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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到郭中姚家里去!

    一出了夏玉莲家里的门,不知为什么就一下子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生气吗,好像也不仅仅如此,对这样的一个干部,还有什么值得让你生气!而对这样的干部生气,你又有什么资格!

    他只是想看看,看看这个中阳纺织集团公司的总经理,这个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人,这会儿他的家里是个什么样子。

    也会一样没有暖气,没有煤气,没有电,没有水吗?也会一样像这些工人一样,既没有吃的,也没有花的,以至连看病的钱都没有?

    腊月天,又已是晚上十点左右,再加上整个宿舍区都没有电,所以越发显得天黑,伸手不见五指。轿车一停下来,一灭了灯,顿时就有一种陷入地窖的感觉。

    好不容易才摸到了郭中姚住的那一栋楼房里,也一样没有电,也一样黑咕隆略的面对面都看不见人。一见到这黑乎乎的楼房,李高成的心反倒踏实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这一点上他多少还能同工人们保持一致,所以罪恶也就多多少少还可以减轻一些。至少在面子上他还没有那么张狂和放肆,他还知道什么是耻辱和羞愧。

    敲了好长时间门都没人开门,仔细听听,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在家里?就算出门,也不可能一个人也不留呀。

    下了楼,问了几个人,才有个人不冷不热地给了他两句:

    “……郭中姚?哦,就是郭经理呀!没电没水没暖气的,人家能住在这儿吗?没电没水没暖气的,他敢住这儿吗?你想想厂里的工人能让他安稳了?他要是还敢在这儿住,那不就说明他没有问题了?他要是还住在这儿,厂里还会停产?工人们还会闹事?告给你吧,人家这会儿可是狡兔三窟,有好几个窝呢。给人说是儿子闺女的房子,其实都是他自个的房子。听人说,这几天他好像是在东城区的那个叫什么‘美舒雅’豪华住宅小区里住着,听说那个住宅小区就是人家一伙开发的,中纺的郭老板,你到那儿一打听就知道……”

    “美舒雅”这个名字,可谓名副其实,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这个住宅小区基本上分三个等次,超豪华型,豪华型,一般豪华型。看得出来,每个等次的住房都不是一般老百姓住得起的。

    超豪华型是独门独院的小楼,豪华型是两户一院的小楼,一般豪华型则是一百平米以上,带有阁楼的单元房。

    郭中姚住在一幢独门独院的超豪华小楼里。

    李高成在门前气鼓鼓地站了好半天,这比省委书记住的楼房还要大,还要宽!至于从美、舒、雅这几个角度来看,省委书记的楼房就更比不上了。

    妈的!李高成突然这么骂了一声。多少年了,他第一次这么骂人。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骂谁,骂自己?骂这座小楼?骂住在这座小楼里的郭中姚?

    门铃一摁,没有3秒钟,门口的灯就亮了,没有20秒钟门就开了。

    一个跟小莲差不多年纪的小保姆,有些意外地打量着李高成,问:

    “找谁?”

    “郭中姚。”

    “你是谁?”

    “李高成。”

    “干什么?”

    “看看他。”

    李高成一边说,一边就要往里走,小保姆拦了一下没拦住,便嚷嚷了起来。于是立刻便走出两个公安模样的人来,只是肩膀和袖子上少了两个标志。李高成一看服装就清楚,这肯定是中纺公司里的保安人员。

    “什么人?”其中一个厉声喝斥道。

    “让郭中姚出来!”李高成也厉声还了一句。

    “你是……呀!李市长!”其中一个的嗓门突然发出了一个颤音。

    “李市长呀,快请快请,郭经理在家呢。”另一个也变得极为热情地招呼道。

    “郭经理!李市长来看你啦!”其中的一个一边把李高成往里请,一边这么高声地喊起来。

    可能是没听见,可能是电视机的声音太大,也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当李高成走进客厅里时,郭中姚居然在沙发上还没能站起来。

    一见到大步走进来的李高成,郭中姚就像触了电一样跳了起来,然后就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李高成瞧。

    李高成走到客厅里,立刻就明白了郭中姚为什么会用这样的一副眼神看他。

    在这个暖烘烘的客厅里,在那个宽大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打扮得妖艳入时,一身珠光宝气的年轻女人!

    看这女人张扬放肆的样子,李高成立刻就知道这绝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不会是客人,也不会是妻子,更不会是子女或亲戚。客人不会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衣服穿得这么少,拖着一双只有在卧室里才会穿的软鞋,几乎像是睡了一样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妻子则不会有这样一副娇滴滴而又满不在乎的表情,她对郭中姚吃惊的神情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或者是觉察到了也根本没往心里去;而子女和亲戚,在自己的长辈面前,绝不会有这样的一副浓妆艳裹、放浪不羁的媚态。

    郭中姚自从离婚以来,就再没有结过婚,这一点李高成知道得清清楚楚。而郭中姚也一直表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女人,当然也主要是由于工作太忙,所以也就一直无暇顾及自己的婚姻。那么,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他正在苦苦寻求的那个女子?

    如果要是这个女子,那郭中姚在李高成眼里立刻就会一钱不值,还不如一头畜牲!因为这个女子顶多也就是二十岁左右,以郭中姚的年龄,几乎可以做她的爷爷!

    而如果这些全不是,那么就剩了一种可能,这个女人大概就是引起工人们强烈愤慨的,也就是告状材料上所反映的郭中姚供养着的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起来,起来!”郭中姚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手足无措地朝沙发上的女人嚷道,“李市长来了,还躺着!”

    “……哟,李市长呀。”这个嘴里不知在嚼着什么的女子好半天似乎才悟出点什么来,然后一边往起站,一边斜睨着郭中姚说,“你看你,你就没给我说嘛,我咋就能知道是李市长。要是早知道李市长要来,不就到门口迎接了嘛……”

    “行了行了!你先到屋里坐吧,我跟李市长有事要说。快点!”

    这女子有些不高兴地拉下脸来,噘着嘴瞥了郭中姚一眼,然后一扭一扭地走进卧室里去了。

    能跟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可见郭中姚的趣味和层次!

    “李市长,这是我的一个侄女,平时惯坏了,所以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没大没小的。”郭中姚一边解释着,一边急急忙忙地收拾着沙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坐,坐,李市长,快坐呀。小李子,快去沏一壶好茶来!”郭中姚向保姆像发命令似地喊道。看他这样子,好像那个女人一不在眼前了,往日作总经理的那种威仪和庄重立刻就又恢复了。他那张脸一点一点又渐渐变得严肃,变得诚实,变得憨厚,变得愁苦起来。

    “行了!闹什么好茶,还没吃呢。”李高成毫不客气地,“先给我的司机和秘书找个地方吃点饭。咱们就在这儿一边吃一边说,我有事要问你。”

    “李市长,就在家里?”郭中姚有点为难地说,“家里没有太好的东西呀。”

    “随便什么都行,什么快就来什么。”

    一刻钟后,客厅里的茶几上,便摆上了几样相当精致的食品,酱猪蹄、辣牛肉、韩国泡菜、美国杏仁、两只香嫩的乳鸽、几只炸得焦红的海蟹、一罐鲜活的“醉虾”,外加一瓶价格不菲的“酒鬼”酒。

    看来这个濒临破产的总经理的口味并不低,就这还说家里没有太好的东西。

    “还有几样从北京捎回来的冻饺子,正煮着呢,马上就好马上就好。”郭中姚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其实这都是现成的,要让我做,肯定要比这好。李市长,我的手艺你还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没老婆,别的好处没有,做饭的本事可是大大长进了……”

    “好了,一块儿吃吧。”

    “李市长,其实我吃过了,难得你来,就陪你喝两杯。”郭中姚一边说着,一边挺麻利地打开酒瓶。老大的酒杯,一人倒了大半杯。

    也许是饿了,也许是生气,李高成低下头来,看也不看他,径自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

    几口酒下去,两个人的脸色都渐渐地红了起来。郭中姚刚才的那种紧张的神情,也全被酒气给淹没了。

    “李市长,好些天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唠唠心里话,真没想到你就来了。”郭中姚此时已显得仍然像以前那样一脸的真诚和恭顺,“前几天你病了,我去看你,你当时睡了两天两夜还没醒过来。我一人在你床跟前坐了好久好久,不瞒你说,看着你那样子,我哭得眼睛都肿了。”

    “哭什么?是不是看着我挺可怜的?”李高成咕咚一声喝了好大一口。

    “李市长,你看我这会儿还有资格可怜别人吗?”郭中姚眼睛红红地说,“李市长,我当时是真的觉得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呀。”

    “因为什么?”李高成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郭中姚说。

    “还用得着我再说吗?其实你这会儿什么不清楚?”郭中姚在李高成的逼视下,拿起酒杯子来,也自顾自地喝了一大口酒,“我早就明白,对我们这些人的事,你什么也知道,什么也了解了。谁要是想瞒你什么,纯粹就是大傻瓜。如果说别的什么事情还可以瞒瞒你,纺织系统的事还能瞒得住你?”

    “既是这样,那么有些事我想问问你,你敢不敢给我说实话?”

    “李市长,我把这样的话都给你说了,想想还有什么话不敢给你说?”郭中姚似乎是想借着酒劲,故意显出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把平时不敢说的话趁机全都说出来,“其实我早就不是个好人了,李市长,如今不是有好多人都这么说么,我是流氓我怕谁?其实生意场上官场上都一样,人要是到了这份上,那还会怕什么?我早就给你说过了,中纺的问题,小查小问题,大查大问题,不查就没问题。如今的事情,说白了,越是小腐败越有人查你,越是大腐败就越没人敢查你。就因为中纺的问题实在太大了,所以就没人敢来查,一查就会查出一大批、一大片,哪个敢查,又有哪个敢让查?我马上就要五十八了,中纺又是这么个样子。你想想,没官再可当,也没事再可干,我又不缺钱花,又不怕你查,你想想在这个世界上我还会怕什么?”

    “……这就是你心底里的话?”李高成像是看一个陌生的东西一样在看着他,“这也就是你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的真正原因?”

    “我这副样子是不是让人觉得非常恶心?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给你说实话?”

    “我是流氓我怕谁,可你是流氓谁又会怕你?你都成了这样子了,谁还会觉得你恶心?你要真是什么也不怕,为何不敢住回厂里,却要住在这里?你要真是什么也不怕,为什么不管住在什么地方,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要前呼后拥地放上几个保镖,即使是住在这种地方,为什么还要让几个厂里的保安人员给你站岗放哨?”

    “李市长,你要是这么说,可就说错了。老百姓只有不相信共产党了,只有抱成团的时候,才有人会觉得他们可怕。现在的老百姓绝大多数还相信党,还相信党的干部,所以就不会抱成团。而我现在还是党员,还是党的干部,所以我也就代表着党的形象,代表着政府的形象,党和政府当然也就得维护我的利益,维护我的形象,在这种情况下,你想我会怕老百姓么?我之所以不住回厂去,无非是想给领导们一个印象,给领导们一个压力,中纺的问题确实得下决心了,我说的决心就是一个:破产。”

    “这我明白,你们早就想这么做了。只要一破产,一切的一切,就全都一笔勾销了。”李高成一口把酒杯里的酒喝干,然后审视着眼前这张脸说,“郭中姚,你真的觉得你可以把这一切全都一笔勾销了?”

    “至少我现在还没有感到有什么威胁。李市长,说实话,在眼下这会儿。我反倒觉得你更让人感到担心。”郭中姚说到这儿,好像越来越显得自信起来,也越来越没了什么顾忌。他一边给李高成斟酒,一边继续说道,“你是实干家,正儿八经的一个干才。这个社会上其实只需要两类人,一类是干才,一类是奴才。这些日子里,我把自己好好想了一遍,我想我充其量大概就是奴才一类的人。干才是干上来的,奴才是爬上来的,干才靠本事,奴才靠会舔,会送,会拍,会巴结,会讨好,会让上级高兴,会让领导们舒舒服服什么也不用操心。不过社会上需要这两类人,并不就是说这两类人就可以稳稳当当,高枕无忧。因为这两类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个社会上并不缺。而只有一类人可以永远干得稳稳当当,那就是既是干才又是奴才一类的人。”

    “这么说,你就是既是干才又是奴才这一类的人了?”

    “我想我是。”郭中姚依旧非常真诚地说,“我的能干,当然不是指的你的那种能干,而是会干。我没什么大本事,所以我当奴才是有代价的,既然我当了奴才,我就不能让你随随便便把我给除了。说实话,这么多年来,就这么一个中阳纺织厂,我养下了多少保护它的人。就像养狗一样,我干嘛养它,还不就是让它看门?我这会儿说的都是心底里的话,我也不是有意在你跟前说别人的坏话。严阵他算什么?我知道严阵这会儿对你有意见,你也对他有看法,就是没意见没看法我也会这么说,他跟你就没法比!充其量他也就是一条还算聪明的狗!一条让我给养肥了的大狗!虽然他这会儿护着我,可我一点儿也没瞧得上他!”

    “这么多年来,你究竟给严阵送了有多少?”

    “直接的,还是间接的?”

    “各说各的。”

    “直接的可就难说清楚了,我给你打个比方吧,这就像市场上的物价一样,它会随着行情不断看涨的。十年前,过一个年过一个节,能花多少钱?如今过一个年过一个节,又得花多少钱?过去一个领导的孩子过生日,花费一千块钱也就差不多了,如今三千五千你打得住?过去一个领导家里过年,两千三千的也就行了,现在这点钱你能拿得出手?过去一个领导出国,三千五千的也可以了,现在你没有一万两万的怎么说得出口?还有领导的孩子上大学呀,领导的孩子过生日呀,领导的孩子结婚呀,给领导的父母祝寿呀,给领导的父母送丧呀,还有领导搬家呀,领导生病呀,甚至领导的衣服和日常用品等等等等,哪一个地方你不得打点?这还不包括领导老婆杂七杂八的事情。其实不用说领导了,就是市里省里能管着我们的处长科长的,什么样的条子不在我们这儿报销?甚至连买了衣服,买了化妆品的条子都往这儿塞。后来想想也就算了,既然让你来报销,那还不如让我们送上门去算了。像什么皮大衣呀,羊绒衫呀,毛料西服呀,高级化妆品呀,我们什么都送,他们也什么都要。李市长,你知道么?这个公司要养活多少领导干部!其实都是我养着他们呀!想查中纺的问题,查得动吗!这些年,你不收礼,这是大家一致公认的事情,可在你妻子身上,你知道我们花费了多少?你孩子上大学我们送了多少?你搬家时,我们又花了多少?光你院子里的花木,几乎都是我们送的,你清楚那值多少?还有你的内兄,你的内侄,你妻子平时的一个条子,这统统算起来又得多少?那一年你母亲去世,前前后后我们一共花费了多少?这我们说得清楚吗?这又不是你一个领导,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你算算,这一年一年的算得清吗?说句实话,在认识你以前,我们就已经认识严阵了。因为严阵那时候需要一个给他脸上贴金的人,也就是需要一个干才,于是就选中了你。我们当时就已经清楚,只要你走了,我们就有希望了。我们那时的希望并不是想捞什么钱啦、东西啦一类的好处,我们就是想在你走了以后能尽快升一格。说实话,我们是通过你才认识了严阵,而没有严阵也就不会有我们的今天,当然没有严阵也就没有你的今天。其实还有一点你并不清楚,如果要是没我们,你也一样不可能会有今天。你可能到现在也不明白,那时候,我们瞒着你,曾给严阵送了多少东西!你知道不知道,严阵那时候随便一个条子,或者随便一个电话,说不定就会毁掉我们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生意和利润啊!其实这件事就是到今天来看,你能当上副市长、市长,主要是由于你的能力和你的威望。你毕竟赢得了大多数领导干部的信任和支持,但如果要是缺少严阵这一票,或者要是有严阵在卡着你,你能不能那么快就提上去?会不会那么顺顺当当地提上去?要是没有我们这种物资上的支持,说不定今天的市长不会是你。我们支持你,表面上看是为你,其实更是为我们。你要是成了一棵大树,我们当然会好乘凉。只是我们没想到的是,严阵的胃口竟会这么大,怎么填也填不满它呀!到这会儿了,我就实话实说,自打认识了严阵,一直到现在,这间接的,也就是说,不是直接送给他的,少说也有好几百万呀!”

    “不止吧,”李高成冷冷地,看也不看他地说道,“间接的才几百万,你是不是说的纯利润?有国家数以亿计的人民币作资金,怎么会只有几百万?”

    “没错,我估计的就只是真正到了他手里的钱,而为了这些钱到他手里,也就是说,为了这几百万,这几万工人,这几万工人的一个企业,这好几亿的国有财产,其实都被他当作了本钱来用的呀!说到底,是他毁了我们的前程,这么大的一个中阳纺织集团公司,就是因为送礼给送垮了的呀!”

    一脸醉意的郭中姚,此时一扫刚才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态,竟痛不欲生地放声大哭。也许,此时流露出来的才真正是他内心最深处的东西。

    看着郭中姚嚎啕大哭的样子,李高成的心似乎也在随着震颤。最最让他感到震惊和没想到的是,当初自己竟是被他们用金钱给送走的!他的位置竟是用金钱买来的!一个严阵,就毁了这么一大批干部,毁了这么大一个企业,也毁了这么多的工人!

    “你的意思,我有今天,还得感谢你一辈子是不是?”李高成一边吃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说,“我实在看不出来你为什么要哭,你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好吃好喝,有保镖护着,还有女人陪着,旧社会的地主富农资本家,到你这份上不也就到顶了?你还哭什么哭?以你的实力和能力,能走到这一步天地,能拥有这么大的财富,就是盖上十床棉被也梦不来这等好事,你还有什么可伤心的?还不觉得该知足了?靠着共产党你当了官,如今又靠着钻共产党的空子发了这么大的财,是不是你还觉得有什么不满意?光看看你这座房子,没有百十万的人民币,又有谁住得起这儿?你给我说老实话,你现在银行里存款,到底有几位数字?除了这儿,你外边还有几套房子?”

    “李市长,你错了,我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不管咋说,我总还是个人吧。”郭中姚使劲地抹着眼角的泪水,“这套房子我只是暂时住在这儿的,厂里没电没水没暖气的,再说工人们有意见,住在那儿也不安全,所以就临时住在这儿。老实说,公司这几年在外边赚下的钱,基本上都投资到这个住宅区了。当初觉得房地产生意没问题,肯定赚大钱,没想到刚投资进去,房价就跌了下来。几千万压在这儿,一压就是好几年,到现在连三分之一也还没收回来。李市长,我给你说实话,中纺的第三产业,主要就垮在了这里。要不是投资房地产,就是再次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你问我银行存款有几位数字,我到底谋了国家多少钱,我也给你说实话,乌七八糟所有的都算上,也就是个六七十万,银行里这会儿总共不到四十万。这就是我这些年落下的,有一点我可以给你保证,要真的有一天查到我头上来,我已经算过了,也就是开除党籍坐几年牢的事情,判不了死刑死缓,也判不了无期。这个我不怕,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别人都吵吵说我有几百万上千万,天地良心!我还没有贪到那种地步!不瞒你说,我当时曾想过,要是第三产业真的赚了钱,我一定想办法让中纺起死回生。我心里清楚,我可以没有任何东西,但我不能没有中纺。要是中纺一没了,我这个人也就彻底完了。我已经快六十了,就算能攒几个钱,又能咋的?真的,我一时一刻也没忘记过中纺,别看我口头上说让中纺破产是最好的办法,但中纺要是真的破了产,头一个受不了的就是我。”

    “说了这么半天,看来工人们不是应该恨你,而是应该感谢你是不是?”李高成仍然显不出一点儿愤恨和憎恶的表情,仍然慢条斯理地说道,“几十万块钱在你看来还是讲了良心,同那些几百万,几千万的相比,并算不了什么,你还算得上是个好官、清官。看来当初让你当了总经理我们真没走了眼,你还真的是值得我们信赖的好干部,你没给我们脸上抹黑,而是给我们争了光,是不是?”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说我好。我只是想说明一点,中纺到了这个样子,我不是存心的。我知道你恨我,生我的气。我给你脸上抹了黑,也连累了你,但我当初真的是想把这个公司搞好的,要不我怎么会冒这么大风险去搞什么第三产业。你想想,现在只‘新潮公司’就亏欠几千万,我心里能好受得了吗?就算这会儿还没什么人能奈何了我,可我也想过了,迟早有一天这也是个事情。就算能逃过政府这一关,在这几万工人面前我也逃不过去呀。”郭中姚又喝了一大口闷酒,从他的脸上好像看不出有什么虚伪的地方。

    “得了吧,到这会儿了,你还给我说假话。就算‘新潮公司’欠着几千万,那欠的也是国家的,这你心里还会不清楚?你说‘新潮公司’亏了,又有谁知道?别的不说,‘特高特’值多少钱?每年又赚多少钱?‘昌隆纺织服装厂’值多少钱,每年又赚多少钱?还有,‘青苹果娱乐城’值多少钱?每年又赚多少?还有那座‘金桥商业大厦’值多少钱,还有一个什么‘大鑫超市’又值多少钱?他们每年又能给你们赚多少?还有你现在住的这个‘美舒雅’,又值多少?你说你到现在成本还没收回来,也许这是事实,就按你说的只回收了三分之一,但你总共投资了多少?少说也值差不多有一个亿吧,三分之一不也早把你投入的本钱收回来了?其实你该赚的也早赚回来了,该捞的也早就捞足了,欠下的无非还是国家的贷款。你说你住的这房子并不是你个人的,只是暂时住在这儿的,那暂时可住的地方多的是,为何偏要住在这地方?你们这一套哄哄小孩子还行,连工人们都知道你们玩的是什么猫腻,你倒还来拿这一套哄我。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你这会儿根本不怕什么人来查你,所以你给我说的都是实话,可其实你还是不敢给我说实话。看来你还是有点怕是不是?那么你究竟怕什么?怕工人?我见过你在公司闭路电视上的讲话,就像老子训儿子一样,那样子让人怕着呢!让我说,你这会儿心底里根本没什么能让你怕的,你连我这个市长都没有放在眼里,你想想你还会怕谁?你要是真的怕了什么,还会带上保卫人员住在这种地方?”

    “李市长,这都是谁给你说的!”郭中姚虽然像是喝多了,但还是对李高成的这些话感到了吃惊,也许他并没有想到李高成对一这一切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说的那一切,其实跟我根本没有关系,我说的真的都是实话,这些地方根本就不由我,我说话不算数也一样插不进手。”

    “可你一样得到了实惠!就算你没偷东西,你也一样是个大窝主!”李高成突然吼了一声,但紧接着又平静了下来,“中姚,我真有点不明白,像你这样位置上的人,共产党够信任你的了,国家和政府给你的也够多的了,你说你还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这么好这么大的房子里真的会感觉很好?你把这么大的一个领导班子,全都变成了只知道给自己捞钱的小集体,就算你现在不怕,将来也不怕?工人们这会儿还没到了铤而走险的地步,万一有一天要是有个什么变化,就算你自己不怕,也不怕连累你的家人?还有,共产党对你这么好,又给了你这么高的位置,你暗地里却这样糟蹋共产党,挖共产党的墙角,你真的就不怕共产党给你算总帐?”

    “……你说的这些话,你以为我没有想过。我是没法子,真的没法子呀!”郭中姚又喝了一口闷酒,想了好半天,像是真的横下心来似的说道,“你在的那会儿,大伙跟着你干,每天拚死拚活的,可也无忧无虑。不就是一心一意地干么,谁想过给自己的兜里捞什么?至少我自个儿没想过。真像你说的,共产党给我这么高的一个官位子,像我这样一个祖祖辈辈都是扛活出身的穷小子,做梦都没想过的呀,那会儿就只想着把厂里的事情办好,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工人,对得起自个儿,最最要紧的是要对得起共产党。可从一开始调你走,事情就出来了。那会儿的人都看好我,第一我是你的红人;第二我本来就是二把手,是当然的接班人;第三大概觉得我这个人还算厚道,还算靠得住;第四,其实也是他们最满意的一点,就是觉得这个人好说话,有事好商量,说难听点,也就是耳根子软,没主意,他们说什么也就能听什么,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是个又听话又能干的奴才。李市长,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你眼力不行,你就不是个搞政治的,好人赖人你根本就分不清。就像我,你就看不出来,其实我根本就不是当领导的料,让我跟着你搞生产搞业务,那还马马虎虎,让我当总经理,当一把手,我从来就不称职不够格,我真的就不配。还有那个冯敏杰,那样的一个人,你竟让他当分管供销的副总经理。那几年,钱还值钱着哪,人也不像这会儿把几万几十万的不当一回事。你知道为了让你尽快当上副市长,让他能尽快上一格,他一次从供销科拿出多少钱来?40万,40万呀!我当时都给吓傻了,这40万要是查出来,那会儿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呀!”

    “……40万?就是在我还没走的时候?”李高成默默地抬起头来,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那时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领导上对你一次接一次不断地考察,而你事务性的活动却是那么多,我记得你当时到北京去参加一个什么活动,整整二十天都没有回来。冯敏杰那时对我说了,你知道不知道上面为什么一次一次地考察李高成,还不就是要他给上面表示表示。我当时还觉得他说的全是疯话,你冯敏杰他妈的也真是想当官想得神经都有毛病了,你一次拿这么多钱想买官,他妈的还不是想找死!其实他小子心里有啥想法,我早把他揣摩得清清楚楚。明里说是给你帮忙想办法,让你早点当了副市长,其实究底里还是为了他自己。是他想赶紧点上,想方设法尽快把你推出去。本来一直找不下接近上级领导的机会,这回可好,因为上边要考察你,正好可以一箭双雕,借着你的名义,既同上面拉上了关系,又给自己铺平了路子;既落了个好名声,又不怕担风险出问题。就算有个什么闪失,有人想查这件事,跟他也没什么直接的责任。可当时我又能说什么,第一人家这是为你着想,第二也是为我着想,第三这也算不上是犯错误,第四这是严书记说过的事情,只是借给市领导暂用,并不是想把这笔钱怎么怎么样。当时严阵书记要去美国、澳大利亚和欧洲考察,似乎是在无意之中说市政府急需一些外币用,看中纺这个涉外企业是不是暂时能解决一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冯敏杰就把这句话记住了。其实那会儿中阳纺织集团公司哪来的外币,冯敏杰就用这笔钱托人在黑市换了三万美元,四万港币,就在你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他硬拉着我一块儿把这笔钱送给了严阵书记。说实话,我当时真是怕呀,赶进人家的家门时,腿肚子都止不住地打颤。可没想到放到人家桌上时,人家连问一声都没有。乱七八糟扯了半天,便让我们转告你,说考察的结果没什么大问题,让你一两天内去见他。半个月后,你的副市长的任命就下来了。气得冯敏杰在我跟前直骂,说你这副市长其实是他给你买下来的。李市长,我没说假话,真的没说假话呀。”

    李高成看着郭中姚信誓旦旦的样子,好久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就算有什么出入,大概也只是枝节上的问题,至少这件事不会有假。他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酒杯,不禁有些欲哭无泪。末了,他只说了一句:

    “是不是从那会儿你就开始变了,一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也许是吧,我自己也说不清了,那一次对我的触动实在是太大了。我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你想想,过去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非常神圣的呀,像你像我到了这一步,不都是靠自己干出来的?”

    “这么说来,工人们告的那些也都是真的了?”

    “有的是真的,有的不是真的,工人们毕竟是工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别看这么大一个企业,其实也就是我们几个人说了算,有了什么决策,顶多下发一个文件也就了事了。李市长,这些年跟你在的时候根本不一样了。你那时候谁干得好就提拔谁;这些年是谁听话就提拔谁。其实不这么干不行呀,公司里这么多问题,要是内部出了问题怎么办?外边的人怎么告也没关系,内部的人要是告起来可就危险了。像纪检委得安排自己人吧,工会也得安排自己人吧,党委书记就更不用说了。李市长,其实这就像吸毒一样,只要你走了第一步,就等于是走上了绝路,而且是再也别想能回头了,你就是想回头他们也不会让你回头的。大伙都一身黑,就你干干净净的,这行吗?他们会答应吗?他们能容得下你吗?他们还会再拥护你吗?还会再听你的话吗?你还指挥得动他们吗?你这个总经理还当得稳吗?在他们眼里,你这个不给他们谋福利的一把手究竟有什么用处?李市长,这几年跟那几年真的不一样了。我是真的没法子,真的没法子呀!”

    “你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说,别人的腐败都是主动腐败,而你的腐败则是不得已的被动腐败?所以你也就觉得主动腐败和被动腐败是应该有区别的,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这只是你的说法,真正的感觉你并不了解。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李市长,你想过没有,假如在一个环境里,如果所有的人想的都跟你不一样,干的也都跟你不一样,那么即使你是一个天大的好人,你干的也都是天大的好事,可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些人眼里,你还能算是一个好人?对他们来说,你干的岂不全是坏事?”

    “所以就用买优质棉的价格买回了上千吨次品棉,把淘汰了的机器当废品卖出去再用高价当新产品买回来?连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这也是没法子?这跟杀人放火又有什么区别?你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你也能说你是因为没法子?你把所有的问题和责任全都推得干干净净,好像这一切都是社会的原因造成的,都是体制的原因造成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因为是上边有了腐败行为,所以你才不得不跟着腐败,就这么简单吗?就跟你个人没有一点点关系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是没口子,你要是没味儿,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还会寻到你头上来?其实今天我这么晚跑到你这里来,并不是只听你说说这些为自己开脱的话。我只是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心底里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干嘛要这样?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其实你什么也有了,你什么也不缺。当领导干部当到这份上,一个堂堂的正厅局级干部,你还有什么后顾之忧让你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你给我说真话,我真的想不明白,我只想听听你的心里话。”李高成眼睛红红地说。也许真是有些喝多了,所以才这么执拗地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既然你非要这么问,那说得难听了,你也就别生气。”郭中姚也同样眼睛红红地说,“李市长,我真的不清楚你现在真的还是这么好,或者就是给我打迷糊。你妻子做的那些事情你真的会一点儿都不知道?还有,几年来,我们做的这些事情你也真的什么都不了解?公司里还过得去的那几年,哪一次过节我们不到你家里去?哪一次没有三万两万的能下来?别的不说,只你的女儿梅梅上大学,我们一次性地就送了两万多块的钱和东西。为了让梅梅上一个好大学,上一个好专业,前前后后我们就花了三四万块。这一切你真的会不知道?我们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妻子一个人一手操办的,但我确实有些不太相信,对这些你真的从来都没过问过?一点儿都不知内情?”

    “我听着呢,你往下说。”李高成直直地盯着郭中姚说。

    “李市长,你的为人我知道,你真的是个好人,是个没私心的人,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可这么多年了,你就真的一点儿没变,还跟过去一个样子?你真的还是一直把这个社会看得这么亮堂?对这个社会你真的还像过去那么有信心?”

    “你能不能把意思说得更明白点?”李高成听得好像确实非常认真,他就像鼓励似地说道,“没关系,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说过的,我这会儿把你也怎么不了,对你的话我当然也不会生什么气,你只管放开说就是。”

    “李市长,你在这么高的位置上干了这么些年了,你就没考虑过这个国家的前途?还有我们这个党的前途?”

    “对这个国家,对这个党你是不是已经感到绝望了?”

    “那么你呢,是不是还满怀希望?”

    “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们其实都是在演戏,表面上看,我们都还在忙忙碌碌,信心十足,而内心里所有的人都在作着准备。不瞒你说,我的感觉就是所有的人都在等,都在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天?哪一天?”

    “李市长,你非要让我把这样的话赤裸裸说出来吗?”

    “你是不是说这个国家,这个党迟早有一天非得垮台不可?”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国家不会垮台,这个党也不会垮台,我只说,这一切还存在着,但实质却完全不一样了。”

    “我明白了,你是说形式上没变,但本质上却完全变了。共产党也不是过去的共产党了,社会主义也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了,老瓶装新酒,一切都徒有虚表罢了,是不是这样?”

    “这种想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能说那么清楚吗?就算是这样吧。”

    “所以你们就加紧开始准备了,所以你们就大把大把地捞啊捞。这大概就是你们的‘两手硬’,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还是社会主义我就照当我的官,要成了资本主义我就去当资本家。反正怎么着我也不怕,什么时候我也是人上人,对不对?”

    “李市长,你看,你不也这么想了吗?我们得有退路,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狡免还三窟呢,我们还不为自己的后事着想着想?”

    “你是不是就是这样看一切领导干部,看一切人的?”

    “当然不是,但这个数字不会很少。”

    “这是不是你们搞腐败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动机之一?换句话说,正是因为你对这个党、对这个国家失去了信心,不抱有希望了,所以才开始这么搞腐败的?”

    “如果大多数人都在做相同的一件事,那大概就不能叫腐败了。”

    “你真的以为像你这样的一个集体腐败,就能高枕无忧,太平无事了?”

    “是,至少眼前是这样,拔个萝卜带把泥,一挖一大片,就像一包炸药一样,谁动就炸了谁,成了这种局面,谁还敢来查?他们从我们这儿得到了经济利益,就必然得维护我们的政治利益。说难听点,既然是我养的,还会不听我的?我们给了他们实惠,他们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我们的保护人和代言人。老实说,你走了以后,我本不想把中纺这个摊子弄得这么大。可后来一想,我要是把这个摊子越弄越大,弄成一个几万工人的大型集团公司,那岂不是就会越来越保险?工人多了,摊子大了,为了稳定,银行还会不给你贷款?政府还会不处处保护你?这会儿看来,当初的这种选择还是选对了,若要不是摊子这么大,若要不是每年有这么多的贷款,我们这些人早就让人给收拾了,哪还能呆到今天?为什么会问题越小越有事,问题越大越保险,这大概也是主要的原因之一。其实这种情况你不已经体会到了么?为什么对中纺的事情一直这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明知道大面积亏损,但仍然大笔大笔地贷款,还不就是为了个稳定?要放在一般的小企业身上,你们还会像输血一样地扶植它么?所以我对我现在的处境根本不担心,对中纺的事情也一样根本不担心。拿钱买稳定,国家肯定会一直好好保着它,就算让它破产,也绝不会让他出大事,也得想办法把工人们都安置了。当然也包括我们的事情,要真是把这一切问题都查清楚了,你们又怎么给工人交待?李市长,我这会儿并不担心我,而最担心的却是你。像你那30万款子的问题,像你妻子的问题,还有你内兄的问题,你内侄的问题,你说得清楚吗?”

    “原来这一切你都知道?”

    “如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要真的想反腐败,说不定第一个就会反到你的头上。这不,你不是想查中纺的问题么,结果怎样,不就把你给查出来了?要再这么下去,说不定就会毁了你自己。”

    “你们想像得是不是太乐观了?”

    “这不是想像,是事实。其实你所想要维护的东西才是一种想像中的东西。我以前也像你一样,也曾试图抗争过,抵制过,可我后退了,我不能以我为代价。反对别人却把自己反得粉身碎骨,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傻了?李市长,我想你最终也会同我一样,头破血流了才会有所醒悟。李市长,我以一个老部下的名义斗胆再劝你一次,你这会儿退回来还来得及,只要你听了严书记的,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即便你见不得他这种人,我劝你也一定不要与他作对,你斗不过他的,就算有人把他告到中央,也照样拿他没办法。因为这些人早就把共产党的这一套都吃透了,别看他干了这么多坏事,谁也清楚他干了那么多坏事,可你真要查他,保准什么也查不出来……”

    “谢谢你,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好心肠。”李高成一口饮尽杯子里的酒,然后慢慢地站起来说,“看来我当初并没有瞎了眼,到这会儿了,我的这几个部下还能想着要保护我!还会这样一点儿没私心地劝我!哈哈……”

    李高成一阵悲愤的狂笑,直笑得泪水横流。

    “李市长,你怎么了?”郭中姚看着李高成的样子,顿时显出一脸的恐慌来。

    “……郭中姚,”李高成俯下身来,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似地,“你这样的一堆臭狗屎怎么会把我骗了这么久?就算我的眼睛瞎了,我的脑子也让鬼掏了?我他妈的怎么就没看出你这么一个王八蛋来!”

    “李市长……你说过的,你不会生气。”郭中姚一时乱了阵脚。

    “你以为我会生你的气,你这样的东西还值得我生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我当初能让你这样的一个东西入了党,又接了我的班,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饶恕我自己!你听着,郭中姚,我说过的,我今天不会生你的气,不过我还要给你说两句。我眼睛瞎了,你的眼睛也一样瞎了!你比我瞎得更厉害!你竟然会把共产党看得这么黑,把这个国家的前程看得这么灰!我以前只想着你大概是个庸才,是个既无能又没本事的傻瓜蛋!所以才把这个中纺弄得这么糟。却没想到你会这么愚蠢!愚蠢得竟以为共产党会作了你的保护人,会成了你的代言人!愚蠢得竟以为共产党会拿腐败来换取稳定!共产党要是能让金钱买垮的话,那还轮得上你们这些东西!你居然还会以为只要有严阵这样的人做了你的靠山,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连工人也不放在眼里,连共产党也不放在眼里!你怎么会把这一切看得这么简单?我告诉你,凭我现在的身分,我只须一个电话,半个小时以内,成千上万的工人就会冲到你这儿来,半分钟内就会把你撕得粉碎!我当然不会这么做!我还不会愚蠢到以工人们为代价同你这样的人来交换!我只是想告诫你一句,工人们对你这样的人有多恨!你竟还以为要是共产党不存在了,你还可以稳稳当当地当你的资本家?你记着,若真要是有了那一天,工人们头一个要惩罚的就是你,老百姓会把你这一身的肥肉汇成一堆粪!你居然还不知道怕!我还要告诫你一句,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以为所有的共产党人都会像你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去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不去维护党和国家的利益!你错了,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给你,我宁可以我自己为代价,宁可让我自己粉身碎骨,也绝不会放弃我的立场!我宁可毁了我自己,也绝不会让你们毁了我们的党!毁了我们的改革!毁了我们老百姓的前程!这就是我同你不一样的地方!也是所有有良心的中国人跟你不一样的地方!一也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跟你不一样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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