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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幕

    献给我的母亲坎迪

    是她让我明白

    爱才是一切故事中最美好的部分

    疑惑

    躯体,我的家

    我的骏马,我的猎犬,

    当你衰亡时,

    我该怎么办?

    我将在何处安眠?

    如何驰骋?

    怎样狩猎?

    没有了我那

    极其热切迅捷的坐骑,

    我能去向何处?

    当躯体——我聪颖听话的猎犬死去后,

    我又如何知道,

    前方那布满荆棘的道路上,

    是危险还是宝藏?

    躺在苍穹之下,

    没有屋顶,也没有门,

    亦没有瞭望的窗户

    感觉又会如何?

    变幻莫测的云,

    我该怎样藏身?

    ——梅?史文森①

    ①梅?史文森(MaySwenson,1913—1989),美国诗人,1913年出生于美国西部。大学毕业后她移居纽约开始自己的作家、讲师和学者生涯。梅?史文森以诗最为闻名,并为此获得许多奖项,包括1960年的“国家文艺学会奖”(TheNationalInstituteofArtsandLettersAward)以及1968年的“雪莱诗奖”(TheShelleyPoetryAward)。史文森的诗作以其充满活力的乐观态度,有力的意象以及取材广泛的内容而闻名。她一贯的目标是找到一个方法来诠释人类意识还未触及的“广阔无垠的未知世界”。1989年梅?史文森在美国特拉华州逝世。(本书注释如未特别标明,皆为译者注。)

    序幕

    医师的名字叫“浅滩深水”弗沃兹?迪普?沃特斯。

    因为它是一个灵魂,就其本质而言它是一切美好事物的综合体:慈悲怜悯、坚韧容忍、正直可靠、德高望重且充满爱心。

    对弗沃兹?迪普?沃特斯而言,焦虑是一种不寻常的情绪,恼怒就更加罕见的了。然而,因为弗沃兹?迪普?沃特斯生活在一个人的身体里,这样的情绪有时是不可避免的。

    听到手术室的遥远一角传来治疗系的学生们嗡嗡的耳语声,他将双唇紧闭形成一条坚硬的线。这种表情出现在一张经常展现着微笑的嘴唇上,令人感到相当的不谐调。

    达伦——他的全职助手,看见他僵硬的表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们只是好奇,弗沃兹。”他轻声说道。

    “一次植入是几乎没有任何趣味或挑战性的手术。在紧急情况下,任何灵魂即使在街上都可以进行这样的手术,今天通过观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学习的东西。”弗沃兹惊讶地听到自己尖锐犀利的语气取代了他一贯平和抚慰的嗓音。

    “他们之前从未见过成年人类。”达伦说道。

    弗沃兹扬起一边的眉毛:“他们是不是瞎了,以至于看不见彼此的脸?他们难道没镜子?”

    “你知道我的意思——一个原始人,还没有灵魂,一个抵抗组织成员。”

    弗沃兹注视着那个趴在手术台上失去知觉的女孩身体。当他想起她被猎人们带到治疗室时遍体鳞伤、孱弱的身体状况,怜悯充满了他的心。她忍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

    当然现在她已经状态良好——完全被治愈了,弗沃兹能够确保这一点。

    “她看起来和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什么两样,”弗沃兹低沉地对达伦说,“我们都有着人类的面容,并且当她苏醒的时候,她也将是我们中的一分子。”

    “就是这个令他们兴奋激动,仅此而已。”

    “我们今天植入的灵魂值得获得更多的尊敬,至少比像这样被人呆呆地围观着看她占有宿主的身体更多一点的尊敬。当她适应的时候,她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让她经历这一切实在是不公平。”所谓的“这一切”,他并不是指呆呆地被看,弗沃兹听到他自己的语气又重新尖锐起来。

    达伦又拍了拍他的肩:“一切会好起来的,猎人需要情报,并且……”

    当说到猎人这个词的时候,弗沃兹给了达伦一个愤怒的眼神,达伦瞬间被镇住了。

    “抱歉,”弗沃兹立即道歉,“我并不想反应如此消极,只是因为我很担心这个灵魂。”

    他的视线移到手术台旁边架子上的低温箱上,低温箱的指示灯发出稳定的、暗红色的光,表明它已被一个灵魂占据并且正处在冬眠状态。

    “这个灵魂是为了这项任务而被特别挑选出来的,”达伦安慰他道,“她是我们中的佼佼者——比其他大多数的灵魂都要勇敢,她的事迹是不言自明的。我相信她是一个志愿者,如果能够问她的话。”

    “如果为了更多人的利益被要求去做些什么的话,我们当中哪一个又不是志愿者呢?但是这里的情形果真是如此吗?这难道是在为大众的利益服务吗?现在的问题不在于她是否出于自愿,而是让任何灵魂去承受这一切是否合理。”

    治疗系的学生们也在讨论正在蛰伏的灵魂,弗沃兹能清楚地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随着他们越来越兴奋,他们的音量也在上升,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她曾在六个星球上生活过。”

    “我听说是七个。”

    “我听说她从来都没在同一类宿主身上寄居过两任。”

    “那可能吗?”

    “她几乎当过一切东西,花、熊、蜘蛛……”

    “海草,蝙蝠……”

    “甚至还有龙!”

    “我不信——不可能是七个星球。”

    “至少有七个,她是从始祖星球开始的。”

    “真的吗?始祖星球?”

    “请安静!”弗沃兹打断道,“如果你们不能用专业的眼光安静地观察,那么我将不得不要求你们出去。”

    这六个学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在尴尬窘迫的气氛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侧着身子悄悄地离开了。

    “我们开始手术吧,达伦。”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需要的药物都已放在那个女孩的身边了。她乌黑的长发被外科手术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纤细的颈部袒露在外面。在深度麻醉下,她的呼吸平稳舒缓。她古铜色的肌肤上几乎没有一道伤痕来显示她所遭遇的……事故。

    “达伦,现在请开始融解程序。”

    这个一头灰发的助手已经等在低温箱旁边了,他的手放在了低温箱的温度控制盘上,他弹开安全栓然后向下旋转温度控制盘。这个小小的灰白色气罐顶部的红色指示灯开始闪烁,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其刷新频率也越来越快,颜色也正在不断改变。

    弗沃兹的注意力集中在这具失去知觉的身体上;他动作轻微而精准地用手术刀划开病人头颅底部的皮肤,在他继续扩大手术切口之前,他在伤口处喷上药物以制止过多的血溢出。弗沃兹娴熟地深入到颈部肌肉下方,他动作很小心以免伤到肌肉,使脊柱顶部灰白色的骨头露了出来。

    “灵魂已经准备好了,弗沃兹。”达伦向他报告道。

    “我也是,把她带来。”

    弗沃兹感觉达伦的手腕碰到了他,都无须再看他就知道他的助手就快要准备好了,他伸出手去接,等待着达伦完成操作。他们已经共事了很多年了,彼此之间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默契。弗沃兹撑开了手术切口。

    “送她进新家吧。”他轻声说道。

    达伦的手移入了视线,他的手掌上捧着一个闪烁着银色光芒的、被唤醒的灵魂。

    即使弗沃兹作为医师已经看到过无数次的灵魂,但他这一次仍无法不为灵魂所展现出的美而震惊。

    灵魂在手术室的灯光下闪闪发光,比医师手中手术工具的银色反光更耀眼。被从低温罐中释放出来她感到非常开心,她如同有生命的绸缎般翻滚缠绕,延伸舒展。她成千上万的、纤细柔软的羽状触角像苍白银发似的轻轻地摆动。尽管弗沃兹?迪普?沃特斯曾见过的所有灵魂都是那么美丽动人,但这一个看上去特别的优雅。

    他并非唯一有此反应的人,他听到达伦轻微的叹息声,听到学生们传来的低声赞叹。

    达伦把这个小小的闪光生物轻柔地放入弗沃兹在人类女孩颈部所切开的伤口里。灵魂流畅地滑入为它提供的切口缝隙,将自己融入这个对她而言是“外星的生命体”,弗沃兹对她占据这个“新家”所展现的娴熟技巧非常钦佩。她用触角紧紧地缠绕住神经中枢,一部分则延展到弗沃兹所看不到的更深处,蜿蜒起伏地进入大脑,控制了视觉神经和内耳管道。她行动非常迅速且坚定。一眨眼,她闪闪发光的身体只有一小段是可见的了。

    “做得好。”弗沃兹轻声对她说,他知道她还不能听到他说话。人类女孩才是拥有耳朵的那一个,而她仍在酣睡。

    接下来就是完成工作的例行程序了。他清洗并将伤口缝合,在灵魂进入之后已经闭合了的切口上敷上药膏,使其避免与空气接触,然后在她颈部留下的伤痕上刷了一层伤口软化粉末。

    “你的手术一如既往地完美周到。”他的助手说道。他出于某种弗沃兹难以理解的理由,保留了自己人类宿主的名字——达伦,并且一直未做更改。

    弗沃兹叹息道:“而我对于今天所做的一切感到非常遗憾。”

    “你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医师所应尽的义务。”

    “治疗也会造成伤害,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达伦开始清理工作区,他看上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弗沃兹正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对达伦来说,这就足够了。

    但是对弗沃兹?迪普?沃特斯而言,这一切还远远不够,做一个真正的医师是他生命的意义。他担忧地凝视着那个人类女性的身体,她正平和地安睡着,他清楚地知道这种平和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就将被粉碎。这个年轻女孩毁灭时所有的恐惧,都会被他刚才放入她体内的那个无辜的灵魂承受下来。

    他弯下身体,在这个人类的耳边轻声低语,弗沃兹强烈地希望里面的灵魂现在能够听见他的声音了。

    “祝你好运,漫游者,祝你好运,但是我多么希望你用不着需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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