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草原上绿茵如海,仿佛一幅巨大的地毯铺在天穹之下,南方的阴山山脉俨如一条巨大的卧龙,延绵数千里,到了这里,已是山脉的尽头,这里是漠北草原的南端,毗邻唐朝的云中郡,这一带牧草丰美,蓝天、白云,河流碧如玉带,一顶顶牧人的帐篷仿佛草原上的蘑菇,炊烟袅袅,羊群,猎狗,女人在奶牛前挤奶,充满了生机勃勃。
顷刻,俨如乌云突变,只见一望无垠的草原尽头,出现了一条黑线,隐隐有闷雷声传来,这不是天空打雷,而是万马奔腾的蹄声,牧民们吓得惊惶失措,来不及收拾东西,便拖着家小向北方逃命,片刻,黑线越来越近,竟然是一支万人骑兵,他们风驰电掣而来,如海潮呼啸,霎时间便将绿茵草原吞没了,但他们并没有杀戮北逃的牧民,而是从帐篷前呼啸而过,向东方奔去,看他们的装备,明显都是唐军骑兵,约有八千人之众,每人配双马,战刀、长矛、弓箭、盾牌,披挂整齐,马背上还驮着长途行军所用的军毯和睡袋,尽管他们没有追击牧民,但草原上的几千头羊却遭了殃,它们被呼啸而至的骑兵掠走,成为他们的行军粮草。
这支军队是二十天前从居延海过来的一支安西唐军,由大将雷万春率领,他们日夜兼程,一路之上,靠劫掠牧民的羊群为粮,已经跋涉数千里,他们的目标是千里外的幽州范阳,此刻他们已经到了与河东云州平行的漠北草原,再行数百里,他们便将转道入关,进入河北地界,此时,安禄山大军皆在河东、关内,河北空虚,他们这支奇兵将决定整个关内道的战局走向。
这时,一队先行斥候军从南方奔至,截住了东去的大军,斥候校尉奔至雷万春面前禀报道:“禀报将军,阴山以南两百里外云州防御空虚,驻兵不上千,关隘皆不足百人。”
云州守军也就是投降安西军的吴庸部,和安西军渊源极深,至今他们的家眷亲属都在云州附近,从这里入关最为适合,雷万春沉吟片刻,想起李庆安吩咐过的,要造声势而无需杀敌的命令,便立刻下令道:“大军转头南下,从云州入境!”
八千唐军立刻调转马头,向数百里外的阴山疾奔而去,瞬间便消失在天地的尽头,此时是唐大历二年五月二十日,关内道战事正酣。
.......
安西从庆州进入延州后便停止了行动,此时他们距离安禄山的大军不足百里,一天的路程,距黄河也不过一百三十里,李庆安下令大军就地驻营,他并不急与安禄山军队交战,他在等待北方的消息,安禄山的军队也停止了撤退,驻扎在延川县附近,两军对峙了已经十天。
安西大营驻扎在一片地势较高的旷野之上,占地十分开阔,背后是一条浅浅的小河,源于三里外的一座山岗,水流清澈,足够全军的饮用水,整座大营被粗大的营栅包围,四角和两边都有高达十丈的岗哨,视野开阔,目距可达十里以上,在东方二十里外的一座山岭上还临时修建了一座烽火台,这样,安禄山军队出现在三十里外,安西军大营便可得到消息,除了岗哨和烽火台,一向极看重斥候的安西军还派出了百队近千名斥候,分赴关内道各地。
大营内热闹非常,不时爆出一阵阵呐喊助威声,鼓声如雷,在正中间一片长五十丈,宽三十丈的空地里,两支马球队正在激烈的较量着,四周围观士兵人山人海,这是碎叶马球一队和北庭马球队的一场比赛,也是岭西和岭东之间的一场马球较量,两支马球队都代表着安西马球的最高水平,引来了近四万士兵的围观助威。
马球比赛是安西军传统,百年来一直是安西军对外征战时保持士气的最佳手段,当年李庆安就是安西马球队的最佳射手,远征关内,在和安禄山大军对峙时,士兵生活枯燥,进行马球比赛,确实可以振奋士兵的精神,为此李庆安还引入了长安马球大赛的联赛制,从营内部开始比赛,然后层层到军,最后是七支马球队进行夺冠之赛,冠军奖品极为丰厚,安西银元三千枚,甚至只要参加比赛的底层士兵都有两块银元的奖励,因此吸引了大量士兵参与,安西军的关内征战,几乎就成了一场马球联赛。
在马球场地西北角上,李庆安和十几名高级将领也在兴致勃勃的观看比赛。
这时,随着一声锣响,半场比赛结束,队员们将换马休息后再作比赛,目前比分是四比三,碎叶马球队暂时领先。
就在这时,不知谁率先喊了起来,“大将军下场!”
跟着几百人也喊起来,紧接着上千人呐喊,继而变成万人乃至全场齐呼:“大将军下场!”
李庆安身边的将领们都笑了起来,“大将军,弟兄们都让你下场露一手呢!”
李庆安见众军热情高涨,便大笑道:“好!我且试一试!”
他大步走出赛场骑马去了,片刻,马球场上轰动起来,掌声如雷,鼓声震天,只见一支骑兵队飞驰而入,为大将金盔黑袍,身材魁梧,胯下战马雄骏异常,正是他们的主将李庆安,他手执一支球杆,高高举起,士兵们顿时大喊起来,呼啸声响彻天际。
李庆安曾是安西马球第一射手,他创造的五十步外射门记录已经成了绝唱,在安西马球手心中,他就仿佛神一样的人物,士兵们争先恐后向前挤,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呐喊。
李庆安纵马在球场上奔驰,所过之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阿拉伯战马越奔越快,俨如腾云驾雾一般,他冲进球场中央,直奔四十步线,就在这时,一只红色的马球抛出,直奔李庆安的战马,只见他微微一侧身,挥杆击出,只听一声脆响,马球飞出一条直线,迅疾无比,力道强劲,球应声入网,顿时喝彩声如雷,四十步射门,这已是一品球,但喝彩声还不够激烈,士兵们都在期待传说已久的五十步射门,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射门。
只见李庆安调转马头,纵马小跑至五十步线外,球场内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主帅,眼睛一眨不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在这时,密集的鼓点声敲响,越敲越急,数万大军的心都要一起跳出来,就在这时,鼓声嘎然而止。
一只金色的马球呼啸着飞来,球的角度有点向后偏,投球手也紧张了,这只球明显是投球失误,五十步处打不中这只球,但李庆安并没有放弃,在球投出的一瞬间,他便开始调整角度,战马不时向后退,在鼓声停止的一刹那,他的球杆挥出了。
目距、手感、力道、控马一气呵成,“砰!”地一声脆响,随着三军的一声惊呼,球划出一条弧线,迅疾无比地向球门射去,马球准确无误地射入洞中。
司旗手举起了红旗,表示球入洞,球场上顿时爆出天崩地裂般的叫喊声,激动的喊声直冲云霄,刚才李庆安这一球竟是在六十步外射出,这又是一个安西新的记录。
这一记无以伦比的射门,彻底征服了崇拜马球的安西军将士们,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久久不绝,不少刚刚跑来的士兵没有能看到这精彩的一幕,懊恼得连连跺脚。
李庆安高高举起球杖,球场上再次响起了山呼海啸般得掌声。
......
和安西军军营的热闹不同,百里外范阳军的大营中冷冷清清,笼罩着一种压抑而不安的气氛,安禄山东撤放出的契丹进攻范阳的风声,不知为什么传进了军营,这个消息在士兵们中间迅传播,一时人心惶惶。
其实从直线距离来说,他们现在的位置离河东只有数十里,但一条黄河却拉远了士兵们的心理距离,就仿佛他们相距范阳万水千山,安禄山带来的这支军队,绝大部分都是河北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军,他们的家大多在幽州附近,尽管安禄山让军官给士兵们再三解释,契丹人并没有杀来,但士兵们依然担忧,河北空虚,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
尽管契丹进攻范阳的消息是安禄山编出的,但安禄山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更是紧张,大帐内,安禄山背着手来回疾走,眉头皱成一团,忧心之极,契丹人入侵河北固然是他编出来的消息,但他刚刚接到一个快报,一支一万余人的唐军骑兵从漠北进入了云州,正沿着桑干河向范阳方向而去。
这个消息简直把安禄山惊呆了,从漠北杀来唐军,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漠北只有回纥人和突厥人,哪有什么唐军?这个消息就仿佛让他白日撞到鬼一样。
他原本有二十万大军,在河东一年,又招募了十万人,共计三十万,除了河东军部署在河东各州外,二十万河北军他带了九万军来关内,还有三万在潼关攻城,另外,大将李归仁率五万军南驻相州,兵压河南道,还有两万在卢龙防御契丹,幽州只有一万驻军,由他的三儿子安庆和统帅,将弱兵微,军力十分空虚,如果真被那支从漠北而来的唐军攻克了幽州老巢,后果他简直不敢想象。
大帐内除了安禄山以外,还有谋士高尚,大将史思明、田乾真、薛嵩和大将安守忠等数人,那支从天而降的奇兵同样让他们匪夷所思,谁也想不到,会有唐军从漠北而来。
高尚叹了一口气道:“大帅,我没猜错的话,这支军队就是安西军了,他们应该从居延海而来,我刚刚算过,行军二十余天,确实可以抵达云州。”
“可是他们怎么没有遭遇回纥人?”史思明奇怪地问道。
高尚苦笑道:“这些回纥人去年初野心勃勃要攻大唐,却被安西军从后面攻进老巢,损失惨重,至今元气难以恢复,听说他们龟缩在独乐河一带,安西军不找他们麻烦,他已经谢天谢地了,他们哪里还敢惹安西军,所以这支安西军骑兵必然是一路畅通无阻而来。”
“李庆安确实有魄力,竟然从漠北出奇兵进攻幽州,厉害啊!”田乾真也十分感慨道。
这时,安禄山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要长他人志气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你们说,是打还是撤?”
史思明躬身道:“大帅,属下以为李庆安和我们对峙不战,极可能就是在等这支奇兵的消息,但他在河北的消息没有我们快,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属下建议,在消息没有传到士兵耳中之前,我们应该尽快撤退。”
“史将军说得太简单了,撤军,怎么撤?”
说话的是田乾真,他和史思明从来都是死对头,只要史思明的提议他基本上都会反对,他慢慢走上前道:“李庆安的驻军位置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离我们不到百里,离黄河一百三十里,只要一天便可以追到,而我们渡黄河至少要三天,也就是说,李庆安将在我们渡河一半时杀到,那时的情景我不说你们也想得到。”
“那你说该怎么办?”史思明不满地说道。
田乾真回头望向安禄山,道:“大帅,卑职的意见是战,毕竟我们比安西军多一万人,兵力占优,我们还有一万幽州铁骑,战斗力不输于他们,只要策略得当,将士用命,这一仗我们未必会输,大帅,打败安西军,我们将名震天下!”
尽管田乾真说得慷慨激昂,但安禄山的血并没有跟着热起来,他顾虑重重,便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去吧!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
众人都退下去了,安禄山站在帐门长吁短叹,他真的不该一时冲动,渡河来关内道,现在他遭遇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他该怎么办?他也曾不止一次想和李庆安较量一番,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又有些胆怯了,安西的陌刀军、天火雷,这些都是让他不敢去面对的实力,但田乾真又说得对,他们确实不能渡河,渡河必败无疑,或许真能与李庆安一战。
安禄山左思右想,心中纠结到了极点。
这时,帐外传来士兵的禀报,“大帅,高先生求见。”
“请他进来!”
刚才他见高尚欲言又止,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应该听听高尚的意见,虽然高尚的计策没有能十全十美,但毕竟成功地把李庆安引出来了,情况的变化就是这么奇怪,当李庆安驻守在平高县险要处时,他想方设法要把李庆安引出来,可成功把李庆安引出来后,他却又后悔了,现在李庆安还在平高县该多好。
片刻,高尚走了进来,笑道:“大帅还在难以决策吗?”
“是啊!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这一仗是打还是不打?”安禄山捧着他南瓜般得大脑袋,痛苦地低下了头。
高尚劝他道:“我就是担心大帅还没有看清形势,所以特来劝大帅。”
安禄山抬起头,问道:“先生说说看,现在是什么形势?”
高尚微微叹息一声道:“大帅已经知道有安西军奇袭范阳,那么最晚再过一两天,李庆安也必然会知道,那时他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必将士气如虹,反之,我们将军心丧尽,所以,战还是不战,大帅必须要立刻做出决定实施,如果大帅决定不了,那我替大帅提三个方案,让大帅选择。”
“你说,我听着。”
“先说下策,那是史思明的建议,立刻撤军,大帅可以先走,按照李庆安现在的路程来算,我们八万军可以成功渡河三万,剩下五万人,要么被杀尽,要么投降。”
“不!”安禄山明确反对道:“这条下策我绝不采纳。”
“那好,我再说中策,卑职的中策是派两万军佯装主力迎战李庆安的大军,我们大军连夜向北撤退,安西军必然会停顿一段时间,半天或者一天,如果是一天,那我们便可以获得两天时间渡河,我们可迅退到绥州延福县渡河,那有关晋峡谷中最好的渡口,我们只需两天便可以渡过六万大军,虽然损失两万军,但保存了主力。”
安禄山没有表态,又道:“请先生说上策。”
“大帅,上策就很简单了,就是田乾真之策,和安西军一战,用实力来争夺天下第一军。”
安禄山沉思良久,才终于缓缓道:“我偏向于中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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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黑风急,星光黯然,乌云密布天空,天公作美,大地一片黑暗,一支两万人的军队离开了范阳军大营,浩浩荡荡向百里外的安西军大营杀去,这支军队旌旗招展,声势浩大,扮作了六万主力,由大将田乾真率领。
就在这支军队离开大营半个时辰后,安禄山的六万大军便迅向北方驰去,他们离开大营极为仓促,所有的辎重粮草和营帐一概未带,士兵们只带了两天的干粮,轻装行。
但就在安禄山的军队刚刚有所动作,便立刻被安西军斥候现了,他们放出数十只信鸽,十万火急地将情报送回大营。
风云突变,战争一触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