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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何建国坐在电脑前工作,十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身后有小青年在接电话,放下电话后过来问他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抬起头反问什么什么日子,对方说今天肯定是个什么日子,刚才来电话的是他老婆,就因为他没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生了气把电话给挂了;同时进一步说明今天既不是他老婆生日也不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那会是什么日子呢?何建国皱起眉头想,这时他的手机记事提示声响,他打开一看,兴奋地哎哟一声说:“今天情人节!”不是为情人节兴奋,是为自己没有忘了这个节兴奋。接下来就说要打电话订花,玫瑰花。于是小青年问他是不是有外室了,他边拨号边说不是外室是正房。小青年不信,已经上钩的鱼了谁还喂它鱼饵?何建国随他不信不屑解释。经过今年春节和顾小西的这件事情,何建国感到后怕的同时感到庆幸,为此他专门去书店看了本关于婚姻的书,书说,婚姻如同事业,需要经营。书同时也说了如何经营的方法,其中的一个方法就是,要记住各种该记住的日子,尤其是男人。何建国学以致用,从书店回家后对照日历,把“该记住的日子”,比如情人节,一一记到了手机的“记事本”上,嘿,还真管用——他要对小西好。小西为他做出的牺牲太大了。如果万一她做出了牺牲之后他还不得不背叛她的话,他就必须趁现在还在一起,对她好一些,这样将来,心里就会少些遗憾。电话拨通时小青年又提醒说现在才订花时间上是不是有点晚了?不等何建国说话马上有人接茬儿说晚了花才便宜,情人节的玫瑰就像中秋节的月饼,头天还一百多块钱一盒呢,到了中秋节那天你再看,上午五十,下午二十五都不一定卖得出去。一屋子人都笑了。都知道他们头儿在钱的问题上,一向精明。

    这天也是阴天,只是没有下雪,小西立在办公室窗前向外看。她正在等陈蓝,陈蓝今天来结版税。今天一上班,就发现对面购物中心“喜迎春节”的广告牌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一扫之前喜气洋洋敲锣打鼓的热闹,换上了个神情冷漠媚眼如丝的美人儿,前面的刘海儿齐到眼眉,嘴微微嘟起,眼睛仿佛聚集了全身的力气,带股子娇滴滴的狠劲儿。旁边斜写的那句话就是她的心声了:爱我就给我——最好的!!!惊叹号一个赛一个大,最后那个便如小炮弹般,火药味十足。顾小西笑了,暗想,如果不给或给不出“最好的”,会怎么样呢?这情人节广告做得有点意思,不仅不打折不送礼,还一点不商量。像两军对垒强者给弱者开出的议和条件,气吞山河说一不二。本来嘛,千金一笑,倾国倾城,浪漫就是真金白银,你囊中羞涩,你床头金尽,那你就不要酸文假醋,问什么“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就这样淡淡地看,淡淡地想,怀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超然。“事不关己”是因为她是一个作风正派的婚内妇女,当然作风正派的婚内妇女也有过情人节的,她不过是因为她的夫婿不过,她夫婿不是一个过这种节的人。所有的婚姻专家都说,婚姻过程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小西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妥协成了一个情人节的旁观者。

    走廊里有人高喊“简佳”,没有人应。显然简佳不在。小西犹豫片刻,高声答应着向外跑去。电梯边站着发行部主任,一手执玫瑰一手撑电梯门,他还要继续上楼。小西快步跑近,没等站稳,对方已把那一大捧红玫瑰花束移交到了她的怀里。是够沉的。

    “简佳的。传达室不让快递进。我给带上来了。”

    言简意赅面无表情说完进去,电梯门无声滑上,片刻,开始上升。小西捧着花儿穿过走廊向回走,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件事儿:谁给简佳送的花,没听说她跟谁谈恋爱啊!这才低头去看花丛中插的牌子,不看犹可,一看气都喘不匀了,送花人居然是她的弟弟顾小航!下意识一把拔出那牌子塞进裤兜,这要叫同事们知道,不又多了一道茶余饭后的谈资?同时紧张思索发行部主任看没看到这个牌子,看到了,知不知道顾小航是谁,由于精神过于紧张,剩下的路都不记得是怎么走的了,全凭着脚给带回到了办公室。到办公室后,发现陈蓝已经来了,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看外面的街景。

    陈蓝捧着一大捧红玫瑰走出电梯,迎面遇到正要进电梯的简佳,简佳自然要盛赞那花,于是陈蓝告诉她是“一个读者托顾小西转交的”。

    “哪里的读者?”

    “就是不知道啊。没留名字,什么都没留。”

    “够感人的。”

    “够让人纳闷的。”

    “没准是一个暗恋您的人哪。”

    “拉倒吧。我不至于连这点自知之明没有。我专门写婚恋情感我还不知道男人?男人对女人的喜爱标准永恒不变——二十岁!不管二十岁的男孩儿还是八十岁的老头儿,喜欢的都是二十岁的女孩儿!……走啦!”走了。

    简佳为陈蓝的话触动,同时庆幸,庆幸自己及时、明智地从那场注定要失败的感情游戏中拔出了脚来。

    办公室里静静的,只有键盘的答答声响,简佳坐在自己的电脑前工作。来电话了。简佳的手机。简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手机显示的是顾小航;之所以还是接了,潜意识里想接,自己给自己的理由是,为什么不接?身正不怕影子斜。顾小航上来就问她花收到了没有,她几乎一秒钟都没耽误地就明白了陈蓝抱走的那花是怎么回事。都忘了最后怎么回答的小航怎么放下的电话了——心中怒火万丈——收了电话,抬腿就向小西办公室走去。

    她到时小西正巧在给小航打电话:“小航,你傻啊?送玫瑰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啊?你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为什么还要来勾引人家,这不是害人害己吗?简佳三十多了,不比你那些今天好了明天吹的二十岁的小姑娘,她们有大把未来,输得起,我们三十多岁的女人输不起!”挂了电话。一抬眼,看到了简佳,看到了简佳脸上的神情,于是,道:“是我借花献佛,把小航送你的花给陈蓝了。我是为你们好!”

    “为我们好也得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吧?”

    “简佳,我能理解你对小航的感情。”小西推心置腹,“他的确可爱。但是世界上可爱的东西多了——公寓可爱别墅可爱?别墅可爱。可我现在还不是得住在公寓里——谁能因为可爱就一定能让它属于自己?……小航是年轻不成熟,咱不该啊!他呀,现在不过是跟那些跟他同龄的、小公主似的女孩子在一起待烦了,乍一接触到你这种独立的、不会时时缠着他的,而且还善于照顾别人、懂得体贴的,就觉着找到真爱了。”

    “听你这意思是说,我勾引了你的弟弟?”

    “我可没这么说,我不过是说你比他大比他有经验,在感情这艘航船上,你应当负有把舵导航的主要责任!”

    “你还是这个意思——我利用我的成熟勾引了你弟弟!……告诉你小西,我没有勾引过任何人,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我从来就没有过!”

    “你没有?没有,他怎么突然地又送起你玫瑰花来了?”忍了忍,本想不说的,还是说了。“本来不想问你的,既然你说起来了,我们不如把话说透——那天,就春节前你们送我们去北京站的那天,回去的路上你跟他说什么了?回去后,他就跟我妈说不去女朋友家了,要知道他们机票都买了!”

    简佳心里一惊,这个情况她一点儿都不知道,同时心里一热。这时简佳手机又响,蓝莹莹的,像是个有生命的活物。不用看都知道是谁的电话。顾小西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简佳,带着警告和制止——于是,简佳被彻底激怒,被对方的无理无礼激怒。她并没有打算接受小航,包括他的玫瑰,但是,接不接受是她的事,要拒绝也得由她拒绝,你顾小西凭什么干涉,自作主张把她的花送人,谁给你的权利?你不想让我接电话我就不接了吗?笑话!简佳迎视着小西的眼睛,一只手拿起电话,按了通话,送到嘴边:“小航……”本想镇定自若说下去的,但是刚吐出这两个字来嗓子眼儿便被卡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硬要说,非哭出来不可。可是她不能哭。不能让小西看到她哭,更不想让小航知道她哭。可是要是不哭,她就说不了话。显然小航在那头急了,连声发问,声音大得顾小西都听得一清二楚:“简佳!简佳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我姐姐怎么你了?要不要我给她打电话说她?她这人太不像话了!……”

    听到自己的亲弟弟跟一个外人这样谈论自己,小西气得手冰凉,脑子嗡嗡响,心在胸腔里打鼓般跳,她极力想控制自己,控制不住,再控制下去,她就要炸了!起身,向门口走去——狂怒中不失冷静,是吵是打先得把门关上——不料刚到门口,来了个快递,手里捧着束红玫瑰说是找顾小西。小西顾不上细想什么,机械地接过快递递过来的笔和纸,签收,于是简佳趁这工夫,走了……

    小西下班回家,手里拿着那把玫瑰。正值下班高峰,等电梯的人很多,小西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电梯到了,人们向里头挤。几个有人养没人教的年轻女孩儿老远地跑着过来居然在小西前头挤了进去。“小心点啊!扎着了别怪我!”小西板着脸道。女孩儿们相视看看,当时没说什么;电梯在十二层停,女孩儿们下去,一女孩儿走前甩下一句:“牛什么呀,都蔫成那样了!”“肯定是打折的!”“三折!”随着一阵清脆的大笑,女孩儿们远去。顾小西正要追将出去跟她们理论,电梯门合拢,上升,上升至十八层,停,顾小西把手里的花往电梯扶手上一插,走了。何建国早到家了,正往桌上收拾饭呢,见小西甩着两只空手回来,有些纳闷:“我送你的花呢?”

    “扔了。”

    “为什么?”

    “蔫了!”

    “快递公司的服务越来越不像话了!”何建国色厉内荏高声道,“不如叫慢递公司算了!我给他们打电话!”

    “算了,”小西懒懒地道,“别演戏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谁还不知道谁?”

    何建国被揭穿,马上改变战术嬉皮笑脸:“是,花是打折的,同样的东西干吗不买打折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但我不知道会是蔫的!你知道我是不喜欢什么情人节的,但想到你喜欢,我就在我的手机上做了提示。我现在特别知道,夫妻之间不能光考虑自己喜欢不喜欢。小西,明年,明年的,明年包你满意!……”

    小西摆手打断了他表忠心,边换鞋边问:“晚上吃什么?”

    何建国一下子来了精神:“烛光晚宴!”拉着小西来到餐桌前,果然有蜡烛,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打火机,何建国要点,被小西拦住。“算了,蜡烛留着停电用吧。”

    “小西,进步很大啊!”何建国赞。

    “进步?”小西白他一眼,“这叫退化!”

    吃饭期间,何建国感觉出小西有心事,但是没问。到想说的时候,她会说的,她憋不了多久。果然,没过一会儿,她就说了,一五一十,来龙去脉。何建国边听边在心里大大舒了口气——此事与他无关——脸上神情却格外凝重起来,为了表示与小西的同心同德,小西说完后他郑重思考了足足两分钟,主张这事小西不要再管。“你看啊,这事你要是搅和成了,得罪了朋友;搅和不成,人家成了两口子,你俩人都得罪。综上所述,我认为这事你要干涉的话,利少弊多!”

    “什么搅和成搅和不成的!我告诉你,这事儿要能成我才不搅和呢!小航我还不知道,他谈过那么多女朋友,哪个超过三个月了?简佳呢,现在身边没人,正好遇上了小航!……退一万步,就算我杞人忧天没事找事,人家到最后真能结婚,可结婚就是目的了吗?到时候就算小航能忍,简佳肯定别扭,你想,从刘凯瑞到小航,那物质待遇到心理落差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哪这么严重。顶大不济,离婚就是。”

    “离婚?他俩压根儿就结不了婚。打我爸妈那里,就通不过。爸妈要是知道小航现在还跟简佳来往,非气死不可。”

    何建国立刻不吭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来自父母家庭这方面的因素,对婚姻有多大影响。

    “你怎么不说话了?”小西问他。

    何建国摆了摆手:“没什么,吃饭吃饭。”

    小西吃饭。但是心里,总有一点不安。从春节以后,何建国身上就有了些变化,比如给她买花啊,做什么烛光晚宴啊,都不像他。是,她是喜欢这些,但是,他不喜欢。他的反常规不能不令她不安。为什么?是不有什么事了?想问,又无从问起。怎么问?总不能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何建国是有事瞒着她,但不能跟她说。今年家里就要抱孙子,怎么抱?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他不忍让小西怀孕,再怀孕再流,对身体损害太大。曾跑到妇产医院里去问——不敢问小西妈,怕她多心——人家让他把病人带来。他也不能带,怕小西多心:怎么个意思,不能要孩子就不要媳妇了?是这个意思,但不是他的意思,是他家的意思。他家的意思,他不能违抗。为这个,他都开始留意马路上的小广告了,看到有一个广告说专治妇女不育,按照那个广告找了去。去了之后才知道自己所为的荒唐。那是间七拐八拐才能找得到的小平房,里面坐着个年龄在三十到五十之间的妇女,问她什么,都说能治,没有问题。何建国记得小西妈说过,真正的好医生,从来不会说没有问题。凡是大包大揽包治百病的,绝对是江湖骗子。何建国最终逃也似的从那间小平房里跑了——那妇女死拉着他不放,向他介绍她黑乎乎的药丸——回家的路上,心里一片绝望。还不能对小西说。明知道说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就不如不说。

    看何建国闷闷吃饭,小西越发不安:“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没怎么啊!”

    “没怎么你这是怎么了?”

    “小西,别没事找事啊!”

    小西闻此,筷子一摔,起身就走,她今天心里本来就不痛快。

    小西回妈妈家。回家后发现弟弟小航不在,暗叫不好。小航肯定是和简佳在一起。

    小航的确是和简佳在一起,而他之所以能和简佳一起,恰恰是小西促成的。在简佳听说小航为她辞去了原本定下要继续接触的女孩儿后,感动而且不安,主动给小航打电话,把他约了出来。她直觉着,她对小航是有责任的。本来,她约小航是想说服小航趁早放弃,不料,小航反过来却开始说服她。

    “简佳,假如,假如我比你大的话——”

    “哪怕是同岁!”

    “就是说,仅仅是个年龄问题。……你是怕舆论吗?”

    “我怕输。”

    “和比你年龄大的在一起就不会输?”

    “概率会小得多。”

    “再小落到你的身上也是百分之百!”简佳一时无语,顾小航耐心道,“简佳,关于年龄这个问题你已经说过N遍,我认真仔细考虑过N+1遍,我认为根本不能成立。你说你怕输,换句话说,怕风险,我倒要问你了,什么事没有风险?吃饭还能噎死人呢!在大马路的人行道上好好走着还有可能被汽车撞上了呢!咱不能说,怕噎着怕撞上就不吃饭不走路了吧?”简佳忧郁一笑。小航也笑了,笑着,从简佳桌上找出张纸来,中间划一条线,左面写着“利”,右面写着“弊”。

    “先来说弊。第一,年龄差距。……女大男小,容易遭受世俗偏见的打击,但婚姻和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你不理会,那些偏见就打击不到你,所以,这不算弊。”说着在“第一”上打一个叉。接着写第二条“女方有前史”。之后又说:“女人在遇到真爱的时候,会担心自己配不上,这是非常普遍的心理……”

    “不是配上配不上的问题。我不认为我比谁大有前史就配不上谁,我是,我是不想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是想追求永恒!谁不想?我也想。可以呀,我们努力呀。谁也不会在有了结果之后再行动,有了结果就没必要行动了,你把顺序搞颠倒了亲爱的简佳小姐!”

    “——大姐!”

    “我说,你干吗这么敏感呢?”小航笑了起来。简佳不笑,拿起笔在“弊”的一栏里写上“家人反对”。小航问:“你的家人还是我的家人?”

    “主要是你的。”

    “我们的事跟别人无关!”

    “这种说法只存在于理论上法律上。……不说别人,你姐和你姐夫,恋爱的时候轰轰烈烈非她不娶非他不嫁的,结了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为什么,为了两人各自的那个家,道理很简单,结了婚也不能不要爹妈,为了什么也不能不要爹妈!”

    小航不说话了。简佳不无担心地看他。此刻,她多么希望他能提出更有力的理由来反驳她,但是他不说话。直到他走,也没就她提出的这个问题说出什么有力的话来。于是,他走后,简佳决定,这件事情到此打住。

    小航决定先跟父母谈。否则,说什么都是白说。他不想拍胸脯说大话。他说,他要和简佳结婚。听到儿子的决定,小西妈的反应只能用“震惊”一词形容。这天是星期天,晚饭后,姐姐、姐夫也都在家。顾小航专门挑了这样一个全家人都在的时间宣布这件事情,以示郑重。

    “你们什么时候又开始接触的?”小西妈极力保持镇定。

    “妈妈,我们是真诚的!”小航不想细述细节,没有意义。妈妈也未必真想知道这个。

    “不行!”

    “妈!你们不了解她,她人很好……”

    “简佳人是不错。但是,找老婆光人好就行吗?”小西插道,同时冲正在厨房洗碗的小夏努努嘴,放低声音:“她人也很好,你怎么不跟她?”

    “小西!我这里在跟小航说正事!”小西妈不敢冲儿子火——怕他叛逆——便把火撒到了女儿身上。

    “最烦这些假招子了。”小西嘟囔:“一张嘴就是‘只要人好就行’,真的是人好就行吗?”

    小西妈摆手打断女儿的车轱辘话,耐心对儿子道:“小航,她年龄大,跟别人有过这个那个关系,我们都可以不在乎,毕竟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非得女的比男的小,或非得是贞节烈女,这些都不应该成为择偶的依据。但是,我认为,嫌贫爱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缺点。”小西爸在一边频频点头。何建国只静静听,静静看。

    小西借妈妈的话补充:“对了小航,你以前那些女朋友,你不就讨厌她们嫌贫爱富?你还说,凡冲钱的,一概不要;多好的,一律免谈——是你说的吧?”

    “我可没人刘凯瑞有钱。”

    “但是刘凯瑞不跟她结婚!”

    “不管你怎么说,我就觉着她好!比你们给我介绍的那些都好!那些一天到晚就知道用小鞭子抽着男人让男人给她送这送那的女孩儿,我烦透了!简佳从来不,她要懂事要有分寸得多!”

    小西道:“小航!你的问题的症结就在这!简佳现在之所以吸引你,是因为比较起你从前接触过的那些来说,她跟她们不同,她让你觉着新鲜,你想没想过,新鲜劲儿过去了后,你怎么办?”

    “如果过不去呢?”

    “不可能!你过不去她也得过去!”

    “根据什么?”

    “根据她从前的爱人!如果你们真结了婚,你给她的能赶上刘凯瑞给她的吗?”

    “她正是因为不喜欢刘凯瑞,才会跟他分手!”

    “再说一遍不是不喜欢!是刘凯瑞不跟她结婚!”

    小西妈开口了:“要我说,小航,好女孩儿有的是,我们条件也不错,不一定非她不可嘛。……”

    小西恨道:“他就是以貌取人!”

    小航被激怒了:“对,我就是以貌取人,怎么了?我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孩儿,喜欢赏心悦目,这有什么错吗?”

    小西妈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当然没错。不过除了长相,人品方面,也不能一点不挑吧?”

    “她人品也好。”

    “别的方面我不了解,没发言权;但是嫌贫爱富——”

    “就算她确实曾经嫌贫爱富,我也不认为那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大缺点!咱不能一方面一天到晚为了过上有钱的好日子拼命,一方面又拼命指责别人爱钱不好,这不是自己抽自己嘴巴吗?”

    “不要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说的是简佳!”小西妈怒道:“简佳如果真像她自己表白的那样,为了爱情,那为什么不能找一个穷人去爱,偏要找一个富人?”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只有跟穷人结合的爱情才是纯粹的爱情才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爱情才是高尚浪漫的爱情?”

    “小航,我看你这人做事根本就没有原则,典型的实用主义!”小西指责弟弟,“刚才还说就烦那些用小鞭子抽着男人给她送这送那的女孩儿,现在又倒过头来为她们代言了!”

    小航霍地把矛头指向顾小西:“姐,这有你什么事!有这工夫你还是多想想你和我姐夫的事吧!”

    “我们俩没事!”

    “没事整天打?你们为什么打?说穿了两个字,没钱!”

    小西气得说不出话,这时小西妈站起身来:“小航,也许你认为嫌贫爱富不是缺点,但我们认为是。在这件事上,我们的世界观不同。我们没有权利强迫你不接受她,同样,你也没有权利强迫我们接受她!……老顾,我们休息去!”说罢,走了,小西爸也站起身来,随妻子进了房间并关了门。

    次日上班。开完周一的例会后,简佳和顾小西一前一后回到了简佳的办公室。小西进屋,把门关上,叫了声“简佳”,声音不大,简佳却吓了一跳,显然是没料到小西会来。她扭脸看她,目光里满是戒备。小西说我想跟你谈谈;她立刻说她不想谈,说罢坐下,打开电脑,工作,这时听到小西说:“不谈也可以。我单方面通知你,我爸妈坚决反对小航跟你结婚!”

    简佳蓦地抬头:“谁跟你说的我们要结婚?”

    小西哼了一声:“你就别装了,小航都招了!跟你说,我爸妈坚决反对!”

    简佳有一会儿一动没动也没说话,而后突然起身,穿外套,拿包,连个招呼都没打,走了,小西迷惑地目送她走。

    简佳在工地上找到小航时他刚陪一个重要客户看完房子,看到她不期而至先是意外继而紧张:“出什么事了?”

    简佳直直地看他说:“你跟你爸妈说要跟我结婚?”顾小航点了点头,简佳又说:“但是你爸妈反对?”小航又点头,同时对他姐恨得牙痒,在心里不停地骂着“大嘴巴”“长舌妇”。这时听简佳又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

    “我的打算要根据你的打算。”

    “我打算一直说服到他们同意为止。”

    “我跟你一块儿,坚持到底。”简佳清清楚楚地说。小航不明白,不明白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缘于什么。简佳说了:“当初我和刘凯瑞,他从来没有把我引荐给他的家人,他跟我说,我们的事和他们无关。后来我才知道不仅有关而且关系很大。更不要说跟他的家人说要跟我结婚。”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是他使我懂得,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就看他想不想跟你结婚……”

    那天他们都没有再去上班,开车出去漫游,没有目的,跟着绿灯走,一直开到了郊外。饿了,停下车,在路边的一个小馆一人吃了碗面。这天天非常好,阳光灿烂,吃罢面走出小馆,二人不约而同信步走去,肩并着肩。

    “小航,你到底看上我哪了?”走了一会儿,简佳还是有一点儿沉不住气,问。

    “逼我恭维你?”

    “不是不是。我是真的觉着自己配不上你——”

    “又来了。”

    “真的。你看你,年轻有为,人帅,家境好。而且是一个到目前为止还跟父母居住在一起的好孩子。”说到这里忧郁一笑。“而我呢?我把自己的条件一条一条写下来跟你比,发现除了外貌上跟你还有得一比外,其余就没有能跟你比的地方了。”忧伤一笑,“就是外貌上我也没法跟你比,花无百日红,我还比你大,女的本来就比男的老得快……”

    “没关系没关系,四十岁之后,我带你去整容,咱整出一个韩国美女!”

    “小航,我们在说正事!”

    “非要这么比吗?”

    “要不我心里不踏实。当然我不是那种只知奉献不知索取的红蜡烛,但是翻过头来,我也不希望别人是我的红蜡烛。小航,感情是需要对等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简佳,在这个世界上我接触最多的女性,”小航慢慢说道,“是我母亲和我姐姐。我母亲是个事业型的女人,家人对她的需要永远要让位于她的工作。比如,她做饭很好,但我们全家除在节假日能偶尔吃到她做的饭外,通常都是吃食堂。再比如,医院里有事和家里有事,她一定是放下家里的事去医院。小时候有一次我发烧,半夜她接到手术室电话,扔下我就走了。她回来的时候我烧得都迷糊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抱着我哭,当时我想以后妈妈也许会变一变了,结果以后,一切照旧。至于我姐姐,你了解,她人不坏,但是大大咧咧任性自我,做事很难去考虑别人的心情,体会别人的感受。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做个男子汉,做一棵能让小鸟栖身、让常青藤攀爬的大树。遇到你之前我接触的女孩子也都是些小鸟、常青藤,这使我还以为女人就这两类,一类是我妈妈那种,事业型的;一类是我姐姐那种,小鸟常青藤型的。我没料到还会有你这种型的——”

    “我是哪种型的?”

    “兼具了这两种型的长处。”

    “不会吧!”

    “再努把力,就会了。”

    “哇!你这家伙,在跟我使激将法啊!”

    同时简佳自然而然伸手向对方拍去,顾小航一躲,简佳拍空,身体前倾,被顾小航一把拉住,拉过头了,将她拉入了怀中。二人极近距离对视片刻,嘴唇慢慢向彼此靠去……

    北风掠过树梢,带着欢快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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