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第二天上午,方浩硬撑着上医院吊了两瓶水,下午便轻松了许多。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一时还不会把人压垮。
夫妻俩依然还是互不理睬,各行其事。早上,夏雨带着方之夏在外面吃粉条,然后方之夏到学校去上课,夏雨到厂里去上班。中午,方之夏在学校食堂吃饭,夏雨也在厂里食堂买几两米饭吃了再回家。晚上,夏雨只做她和儿子的饭菜,睡觉她也跟儿子在一起。方浩则一日三餐都在外面混,单位有客要陪,就陪客吃社会主义,没客陪时,就买盒饭吃。晚上回到家里,夏雨的脸色总阴着,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他的脸色也晴朗不了,不声不响看阵电视,洗了澡,到儿子那张小床上躺下,做些无头无尾的梦。
这天下午,恰巧伍怀玉又来请方浩。这回方浩没推辞,跟这位校友进了一家酒店。心中烦闷,便多喝了几杯,也不怎么要伍怀玉劝酒。方浩一边喝,还一边说些感谢伍怀玉相邀的话,仿佛从没喝过酒似的。伍怀玉说:“用不着客气,以后有求兄弟的时候,可得帮忙啊。”
就这么喝了三个多小时,回到家里已快10点了。不想夏云来了,正坐在客厅里和夏雨说话。见方浩半醉的样子,夏云笑道:“姐夫这段时间可是个自由人了,平时你是不敢喝醉,也不敢这个时候才回家的吧?”
听夏云这口气,方浩知道她已经在夏雨那里摸到准确情报,说:“‘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夏云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男子汉大丈夫,该豪爽就得豪爽一把。”方浩说:“还是夏云理解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夏云笑道:“我担心你得意得有些勉强,莫不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吧?”
两人唇枪舌战了一番,夏云把话引入正题,说:“姐夫,现在制药厂正式破产,你听说了吧?”方浩说:“你们厂子破产那是活该,过去为了搞垮同行,争取药商,大兴回扣之风,如今药品行业清理回扣,再没人进你们厂的药品,你们厂怎么会不破产!”夏云说:“厂子破产活该,可我下岗不活该吧?姐夫总得给我想个别的什么办法吧?”
方浩笑起来,说:“嫁个有钱的老板,就什么都不用愁了。”夏云说:“有钱的老板倒是不少,可像姐夫这么有魅力的男人就难找了。”方浩说:“你就别挖苦我了,我是最不中用的角色,穷得响叮当。”夏云说:“你还穷?待在财政局的钱窝里,我若能嫁你这样的穷人,这辈子就满足了。”方浩说:“会不会满足,你问问别人就知道了。”
夏云自然听得出方浩嘴里的别人是谁,就说:“姐怎么不满足?她怕就怕你被别的女人抢了去,心里不踏实。”方浩说:“怎么不踏实?怕是巴不得哩。”说着,方浩用眼角斜了夏雨,发现她的脸色已不再那么阴沉。
这天晚上,夏云赖着不肯走,要在方浩家留宿。她还说:“姐夫不给我找个工作,我就不出这个家门了。”说罢,她就抢占有利地形,睡到了方之夏的小床上。
没办法,方浩只得上了自己这边的大床。已经两个星期没碰夏雨,这一下又回到女人身边,两个身子一挨,方浩就情不自禁起来,有些难耐地把手往夏雨的胸前摸去。却被夏雨一把挪开了,她说:“你别碰我,去找你的老情人去。”方浩说:“别冤枉人,我的老情人在哪里?你给我找出来,我请你的客。”夏雨说:“你还要装蒜。”方浩说:“跟你结婚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夏雨说:“如今的男人没有几个好货,一有机会就在外招蜂引蝶。”
“那是什么人?那是有权有钱或至少有貌的男人。”方浩振振有词道:“有权可以为女人办事,有钱可供女人享受,有貌可取悦女人,这三样我都不具备,拿什么去招蜂引蝶?那可不是我想招就能招,想引就能引的。”
夏雨撇撇嘴巴,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告诉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深更半夜跟老情人在街头勾肩搭背,还要死不认账。”
这一下方浩无话可说了。他知道夏雨一定是指那天晚上在人民医院门口,自己和曾红碰到一起的事。他恍然大悟,肯定是夏雨抱着方之夏到医院去吊水时,碰巧撞见了,怪不得夏雨的气这么难消。
方浩记得那天夜里,曾红一直挽着自己的手臂走完人民医院到印机厂子弟校那段不长也不短的路程。多年前,曾红也这么挽着方浩,在这条大街上走过不止一次两次。不过那时不同,两人都未婚,完全有可能从这条路上一直走进婚姻的礼堂,尽管最后他们还是分了手。如今两人的身份都已改变,曾红是结过婚又离了婚的独身女人,方浩则是有妻儿的男人,他们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只可能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再度分手。所以方浩几次都用了用力,想把手抽开,但曾红没有舍弃,一直紧挽着他。在这条夜深的灯影迷蒙的路上,他们连话都很少说,只用缓慢的脚步敲击着夜的沉静,把两条挨着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到了曾红的单身宿舍门口,曾红才松开方浩的手臂。她打开坤包,掏出钥匙开了门,把方浩让到桌边的椅子上,给他倒了水,然后再到柜子里去找存折。存折很快找到了,曾红拿着它,走近方浩,把它交到他手里。曾红的小手和那个存折偎进方浩的掌心时,略微停顿了一下,方浩就有一种把这只小手紧紧握住的冲动。
但方浩没有这么做,让那只小手抽了回去。旋即方浩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已经感觉出曾红那份哀怨而炙热的目光里所蕴涵的期冀。他不敢面对这种目光,只得缓缓走向门口。快出门时,忍不住再次回首,见曾红的眼眶里已盈满晶莹的泪水。
离开子弟校后,方浩的脑海里再也驱不走曾红的影子。他觉得欠曾红的太多,而且不包括手中这个存折。如果不是要入那该死的股,方浩绝不会接曾红这个存折。他也知道曾红完全是出于真心,他因此觉得更加愧对曾红。方浩心里明白,他是无法回报曾红的。他找不到一种恰当的方式。去爱她吗?这也许是曾红所渴望的。人说男人好色、英雄本色,在妻子之外有女人可去爱,方浩内心里自然求之不得。可理智告诉他,这只会给曾红造成更大的伤害,因为这样的爱情,就像那首歌所唱的,只能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方浩很想把那天晚上的经过和自己的一些想法跟夏雨说说,可觉得这样的事情是无法说得清的,只能越说越说不清。方浩只能保持沉默,听任夏雨数落。数落男人,是妇女解放运动搞得最成功的中国女人的专利,等到女人不数落男人了,这个男人大概也只能卷了铺盖走人,有时甚至连铺盖都卷不过来。
夏雨唠叨了一阵,也许是口水已干,也许是困倦难耐,最后缄口不语了。方浩侧头去瞧,见她已安静地合上双眼,不一会儿就起了轻微的鼾声。
方浩也没去细想,夏雨为什么不再追根究底,继续纠缠他跟曾红的事,其实那是有一定的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