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驴遇上女人想去洗澡时,心肠比棉花还软。他跟她们说话时腰腿弓着,就像跟老干部说话一样。她们可以直接喊他的外号,“小驴,俺进你的大池子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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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吗?”小驴说:“咋就不行?”“不怕弄脏了你的水呀?”“那得看你们几年没洗澡了。”妇女们哈哈笑:“也不过三五年吧,嘻嘻,不过那时也是进河洗的,河发大水那回。”小驴应允:“行,只要不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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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就脏不了俺的水。”一个妇女问:“进大池子洗洗什么滋味儿?”小驴说:“舒服哩,就像让家里人摸着一样……”妇女们骂起来,不过并不恼。后来他跟她们约定了洗澡的时间:夜里九点以后。那时候最后一帮男人也走开了,池子的水像墨水一样。不过那是烫烫的水呀,一股邪味儿,怪好的。
三五个女人带了换洗的衣服,又包了几卷煎饼,像探险似的悄悄走进夜色里。他们听说进大池子一洗就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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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特意带上干粮。第一次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天真黑呀,露水直往头上打。出了小村,身后的鸡叫了几声,像跟她们告别。工区近了,稀稀拉拉的灯火;最东边的一幢砖房黑黢黢的,那就是了。“小驴!”她们喊着。一个人影儿转出来,压低声音说:“来就来呗,喊什么?嫌领导没听见?”她们急忙掩了嘴。人影在前边引路,她们进了一条过道。电灯亮得吓人,睁不开眼,天哪,俺害怕哩!脚下是光滑的水泥地,她们拖拉着脚往前走。过道尽头有一扇暗绿色的门,缝隙里冒出白汽。小驴说:“我等你们那会儿又加了热。看看我对你们多好。”妇女们感激得不出声儿,心莫名其妙地怦怦乱跳。绿色小门打开了,她们一下子呆住了。简直是云彩落进来了,一朵一朵像大白羊一样飞翔奔跑。哪儿耀眼亮?哪儿吱吱响?慢慢看得见大水池了,哎哟,比十个火炕还大,里面的水快溢出来了。水上漂着白沫,一层油花儿,多肥的水呀!“进哪!”小驴催促。她们挽了挽裤腿儿,一寸一寸往前挪。小驴说:“脱吧,慢慢搓揉,洗到天亮也行。”她们大睁着眼嚷:“不关上灯吗?”小驴摇摇头:“关灯头晕,一头扎下去,完了。”她们靠在一块儿,身子抖抖的,害冷一样。小驴退出去,哗啦一下从外面上了锁。她们这才放下心,伸手摸摸水,又低下身子闻一闻。“哎呀,她腻臭。”一个说。另一个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问:“是胰子味儿吧?”头上的一盏碘钨灯比太阳还耀眼,她们脱光了衣服,总是不放心地抬头看它。
小驴在内室歪着,听着扑棱棱的水声,就从小窗往里望。望了一会儿,就下去扳蒸汽开关。白汽疯涌,她们烫得纷纷跳出来,喊着。小驴把开关合了,然后开门走进去。妇女们哇哇大叫,四处钻挤。小驴伸出两手往下做个压的手势,她们这才不叫了。他说:“我是看看出了什么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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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大惊小怪。看澡堂的什么没见,还在乎你们?”她们背朝着小驴,小驴咳着,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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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地绕来绕去,伸手去试水温,又摸摸管子。后来小驴咳着往外走,说:“不碍事了,下水吧。”他重新锁了门,她们才觉得是一场虚惊。“人家工人拣鸡儿,什么没见?”一个妇女说一句,抢先跳下水去。
妇女们经常来洗澡了。大水池子不是凉就是热。小驴出来进去的。她们也习惯了。有时小驴搬个茶壶坐进去,一边看她们洗,一边喝着茶。小驴说:“真好茶。”他的身上汗水横流,头发粘到了一块儿,像池水一样直冒白汽。每逢他坐在那儿,她们总是趴在水里。一辈子也没有被这么多的热水泡过啊!多么舒坦!谁知道人还要让热水泡呀,谁也不知道哩。她们互相搓着,皮屑和灰土一层层脱去,好像积了半辈子的污垢一下子除掉了。从水中钻出时,她们觉得松快多了,一抬腿就要飞似的。毛孔畅通,空气在皮肤间悄悄流动,她们舒服得要唱歌。但她们强忍着。她们快活地喊叫:“小驴走开吧,俺要穿衣哩!”小驴不情愿地走开了。她们走出澡堂,用梳子别上头发,使劲吸一口夜气,觉得空气都是甜的。一股特别的清爽、无法形容的轻松,使她们想跑、想跳;空气中飘来了野花味儿,浓浓的——她像过去从未闻过似的……她们终于忍不住,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