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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煦阳当空,纤云几抹,杨柳轻摆,春意将尽。

    院里摆了三张椅子,一架小几。

    两张椅中坐了人:一位娇俏女子,低头刺绣;一位儒衫青年,手执纸扇,微笑倾听院中心正在忙碌的少年述说家乡趣事。

    "我四叔和芳姑明明一个郎有情,一个妹有意,偏偏却都是死要面子的人,谁也不肯先开口,这一拖就是好几年。"

    少年手下一刻不闲,努力与前几天不知从何处跑来的流浪狗的伤腿作战。

    "结果连咱们大伙都看不下去了,后来就想了个法子,把他们……哎呀喂,你这没良心的狗崽子,竟敢咬我!"

    刺绣的女子嗤地一笑:"这才应了那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倒是那俊雅青年关切不已,不由唤道:"明夜,你要不要紧?"

    明夜手臂一举,笑咪咪地道:"没事没事,连皮都没破。"

    南书清放下心来,兴致盎然地接问:"你们想出个什么法子?"

    "喔,也没什么,不过将他们两个灌醉,脱光衣衫,送到一张床上而已。"

    "啊?!"南书清吃了一惊,"这,这如何使得?"

    "怎么使不得,难不成看他们耗一辈子吗?你不晓得,第二日我们故意一窝蜂挤到房里起哄,逼四叔负起责任,那场面还真是蔚为壮观呐!而当时负责听信儿传信儿,推波助澜的,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我。"明夜思及当年以自己八岁稚龄便担当如此重责大任,不禁得意洋洋,冷不防又被狗儿衔住了手臂。

    "本来四叔都已经应了,偏芳姑死撑到底,硬是不肯点头,直到肚子都凸出来了,才耐不住人言,委身下嫁。好在这套儿是大家设的,风言风语不过是为让芳姑快拿主意,要不然普通人家的女子,如果未婚先孕,怕不得去投河。"

    栾绣悄悄捏紧了手中的绣花绷子,脸色有些发白。

    明夜不动声色地扫过去一眼,随即低头按住狗儿乱踢的爪子。

    南书清慨叹一声,轻摇折扇。

    "别叹气呀,非常情况下,用些手段是必要的。虽然你是个读书人,平常只吟吟诗、下下棋、做做学问,但毕竟身在官场,难免会有险恶之时,光是谦虚文雅是不中用的。"

    南书清轻笑出声:"想不到你年纪虽轻,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依我看,凭你的性子,若入朝为官,应该会事事圆通,游刃有余。"

    "啧,你不过大我三四岁,怎地说话老气横秋的,再说当官有什么好,规矩礼仪多如牛毛,我若是当上官,怕不闷死了自己!"明夜无奈地甩甩手,看狗儿将布带乱咬一通,缠了一身。"不过,如果能保你平安,我就去做官,纵使闷些也不打紧,你说好不好?"

    南书清唇角微勾,一收扇站起身来:"不,我倒宁愿你自自在在的。"说完,缓步走向回廊。

    栾绣的目光随著他进入屋内,忽地被一句话拉了回来。

    "栾大姐,你眼珠乱转,在打什么鬼主意?"

    呸!就你眼珠转得才勤。她白了一眼,未曾开口。

    明夜笑得别有用心:"你要想算计他,除非我不省人事。"

    她继续刺绣,头也不抬一下,手却忍不住轻颤起来。

    "来,看看这个能不能用?"

    南书清回到院中,手里捧了个小小的薰炉。

    "这是深眠香,我夜里睡不著时,全靠它助眠。"

    "喔,那岂不是迷香?"明夜提高声音,说给有心人听。

    "是吗?我也不晓得,不过,的确颇见成效。"

    他不以为意地将薰炉凑到狗儿的鼻下。果不其然,少顷,狗儿就昏昏欲睡,不再挣扎。明夜迅速将布带扎好,拍拍手站起来,随手接过南书清递来的雪白巾帕,胡乱擦了擦汗。

    栾绣放下花绷子走过来:"书清,最近我也睡不好。你那香,给我两块成吗?"

    "咦,夜里睡不著啊,是不是那个-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啊?"明夜贼兮兮地插了一句,招来一双怒目。

    "别胡扯!"南书清微斥一声,掉头对著栾绣道,"好啦。切记别燃得太多,以免对身子有损。"

    "你放心,我有分寸。"栾绣笑答。心里加了一句:身子有损的绝不会是我。

    ※※※

    "书清,你瞧见明夜了吗?"栾绣提了一篮点心,迎了过去,"我瞧明夜爱吃这些糕饼,特意做了些给他。他卧房在哪?我送过去。"

    南书清不禁讶然,明夜曾道栾绣会上门讨好于他,自己还半点不信,料不到今日居然应验。

    他折扇一合,指向西厢:"那边,我陪你一道去。"

    "不,不必了……你忙你的吧。"她好不容易见明夜出了门,才觑空前来,怎能功亏一箦?

    "我自己去就行了。"语罢转身疾行。

    看来,她是真的动了心了。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南书清摇摇头,回到石桌前坐下。

    未几,栾绣回到院里,与他闲聊起来。

    "咦,谁这么好,把点心送到我房里?"

    明夜手中拈著一大块千层糕,笑嘻嘻地边走边咬。来到南书清身边,不由分说喂了他一口。

    "当然是我!"栾绣没甚好声气。

    "啊,栾大姐,你又来了!"他满嘴糕饼,说话含含糊糊地,"你做的?啊啊,糟了,会不会有毒?"

    "你也知道自己天怒人怨?"栾绣冷哼,"拿来,不吃还我!"

    "别别,当我没说!"明夜忙背起手,跳开一尺。

    "你先坐,我有话要和我义兄说。"他拉起南书清,亲亲密密地搭著他的肩,向拱门走去。

    "你不说今晚要和我换房睡吗?"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

    南书清正要发出疑问,却猛然又被塞了一嘴点心。待他好不容易将那口差点噎死他的千层糕吞下肚去,已然转出拱门甚远。

    "我有说过吗!"他仔细回想。

    "喔,没有啊?八成是我记错了。"

    明夜舔舔手指,松开了他:"你去忙,不用理我。"说罢,轻轻巧巧地迈出大门。

    南书清知他素来没头没脑,也不再问,迳自回转,到了院里,栾绣已然离去。

    ※※※

    夜阑人静,一抹窈窕身影偷偷摸进漆黑的房间。

    嗯,是深眠香的味道,淡淡的,用量不多,想来没错。

    她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摸索到床上。

    垂下的床幔里,一个人呼吸均匀,睡得极沈。她犹下,除下衣衫,只穿著贴身小衣,钻进被里。

    "谁?"

    床上人似乎突然被惊醒,一个翻身坐起,手指迸出,在她身上点了三下。她顿觉浑身酸麻,竟一动不能动。

    床上人下地掌了灯,又回到床前。于是,两道惊呼响起:"是你!"只不过一真一假罢了。

    "栾大姐,你半夜三更地爬上我的床,不会真的想以身相许吧?"明夜披了外袍,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今晚不是书清睡这吗?"栾绣声音抖得厉害,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明夜一脸恍然:"喔,原来你要献身的是我义兄啊!你若倾心于他,何不直言?偏偏使这不入流的手段!"

    "这是让他娶我的最快办法!"栾绣脱口而出。

    "这么急,你大肚子了吗?"他冷冷地,毫不讳言。

    栾绣的脸突地煞白。

    "栾绣,二十岁。及笄前家道中落,以针线杂务为生,两个月前与情郎幽会,不慎有孕,而那负心薄幸之人却弃你于不顾,远离京城。你未婚有孕,难以见容于世,因而欲找个挡箭牌──我没说错吧。"

    "你……你怎知道?"栾绣骇极,不由哑了嗓子。

    "你当你的事人不知鬼不觉吗?问问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谁不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除了正房里那只呆头雁!明夜心里暗加一句。

    "我曾说过,你若算计他,除非我不省人事。你倒真的在我房里薰笼中放了深眠香,你怕我搅了你的好事,对不对?"

    "我听你说和书清换房睡后,早就把香取出来了。"栾绣忙插上一句。

    "是啊,你来不及在正房放香,干脆就在茶水里下了迷药,你本事倒也不小,这种东西也弄得来?"他眯了双眼逼近她,"不过,喝的人可不是我。"

    "那,那书清……"糟了,她放的剂量还真不少。

    "亏得书清时常好心接济你,你竟污他清白,陷他于不义!"他斥责得义正辞严,心里却暗道:不好意思,我也要陷害他,只好委屈你了。

    "那,这房里的香……"反正已然败露,不如问个清楚。

    "啊,那是我放的。"明夜笑嘻嘻地承认,"引你上钩嘛,别沮丧,你早知我诡计多端,碰个钉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栾绣无言以对,忽然簌簌掉下泪来。

    明夜心中叹了一口气,要不是她走投无路,又怎会出此下策?而后又忍不住恼起来:那呆头雁端正清明,厚道老实,纵不是栾绣,也会有其他女子倾心。若他不在,岂不被人算计了去!

    他伸出手,隔著被子在栾绣腰上推拿几下,解开穴道,让她起身著衣。

    栾绣心中惴惴,不知如何是好。

    明夜拍拍她:"倘若你不再找他麻烦,我自会安排你日后生活,且可以安然待产。"

    她吃了一惊,似有不信。明夜嘴角微扬,笑得自信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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