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皇太子见济公把彻赐千佛衣呈在御座,说周太监所欲不遂,将御赐佛衣撕破。皇太子勃然大怒,着了御前的两名小太监,把周监擒至御前。皇太子也不追问原由,便将千佛衣破处检开,向周监道:“朕问你,这衣袖可是你撕的吗?”周监碰了一个头道:“奴仆该死!但是出于无心,并不曾想什么宫费。”济公在旁哈哈大笑道:“你这时自然不想宫费了,亏你心也不黑,不过想了二千两,你趁早的认了罢。如再支吾,俺和尚向例不留情,便一五一十的统统代你数得明明白白。那你这一个吃饭的家伙,就有些保不住了。”周监此时听得清楚,晓得这个和尚他没一句话说不出来,深怕再牵涉出金御史,那便连退步也没有。当下抖拌的又碰了一个头,就想含糊些且把个罪认下来,然后再想生义。恰巧皇太子见济公滔滔的这一说,周太监屁也不曾放一个,足见理屈词穷。这时周太监碰了一个头,才想开口,太子拍案骂道:“狗奴,你还有甚话说?不论有心无心,这衣服总是你撕的了,大约赖不着第二个人的。朕此时也不暇理论。”随即又唤过两名太监道:“你们代朕把这厮且交了刑部,候明日朝旨发落。”说罢,便命起驾回宫。悟真连忙传集十大执事,躬送御驾起身。
这时那庙门外面,真个人山人海,男男女女携儿抱子的,真个热闹不过。偏偏起驾的时候,突然那大炮“通”的一声。当地有一个财主家名叫殷十万,本人无后,近房只有一个堂弟殷二,所生一子才两岁,名叫大保儿。三日前般十万病故,就把这个孩子承嗣过来,顶了这家产。一些本家,足有几十户都是拱拱不服。这时大成庙这样热闹,殷十万家也住在西湖边上,去庙不远。带大保儿这个乳妈姓洪,也是个宦家的妇人,因争夺地皮,同张邦昌家一件官事,打得地塌土平,穷的不能过活。这位洪奶奶便央人荐到殷十万家做个奶妈,专带这个嗣子。恰巧大成庙门口御驾起銮,看的人自然是多得很的了,洪奶妈也抱了大保儿挤在湖口来看,那知突然炮声“通”的一响,洪奶妈一惊,把大保儿向下一滚,通的落下了湖。湖口小船听说殷十万家落了一个孩子下湖,那个不想赏号,七手八脚虽将大保捞起,那喉下已绝了气。
殷二得了这信,夫妇都吓得魂不附体。不但死掉了一个儿子,可算大保儿一死,各房本家立时就要来议嗣。十数万一笔家当,就请他站在旁边。随即将大保抱回,担锅撤水,一些方法都想尽了,再也救他不转。殷十万的一个正室,生性残忍不过,直即就要把这个洪奶妈置之死地,偿这个大保儿的命。这个洪奶妈也觉得对人家不起,不但不想逃生,反转三番五次寻死觅活。倒是殷二夫妇仁义不过,口口声声死活有数,只怪自家命薄。
不料外面的消息,真个灵便得很,不到一个时辰,那几十户本家,车儿轿儿的,都到着位了。那班辈大的呢,便主持代殷十万另外立嗣;那班辈小的呢,便闹了同大保儿立后。殷二夫妇并洪奶娘三个,丁字式就围住个大保儿,不住嘴的哭,足足闹了一夜,也不许大保儿收尸。内中有个坏骨头名叫段长贵,其实他到是出过五服的了。他暗暗同族长联络起来,允了族长五千谢仪,主持立他的长子为殷十万之后。其馀本家,每人二百银子画字礼。统统说定,便买了一口小棺材,做了几件衣服,来代大保儿收尸。
殷二夫妻因自己没有一点交代,遂向族长道:“我的儿子虽死,究竟我是近房,他立的嗣,将后也该同我兼桃。我夫妇的养膳也该有个议论。”殷长贵听说,也不等旅长开口,卷起袖子上前就是一个嘴头,骂道:“好一些不要脸的!当先你的儿子承嗣,是你的福气,我只好在旁边望一眼;如今我的儿子承嗣,是我的福气。我还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如今死的已死了,活的还要图个吉利。你老二怎样来,怎样去。快些眼亮些,把带来的一点破家破伙的理一理,跟了棺材请便。这叫做新官到任,旧官请出,一了百清。嗣后如再进这个门,说什么拿这样取那样的,我言明在先,那是不能应承的!”可怜殷二被殷长贵这个嘴头,又听了这一番的狠话,夫妻两个只得抱头大哭。加之一个族长及那些不要脸的本家,要赶着把大保儿收括掉了,那银子才得到手。就此你也帮住理棺材,他也帮住穿衣裳,恨不得立时把大保儿送到乱坟葬埋去,才是快躁。但那殷十万的正室,虽然残忍,其人却有一点见识。看着殷长贵进门的这样溪景,直即是一股均吞,心中也有点不服。也就趁大保儿收尸的时候,自己该要把个什么样的养膳议明。当下又你这样说,他那样说的,一直闹到午牌向后,还是没得明白。
恰巧济公圣僧自昨日皇太子、太淑妃起驾之后,便照会工头在井中取出六百四根桩木,先将地下打桩,四根木桩中间夹一个灌沙桩,工头自然照理。一宿无话。次日巳牌向后,来了两名太监,复行送了一领新制的佛衣,说周监本定罪监禁三年,逐出宫外,后来走了多少手眼,办的是逐出宫外,永不叙用。悟真当下谢了圣思,送太监出外。济公倒觉替宫里又去掉一个坏人,心中好不欢喜。一人走到庙外,预备到湖西营杨魁、雷鸣、陈亮处玩耍几日,并看看砖瓦的工程。那知沿着湖堤走了不曾有一箭多路,但见一家门口围了无数的人,里面吵得不亦乐乎。看官,你道这里面相吵的是一回什么事?原来殷十万的正室向殷长贵要养腊的交代,殷长贵就拍起令牌来叫他交家。可算恶的遇着很的,吵得不了不休。这时济公远远走来,把神光一按,说道:“这事俺一定要管的。”就此两只手把看的人分了一分,推得七冲八跌,将一片芭蕉叶子扇得不住手的直往里走。但此时济公这西湖边一带人家却都认得他了,殷十万的正室一见他走进了门,心中触起一事,晓得他有起死回生之术,不觉满心大喜,也不同长贵会吵,双膝便望济公面前一跪。
这时大保儿已经放了棺材里面,就差盖盖封钉。济公见殷十万的正妻跪在面前,故意的问道:“你要怎么?”正室哭诉道:“妇人有一嗣子,因昨日在你老和尚庙前看那小皇帝起驾,不料被炮一惊,带去的奶娘手一松,将他滚在湖里丧了性命。难得你老人家到来,无论怎样,总要求你老人家救一救呢!”这时那正室跪在济公面前哭诉,殷二夫妇及洪奶妈并那殷长贵众本家等,这些人本不是西湖边上的,却一个都认不得济公。见正室向和尚跪求礼拜,心中十分奇怪。内中有些站闲认得济公的,便说出济公,又加了无数的无稽之谈,把个济公说得同菩萨有一无二似的。殷二便把妻子一拉,也都跪在济公面前,求他救活大保。独独长贵同族长本家等听见这话,暗暗愁眉不展。意中想道:如将大保儿救活,这个的绝产也得不到了,那个五千银子的后手,也没处想了,还有二百银子一个的柱子也没处分了。
就在这个时候,殷长贵同族长串了一串,随即那些本家就把济公面前围了一个圈子。又有几个本家走到那保儿棺材旁边,搬起棺材盖来,就要代他上盖。洪奶妈一手捺住棺材口上,不许大众上盖。那个浑帐族长,袖子抹抹的走来拖开奶娘的手,说道:“你们手脚快些!”一声下盖,一声就下钉。大众委实快躁不过,才把棺材盖上,叮叮当当的就钉上前去。那知不到三斧,直听族长就地十八滚似的大喊道:“你们快些把棺盖放开,我没得命了!”大众仔细一看,原来老族长一只手压在那棺材盖下面,偏偏还就在下钉的地方。这一条钉巧巧由棺盖透过,就把老族长的手掌锥通,又到了棺材墙上。可怜这三斧,把一只手同棺材合了家,连络到一起去了。大众一看,赶快把棺盖撬开,让族长收回了手。最是开盖的时候,那条钉一动一动的,老族长真个是疼得是死去活来。大众只得又将棺材放开,抽了旅长的手。但见那手心上一个方方的洞,一直穿过手背上面,鲜血直滴。
就这一个辗转,殷十万的正妾同殷二夫妇已将济公领了,来到大保的棺材面前。殷长贵一看,真个急了,叉手道:“和尚老爷,你请到庙里念倒头经去。一家有一主,一庙有一神,我姓殷的家务,同你们不相干涉。”说着把嘴向本家歪了一歪,大众抢了棺材盖,又想去盖棺。那知人太多了,不过一个小棺材盖,初时你也抢手,他也抢手,过后你以为他用力,他以为你用力,失手将棺材盖“通”的墩下。巧巧把上手站的一顺七个人,就同清河下闸一般,将七个人的脚面一顺的就是一砸,只听你也喊痛,他也叫痛。济公在旁边拍手大笑道:“有趣,有趣!这幸亏是一具小棺材,假若是大棺材,这一个老虫扑了,不知砸死几个人。”殷长贵看这光景,心中好不作躁。又把一众本家招呼了一声,说道:“有人抢手把棺材盖好,不由分说抬了就走者,我情愿二百银子之外,再加五百银子一个!”长贵一声才完,真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然内中有三个,一名殷大鹏,一名殷小鹏,一名殷三鹏,本是嫡兄弟三个,在江口专管挑脚的事件,可算是脚头手下的大伙计。三人都是悄长大汉,手上皆有五六百斤的梢力。三人听长贵这句话,好不欢喜,暗暗打了一个暗哨,大鹏便抢步进前,把济公同棺材隔断;小鹏便照应殷二及女眷等,免致抢手夺脚;三鹏仗住自己力气顶大,走了过去,抢了棺材盖,双手把棺材就同挟送礼的拜盒一样,挟了望外就走。嘴里喊道:“你们真费事,我是便当的很。究竟葬在什么处所,你们来领一领路啊!”
段长贵见说,好不欢喜。还有一些本家也都追来,欢喜道:“我们都来送丧!”这时小鹏、大鹏赶到说道:“家中也要去一两个人才好。”长贵说:“有我的儿子在家,还有老族长,可算一个真命帝主,一个开国元勋。死人棺材已送到这里,那怕还有变动吗?”就此哄哄的一阵的,同着把大保儿的棺材挟着送到一个乱坟葬里。而且巧得很,却有一个坟头才把棺材迁走,刚好一个空扩。大鹏三人就把棺材胡乱的向里一送,四面用土一盖,弟兄三个在上面又用脚一蹬踏。笑说道:“这样做坟的法子,委实是因为本家,外人五百银子是做不到的。”说完,由长贵起,便笑成一股烟的。以为此番回头,一定是安心适意的,得家产的得家产,分份头的分份头了。正是常人计策虽然巧,佛氏玄机格外奇。欲知殷长贵回来,是否得着段十万的家产,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