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归宿是在他自己的村庄。
他自己的炉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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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的烹调。
落日时,端坐在自家门前。
看看他的孙子,他邻居的孙子。
在尘土中一起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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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
一一艾略特。
家,是各式各样的。假如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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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留神说,我爱你家,请原谅,请别当真。我知道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儿。
我家的房门挨着厨房。每次我用钥匙打开房门,都忍不住往厨房看一眼,如果我老婆在那儿,我每一次迎上的目光都是质询的,仿佛在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即使我在县里偶尔才回家的时候,她也是这样。
人有很多到死也搞不明白的事情,几年来我一直没搞明白的就是,我为什么总是往厨房里看,看完后悔,后悔以后还是往里看。
听说,女人做出过分的事,都是男人害的,是迫不得已。一这么听说之后,我对她不友好的目光就变得无所谓了。自从我拒绝和她一起为了不育去看医生,她就再没对我发出过微笑。慢慢地我都习惯了。可是,今天我没迎到她的冷漠的目光,突然想:要是有一天,她忽然不这么看我,反而给我一个微笑,我该怎么办?
我从不觉得自己缺少过微笑,尽管没什么人经常对我发出微笑。如果我不在意,微笑和蔑视对我来说就没什么不同。
我祈求老天,别总是在我这儿打破习惯,让我老婆这样对我挺好的,我不抱怨,因为没用。
我老婆在卫生间里,我当然也不会像少了一道菜那样为了少了这样一道目光而失落。我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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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的屋子,把那盘我听了无数次的《安魂曲》放进我很廉价的音响里。音乐响起来之后,我去卫生间洗手。
你在干吗?我问她,因为她撅着大屁股久久地摆弄着浴盆的水龙头。有我老婆这么大屁股的中国女人不多,有这么大屁股却不性感的女人更少。有很多次,我站在她后面,尤其是她撅着屁股的时候,我都很冲动。但她一转身,我就完蛋了。她长得不难看,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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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有一种类似干粉灭火器里面的成分,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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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把我对她的欲望或者说是对她大屁股的欲望杀死。这也是很神奇的事,属于我到死也弄不明白的那种。
你说我在干吗,你没听说吗,水要涨价了。每户四吨水,以外的都是议价,贵得要死,你没听说吗?
我看见水龙头在往浴盆里滴水。
你别看这么慢,滴到睡觉前就能洗个澡了,我买了一个热得快,可以直接在浴盆里加温。她指着滴水的龙头说。
我告诉她我不明白好处在哪儿。
这么滴水水表不走字儿。她说。
水涨价是让人省水不是让人省钱。我说。
干吗非得我省水,浪费水的人到处都是,工地常流水的,大马路上洗汽车的,谁管了?我老婆说得理直气壮,她是老师,理直气壮是她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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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
她说的也是道理,于是我说另外的道理:要是有一天没水了,什么都晚了。
天塌大家死!我老婆说。
我只好关上我的屋门,回到莫扎特的《安魂曲》中。我得说明一下,我不是发烧友,也不是古典音乐的爱好者,说起来不好意思,我就喜欢这盘碟。听它的时候,我可以看报纸,可以看鱼,可以什么都不干坐在音乐里,这时我能看见所有的神都睁开了眼睛,看各路死亡浩荡地经过。我听不懂歌者唱出的歌词,却愿意想象它们是人在死亡面前的各种样子。我喜欢人们安详地接近死亡,就像小溪拐了个弯儿流进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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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我不希望自己像另一些人一样在死亡面前做最后的挣扎,有时,我能看见那些绝望的手伸出了音乐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类似的想象让我丢了许多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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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留着让黑丽不喜欢的发型。这么乱想只能耗费我越来越少的头发,却不能让我成为作家,就像我知道,最终死去的都是人,永远不死的是死亡本身。
滴答,滴答,滴答
如果有一天,死亡说不跟我们玩儿了,于是,人能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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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活一千年一万年,那么世界就会真正乱套。坏人不能再说,给我钱,不然我就杀了你;好人也不能再说,别再做坏事,不然雷会劈死你。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我的二十五条热带鱼谁也不碰谁地游着,坐在它们面前瞎想,是我的快乐。有两条调皮的家伙停在我面前,一律用右面的眼睛看我,好像在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不跟老婆睡觉。
要想搞明白这个问题,你们应该先去查查防水的鱼字典,知道一下什么是性阴冷。我低声对它们说。
它们对我摇摇尾巴,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在说,算了吧,这年头都是各说各的理儿,我们也不用往心里去了。然后它们又一前一后地游开了。
滴答,滴答,滴答
是水龙头的滴水声,我再也不能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她肯定让家里所有的水龙头都滴了起来。我不能再享受我的乱想,这一点点生活之外的生活。
滴答,滴答,滴答
这声音直接迈进了我的脑子。我的房间和我的脑子一起,让滴答声震得轰鸣起来。我再也听不见音乐,只觉得身体里面升起一股我自己无法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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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
门被狠狠地推开了,就像我要冲出去那样,我老婆先冲进来了,她站在门口,大声问我:你为什么老听这死人的音乐?!
我和她一样愤怒,但没说什么。她说得对,这是关于死人的音乐。
你就不能换点别的听听,弄得屋子一股死气!她说。
我走出房间,经过她,然后把家里所有滴水的龙头都关上,最后回到我坐的地方。
你干吗把水龙头关上?你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出去多挣点钱厂她十分蔑视地说。
我身体里面的那股疯狂的力量还在,我拼命控制它。
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么不回家,回家不是看报就是看鱼,要不就听死人的音乐。你以为这房子里就你一个人吗?
我老婆的这些话就像是奇异的花粉,扑进我的嗓子里,好像给我的愤怒盖了一个盖子,憋住了我身体里面的那股力量,让我变成一个快要爆炸的球体。只剩下呼吸困难了。
你为什么总听这盘该死的碟,就是为了让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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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吗?
你不听邓丽君的我能理解,可是人家最近都听蔡琴的,人家说蔡琴跟当年的罗大佑一样,文化人听了也不掉价儿。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闭上眼睛感到自己身体里面的那股力量在发作。用力,用力,我在眼皮后面看见自己的手掐在老婆的脖子上。
她还在说啊,说啊
我在用力,用力
汗水先从手心渗了出来,接着浑身的紧张就慢慢松弛了。我睁开眼睛,掐在老婆脖子上的双手消失了,我身体里面的那股力量也消失了。老婆还在说着,我已经变得跟鱼一样从容。
让她说吧。我想。她愿意说多久就说多久吧。我又想。
她一旦发现我无所谓了,就会更加被伤害。她会在睡觉前一直说下去,有时还会落泪。但她在说的同时也会做晚饭。我为她感到难过,却帮不了她。
晚饭好了的时候。张道福来电话,让我无论如何跟他一起吃晚饭。他说他的处境糟透了。按理说我不能拒绝,可我也不忍心在这种情形下对老婆说不吃晚饭了。跟她一起吃饭是件难受的事,可我无法开口,于是我跟张道福说,我可以在晚饭后跟他出去喝酒。
我走进厨房,四下看看,然后问:晚饭好了吗?
你不吃一顿我省一顿。我一个人吃饭更不错。她说。
谁说我不吃晚饭?我问她。
那你就吃,吃饭的时候噎死。她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见了。她常常这样,我甚至担心她教的那些学生。
我知道她其实不希望我吃饭时噎死,可我听见了她说的话,胃口也没了。就这样,我离开了,去找张道福之前,给自己找碗面条。我还知道,在我关门的那一刻,她会流泪,可她就是这么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