鼓胆上前。云飞拼着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狠命将飞天剑法飘然贯使。杀

    得光在旁欣赏着这一场拼斗,只见棍影剑风,穿错交离。可惜云飞年幼,又是一人

    敌三,不一刻便气喘吁吁,骨酸乏力。

    恶棍们见云飞已筋疲力竭,心中大喜,手上的功夫也加上三分。常言道,双拳

    难敌四掌,秦世顺冷不防一记扫腿棍,将云飞绊倒在地,另外两个恶棍见得手,坌

    齐地用棍抵住了云飞的咽喉。云飞遭此败绩,心中实在不甘,怊憷地望着昏倒的母

    亲,愤恨自己孬弱无能。

    杀得光看得眉开眼笑,走近云飞,鼓掌道:真是好戏呀,好小子,这回可没

    人救你了!说罢故意四处望了望。云飞羞怒得将头撇到一边,杀得光用大拇指把

    鼻子左扒一下,右扒一下,发出噺噺的声音,骂道:先享用你娘,再来好好地折

    磨你这小畜生,看你的骨头还能有多硬!

    云飞本已毫无缚鸡之力,乍然闻得享用你娘这句亵语,勃然大怒,熊熊怒

    火急攻心脏,胸口烈焰腾腾,咽喉如铁抵棍,双掌骤然变得血红,嘶咧地狂啸一声,

    再也不能积压的怒气毒火,通过骇世惊魂的百毒神掌通绝发泄出体!抵着棍的

    恶霸们连人带棍一齐被云飞的罡气震飞,只见云飞面色炉红,拔山移鼎的掌风呼得

    空气一阵逆旋,窒人口鼻,一片炯烈得足以使内腑碎裂的劲气已呼啸着喷向杀得光!

    杀得光哪知垂死的小子还有这么一手,毫无防备的被掌风撕裂着!

    只听得劈劈啪啪数声暴响,骨骼的碎裂声刺耳已极,痛苦的尖叫声令人毛

    竖,一条黑色的人影,满口血渍的飞跌亡地,此人便是杀得光。他的面孔因瘝痛而

    扭曲着,浑身上下的皮肤泛得血红,手指痉挛紧抠着地面,两眼突出眶外,眼球上

    布满了惨厉的红丝,然而,却失去了神色!那三个刚刚站起身的爪牙则个个脸如紫

    金,吓得抓不牢手上的木棍,哐铛落地。

    他们惊悚着望了一眼云飞,见他怒眼闪过霹雳,伴着窗外的雷鸣,哪个还敢待

    在此地,呼啦啦地撇下杀得光未寒的尸骨,扯着酥软的双腿,喊着爹娘狂风而逃。

    云飞双目无神地望着黑雨,喘着粗气,自己也麻木了。刚在那一掌所消耗的真气何

    止常日所习的十倍,威力又何胜百倍!

    良久,云飞清醒过来,垂见母亲倒在冰冷的石地,一股怨气直冲入鼻,酸酸的,

    接着,雪片便在眼里模糊。他匍匐向前,摇着母亲的身体,叫道:娘,你醒醒!

    吴秀兰经不住颤,渐渐睁开了苦楚的双目。正是泪眼望泪眼,断肠人见断肠人,继

    父的无情,恶霸的狞恶,使得母子俩哭抱在一起,此间,只有亲人的身体才是最温

    暖的。

    现如今身无分文,继父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日后却如何生活?况且犯了人命

    官司,此地已是待不得一刻的黑穴。杀得光的家中,邹非还在捶桌恼哭;这里的母

    子俩也在悲泣着,窗外依然惨号着阴风,伤心地掉下黑雨。

    眼见窗外的黑雨渐渐如毛,吴秀兰压住激情,无奈地说道:现如今,我们也

    只好如此了。云飞迷惑地问道:娘,你说什么?吴秀兰正欲回答,一口闷气

    涌上心头,重重粗咳了两声,云飞急忙替娘轻轻捶着背。吴秀兰舒喘几声,长叹道:

    富人思来年,穷人思眼前。唉,到了这种地步,我想...她迟疑了片刻,似

    乎心中还有所顾虑,终于,还是前思心胜,道:只好厚着脸去江陵见你外公了。

    云飞对父母结合之事也略知一二,当初母亲是和父亲一齐逃婚的,外公对此事

    大为气恼,还说吴家没有这种女儿,现如今去依附外公,他会收留我们么?想

    到这些,也不得不为今后的生活担忧,从母亲无色的瞳中瞧出,她一定下了很大的

    决心,这实在是逼不得已的事情啊!云飞很懂事地收拾包袱,吴秀兰痴痴地望着苍

    冥,想着这一去会是什么结果,事隔十几年了,不知爹还会不会生我的气?矛盾充

    填着她的心房,深深困扰着她。

    雨还在滴落,却已经由黑变白了,母子俩胡乱找些残食过了早,摒挡了行囊锁

    门而出,此去江陵,路途遥远,想着必有艰辛要生受了。云飞的脚刚踏出门槛,却

    见十来个胥吏皂快疾步跑来,叫道:你可是云飞?云飞刚应了一声,捕头便叱

    喝道:都解回去!不由分说,几人蜂拥着将云飞与吴秀兰套了缧绁,押解回衙。

    糟了!我害了娘!云飞心里叫苦,这一入公门,还不要剥一层皮!

    原来秦世顺等回去后,惊惶了一夜才定下心来,先将邹非踢出门外,再决定借

    娄锟之手替老大报仇,辰时便去投拜。娄锟治理县政,毫无仁德可言,对小犯人采

    取罚款,大犯人采取关狱的方针,又用杀得光作恶霸头子,哪个不交孝顺钱,自有

    杀得光去解决,卖儿鬻女,逼良为娼的不下千件,没有索不回钱的,时不时又孝敬

    上司,与其同出一气。这时杀得光被杀,娄锟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便发签差公人立

    即将凶犯拿来拷问。秦世顺说那小子会武功,怕他顽抗,需多派跟随人役,娄锟从

    其言,派去了十来个扎缚的公差。

    经上次亲历一案,云飞还以为娄锟是个清官,期望能从轻判处。谁知刚进得公

    堂,按例便要先打母子俩一百杖,名为杀威棒。云飞跪求代打,母亲不忍,云

    飞轻轻说道:我会武功的,你忘了。母亲想起在青城山上,儿子每天不知要经

    受多少艰难的体格训练,这两百杖还是小儿科呢,方才安下心来。娄锟笑道:好

    一片诚诚孝心,本官成全你!他那张脸平日像个老瘪的桔子皮,一笑起来就似一

    张竹篾凉席。云飞暗运真气伏在地上,任那两把圆棍捶打,倒也不是十分痛。虽说

    儿子会武功,吴秀兰还是看得触目惊心,打在儿子身上,痛在自己心里,几次嘴里

    欲喊停,却无力喊得出口。云飞草草受了二百杖,娄锟见其面无痛苦之色,心下狐

    疑,亲自下堂掀其衣察看,果然只有一丝微红,毫不见伤。

    娄锟虽然心惊,但未露惧色,惊堂木一拍,道:云飞,奉节县人氏薜利生是

    否被你所杀?云飞道:他带领一帮恶棍闯入小人家中...云飞还未说完,

    娄锟便把惊堂木啪的重重一拍,抬高了语气道:本县问你,薜利生是否被你

    所杀,其他的话不要多舌!云飞只好应道:是小人所杀。既然你认了,这

    就最好。杀人偿命,国法难容,来呀,把他们两个给我关了!云飞见情头不对,

    忙叫道:请大人明察,是薜利生上门挑衅,小人不过是正当防卫,失手杀了他!

    娄锟叫道:给我住口!事情经过都在本县心里,休得绞辩!来人,押他们入狱!

    吴秀兰只是垂着头,不知心中何念。云飞心中苦楚,又百口莫辩,只能被衙役

    押解,途中无意发现秦世顺躲在门侧阴笑,心中顿时雪然明白,知县与杀得光乃官

    贼一窝!胸中急愤,两手一抻,缧绁即卸。母亲见儿子不伏法,还不知情由,失声

    叫道:飞儿,你干什么?云飞踢翻了身傍的衙役,扯断母亲身上的缧绁,这时

    已无时间解释,拉着她就往门外跑。嘎呀一声,早有眼快的衙役把门封锁,堂

    上漆黑一片,娄锟忙叫道:掌烛,掌烛!须臾见光,娄锟在高座上叫道:岂

    有此理,真是反了!来人,给我抓起来!十数个衙役操着长棍就打,云飞一人躲

    闪倒绰绰有余,但母亲不会武功,拳棍无眼,她癯弱的身子哪里经受得两下。只见

    母亲勉强躲了两棍,突然眼昏体瘀,瘫倒在地。云飞一见母亲受痛,心中着忙,当

    头便挨了一棍,众衙役一齐上前,将其揪翻捆倒。娄锟见其果然厉害,薜利生何等

    猛夫,竟然死在他手上,再不敢大意,喝令换了一条粗铁纍将云飞铐上。

    现在料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挣脱不断了,娄锟安了心,抹了汗,劈头喝道:好

    你个刁健忪棍,给我动刑!对云飞箠笞换杖挞,弄得两差役手麻肩酥,接着用拶

    子夹手指,又换衍阳夹脚夹颈,直折磨云飞到日以锉西方才停手,衙役们都一个个

    拖着惙乏的身子散去了。娄锟看得手痒,还亲自动起手来,几阵皮鞭下去,云飞身

    上就留下了水蛭爬过的痕迹,鲜红而火辣辣的痛。云飞终究是个常人,还是个孩子,

    几次吃痛不过,昏死过去,都被冷水泼醒受刑。娄锟还算有点人性,没有折磨吴秀

    兰,见她不知知觉,早就拖入囹圄。

    邹非犯了大错,又不懂得求告找门子,无奈地跪在家里,不停地以头撞墙。街

    坊郝大婶是个好心人,闻知他家的事故,怜惜他道:咳!你这人呀,一点人情事

    理都不懂。俗话说,衙门入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你何不筹些银子去赎他们!

    邹非这才昏目重亮,拜谢道:您这番话,好似拨云雾而见青天,如此大恩,何以

    为报!心中欢喜,以为得计,钱可再赚,命去不复生,只要人能出狱,钱又算得

    了什么,便倾家当了三十两纹银用红布包了拜谒娄锟。娄锟本不欲见,师爷邵藉道:

    有礼不拒客,看看行头再说。娄锟这才转了心意,许邹非见谒,一见他行贿便

    拂袖大叫:拿走,拿走!别腐了本县的眼睛!邹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棍

    棒打出衙门。

    邹非哪里知道娄锟家的行当,只怪他椎鲁不懂世故,进宝进错了地方。聪明的

    进宝者不会直接交给老爷,而是转交到太太的手上,因此,绣花楼则变成了黄金楼,

    为何人们都说大户中的后院最脏,除了乱奸乱伦之外,可能还涉及到这么一点点因

    素吧。

    郝大婶又对邹非说:班房掌刑狱的典史,名叫祁善,为官清正,好替民申冤,

    你可求他。邹非依言拜见祁善,祁善闻之,怜其一家遭此恶运,当鼎力相助。

    娄锟暇时竟也会看些典籍经论,如《杨朱篇》、《理惑论》等数百册。但从京

    城带回的恶习是改不掉的,和丁大全一样,时不常便爱与女人作乐。后庭很宽绰,

    丝竹呜嘈,觱篥嗯哑,只见十二位仙女,皆素练宽衣,纨扇翩翩舞于广庭,轻敲象

    板,缓歌金缕,唱起霓裳羽衣曲,曲道:纨扇如圆月,出自机中素。画作秦王女,

    乘鸾入烟雾...

    这些艺女们歌舞皆佳尽天然,舞到妙处,妖妖娆娆,令人眼光缭乱。只见一红

    衣女子长袖翻转,如长蛇吐信,正咬中娄锟。娄锟从其乐,把袖一拉,玉人便落在

    怀中,任君恣意怜。富贵场中,温柔乡里,何等快活。娄锟倒了一觞葡萄佳醴,呷

    了一口,色咪咪地笑道:这酒可甜不过你呦!女子娇笑,在怀中扭捏,还把娄

    锟的胡子从上往下摸,笑道:大人,你好惹人爱哦!娄锟早已动了淫机,咩咩

    说道:小心肝的嘴巴真甜,让我尝尝!

    娄锟把嘴巴从艺女的嘴巴上拔出来,大笑道:人生在世,不就图个行乐!

    一时间,又觉得光看跳舞不尽兴,动了看戏的念头,一边咬着肥美的香酥鸡,一边

    吩咐仆役到勾栏院里请戏班来。过了半个时辰,本地戏班被请来,将锦册呈于娄锟,

    共十个花名单子。娄锟酒后眼花,看不真切,叫他们念戏名,念了三五个都不中意,

    又念到霸王乌江自刎时,娄锟拍案骂道:老子最讨厌刘邦那堆人屎,他娘的,

    项羽凭什么要输给他?你也别念了,就唱一出秦始皇打刘邦的戏。

    秦始皇打刘邦?!角子们面面相觑,这两帮子打得起来吗?怕是耳朵没听

    清楚,又问了一遍,娄锟叫道:没错,就是要扁刘邦他奶奶的!没法子,不会

    演也得演,抹胡过去就算了。只听得锣鼓鼕鼕,杀气腾天,左右两厢各冲出两员金

    装披褂的战将,后有执旗矛兵勇者各十人。左厢旌旗上写着秦,画着游龙;右

    厢旌旗上写着汉,画着朱雀。左首大将耀武扬威道:你这狗屠樊哙,见到我

    秦朝大将军蒙恬还不下跪投降!右首樊哙瞋目视蒙恬,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大

    喝道:唗!你秦朝已亡在项羽的手上,何故今日死灰复燃,兴兵压境,犯我边陲,

    掳杀我臣民?这、这、这、这,是何道理?蒙恬大笑不止道:战国七雄联手尚

    且不是我大秦的对手,何况你区区一个小汉,识相的就快快拱手交出城池,免受生

    灵涂炭之灾!樊哙拔剑道:君为臣阳,臣死当报国。休得多言,孰强孰弱就在

    刀剑上见个真章!

    娄锟在台上看得拊掌道:快打,快打!台上的角子们还真有点演不下去了,

    碍着知县的面,不能砸锅,只得捺着性子胡闹下去。两派杀做一堆,闹哄哄一阵,

    樊哙按照娄锟的旨意战败,兵卒也都遵旨命染黄泉。此乃天意,臣已尽忠矣!

    樊哙颓跪在地,仰天拔剑自刎。蒙恬大笑道:自古安有不亡之国,不死之主?以

    卵击石,不自量力!娄锟已有七分醉意,掷杯笑道:这才是华厦正声也。还

    当起窜戏的,亲自取过白银十两封给蒙恬,握其手道:将军劳苦功高,薄礼不成

    敬意,还望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斩掉刘邦这个贼夫,当有重谢!台上的角子们

    一听银子多多,哪个还不拼了力气编演。娄锟一边吃喝弄淫,一边观戏吹擂,至于

    后来刘邦是否被弑也不得而知,可能他已在温香玉怀中熟睡久矣。

    再看看牢中最深的地方吧,那种日子谁也不愿过,黑、臭、腥、脏,此时又近

    夏日,苍蝇一动一碰,蚊子成把抓,老鼠脚旁过,蟑螂饭里爬。环境闷热潮湿,又

    无医疗,云飞身上的伤口已腐烂流脓,饥馁地倒在藨草堆中。吴秀兰拉扯着铁槛,

    接近半沙哑的嗓子喊道:求求你们,给一点水吧!让我儿子洗洗伤口,求求你们

    了!杂乱如草丛般的头发在眼前抖动,没人理她,万分情急而又无助下,她的额

    头不停地擂着铁槛,发出哐啷而冰冷的撞击声,墙灰沙粒都被震得下掉,她吸进鼻

    里,呛得捂面咳嗽。对面牢房的一个中年人看吴秀兰可怜,忍不住说道:别折磨

    自己了,有良心的人就不会守牢了。吴秀兰拼命摇着头,当头发甩过时,才发现

    她的额头上已溢下一道血沟。

    云飞不知自己怎么醒了,他甚至都辨不清自己是否睡着过,头重得都要掉了!

    他爬到娘的身侧,牵着她的衣袖,用仅存的力气摇头。

    牢房里面的规矩是从未听过的奇特:探牢的人想进去,进一人收十文,进两人

    收二十文,进一万人便收十万文;还不许人家买东西送进去,要买得在咱这里买,

    咱这里的东西保证质量,只是价格贵得离谱。这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真是生财

    有道。这规矩不是娄锟想出来的,他一个人没那么多的心机,也不知是谁吃了仙丹

    想得出来?

    牢房更像鸟笼,一个接一个的两排延伸,谁知道关着多少囚徒,又有谁知道关

    着多少真正的囚徒?只听得见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咒骂已听不见了,他们已没有力

    气咒骂了。

    地下监狱是没有窗户的,漆黑得让人不辨日夜,一路咯哒咯哒的脚步声,

    才让人知道吃饭的时间到了,早饭还是晚饭?

    只有在吃饭的时间,墙上的火把才会被点燃,人们闹哄哄的,云飞眼中充血,

    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也许见了食物很高兴吧。铁槛下有一隅开着个小洞,脚步声至,

    递进来一个黑泥碗,里面装着一驮穇子,母亲挥着苍蝇,和云飞用手抓着放进嘴里,

    俩人互相体贴,每次都只拈一点,以至许久才吃完。

    犯人们饱了腹后都有些甘苦谈,只是众声同语,哜哜嘈嘈,耳辨不详。云飞道:

    娘,我们能出去么?母亲明白,一旦入公门,九牛拖不出,杀人偿命这四

    个字每时每刻都在眼前晃动,未来的恐怖令她不敢下想。可能人到了极端烦恼之时,

    脸色反而显得平静,吴秀兰把儿子拉到怀中,道:过些日子,总会有太阳把黑暗

    赶走的,到了那一天,就是我们新生的日子。

    对面牢房的那个中年人哼哼冷笑一声,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吴秀兰嗯

    了一声,道:我们到奉节不过数月。中年人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铁入

    旺炉,岂有不化之理?告诉你们实情吧,你们俩没有出头之日了。母子俩听得心

    中一震,忙倾耳相闻。中年人道:我给你们说件事吧。如今和蒙古交战,有蒙古

    奸细混入我国造谣生事,本县的太爷捉真奸细捉不到,但为领功,便叫役仆到街上,

    只要见到鼻子高些或胡子络腮的人就随便抓几个来,送到上面便说是蒙古的奸细,

    那些人屈打成招,太爷反得赏银数百两,朝廷还拨下两块金匾,说剔奸有道,剿

    贼有功,你们可知此事?母子俩听得目瞪口呆,天下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事!中

    年人哼哼叫道:这世道,睁眼所见的比闭眼还要黑!

    又是一路脚步靴响,比先前要沉重得多,奇怪的是,周遭传来一阵阵问安的语

    声,那个中年人也不敢再说了。铿的一声,打开牢门,一个青衣人提着一桶清

    水走了进来,他四十往上的年纪,面目既威严又和蔼。青衣人放下桶便叫云飞躺下,

    拨开碎衣,亲自拿了毛巾替其擦洗。

    吴秀兰见之大喜,牢中果然有好心人,忙稽首拜谢。青衣人一语不发,悉心地

    操着手活,云飞咬牙忍着钻心的痛。伤口洗净后,青衣人最后给云飞贴上了跌打膏

    药,提着桶起身便走。吴秀兰见他像是个官,捺不住心事,起身问道:这位大人,

    我们的案子...青衣人脸上有些抑郁之色,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一个字:

    难。吴秀兰听得身软,扶着铁槛缓缓坐下。

    待青衣人走后,中年人才告诉母子俩:那人是班房掌刑狱的典史,名叫祁善,

    虽是傲上矜下之人,在这动乱年头,也不肯轻易给人臂助,一定是得知了你们的苦

    处才施善手。想到自己,叹道:也难怪他不肯轻易助人,要帮助也帮助不完哪。

    母子俩冤苦无告,不知哪天才能拨云见日,纵使到此地步,吴秀兰也绝不气馁,

    探问儿子的心怀:飞儿,你害怕么?云飞扑在草堆里摇摇头,有好多讨厌的苍

    蝇在他的疮口上徘旋,母亲走过去,用手挥赶着,道:人就应该像江海里的明礁,

    永远经受着恶浪的折磨,它从不喊痛,因为它只会变得更加锐利!云飞坚毅地点

    点头,伤口的疼痛算什么、逆境的疼痛算什么,只要这颗心不痛,这身筋骨就永不

    摧折!

    特逢六月,赤帝当权,天气浩热。树阴竹影下,县太爷端睡吊网悬窝,运起七

    轮扇,真是降暑有方。一旁的师爷坐在竹椅上,玩弄着一块浅青色的圆形石块,啧

    啧称奇道:这石头就像一块不会溶化的冰,真神物也!娄锟打了个呵欠,道:

    当年丁大全把这块青田冻石赐与我时,曾说他只有百十来块。你想想看,像

    他那般财压王君房、气逼樊少翁的人也所拥不多,便知此石珍如琼星。盛夏酷暑,

    大汗淋漓时,只要把此石放于手心,顿时汗收暑消,浑身凉爽如秋。师爷对这宝

    贝爱不释手,连声应道:正是,正是,享用过这等宝物,我这一生也没白活了!

    他不知怎样把那块青田冻石在手上磨才好。

    师爷正在心爽气凉之际,突然挂念起一事,问道:不知吴秀兰母子一案,大

    人如何计较?娄锟眼睛没睁,懒洋洋地说道:吴秀兰姿色风韵,将她转卖为娼,

    岂不可得银百两。她独身一人,谁肯为她申冤?师爷连称高见,又问:云飞呢?

    娄锟睁眼笑道:逼真,逼真,只要一逼,什么都真了。师爷晓得是严刑拷打云

    飞的意思,笑道:大人对这衙门断案的勾当真是猛火熬夜粥烂熟呢!将宝

    贝原封交还,领命离去,一个不小心,被西瓜皮滑了一跤,屁股都跌肿了。

    赫威威的太阳当头晒,祁善汗津津地跑来向娄锟报告狱中公事,不过是些病死

    人的槎子,娄锟一边吃着冰酪一边吩咐尽数埋掉,写封文书呈报上宪。祁善还不肯

    离去,禀道:据我调查,吴秀兰母子之案背景曲折,似桩冤案,望大人明查。

    娄锟不耐烦道:什么冤案!人证物证俱全,证明属实,理当秋后处斩。祁善道:

    可是...娄锟道:什么可是!你做好份内的事,别打肿脸充胖子,装好人。

    哼哼,这年头,好人可不好当哩!眉毛一耸,道:倒时候出了事,本官可担保

    不了你。祁善垂首一揖,道:求大人枉开一面!娄锟道:赦罪人,则法败,

    法败则国乱,这个道理你都不懂么?祁善理亏,无奈叹息肠内热。

    且说娄锟有一个安徽滁县的侄子名叫娄樗,几次落榜,如今落拓无成,家母又

    去,单身前来投靠伯父。娄樗传了名姓,掸了掸衣服,把了把脸发,方才进去,见

    娄锟无事端案,随意在纸上盖着官印玩,师爷在一旁作文书。娄樗用半高不低的喉

    咙叫道:小侄娄樗拜见伯父。说完打了一个半跪。

    娄锟前日已接到信,今日一见亲侄,连忙丢了官印,离座把他相搀,看他衣着

    寒碜,心中一酸:我娄家之子如何这番凄凉!叫人拿锦衣与他换了,又待他以

    宾礼,娄樗再三谦让,依师生礼坐了,屁股还不敢把椅子坐满,留了一半空着,身

    体向上挺直,勉强支撑着不倒。娄锟问了侄子家中的一些情况及个人的状况,又说

    了几句扯不上边的话,再想支开师爷,对他循循善诱时,忽然传说堂外有案,便离

    座吩咐师爷先开他的雾气。

    又是响马的案子,娄锟发了捕签回来,令退师爷,与侄子单独相处,还紧闭门

    窗。叫娄樗安座,看其一脸穷酸,好衣服也配不出个好相貌来,娄锟歪嘴叹道:

    遥想当年,伯父与你何异,穷得屁都放不出一个,也算我命中有福因,终于弄到

    了一辆破车。娄樗疑问道:破车?娄锟边嗑瓜子边说道:就是一个女人,

    我把她典卖了一些银子,但光守着这些银子不是个长远之计,我不能就这样老牛拉

    破车,在穷道上拖死,便倾家荡产投靠了当朝宰相。嘿嘿,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

    日无权,此话不假哩!娄锟说完,要娄樗不要客气,都是自家人嘛,两人边嗑瓜

    子边上课。

    娄锟道:人,不安贫,则求富,我选择后者。但这富贵也不是好求的哩!首

    先要学会卑污苟贱,接屁捧香,这样才能求得差使。瞧瞧我,正是掌握了这官场的

    套套,一逢到宰相的面就跟他合上了。人格品行一句话,不孝、不弟、不忠、不信、

    无礼、无义、无廉、无耻,贤侄明白么?娄樗似乎还未转过弯来,问道:那孔

    孟所教谕的人格品行往哪里搁呢?娄锟呸地吐了两瓣瓜子壳,叫道:什么

    孔孟,都是狗屁!听他们的话,一辈子活该你守穷!娄樗听得唯唯,只是要他一

    时间把思想别过来,也有些难。

    娄锟故问道:你知道不倒翁永远不会倒的道理吗?娄樗摇头不知。娄锟向

    一旁的婢女一瞄,那婢女忙过来替他捶背,听得娄锟舒服得呻吟了两声,开腔道:

    这个做人哪,腰杆子不要太直了。见侄子还不明白,又道:作人应该学会达

    人观物,迎合世务。在百姓面前,眼要翻得高高的,手要放得低低的,说话要一唱

    三叹,让人领会你的意思;在上宪面前呢,双手要捧得高高的,眼要恭敬看着

    他的脚靴,说话要尽挑好听地奉承,这样才有爬升的希望。你看看我,不过出生在

    细族孤门,一无学识、二无资本,如今县太爷都作了十几年了。娄樗脑中狭隘的

    部分被刺激得暴露无疑,赞许道:原来卖论求官这个词说得竟是这般透彻,

    只要思想合逢上宪的胃口,就什么功爵都有了。

    娄锟嗯了一声,道:为人处事,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才能与理与事两不

    违,活出本色来。娄樗问道:怎么个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娄锟道:简

    单一句话,人不能只顾眼前之利。就象当年,我随丁宰相在京,何等尊贵,但他的

    仇家多、性情又坏,总不是个安稳地。所谓日中则昃,月盈则亏,万一哪天生出甚

    么事端,说不定我便成了替死鬼,倒不如在外,时常连络才是上策。你说巧不巧,

    没几个月就判了宰相一族的案子,幸亏我走得快,这叫休倚时来势、提防时去年。

    娄樗道:听说当年那件大案牵扯极广,就是逃到外乡也难避祸呀!娄锟自

    豪地笑道:这就是伯父的高明之处了!当年,只要和宰相有一点干系的大小官吏

    都一概被免职斥逐,唯我一人躲过横灾,你猜我怎么做的?娄樗道:小侄猜不

    出。娄锟又吃瓜子又嚼舌头,口里干涸,歠了一杯水道:我也上章弹劾了宰相

    一本,说我居处他门下,所见所闻所感到的淫泆腐臭让人实在是半刻也难留,故而

    离他转身到此处,人面看了我的参本,我便以功臣而居。所以说呀,官场上,需步

    步留心、时时注意,要混得好可不容易哩!娄樗连忙拍马屁:我终日所思,真

    不如须臾所学也。娄锟肩膀一耸,捶背的婢女退下了,道:只好笑那些没见识

    的门子,还指望能在宰相府荣华富贵一生一世呢,太阳还没出就都扫地出门了。哼

    哼,受人养而不能自养者,犬豕之类。娄樗听得不是个滋味,好像在说自己一般。

    娄锟剔着牙,吱吱说道:为什么钱没飞进我家,就是因为这牢里的犯人太少

    了。娄樗问道:伯父,这又是何故?娄锟道:如今天下大乱,乃发财之际,

    正所谓仁义用于古而不用于今,这个机遇绝对不能失之交臂!你想想看,那犯

    事的人少了,进后门作孝子的不也就少了么?娄樗渐渐发现了黄金大道,笑道:

    喔,送红包的少了!娄锟鼓掌笑道:真聪明,钱多压不死人嘛!

    娄樗忖道:三年清知县,三万雪花银,何况伯父。忽又念起一事,问道:

    小侄刚听师爷说,某日有个叫奚绍启的骗人家钱财,伯父为何不将他关起来榨油,

    反而白白放跑呢?娄锟一摆手道:你是外乡人,哪里明白这县里的条条道道。

    那家伙,狗屁都没有一个,家中只剩一个老婆子,将他关起来,不但没一丁点油水

    可抽,还白占了我那聚宝房,白吃了我的牢饭!娄樗连声高见。娄锟道:不过

    话也说回来了,他现在混得也不赖呢。这时,一个婢女递上一盘削好的苹果,娄

    锟拿起一个就啃。

    娄樗视苹果如不见,他已经迷上了娄锟的经语,问道:到底钱要怎么赚呢?

    娄锟一边咀嚼一边道:赚钱的方法没有定义,只要把良心搁在一边,就能弄到钱。

    娄樗心中灵光犀动,问道:我听过一句俗话,叫廪怕鼠,官怕贫,说得可是

    真的么?娄锟连声道:千真万确,就是这个道理!人人都说当官好,人人都想

    当官,为什么?不就图个富贵么!官位一加身,财礼随后就到。嘿嘿,见物不取、

    失之千里,不要浪费了这个大好官衔。对于咱们这号人来说,不赚即是亏。古人也

    说得好,人生莫受老来贫,趁现在年轻,便要能捞尽捞,利用一切资源为己,莫空

    为江山愁白了少年头。这话说得娄樗心脉沸腾,想到自己鸡窗苦读,真是九根黑

    发一根白发,不值得。

    娄锟笑道:嘿嘿,蒙古人打来了也别慌,投降不就没事了么,对我来说,不

    过换了个当家的,过几天就习惯了。娄樗道:伯父所言及是。

    娄锟微一颔首,道:关于作官哪,我这过来人还有两句话说。众所周知,这

    天塌下来时总是个高的顶着,所以这官可不是越大越好;这地陷下去时就一定陷着

    个矮的,所以作百姓就更不划算了。作什么官最妥当呢,我算计过,就数这七品土

    地爷了。娄樗问道:那官又要如何作得安稳呢?娄锟似笑似不笑,仿佛要笑

    没笑出来,教人看不透到底有没有笑地说道:官场上的哲理,归纳起来十六个字,

    见高则拜,见低则踩。有功就抢,有过就推。

    娄樗道:伯父一席话,真乃处身官场的经典之言。只是有一点,小侄还有些

    心寒,若是上面查办该如何躲之呢?娄锟笑道:你莫寒,就拿上次查处贪官污

    吏来说吧,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做做样子,随便关他几个没靠山的,让百姓心里

    好想些罢了。哼哼,天下哪个官不是贪官,哪个吏不是污吏?娄樗问道:临安

    的董槐呢?董槐!娄锟略一思索,道:董槐又怎么样!他敢说,他从未得

    过别人的好处?伯父说的也是。娄樗沉思了半晌,问道:假如我现在身居

    官场,该如何保护自己的乌纱不丢呢?娄锟望向阳光明媚的窗外,道:你知道

    哪块云彩有雨吗?娄樗不加思索地答道:黑的。娄锟微笑道:不要作太黑

    的云,枷就套不到你头上来。娄樗听得幡然大悟。

    娄锟道:古书上有云,万物都逃脱不了一死,有的人刚生出来就夭折,有的

    人活上百年也还是老死。圣贤君子要死,凶愚小人也同样是死。就算你是尧舜,做

    过再大的功劳,死了不就剩一把腐骨么!就算你是桀纣,极端无道,死了也无非是

    一把腐骨。归根结底的都是一把腐骨,将两把腐骨摆在一块儿,谁能辨出哪块是尧

    舜、哪块是桀纣?所以做人啊,就应该在活着的时候尽量地寻快作乐,纵情享欲,

    无须顾虑死后的事情。一天、一月、一年、十年都好,一面受用着,一面等待死的

    到来。如果处处拘束自己的情欲,这也不敢,那也害怕,即使活上百年千年万年,

    又有什么意思?

    娄樗道:那为国操劳的忠臣和捐躯将士不就死得不明不白了么?娄锟笑道:

    为名节死身最是不值,为人在世,不善即恶,英雄们为国捐躯倒对不起他爹娘老

    子,白赐给他一条生命!娄樗道:百姓们为何宁可饿死都不偷不抢不反抗呢?

    娄锟哈哈大笑道:这牛呀,天生就是吃草的命,咱们活得痛快就够了,管他们那

    些麻纱作甚。娄樗想起自己没来之前就是这种牛,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同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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