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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博弈

    巨大的棋盘铺在大帐中央的地毯上,肖师爷、张校尉先后落座,他们相对而坐,分执黑白两色棋子。这是任天翔特意的安排,故意让司马瑜执从未下过的红色棋子,他就是要让司马瑜感到不习惯,进一步削弱对方在棋力上的优势。

    四人各据棋枰一边,分执红黄黑白四子,并猜先而行。在落子之前,任天翔对肖师爷和张校尉笑道:两位想不想赢?

    肖师爷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学究,对任天翔的问题笑而不答。张校尉则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军官,对任天翔的提问毫不客气的答道:废话,谁不想赢?

    任天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咱们四人中间,谁的棋力最高,想必两位心知肚明。要想最后胜出,必须先干倒最强者,我想这道理你们都懂吧?

    肖师爷与张校尉对望一眼,皆闭口不答。司马瑜心知棋局尚未开始,任天翔就在拉拢盟友,合纵连横,这种手段他不是不懂,只是他自恃棋力,不愿为也不屑为。微微一声冷哼,他在棋枰正中天元的位置,稳稳地落下了第一子。他已经算出这三十六路的大棋盘,与自己熟悉的十九路棋盘有着天大的不同,巨大的中央腹地,才是所有人必争的要点,也是决定胜负之关键。

    看到另外三人都在边角经营自己的小根据地,司马瑜越发在中央大飞小跳,稳稳占据了有利地形。刚开始四人都小心翼翼,并不贸然与他人展开争夺,他们都知道,四个人对弈与两人对弈完全不同,贸然开战只会让渔翁获利。

    十余子后,司马瑜的大局观和棋力便显现出来,别人十余子最多守住一条边和一个角,他十余子已经将巨大的中央腹地包罗进去,效力比旁人高出不止一筹,任天翔心知这样下去很难赢得了司马瑜,便对肖师爷和张校尉笑道:再不动手咱们都得输,我先打头阵,你们跟上。说着一子飞入巨大的中央腹地,开始抢夺司马瑜的地盘。

    肖师爷与张校尉对望一眼,立刻跟着任天翔往中央打入。四人中间以司马瑜棋力最高,如今又占了最大的地盘,自然就成为三人公敌。如此一来就成了司马瑜以一敌三,就像自己走一步,别人却连走三步,就算是神仙也抵御不了这种无赖的下法,转眼之间红棋就被吃掉大半,中央腹地更被黄、黑、白三子分割占领,红棋反而成了地盘最少的一方。

    司马瑜也是聪颖过人,很快就明白这四人博弈与两人对弈完全不同,谁若先露锋芒,定会遭到另外三家的围攻,任你棋力再高也无法同时与三方作战。现在已不单单是在下棋,而是考验自己对他人心理的分析和洞察,并根据别人的策略来调整自己的计划。

    他不再去中央争胜,只往任天翔尚未围实的边角落子,由于这里是任天翔的地盘,而且红棋现在最弱,所以肖师爷与张校尉不再穷追猛打,皆忙着抢占自己的地盘,任天翔一人之力无法剿灭打入的红棋,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的地盘扎下根来。

    还真有点意思!一旁观战的哥舒翰若有所思地自语,四色棋子博弈,还真像是四个国家争地夺利,即使你兵力最强,也未必能将别人消灭。弱者会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强者,当强者变弱,弱者之间又开始新的争斗,强强弱弱皆无固定之势,正合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之理。这其中的合纵连横,勾心斗角,远胜过两人对弈,好!

    既然哥舒翰都说好,众将也都纷纷叫好,至于是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好在哪里,那又是另当别论了。

    棋势渐渐进入中盘,但见肖师爷与张校尉的黑白棋子,占据了最多的地盘,任天翔因被红棋掏空侵蚀,反而成了占地最少的一方。红棋虽然还无法与黑白两棋相比,但也顽强地追了上来,并隐隐有后来居上之势。

    喂喂喂,咱们这样下去可都得输。任天翔急忙提醒肖师爷和张校尉,别看你们现在占优势,但只要红棋发动攻势,你们就危险了。

    肖师爷与张校尉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对眼前利益的追求,超过了长远的考量。何况自己单独与红棋相斗,别人却未必会跟上,说不定还会乘机在背后捅自己一刀,所以二人都避开红棋锋芒,拼命巩固自己的地盘。

    如此一来,红棋渐渐就追了上来,其算计之精妙和行棋之诡异,终于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挥。任天翔一看这样下去三人肯定是输,只得对肖师爷和张校尉道:这样下去肯定是红棋胜出,现在我给你们提个建议。你们只要助我拿到最后胜利,银子和宝刀我都不要,银子归肖师爷,宝刀归张校尉。

    肖、张二人对望一眼,显然有所心动。一旁的哥舒翰急忙喝止:在棋盘上勾心斗角是博弈,在场外交易就是作弊!从现在起谁也不能再说一句话,写一个字,或以手势与他人交流,谁若违反便直接判输,立刻离开棋枰。

    任天翔吐吐舌头,只得乖乖闭上了嘴。不过他的许诺显然起到了拉拢人心的作用,肖、张二人在被红棋追上、胜出无望之际,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帮助黄棋,让任天翔渐渐追上来,与红棋正面争锋。

    如此一来红棋立刻陷入苦战,但见司马瑜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往往要经历长久考虑,才会落下一子。此时他的目标已不是抢在地盘,而是巩固自己已经做活的棋子。那些在两人对弈中万无一失的定式,在四人对弈时却是漏洞百出,必须将全部断点一一连接起来,才能保证真正活净。

    还好盘面已进入尾声,红棋隐然占据了最大的地盘,任天翔眼看胜利无望,突然将一子投向了肖师爷的地盘。这在两人对弈的围棋中,这种下法根本就是送死,但是此时肖师爷拈须长考之后,却对任天翔这一步不管不顾[Zei8.com贼吧电子书]。竟是要故意让任天翔吃掉自己的棋子,助他最后胜出。

    周围观战的众将纷纷起哄,这已不是棋力的较量,而是近乎耍赖了。哥舒翰一看忙对司马瑜道:这一局再走下去,已经失去了博弈的乐趣,公子对这种下法若有异议,可立刻中止棋局。

    司马瑜抬起头来:这种下法虽然无赖,却并没有违反当初定下的规则,当然要继续走下去。说着他在黄棋边上稳稳落下一子,竟帮肖师爷的黑棋防守起来。

    但是接下来一步更加出乎所有人预料,就见肖师爷居然自填一眼,竟将自己一大片棋子送到任天翔口边。任天翔当然不客气,立刻一步提掉与自己接壤的黑棋,如此一来形势陡变,他的地盘已隐然超越红棋,成为最大的势力。

    观战的众将鼓噪起来,纷纷为司马瑜抱不平。司马瑜对众人鼓噪充耳不闻,却手拈棋子陷入了长考。

    同僚的指责让张校尉坐卧不安,不好意思再以无赖手法帮助任天翔。眼看自己胜出无望,他弃子叹道:我认输,你们继续。

    白棋停止走下去,对局就只剩下三人,但见司马瑜每一步都似重逾千斤,额上甚至隐现汗珠,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在众目睽睽之下,肖师爷不好意思再公然送地盘给任天翔,却不忘帮着他对付红棋,但是红棋的算计确实精妙,几乎滴水不漏,对局渐渐进入了尾声,这一局几乎从早晨走到了夜晚。

    当纵横三十六道的棋枰差不多全部填满,对局也终于结束。但见红黄两色棋子地盘最为接近,看不出谁胜谁负。哥舒翰正要让幕僚数子,司马瑜已从棋枰上抬起头来,傲然一笑:我赢了,胜黄棋一子。话音刚落,一口鲜血突然夺口而出,染红了棋枰。

    [文]来人!快来人!哥舒翰急忙将他扶住,心急如焚地高喊,快叫大夫!

    [人]少时大夫赶到,摸了摸司马瑜脉搏,又看了看舌苔和眼睑,忙对哥舒翰禀报:公子这是用脑过度,心力交瘁,休息两天即可复原。

    [书]哥舒翰恨恨地瞪了任天翔一眼:下棋本是游戏,自该光明磊落,你却不惜使出各种卑劣手段,以求一胜。司马公子若有三长两短,我定要拿你是问!

    [屋]司马瑜虚弱地摆摆手:将军莫怪任公子,为求胜利,不择手段,这正是一个棋手应有的品质,我很高兴能与这样的对手斗智斗勇,于方寸之间一较高低。

    任天翔见这一局自己不仅输棋,而且还输人,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没想到司马瑜对自己反而赞誉有加,他只得悻悻道:司马公子不仅棋力高深,心胸更是豁达,令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哥舒翰与众将关切地将司马瑜送下去休息,无人搭理任天翔。只有突力来到任天翔面前,小声问起太子的情况,听说太子和太子妃已经平安归国,突力异常高兴,对任天翔不住道谢。趁此机会,任天翔忍不住悄声问突力:这司马瑜究竟什么来头,竟让哥舒将军和神威军众将如此看重?

    突力小声道:公子有所不知,哥舒将军曾多次攻打沃罗西石堡城不下,是司马公子游学来到陇右,密授将军破敌之法,哥舒将军这才率军拔掉沃罗西插在碧海湖的钉子。不仅如此,司马公子还指点将军于碧海湖龙驹岛上修筑应龙城,与岸边大寨呈掎角之势,令沃罗西不得不退兵数百里。所以哥舒将军将司马公子视为天人,敬若神明。

    任天翔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看起来有些文弱的世家公子,竟有如此辉煌的战绩,难怪神威军自哥舒翰以下,无不对他尊敬有加。自己不小心冒犯了他,只怕在这里再没有好日子过,这样一想,心中便萌生去意。

    心下忐忑地过了一晚,任天翔第二天一早便去向哥舒翰辞行。哥舒翰没有挽留,只道:你来得正好,既然你要回内地,必定会经过长安。昨日司马公子身体不适,坚持要回长安休养。我正要派人一路护送,你们正好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任天翔有点意外,不过还是满口应承:司马公子是因我才呕血,在下自该亲自护送,聊表歉疚之意。请将军放心,我定将司马公子安全送回长安。

    哥舒翰拍拍手,就见一个身材魁伟的卫兵应声而入,哥舒翰指着他道:这是我最为宠爱的护卫亲兵。没别的本事,就是功夫高强,力大无穷。我让他与突力护送司马公子回长安,你们一路上要多多亲近。

    那健卒对任天翔拱拱手:小人左车,见过任公子。

    任天翔仔细一看,就见对方生得膀阔腰圆,身高体壮,脸上却还稚气未脱,似乎只有十七八岁模样。他连忙扶起这魁梧少年,笑道:原来是左兄弟,看兄弟这身材相貌,他日定非凡品。左兄弟若不嫌弃,以后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别再公子长公子短,显得生分。

    左车憨憨一笑:公子既然不嫌弃左车愚鲁,我以后就叫你一声任大哥。

    哥舒翰敲敲书案: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认识,现在去将突力给我叫来。

    左车应声而去,少时便将突力带了进来。哥舒翰将一封书信递到突力手中:我这里有封信,你可以持之去见兵部尚书,若有不方便之处,左车会帮助你。让兵部尚书带你去见皇上,将高仙芝的所作所为告到御前,相信皇上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突力接过书信,突然拜倒在地,哽咽道:多谢将军主持公道,突力今生今世,没齿难忘。

    哥舒翰上前扶起突力,谓然叹息:天下之大,抬不过一个理字。更何况你我原是同族,皆为突厥后裔。我若不帮你主持公道,岂不愧对祖先?正好现在我也需要人护送司马公子回长安,就有劳将军一趟。

    突力拱手一拜:多谢将军信任,突力当竭尽所能,将司马公子平安送回长安。

    哥舒翰对突力和任天翔拱手道:那就有劳两位了。

    正午刚过,突力便与左车一道,护送司马瑜上路。几个人正好与任天翔一行结伴而行。但见哥舒翰亲自送出十余里,分手时谆谆叮嘱:司马公子身体好转,务必再回陇右,我当亲自向朝廷举荐,定不埋没公子这等人才。

    司马瑜在马车中拱手道:将军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我无心功名,还请将军恕罪。若他日有缘,我会再回陇右,为将军效力。

    哥舒翰挥手与司马瑜拜别,眼中依依不舍。直到马车去得远了,他犹在立马张望。任天翔见状不禁赞叹道:哥舒将军真是爱才如命,司马公子得他赏识,自该忠心效命才是,为何仅仅因为身体有点不适,便要告辞离去?

    司马瑜淡淡一笑尚未回答,跟在他车旁那个家人模样的粗鲁汉子,已冲任天翔喝道:是你害我家公子呕血受伤,我家公子要有个好歹,我绝不会放过你!

    燕书,不得无礼!司马瑜连忙喝止,跟着对任天翔抱歉一笑,这是我一个家奴,从小伴我一同长大,一向忠心耿耿,见不得我受半点伤害,让公子见笑了。

    任天翔仔细打量那家奴,但见对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双目炯炯,精气内敛,显然身负不弱的武功。任天翔虽然武功稀松,但从小在义安堂长大,见过不少高手,见识并不比寻常高手浅薄。他惊讶道:司马公子一个家奴,竟也是精通武功的高手,公子之家世,只怕真是不同凡响啊。

    司马瑜淡笑:那也及不上义安堂的显赫名声。以任公子义安堂少堂主的身份,在下能与公子相交,实在是三生之幸。

    任天翔连忙摆手:我这少堂主早已名不副实,况且享前人的福荫,也没什么好炫耀。不像公子年纪轻轻,就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机,即便在棋枰方寸之间,也能以一敌三,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任天翔这话倒也不全是恭维,棋枰上的小聪明也还罢了,能让威名显赫的哥舒翰敬佩有加,更助神威军大破沃罗西堡垒,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以前任天翔从不服人,现在却是对司马瑜由衷佩服。

    突力见二人说得投缘,便玩笑道:你们既然相互仰慕,何不干脆结为异姓兄弟?你二人皆是才智出众的青年才俊,更难得长得也有几分神似,简直就如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

    一向不善言辞的褚刚,也连连点头赞同:没错!没错!你们虽不同姓,却有着相似的俊美面容,要说是兄弟,恐怕也没人会怀疑。

    经二人这一提醒,任天翔也发觉司马瑜与自己还真有几分相像,心中顿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干脆结为兄弟,就不知司马公子是否赏脸?

    司马瑜大喜过望,不顾身体的虚弱翻身下车,拉着任天翔的手道:我早有此意,只是怕公子笑话,所以不敢开口。既蒙任兄不嫌,小弟求之不得!

    二人便在道旁撮土为香,望空而拜。一叙年齿,却是司马瑜大出一岁有余。任天翔连忙改口称司马瑜为兄,二人从此便以兄弟相称。

    一行人由碧海湖出发,经鄯州一路往东,三天后兰州城便遥遥在望。兰州城在旅人眼里,是内地与边疆的分界,过了兰州便算是进入人烟稠密的繁华世界,再不用担心刀客马匪了。

    谁知就在离兰州城不远的最后一个小山头,突然从道旁的树林中闪出几条大汉,领头的汉子手执鬼头刀高喊: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话刚喊完,他身边的小弟就小声提醒:大哥,错了。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我知道!那人抬手就给了卖弄水平的小弟一巴掌,每次都喊一样的词,老子这次想换个花样,要扫兴!

    见有强人拦路,褚然急忙将任天翔护在身后,突力则拦在司马瑜的马车前,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左车提起熟铜棍就要往前冲,只有任天翔与司马瑜在车中悠然对酌。听到外面强人的切口,任天翔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看,回头对司马瑜笑道:这两天听兄长讲述兵法谋略,小弟心中虽然钦佩,却未必就服。现在前方有强人拦路,我想知道兄长如何不靠他人帮助,仅凭自己的谋略,就从这些强人面前平安过去?

    司马瑜笑道:强人不过是求财,而我最不在乎的就是钱财。

    任天翔笑着摇摇头:如果是用钱财买路,那跟寻常商贩又有什么区别?不用钱财不靠他人帮忙,不知兄长可有良策平安过去?

    司马瑜沉吟起来:我没把握,莫非兄弟有办法?

    任天翔悠然一笑:我能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这些强人放咱们过去,不知兄长信不信?

    司马瑜当然不信,虽然他也是能言善辩之士,但要他说服这些强人,自忖也只有三成的把握。他不信任天翔能超过自己,所以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信!

    任天翔笑得越发狡诈:那兄长可敢跟我打个赌?

    怎么赌?司马瑜问。

    我喜欢兄长赢得的那柄哥舒刀,我想跟你赌那把刀。任天翔笑道。

    司马瑜哑然失笑:你若喜欢,为兄送你便是,何必打赌?

    任天翔连忙摇头:不不不!这柄刀是兄长在棋枰上堂堂正正从小弟手中赢去,我若想要,也必须凭本事去赢。你送我那是人情,我自己赢回才是本事!

    司马瑜眉梢一跳,朗声笑道:好!只要兄弟能凭一己之力智退强人,让咱们不费一刀一剑平安过去,这柄哥舒刀就归你了。

    一言为定!不过我也不占你便宜。任天翔笑着指指自己浑身上下,如果我输了,我所有的东西,只要兄长看得上,我都双手奉上!

    司马瑜半真半假地笑问:此话当真?

    任天翔笑道:绝对当针不当线。就不知兄长看得起我哪样东西?

    司马瑜把玩着酒杯沉吟片刻,突然望着任天翔的眼睛徐徐道:听说义安堂有一件代代相传的圣物,是一面玉璧的残片,为兄对它很感兴趣。如果你有,输了就归我;如果你没有,就当我没说。

    任天翔心中咯噔一跳,第一次发现竟有人对那片不起眼的碎片感兴趣。若是普通人也还罢了,司马瑜人中龙凤,竟也对它感兴趣,任天翔突然意识到了那些碎片的价值。他心中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我也听说过那块碎片,如果我输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将那块碎片,亲手送到兄长手中。

    任天翔这话一语双关,并没有否认碎片就在他身上,但在别人听来,却会想当然以为碎片并不在他手中,他只是答应想办法搞到后送上。他并没有说谎,而且也没有打算赖账,如果输了他会立刻将那块碎片拿出来,但是他知道他决不会输。

    司马瑜似乎没有听出其中破绽,伸手与任天翔一击掌:好!一言为定!

    任天翔下得马车,示意褚刚和昆仑奴兄弟不要跟来,然后发足向那几个拦路的强人奔去,老远就张开双臂高喊:猛哥!我想死你了!

    领头那络腮胡的强人愣了一愣,突然扔掉鬼头刀迎了上来,张开双臂哈哈大笑:是任兄弟回来了?我说今天树上的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任兄弟回来了!

    原来这拦路的强人不是别人,正是任天翔两年前离开长安时结识的祁山五虎,领头的是霸王虎焦猛,以下依次是金刚虎崔战、笑面虎吴刚、瘦虎李大胆和矮脚虎朱宝。两年多不见他们还是那么落拓潦倒,看来拦路抢劫也没那么容易发财。

    任天翔与焦猛抱在一起,焦猛在任天翔肩上重重一拍:好小子,几年不见,发达了?

    任天翔嘿嘿一笑:托猛哥的福,总算没饿死。自从两年前猛哥赏我那两个馒头之后,小弟就再没饿过肚子,我得好好谢谢猛哥那两个馒头。

    光谢馒头怎么行?一旁的矮脚虎朱宝凑过来,还有酒菜,大哥还请你喝酒吃肉呢。对了,还送了你一匹马。

    瞧你那点出息!焦猛抬手给了朱宝一巴掌,幸好任兄弟不是外人,不然咱们祁山五虎仗义疏财的名声,都让你小子给毁了。

    几个人哈哈一笑,任天翔回头对司马瑜得意地眨眨眼,大笑:都是我兄弟,不是外人!

    司马瑜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想不通,任天翔这个长安长大的纨绔公子,怎么会跟一帮拦路抢劫的强盗是朋友?而且还交情非浅。他并不在乎那把哥舒刀的得失,他只是讨厌输的感觉,而且是输在一个一向被自己轻视的纨绔子弟手里。

    岐山五虎是是游盗,没有山寨或匪巢,因此只能在附近一家落脚的路边酒店款待众人。看五人打扮比乞丐好不了多少,再看看他们待客的环境,任天翔叹道:看来猛哥这两年,事业不是很顺利啊。

    焦猛叹了口气:不瞒兄弟说,老哥这两年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任天翔随口问:为啥会这样?是西北道上的货物和商队少了?

    货物商队倒是没少,就是东西越来越不好抢。焦猛恨恨地灌了口酒,现在的行商都入了商门,凡是看到挂着通宝旗的商队咱们就只有绕着走。没旗子的商贩通常又没什么油水,生活艰难啊!

    任天翔一愣:啥叫通宝旗?

    就是绣着开元通宝的旗子。笑面虎吴刚苦笑着接过话头,两年前商门四大家族结盟,绣了个开元通宝的旗子作为四大家族共同的旗号,给道上传了个话,说谁敢动挂着通宝旗的商队,四大家族将联手铲除。清风寨和黑风岭的兄弟不信邪,结果被商门四大家族联手拔起,听说没留一个活口。从此江湖震动,没人再敢动挂着通宝旗的商队。后来凡有点财力的行商都陆续加入了商门,托庇于通宝旗下,商门的威望一时无二。如今在外行走的商贾都知道,加入商门就不用再怕强盗。戏称钻入钱眼,盗匪不惧。

    把加入商门称为钻入钱眼,这比喻倒也形象有趣。任天翔哑然失笑,以前他在长安时就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扬州许,洛阳郑,益州老潘广州岑,天下财物出其门讲的就是有着百年以上历史的四个商门世家。虽然他们都尊殷商时期的王亥为始祖,但却各自为商,平日多有利益之争,少有相互合作。没想到现在竟然联合成真正一个商门,而且还吸引了天下行商纷纷加入。这做法与自己在龟兹造飞驼旗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规模和实力却不是小小飞驼旗可以比拟。

    这个促成商门四大家族结盟的家伙,肯定不简单吧?任天翔若有所思地问。

    岂止不简单,那是相当的不简单!矮脚虎朱宝最爱卖弄他的渊博,洛阳郑家的大公子郑渊,正是促成四大家族结盟的主要人物。人称一旗走天下,一剑定中原!

    一旗走天下好理解,大概是指他发明的通宝旗能平安走遍天下,但是对一剑定中原,任天翔就有些不理解了。就听朱宝继续卖弄道:两年前,商门四大家首脑人物齐聚东都洛阳,商谈结盟事宜,决定门主轮流做,每三年一换。但是四家都想争当首任门主,相持不下。最后决定以武定门主,结果郑大公子一剑慑服许、潘、岑三家,助其父成为商门首任门主。

    原来是个打手啊!任天翔哑然失笑,心中顿时有些轻看。在他看来,堂堂豪门公子,居然像粗鄙武夫那样拿剑跟人对砍,就算赢了也有失身份。几百年前的古人都知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郑大公子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

    焦猛将酒碗一顿:自从这通宝旗出来后,一下子就断了咱们的财路。有旗子的咱们不敢碰,没旗子的又都是穷光蛋,这强盗是越来越不好干了。

    任天翔心中一动,笑问:就不知几位哥哥在衙门有没有案底?

    焦猛有些茫然:啥叫案底?

    案底就是你们有没有在衙门留有记录?或者被官府通缉?

    焦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来惭愧,这个好像还没有。不过这也简单,咱们下次作案留下个名号就可以了。

    任天翔笑着摆摆手: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们要没有案底,何不跟我去洛阳闯闯?

    去抢洛阳?朱宝立马兴奋莫名,听说那儿是个花花世界,女人漂亮,男人有钱,无论劫财还是劫色都很方便!

    话音刚落,焦猛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不看看自己斤两,居然想去抢洛阳?不说刚才提到的商门郑家,还有释门两大圣地之一的白马寺,就单单一个洪胜帮,已足够将你这矮脚虎弄成断脚猫!

    祁山五虎中间,只有老三笑面虎吴刚见过些世面,忙对两个兄弟摆摆手:任公子不是这个意思,先听听他有什么好建议。

    五人目光这才集中到任天翔脸上,任天翔笑道:既然强盗现在这么不好做,何不跟我去做个商人?大家都钻钱眼里去,没准比做强盗容易发财一些。

    五个人面面相觑,这建议超出了他们的常识,他们一时还难以理解。任天翔见状笑问:小弟在西域做的就是商业,也算有点收获。现在打算去中原发展,正缺人手,不知五位哥哥愿不愿帮忙?

    五人见任天翔衣衫光鲜,随从甚众,想必混得不错,也都有些心动。不过由于打小就做强盗,所以天生对城市和官府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任天翔见状示意小泽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递到五人面前:这一百两银子算小弟请五位哥哥喝酒零花,等你们想通了,可随时来洛阳找我。只要我碗里有干的,就决不让几位哥哥喝粥。

    白花花的银子让五人两眼放光,焦猛咽了口唾沫,示意老三收起银子,然后对任天翔拱拱手:哥就不客气了,银子我收下。以后兄弟有用得着的地方,就派人来给这儿的老板送个信,他是我本家兄弟,没别的本事,就一个可靠。

    那好!就谢谢猛哥的款待了!任天翔说着端起酒碗,我们还要赶路,喝了这碗酒,咱们后会有期!

    任天翔一行去得远了,祁山五虎还在遥遥相望。朱宝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遇到个没挂通宝旗的旅人,可惜偏偏是任兄弟,不然咱们可就发大了!

    焦猛一声冷哼:你得庆幸这次遇上的是任兄弟,你没看出跟他一路那个突厥人,眼里杀气凛然,还有那两个沃罗西人和那姓褚的汉子,哪个都不好惹?要真动起手来,只怕我们几个还真不够他们砍。

    在远去的马车内,司马瑜若无其事地将哥舒刀递到任天翔面前:你赢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任天翔嘻嘻笑着接过短刀:多谢兄长赐刀,小弟谢了。说着拔出刀舞了两舞,连连赞叹,好刀,真是好刀!可惜要在我手里就埋没了。俗话说红粉赠佳人,宝刀赠勇士,这把宝刀,也只有突力将军才配得上。

    突力正骑马与车并行,闻言一愣:给我?

    任天翔笑着将刀递过去:将军忠勇令天翔敬佩,这把刀与将军也最为相配。

    突力略一迟疑,伸手接过佩刀,抱拳一拜:多谢公子赠刀!

    待突力走开一些,司马瑜不由连连点头赞叹:兄弟果非常人,为兄佩服。

    有突力等人护送,众人一路无惊无险地,不久即到达长安郊外。望着熟悉的城郭,任天翔心中百感交集,在心中暗暗道:长安,我一定要回来!

    为兄到了,兄弟不送为兄进去?司马瑜问。

    不了,有机会我再去拜望兄长。任天翔连忙推脱。他还背着命案,更不知义安堂对他的态度,虽然心中挂念留在长安的妹妹任天琪,但还是不敢冒险。

    二人在城外分手,任天翔继续往东去往洛阳,司马瑜主仆则在突力和左车护送下进了城门。片刻后马车来到一座古旧的府邸前,这府邸在以奢华着称的长安城,一点也不起眼。

    在门外与突力二人拜别后,司马瑜顾不得梳洗,匆匆来到后院的书房。就见爷爷正捧卷沉思。他急忙上前一拜:孙儿幸不辱命,已将任天翔平安送回,现在他去了洛阳。

    洛阳?果然抱负非浅!白衣老者眯起本就细长的眼帘,拈须颔首,你见过他了,对他怎么看?

    司马瑜沉吟:他不是无足轻重的灰尘,甚至不是棋子,而是棋手。

    老者饶有兴致地望着孙子:你对他的评价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之高?

    因为,他赢了我一阵!司马瑜将见到任天翔后的种种细节俱对老者做了详细汇报,最后道,他的小聪明也还罢了,令人赞叹的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既不露痕迹又恰到好处,这一点,我不如他。不过他也有弱点,就是好胜心太强,在我手中输了两次后,拼命想扳回。不惜用任重远给他的那块玉璧残片跟我打赌,他虽然没有承认那块残片就在他手中,但他的表情骗不过我?

    老者面色微变:你向他问起那块玉璧残片了?

    司马瑜眼中闪烁着一丝锐芒:不错!我知道那块残片的价值,所以试试他。没想到他立刻就露了底,毕竟还是嫩了点。

    老者突然把书一扔,冷着脸淡淡道:去先祖灵前闭门思过,想不通为什么就不要来见我。

    司马瑜一怔,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瓢凉水,满腔兴奋顿时化作满腹的疑惑。不过他没有争辩,立刻拱手拜退,去先祖灵前跪地思过。

    爷爷,哥哥刚回来,你怎么就让他去鬼屋思过?饭也不吃?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起的微风让书房中的烛火一阵摇曳。夜色已经降临,离司马瑜归来已经有三、四个时辰,他却还在祖先的灵前反思。

    老者从一本旧卷中抬起头,心中也微感诧异。他这个孙儿从小聪颖过人,即使偶有过失也很快就能自省,像这样几个时辰过去还在反思,却是从未有过。不过他对面前的孙女却若无其事地道:一个人若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确实没有资格吃饭。

    少女柳眉一挑,杏目中满是挑衅:哥哥反思了几个时辰,却不来爷爷面前认错,那就是认为自己没错。爷爷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就是没明白你孙子的心思。

    经孙女这一提醒,老者恍然醒悟。在心中暗叹,看来孙子是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不再惟命是从。他扔下书本:我去看看。

    刚出书房,见孙女要跟来,老者面色一沉:男人的事,以后你少管。女孩子最重要的是要知书识礼,行止有矩。像你这样走路带风,说话冒失,竟将供奉祖先的祠堂叫鬼屋的女孩子,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少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只得停步。不过待爷爷一走,她眼珠骨碌一转,回头对随行的丫环吩咐:小梅,去将燕书给我叫来,我得问问他,这次哥哥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一回来就要关鬼屋。

    是,小姐!小梅答应而去,少时便将燕书带到了小姐的面前。见小姐问起,燕书愤愤道:小姐有所不知,公子都是让一个混账小子给害的。那小子不仅害得公子棋枰呕血,还耍赖赢去了公子的宝刀,老爷大概是因为这个,才让公子反思吧。

    少女心中十分惊讶,她知道哥哥从小学棋,如今除了爷爷,已经很难再找到一个对手,谁能令他棋枰呕血?而且以哥哥的聪明多智,谁能从他手中赢走什么东西?她忙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仔细道来。

    燕书便绘声绘色地讲起神威军大营中,司马瑜与任天翔的四方博弈之棋,以及兰州城外,任天翔使诡计从司马瑜手中赢走哥舒刀的经过。少女听完心中暗恨:这个无赖小子,居然害我哥哥栽了这么大个跟斗,以后你千万别撞在本小姐手里,不然定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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