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一声炮响,东边山崖后面突然转出一条大船来,然后一阵震天价的呐喊,
只见船头立着一面大黄旗,旗面上斗大的一个汪字。船首当中立有一人,正当
而立之年,披云雁征袍,生得英勇非凡,髭须如一把铜针般插在下巴上,便是鼎鼎
大名的五峰船主汪直。
这大倭寇汪直,大有一番来历。乃歙人也,少落魄,有任侠之气。及壮,多智
略,善施与,以故人人宗信之。言道:中国法度森严,动不动触禁,熟与海外乎
逍遥哉。又问其母汪妪:生儿时有异兆否?汪妪道:生你之夕,梦大星入
怀,旁有峨冠者诧曰,此弧夭星也。已而大雪草木皆冰,汪直大喜道:天星入
怀,非凡胎草本,冰者兵象也,天将命我以武胜乎。于是遂起邪谋。
嘉靖十九年时,海禁尚弛,汪直与叶宗满等在广东造巨舰,将带硝黄、丝绵等
违禁物抵日本、暹罗、西洋等国,经营海外贸易五六年,获得甚丰,夷人大信服之,
称为五峰船主,则又啸聚亡命之徒结巢于浙江双屿港,往来宁波有日矣。
汪直左右两边分立两员大将,一个是徐海,一个是陈东,也都三十上下。徐海
是个和尚,长相斯文,乃徽州人,曾为杭州虎跑寺僧,号明山和尚,随叔父徐碧溪
投汪直,称天差平海大将军,穿着一身袈裟,带着一串佛珠。陈东满脸横肉,
乃是海盗出身,帮助汪直打天下较早,辈份甚高。
还有两个东洋人,门多郎次郎和四助四郎,正在不住的悬望,看见北昌具教,
都大叫道:船主快看,他在那里!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这些倭寇不同于普通的海盗,海盗大多是乌合之众,只要抄掠财物的目的一经
达到,随即呼啸而去。而倭寇则不然,他们登陆以后通常要建立根据地,有时还围
攻城池。
侯继高见有倭寇来犯,大惊道:今日该当麻叶、叶明两千户巡海,他们跑哪
里去了!放下北昌具教,喝令部队分散,速退至后面密林,刚安稳下来,几发炮
弹已打了过来,沙尘覆天。众官军都心里发憷:幸亏退得及时!
北昌具教似在黑夜中突然望见了一盏明灯,大喜道:兄弟,可看见你们了!
一句话说得真气岔乱,栽倒在地。
宋怡龙心道:眼前犯了人命官司,我若不跟北昌具教走,被侯继高将军抓回
去一盘问,岂不老底泄穿?跟在他身边,说不定还能找机会杀了他。其意已定,
便跑过去,扶起北昌具教,道:我背你走!
北昌具教脸色苍白,道:好,多谢兄弟了!
汪直的战船吃水较深,不能再往前开,否则会搁浅,宋怡龙背负着北昌具教游
了过去,拉住放下来的绳子上了船。
北昌具教躺在甲板上,众人都围了过来,北昌具教颤抖着道:汪船主,你好
汪直道:不要说话,来人,快给他冶伤!忙有人过来,替其在伤口上撒
上麻药,点火烧红了刀子,然后仔细挖出了子弹,扎缚停当,北昌具教一阵抽搐。
汪直指着宋怡龙,问:这位小兄弟是?北昌具教道:他是本地渔民,救
了我一命,我很感激他!
汪直笑呵呵地搭着宋怡龙的肩头,道:那我们也是兄弟了!宋怡龙连称汪
直为大哥,北昌具教则被送入舱内养伤。
此时不便与明朝官军作过多的纠缠,船已回航,驶往双屿。岸边的官军却未放
弃,密林中驶出三辆战车来,装载着佛朗机轻炮两门。侯继高大叫道:点火
开炮!
早有哨兵发现,报道:船主,敌人还未退去,摆出三门大战车来!
倭寇们凝目望去,只见那火炮以青铜铸成,长度两丈,口径则小于两寸,从炮
口装入铅弹。这种火炮以及辅助火炮的鸟铳都在战车上屏风后发射铅弹,屏风开洞
以为铅弹的出口。因操作繁杂,十个士兵直接附属于战车,任务为施放佛朗机炮弹。
船上倭寇惊得变了脸色,这种佛朗机轻炮射程为两千尺,威力巨大。汪直大喝
:加速回航,火炮手立刻出击!
轰轰轰,双方的火炮相互攻击,洋面上水柱冲天,岸边更是树木频折,灰
沙一片。忽然,一炮打在船舷上,哎呀呀的惨叫声不断,数人被炸得血肉模糊,一
门大炮受损,船也豁开了一道大口子,海水直往里面灌。
岸上,千户马祖光跑到侯继高身边,道:报将军,我方两艘战舰已至,将军
可乘势追击!侯继高摆手道:穷寇莫追!敌舰虽受损,却未探听得有无接应,
贸然出击,恐中埋伏。马祖光连声称是。
倭寇船负伤往东行,已过后门头,进入后沙洋。汪直远望敌人按兵不动,道:
敌舰未追来,算他们聪明!陈东呼吸沉重,道:不好了,船舱在进水,顶多
只能支持一个时辰。汪直道:不要慌,汪汝贤他们听到炮响,定会过来接应的,
我们直行便了。
果然,远远的两舰已在视线之中,正是汪直的从子汪汝贤,义子汪滶各领一舰
救驾而来,两人更为汪直心腹。
三舰靠拢,搭出两条三尺宽的踏板,破船已倾斜,倭寇们纷纷转乘。北昌具教
被扶出,亟切说道:今日受累船主,损失一条战舰,在下日后一定补过。汪直
笑道:贤弟不必自责,明日再抢一条战舰便罢了。
众人稳定以后,大鱼大肉,大碗烧酒,吃喝了个饱。
船上那名东洋人门多郎次郎对北昌具教道:你这次到中国来,可是足利义晴
将军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北昌具教摇摇头,道:今川家和北条家蠢蠢欲动,威
胁极大,义晴大将军忙于应付,我这次来,倒不是因为他。
原来,日本自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稳定了京都的室町幕府以后,两百多年内在
政治、文化方面,武家都压倒公家,处于优势。由于室町幕府是聚集了各有力大名
而建立的,因此幕府本身的统治能力薄弱。应仁元年一月,应仁之乱爆发,全国各
地的大名纷纷崛起,战国大名成了统治当地土地、人民的强有力的独立政权。室町
幕府摇摇欲坠,日本进入战国时代,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门多郎次郎道:难道是足利义辉公子的缘由吗?北昌具教点了点头,道:
战乱起时,资金及资源都很短缺,上次贡使僧寿光前来交易,有上万把削铁如泥
的战刀、还有价值十万两白银的商货,货款都未收回,这次必须办妥,否则前线供
应不足,吃了败仗,你我的脑袋都保不住。
旁边的四助四郎道:这件事,我们已经在办理,奈何那高乡绅仗着朝廷撑腰,
就是不付货款,我们打也打不过,却又如何?北昌具教怒道:拿了我们的货,
却不付钱,一拖两年,真是岂有此理!本来这次我带了三艘战舰,欲将此处夷为平
地,奈何天公不作美,半路上冒出一条妖龙来,一番厮杀,全军覆没。言罢为之
一叹。
四助四郎道:昨日见海上有一条妖龙扬头摆尾的和官军争斗,好生骇人,斗
的人原来是你!然后我与汪船主便乘船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北昌具教道:兄台
料事如神,若非兄台,我已成了炮灰。说罢举手一拜,四助四郎笑道:哪里哪
里,乃是大人的洪福齐天,更全杖足利义晴将军之阴庇。
北昌具教随后把厮杀妖龙的经过述了一遍,听得众人胆战心惊,这妖龙未死,
还在海里游荡,而众人都在海上混饭吃,不知哪日会倒霉再碰上妖龙?对于碎心剑
客独力退妖龙的勇猛之气,也不由得佩服非常。
天色慢慢昏暗,月亮高升,已到了双屿,此处是宁波外海的一个水港,更是汪
直等倭寇的聚集地。东与六横岛相隔,西与宁波穿山半岛相望,北临崎头洋,南与
象山港相连。自唐代以后,这条潮平水阔的双屿水道是宁波对东南地区的贸易必经
之路。嘉靖三年开始,双屿几乎垄断了日本、琉球、东南亚等地对华贸易,成为远
东地区最繁华的国际贸易港和走私基地。
为何倭寇里面又有中国人,又有日本人,却有个由来。
这时的日本,正处在割据分裂的战国时代,诸国互相攻击,日寻干戈。因战败
而失掉军职的武士,以尚武好斗之风,专靠抢劫和其他非法手段来维持自己的生活,
这就成为正式的浪人,上虽严禁,令有不行,准之今日公法,实为海寇,无与
邻交。有的封建藩侯和寺社,为了满足自己的奢侈欲望并企图解决战争中所造成的
财政困难,就组织本境内的浪人和商人,支持并利用他们到中国大陆沿海进行走
私贸易和劫掠。再加上中国奸民本多,还有些由海商领导广大破产农民参加的反
海禁斗争,各方势力揉合在一起,便是倭寇的由来。
且说侯继高将军自击退倭寇,回到府堂,亲点麻叶、叶明两千户上堂,道:
今日该当你等巡查,为何汪直一伙竟然在我军毫无查觉之时闯进朱家尖,该当何
罪!麻叶道:大人明察,倭寇频繁侵扰,我军军需不足,将士颇有怨言,故我
等二人禀过都司张文质,前往宁波调运物资,回得迟了,望大人恕罪。
侯继高听得蹙眉,道:既然张文质已知晓,就算不禀明我,也应另调将领才
是啊。叶明道:咱们和倭寇大小战不下百场,军中本就缺乏将领,这事也怪不
得张将军。侯继高叹道:罢了,我且传文书朱纨大人,速调勇谋之将过来,如
今军中钱、粮、将均差,朝廷上居然不闻不问,真令人气堵!
双屿岛的聚义大寨中,灯火通明,汪直居首席,乃坐虎皮大椅,众人依地位大
小分次而居两排。为防范明朝官军偷袭,汪直吩咐从子汪汝贤、义子汪滶把握好岛
屿的重要关口,紧密巡视,一有动静,立刻来报。
汪直启言道:这次北昌兄关于收款一事,诸位有何提议?
陈东面生隐晦,道:那笔款子,年深日久,这时去摧债,高乡绅必会抵赖。
徐海接口道:他有朝廷作后盾,谈得不好,翻起脸来,必动干戈。陈东道:
我看这件事先缓一下,侯继高的军队就驻扎在朱家尖,我们和官兵打,岂不是自
投罗网?不如来日方长,待朝廷易无能之将时,再来定夺。
北昌具教听得有气,道:照陈兄这么说来,我千里迢迢而来,也要空手而回
了?陈东那硬梆梆的脸上重重抽搐了几下,道:我们是强盗,他们是官兵,官
兵抓强盗是天理,你说,鸡蛋怎可和石头去碰?难道为了你们将军的私利,就想眼
睁睁地看着我们几千名兄弟葬身火海吗?
徐海一听气氛不对,忙道:陈兄,你这是什么话,我们的意思是,一齐好好
商量。陈东哼了一声,道:什么好好商量,这个大寨是谁打下来的,是我当初
和汪船主一起打下来的,没有这份基业,姓徐的,你会来投靠我们?汪直霜眉微
皱,陈东这番话,无疑是把自己和他并列在一个位置。
徐海见其将矛头针对自己,干脆撇过头去不说话了。
汪直摆摆手,道:大家都是兄弟,有话好好说。
北昌具教起身一揖,道:汪船主,既然你们不肯帮忙,在下就此别过,另谋
办法。门多郎次郎和四助四郎连忙相拦,北昌具教憋着气,道:人家把我们当
外人,我们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门多郎次郎道:汪船主不是这号人,一场
误会,且听船主怎么说。北昌具教这才坐下。
汪直尚未开言,陈东道:北昌兄,莫怪我直话直说,我们一直是把你当好朋
友看待的,可你一来,就害得我方损失惨重。总共就四艘战舰,今日毁了一艘不说,
还死伤了二十多名兄弟。我们不等喘口气,你又逼着我们进攻朱家尖,这算是哪门
子的朋友?
北昌具教听得愤气丛生,道:好,我知道,大伙儿都是刀口上混饭吃的,货
款如能仰仗诸位讨来,我愿留下一半以作报酬!
陈东笑了笑,道:北昌兄果然是明理人。汪直也把笑容收敛了一下,暗赞
陈东作得不错。
陈东打量着宋怡龙,浓眉连连耸动,道:这小子是北昌兄带来的,但来历不
明,很有可能是侯继高将军派过来的奸细,如今他已到岛上,我军的战略布署一目
了然,此人不察清楚,定是极大祸害!宋怡龙听得惊出一身冷汗,怎么一下子把
矛头转到这里来了?
北昌具教叫道:胡说,这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会是奸细?
陈东鼻腔里一笑,道:不是这样说吧,你初见宋怡龙时,他不正和中原武林
人物混在一起吗?中原武林人物和官军勾结日深,我们吃的苦头也不少了,这人的
嫌疑还不算大吗?
此话犹如岱宗压顶,北昌具教听得暗皱眉头。宋怡龙刷的站了起来,拍胸脯道
:要说我是奸细,可真是冤死我了!我自幼在普陀山长大,受尽当地恶绅的欺压,
早有一股子怨气没地方发泄,今日遇到你们,可算是我积下八辈子的福气,如不嫌
弃,我愿入伙,我少年时习得一套拳脚,也不会白吃白喝。
徐海这时哈哈大笑,道:是不是奸细,有何难辨的?
众人从不同角度将眼珠儿转向他,橙红摇曳的火苗,更映得徐海脸色诡异。只
见他拍了拍掌,道:带上来。两个穿着黑衣的精瘦汉子,押着一位渔夫,将其
按着跪下。那渔夫满脸怯意,连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宋怡龙一看,更是吃惊不小,他们是怎么抓到渔夫的?
徐海问那渔夫:你叫什么名字?渔夫见问话的是个和尚,可是,心里还是
直冒凉气,道:小,小人叫陈保。徐海笑道:我们和你有仇吧。陈保哆嗦
不止,道:有,不,没有,没有
徐海道:北昌兄,你知道这人是谁吗?北昌具教摇了摇头,徐海道:今
日你与华山派的徐志戈校艺,就是这人报了官,引官军来剿杀你,你中的那颗子弹
就是拜他所赐。
北昌具教听得又惊又怒,抚了抚伤口,大踏步上前,恨不得杀他个喋血在地。
徐海拦住北昌具教,道:杀这个人的任务,就交给宋怡龙兄弟吧。宋兄弟,请过
来。宋怡龙心跳都加快了一倍,缓缓走到堂中。
接着。徐海递给宋怡龙一把钢刀,他拿在手里,感到份外的沉重。
那渔夫心慌意短,牙齿打架,不住地叩头,叫道:孩子,不,大爷,大爷,
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呀,我孩子没了娘,爹俩儿相依为命,她才六岁啊
宋怡龙吞下一口浓涎,叉着手,拇指在唇上摩挲,又望了一眼北昌具教,他正
凶霸霸的瞪着渔夫,仇焰怒炽。
汪直道:小兄弟,放心动手吧,现在是证明你清白的时候了。
宋怡龙举起明晃晃的鬼头大刀,横着眼睛,竖着眉毛,不谈他正欲做何事,那
模样都叫人望之胆寒。这个时候,他不能迟疑,不能有任何迟疑,否则,死的人,
也许就是自己了。
可是,真正一个活生生的人跪在眼前,又怎能下得了手?
碎心剑客的面容突然浮现在脑海中,他眼中充满炽火,一咬牙,大喝一声
一道刀光闪起,一颗头颅滚落在地,无头的尸体喷起一道血柱。
干得好!汪直拍了拍巴掌,笑着走下虎皮大椅,握住宋怡龙之手,道:
从今往后,我们患难与共!
人会觉得痛苦,并非都为自己,就像此时此际的宋怡龙。
尸体立刻被拖了下去,扔下海喂鱼。
汪直叫道:来人,杀鸡,上酒!
一人抓来一只公鸡,用刀在其脖子上一抹,传来一声凄厉的鸡叫声,拿住鸡头,
颈上冒出的鲜血一滴滴地落入碗中,混在酒水里,然后把公鸡一扔,任凭它在地上
痛苦的挣扎,因断了脖子,只是两只腿抽缩了几下,便停止了,只是浑身的神经未
死,不停的抖动。
一碗鸡血酒摆在宋怡龙的面前,汪直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他,道:宋兄弟
新入伙,敬你一杯。敬汪船主!宋怡龙毫不犹豫,一饮而尽,也许是饮得急
了,呛得一阵咳嗽,而且咳得特别厉害。
北昌具教替宋怡龙捶着背,道:兄弟,没事吧?
宋怡龙咳得平静了,仰起了头,眼中含着眼泪。徐海笑道:不会喝酒就喝慢
点嘛,看看你,都咳出眼泪来了。宋怡龙抹去眼泪,平静地说:我没事的。
陈东哼了一声,也不作声了。
北昌具教问道:徐兄,你怎么找到这渔夫的?徐海绽颜而笑,道:这就
要得益于我身旁的两位兄弟了。介绍了押渔夫上来的两个精瘦汉子,道:这位
是麻叶,这位是叶明,他们都是本地的千户,北昌兄与华山派打斗,渔夫报官,两
们都知晓,北昌兄中弹,两位自是饶他不得,故轻轻松松地便将其捆了来。
宋怡龙道:难怪两位都穿着夜行衣呢。麻叶为之一笑,道:为隐瞒身份,
不得不小心点,明天早上还要上堂点卯呢。
北昌具教笑道:这么说来,两位实际上就是内应了,我就说朝廷那么多事,
汪船主都了如指掌呢。汪直大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就是因为了解到内
应的厉害关系,所以才会这般考验宋怡龙兄弟,切莫见怪啊。宋怡龙揖首道:
船主说哪里话,自家兄弟嘛。
汪直笑道:看宋兄弟的为人,恐怕这是第一次杀人吧。宋怡龙搔首道:
不瞒船主,的确是第一次,有些紧张。汪直世故地说道:多杀几人就习惯了,
作我们这一行,可不能有菩萨心肠呢。那是,那是。
汪直归了位,道:言归正传,不知诸位有何计谋,能让高雄那只老狐狸乖乖
交出所欠货款?
宋怡龙道:我有点疑问,买卖物品,钱货两清,为何会有商人拿了货物不付
款的道理?门多郎次郎笑道:我在中国摸爬滚打这许多年,吃亏的事不下两百
件,其中的行当,你大有不知。宋怡龙道:愿闻其详。
门多郎次郎道:从废止宁波市舶提举司以后,我们从日本运过来的货,
都会交给本地的大商人,叫作贵官,他们都是告老还乡的官员。高雄高乡绅就
是一个,他仗着权势,干预公事,鱼肉乡民,明目张胆地将私货吞没,连地方官都
要让他三分。
我们是生意人,收不到钱,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只得将船泊在近岛,一次次
地向高雄索债,我们用完了备用款,买不到粮食,逼得我们上岸去掳掠,去作倭患。
高雄也不是吃素的,既然敢吞私货,自然就不会害怕,便运用权势,指责地方官吏,
说有倭寇逗留近岛,你们竟然坐视不理,待我报至朝廷,革你们的官职!地方官吏
哪敢不听,只得调兵遣将,大举进剿。
这时候,高雄又来讨好我们,说你们快逃跑啊,官军就要来进剿了,而且时
间、地点、多少人,都一字不露的相告。自己这次实在是资金周转不灵,下次再运
些货来,一道儿结算清楚。我们在异国他乡,哪里能和官军们硬碰硬,只得打道回
府。
你道高雄真的是菩萨心肠,留我们一条性命,实际上,是想再多骗几回,要
我们再运几次货给他。硫黄、丝绵等私货朝廷是禁止购买的,没有我们运送,他哪
里有?
你们中国人,都说我们日本人残忍,实际上,中国不知有多少官吏都做些杀
人不见血的勾当!我们被骗一次,又被骗第二次,骗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时候,
忍无可忍,哪里还能讲什么道义,讲什么仁慈,抢吧!杀吧!做倭寇吧!只愿能雪
一口耻辱,填一份私囊!到此地步,中国的百姓固然遭殃,我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
里去,官军步步围剿,不少日本人都作了异乡之鬼,家人连尸首都收不回去
宋怡龙忖道:想不到竟是逼良民为盗匪,受苦的终究都是老百姓。
汪直道:乡绅多是为富不仁,我们虽为草莽英雄,却是自挣一口饭吃,在我
们这个寨子里,不分国界,大家患难与共,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哼哼,
难道就只准州官欺压,就不许我等抢略,杀干净他娘的,也落得天下太平!这话
自有一副挟山跨海逞英雄的气势。
徐海道:若要高雄交钱,我倒有一个计,不知是否行得?众人知道他鬼点
子多,大喜,都催他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