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这两天,两人几乎把省城所有的风景点都玩遍了。罗科长还从包里拿出一个傻瓜照相机,让方浩给她揿了好几筒胶卷。通过相机的镜头端详罗科长,方浩觉得她还确有几分风姿。方浩心下暗想,罗科长不是那种妖艳的女人,却有一种天然的富态,具有成熟女性的特殊韵味,而这些则是在年轻女孩身上无法找得到的。尤其是这几天,她在自选商场买了几套衣裙,穿在身上,那领口明显低了,那裙裾明显短了,竟让她那丰腴的身材和幽白的肤色得到充分展现,使她精神了许多,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这么想着,方浩的目光不免要在罗科长身上多逗留些时间。罗科长自然感觉得出方浩的目光,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暗自得意。这得意就写在她流光溢彩的脸上。
那天傍晚,夕阳西去,红霞犹在,两人在公园的林荫深处徜徉着。罗科长突然很有感触地说:“要是时光能够倒流,重新回到二十岁,那该有多好!”方浩说:“您不是从二十岁经历过来的吗?二十岁的时候,您肯定也跟您的心上人在这样的林荫道上漫步过吧?”
罗科长望着远处的晚霞,摇了摇头,良久才叹息一声,说道:“那个时候我们正在为回城到处奔波,接着是没日没夜地背资料、写习题,然后奔赴考场,考上大学,读完四年分配工作,已是人老珠黄,身上没半点青春的气息,还奢谈什么情爱?只随便找个男人结婚了事。现在想来,大半辈子,除了生儿育女,除了没日没夜的工作,再没得到过别的什么,简直是白活了几十年。”
方浩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只偶尔附和两句。方浩知道,人都渴望得到理解,女人尤甚。什么是理解?大概就是能够倾听对方的诉说,以这种倾听的方式,接受一个很难找得到倾听的心灵。方浩心想,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显得那么可怜,尽管同在一个机关,或同在一个团体,甚至同在一个家庭里,共同工作和生活,有时心与心之间的距离竟是那么遥远,根本没有可能真正走近。
方浩觉得,这天傍晚他和罗科长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走近的机会。他敢肯定,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林荫道的转弯处,有一条双人石椅。方浩从身上拿出一张报纸,铺到石椅上,请罗科长坐下休息一会儿。两人落座后,方浩又从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罗科长。罗科长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口,之后望方浩一眼,说:“真该感谢你。”方浩当然知道罗科长的感谢,并不仅仅指他递上的这瓶矿泉水和这次替她写了一篇文章。方浩说:“我更应该感谢你才是,到财政局这么久了,我还从没这么悠闲地玩过。”罗科长说:“我也是。”
两个人坐在石椅上又聊了许久。从工作到生活,从单位到家庭,什么都聊,显得很随意。不知从何时起,罗科长聊到了自己的丈夫。她毫不忌讳对丈夫的不满,认为他无德无才又无能,做大事粗不来,做小事细不了,而且自尊心特别强,酸不溜丢的。她还例举了他的种种劣行,说自己这一辈子摊着个这样的男人,倒霉透顶了。
方浩平时也听人说过,罗科长的男人的确很差劲,要不是当初她参加工作时已成了大龄姑娘,是决不会嫁一个这样的男人的。但方浩不好跟着罗科长一起去说她男人的不是,他只能默默地听着。方浩再明白不过,一个女人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说自己男人的疵处,她潜意识里面意味着什么。在这样的时候,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比较微妙的变化。
可是方浩没有打算让这微妙的变化明朗化。
这时,夜色已不知不觉降临,林间的清风拂动地上的落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方浩有意识地转换着罗科长的话题,他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说道:“不管怎么样,您的人生道路还是非常成功的,您应该为此而骄傲。”罗科长说:“你说得也许没错。”稍停,又说,“你知道这次我为什么对这个材料这么重视吗?”方浩说:“这是您的工作嘛。”
“不仅仅是工作。”罗科长摆摆手说,“行财处的处长是我的同学,市委管党群的副书记和财政局长都是他的老乡,他已经向他们打过招呼,建议提拔我做副局长,所以我这同学希望我的材料能一炮打响,以体现我们科里的工作业绩,否则我也不会惊动你这大手笔了。”
方浩闻言,不觉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不起眼的小材料,还包含着这么一层含义。方浩说:“那我应该好好祝福您,祝您早日成功!”
不想罗科长却摇了摇头,说:“你想想,一个女流之辈,真的愿意为权力和功名所累吗?”方浩说:“这也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是一种精神上的需要。”罗科长说:“不,这不是女人真正的需要。”方浩说:“那女人真正的需要是什么?”
罗科长仰着头,望着苍茫的暮色,喃喃道:“女人真正需要的,是爱情,是爱自己钟情的男人和被自己钟情的男人所爱。”
方浩又吃了一惊,他想不到,罗科长这种工作上的女强人,脑袋里也隐藏着只有那些纯情少女才可能有的念头。
让方浩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有着纯情少女念头的女人仰着的头,竟不知不觉往后靠过来,缓缓靠到他的肩膀上。方浩对此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他想把自己的肩膀移开,躲过这颗依傍过来的女人的头。但方浩没有这么做,他接纳了这颗温柔的头。
方浩猛然想起,律师事务所那个要钱的报告,还压在自己的抽屉里。
方浩不出声地骂了一句杂种。也不知是骂那个伍怀玉,还是骂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