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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水煮河豚

    夏闻天进京非常低调,只有妻子宁彤和秘书龙小波陪同,当天就住进了北京301医院。住院手续都是丁能通亲自办的,丁能通与一位副院长是朋友,特意安排的单间病房。

    夏闻天是以进京开会的名义离开东州的,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一个拥有八百万人口的副省会城市的一市之长病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皇县县委书记张铁男,他是从副市长何振东的秘书口中知道消息的。夏闻天病了,东州市副市级以上领导干部中最高兴的就是副市长何振东,何振东还不知道具体病情,但是他隐隐感到夏闻天怕是病得不轻,有可能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何振东觉得应该把夏闻天住院的消息散发出去,让东州副局级以上干部都知道,这样就会有一支浩浩荡荡的送礼大军涌向北京,你夏闻天不是廉洁吗?看你这回怎么办?你不收,得罪的可是全东州的领导干部,我何振东就不信你夏闻天是他妈的特殊材料制成的。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秘书,让秘书隐蔽地把消息传出去,张铁男第一个得到了消息。

    张铁男早就想攀上夏市长这棵大树,论资历、能力自己哪一点也不比何振东差,都是他妈的肖鸿林在位时不识真假人,明明是何振东在花博园选址的问题上怂恿西塘区农民打着金桥区农民的旗号到省里上访,肖鸿林竟然不弄清事情真相,把板子打在自己身上,还硬是把自己与何振东都调到了皇县,结果极其不负责任地让自己屈居县长,排在何振东这个县委书记之后。如果当初调个个儿,东州市副市长的位置就是我张铁男的,哪轮得上你何振东指手画脚的。

    但是,给夏市长送点啥呢?张铁男犯了愁,送钱肯定不行,送高级营养品吧,也不好,夏闻天是个拒腐蚀永不沾的人,送什么大有学问了,送好了锦上添花,送不好适得其反。

    想得头都大了,张铁男也没想好送啥能给夏闻天留下深刻印象,让夏市长对自己充满好感。想来想去,他心里一亮,想到了丁能通。

    丁能通号称东州官场上的小诸葛,又是夏闻天最信任的人,不如向丁能通请教请教,说不定这小子能给出点好主意。

    丁能通接到张铁男电话,并不意外,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夏市长病了,这不仅对想攀高枝抱大树的领导干部是个机会,对想发财的生意人也是个机会。张铁男要看夏市长只是刚刚开始,接下来的送礼大军会源源不断地涌来,因为丁能通这个驻京办主任不知陪多少副市级以上领导在北京看过病,这种场面见多不怪了。

    最让丁能通终生难忘的是,肖鸿林曾经在301医院做阑尾手术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当时丁能通还是肖鸿林的秘书,浩浩荡荡的探望大军让肖鸿林应接不暇,当时肖鸿林的老婆关兰馨一天就收了一百多万,到后来肖鸿林记不清东州官场究竟谁送过礼。

    张铁男要来北京看望夏市长,丁能通觉得是个机会,他一心想把罗小梅从张铁男的掌控中解放出来,看来可以利用张铁男见夏市长心切要挟他一把了。

    丁能通在电话里卖了个关子,他告诉张铁男,你进京后再说吧,保证让你收到满意的效果。张铁男听罢很高兴,他迫不及待地坐飞机飞到了北京。

    丁能通派白丽娜接的张铁男,当时他在医院照顾夏市长根本离不开。夏市长的爱人宁彤自从知道丈夫得了结肠癌后,心情一直很沉重,吃不好睡不好,丁能通虽然请了两个护士,但是宁彤心疼丈夫就是不放心,日夜守在医院,人都快累脱相了。

    丁能通也是没白没黑地跑前跑后,夏闻天住院后还要再作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夏闻天也想通了,既然住院了就好好休整自己,否则对不起省委林书记和赵省长的关心,也对不起东州八百万人民,更对不住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

    张铁男进京后,丁能通没让他直接到医院看夏市长,而是先让白丽娜安排他住在北京花园。傍晚,丁能通回到北京花园后,在餐厅里安排了个小包房,往常东州的区长、局长、县长进京,丁能通宴请都要叫上白丽娜、朱明丽等人调节一下气氛,今天晚上,丁能通谁也没叫,他想和张铁男好好谈谈。

    张铁男一走进包房就觉得有点压抑,因为丁能通连服务小姐都不让进屋。

    “能通,善水、丽娜他们呢?也不出来陪陪我,光知道陪市领导,不把我们县领导放在眼里呀?”张铁男半开玩笑地说。

    “铁男,你到北京干什么来了?”丁能通明知故问。

    “看夏市长呗!”张铁男理直气壮地回答。

    “怎么看夏市长?”

    “等你丁大主任给拿主意呢!”

    “还是的,商量这种事要那么多人干什么?”

    “对对对,还是你老弟想得周到。”

    “铁男,自从你老兄当上了县太爷,守着钼矿当土财主,我重返驻京办的岗位后,你老兄还是第一次来北京。今晚咱哥儿俩好好喝几杯,来,我先敬你一杯!”丁能通亲自给张铁男斟满酒,然后举杯,两个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能通,咱哥儿俩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你跟我交个底,夏市长得的究竟是什么病?我听何市长的秘书说,好像是癌症,到底是不是?”

    “铁男,到底是不是癌症现在还不好说,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呢,领导的病情不是我们做部下可以乱猜的!”

    “那是,不过夏市长为人清得像白开水似的,你老弟给出点主意,探望夏市长到底送点啥好?”张铁男迫不及待地问。

    “铁男,在弄清楚这个问题前,老弟有一事相求,不知老兄能不能答应?”

    “能通,就凭咱俩的交情,你还在我面前卖什么关子,有什么事尽管说。”

    “铁男,你知道我现在是钻石王老五,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小梅是和我走得最近的女人,她现在追我追得挺紧……”

    “好事呀,老弟,有情人终成眷属嘛!”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她同意了,不过你老哥得点个头。”

    “能通,罗小梅可是个不错的女人,现在也是东州响当当的企业家,你小子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铁男,我就是对这个响当当的企业家的名号很反感,想让她从钼矿生意中撤出来,到北京来陪我,你知道我和衣雪就是因为两个人老不在一起,才离婚的,我可不想再过两地分居的日子了。”

    丁能通的话一下子让张铁男警觉起来,“能通,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铁男,我知道小梅这个董事长兼总经理不过是众多股东的大管家,她那点股份按理说是当不上这个企业法人的,老兄能不能想点办法让其他股东将小梅的股份吃掉,另选高人做董事长和总经理,老弟我不胜感激!”

    丁能通说得既婉转又直白,但张铁男很清楚,丁能通一定知道了钼矿股份的内幕,张铁男半天没言语,他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说:“能通,你小子是人精,什么事也瞒不了你,和你老弟说句实话,这事我说了不算,我得找何振东商量!这条船真正掌舵的是他!”

    “铁男,我不管掌舵的是谁,我现在求的是你,你老兄在这艘船上,不是船长,也是大副吧?还是放下一条小船让小梅上岸吧!”丁能通说得隐晦,但很形象。

    “能通,我知道你是个滴水不漏的人,既然你发现了这条船,我希望你不要透露了船的行踪,这可涉及到一大批人的身家性命啊!”张铁男近乎乞求地说。

    “铁男,一切取决于小梅能不能上岸,你知道男人大多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我可是为了美人可以舍弃江山的人!”丁能通隐晦地威胁道。

    “那好,老弟,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条件的,这次进京,大哥不虚此行,看望夏市长的事还请老弟指点迷津!”

    “夏市长是个正直善良又嫉恶如仇的人,视金钱如粪土,给他送钱等于给自己送手铐,送物也不行,所以只能送心。”

    “能通,这话怎么讲?”

    “铁男,你要信我的话,明天早晨找一家花店订个花篮,把花篮放下,说几句心里话,比送什么效果都好。”

    “能通,这能行吗?”张铁男半信半疑地问。

    “不行你找我算账,不过你得快,这招先去看望的人使行,估计后去看望的人连花篮都送不进病房的。”丁能通诡谲地说。

    “为什么?”

    “因为夏市长一旦发现看他的人多了,他会谢绝探望的。”

    “总不会连门都不让进吧?”

    “你以为呢?夏市长的爱人可是贤内助,她真敢翻脸不认人!”

    “能通,人都有欲望,你说像夏闻天这样的人的欲望是什么?”张铁男不屑地问。

    “他需要的东西太多了,荣誉、地位、信任、赏识、拥护、爱戴、威信、爱情、鲜花……但就是不需要钱!”

    “为什么?”张铁男不解地问。

    “因为他不想做第二个肖鸿林、贾朝轩!”丁能通斩钉截铁地说。

    “我明白了,能通,你知道为什么夏市长得癌症吗?”张铁男轻蔑地问。

    “为什么?”

    “因为他太累了,他就像堂·吉诃德一样整日里与风车作战,倒下的一定是他!”

    “我不明白!”丁能通点上一支烟说。

    “能通,道理很简单,风气的力量太强大了,谁反潮流,谁就是异类,做这个异类必须有大智慧,能够把一切不正常的现象摆平,智慧不够还要硬做,结果是必然倒下。”

    “那么,夏市长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丁能通笑眯眯地问。

    “光荣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大的政治野心,夏闻天那么年轻就当上了副省级省会城市的市长,政治前途不可限量,这也是他要做异类的根本原因。”张铁男自以为是地说。

    丁能通心想,铁男啊铁男,想不到你会误入歧途,我是没能力救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铁男,人无完人,欲望也分好的欲望和坏的欲望,像老子、庄子说的那种无欲无为的人是神仙而不是人!”

    “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原因,不同的江湖有不同的规矩,比如说收礼吧,收下还是不收下,这绝不简单是个廉洁不廉洁的问题,一般的人都是为了减少麻烦而收下了,这样做比较安全,你就团结住了人,你的人际关系就会好,谁愿意冒风险,把人际关系搞坏了,那不是自己孤立自己吗?谁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丁能通心想,简直是赌徒心理,收了钱和拒收钱,哪个风险大,表面是在考验人的品质,实则是制度与潜规则的较量。

    “铁男啊,”丁能通用手指了指眼前的水煮鱼,“鱼是河豚,水煮河豚是北京花园的一道特色菜,诱惑就像这巨毒的河豚,很多人冒险一品美味,似乎不仅仅是为了品尝河豚肉质细腻鲜美,更多的是为了一种虚荣,以为吃了河豚自己就不平凡,其实,我每次吃完心里都发虚!”

    张铁男听罢哈哈大笑:“能通,今天你请我吃饭,除了这条河豚有点刺激外,就没别的刺激了?”

    “铁男,这叫什么话?你想要什么刺激,咱们有什么刺激,只要你老兄身体扛得住。”

    “能通,我听说你们驻京办有个欧洲风情俱乐部,里面的项目够刺激,不请老兄享受享受?”

    “没问题,在官场上满足不了的野心,在欧洲风情俱乐部全都可以满足,要不要尝试一下最流行的时尚玩法杀人游戏?比赌可刺激多了,可以考验你老兄是不是智勇双全!”

    “杀人游戏算不得刺激,用来消遣高级白领还可以,对我们这些久经官场的人来说,杀人的确是一种游戏。”

    “铁男,杀人游戏给了我一个启示,玩到一定境界的时候,成功者经常是一些被忽略的人。低调和被忽视的人最容易成功,而成功的人又会在以后的游戏中经常被干掉。”

    “能通,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我现在就是成功的人,很容易被暗藏的力量干掉,但是你别忘了,人一旦进入一个阴谋,并被阴谋牢牢套住,你是有口难辩的。现实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我们谁没有被套牢?能通,还是得过且过吧!来,杯中酒。”

    张铁男说完与丁能通一碰杯一饮而尽。

    丁能通陪张铁男走进欧洲风情俱乐部时,演艺大厅夜总会的喧闹声正一浪高过一浪,尖锐的口哨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两个人站着看了一会儿,二十来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正秀着肚皮舞,裙袂飘扬,婀娜多姿。

    “能通,这儿的小姐可真漂亮!”张铁男情不自禁地说。

    “铁男,你还号称老江湖呢,没看出来?没有一个是姑娘,全是泰国人妖。”丁能通笑道。

    “真的呀?那他妈的整得也太像美女了,能通,够刺激!”

    “铁男,是看一会儿还是先泡个澡?”

    “泡个澡,我还是喜欢一条龙!”

    丁能通陪张铁男正泡着冲浪浴,一个搓澡工谦卑地走过来问:“两位先生搓个澡吧?”

    “搓一个,搓一个!”张铁男一边嚷嚷一边起身,却觉得肚子一阵胀痛,“不行,能通,你先搓着,我肚子有点疼,先蹲一会儿去。”

    “铁男,是不是河豚闹腾的?”丁能通笑着问。

    “河豚那点毒能闹腾我?我他妈的五毒俱全,可以以毒攻毒!”

    张铁男一边说一边龇牙咧嘴地捂着肚子往洗手间跑。

    这时,搓澡工低声问:“你是丁主任吧?”

    丁能通一愣,仔细打量了一眼搓澡工,眼前的搓澡工膀大腰圆,十分健壮。“怎么,你认识我?”丁能通狐疑地问。

    “小七,去盯着点!”搓澡工示意叫小七的盯着点张铁男,“丁主任,我一边给您搓澡一边说我是怎么认识你的,怎么样?”丁能通只好随着搓澡工走进搓澡间。

    “丁主任,我原来是皇县钼矿的矿工,叫魏国山,手里有一件十分重要的证据想交给您,不瞒您说,我一直在这儿等您,我估计您一定会来这儿的,今天终于把您等来了。”搓澡工一边搓一边说。

    “什么证据?”丁能通警觉地问。

    “张铁男、牛禄山、王汉生、黄跃文、罗虎等人的犯罪证据。”

    “魏国山,你是不是喝酒了?”丁能通更警觉了。

    “丁主任,我很清醒,我再说一遍,我手里有张铁男等人官商勾结、草菅人命的犯罪证据想交给你!”

    “为什么是我?”

    “丁主任,很简单,我们信任你,你在‘肖贾大案’中独善其身,一定是个出污泥而不染的人!”

    “兄弟,你高看我了,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不会,我们兄弟躲在北京一年多了,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你为东州进京的农民工办了不少好事,连过年回家的火车票都是你给买的,你要是个贪官,才不会管农民工的事呢!你就答应了吧,我们兄弟遭黄跃文等人陷害不能现身,我是代许多屈死在矿下的矿工兄弟们求你,张铁男他们是喝矿工血的畜生,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这时魏小七走过来咳嗽了一声,魏国山赶紧说:“丁主任,一会儿张铁男找小姐按摩时,我再把证据给你!”

    正说着,张铁男走了进来,“兄弟,搓澡!”

    魏小七赶紧笑嘻嘻地说:“好嘞,您慢点躺下!”

    “爽了铁男?”丁能通半开玩笑地问。

    “后面是爽了,前面还憋着呢!”

    “别急,一会儿让你当皇上!”

    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澡就搓完了,两个人换上浴服,丁能通叫过来一个领班耳语了几句,然后对张铁男说:“铁男,你先去按个摩,然后休息大厅做足疗,我跟领班交代完了,一会儿你得爽死!”

    “能通,你不陪大哥爽一爽?”

    “我可不行,这儿的人都认识我,等什么时候去皇县,再陪老兄当皇上。”

    “好好好,兄弟,那我就先爽为快了!”

    张铁男跟着领班上了楼,丁能通又返回来找魏国山。

    “老魏,东西呢?”

    站在旁边的魏小五早就准备好了,迅速塞给丁能通一个包,丁能通打开一看是一盘录音带,丁能通恍然大悟地说:“老魏,给罗虎打恐吓电话的是不是你们?”

    老魏笑了笑用沙哑的声音说:“有罪!”

    丁能通用手指了指魏国山说:“你们可真够诡道的!”

    “丁主任,没办法,都是被他们逼的!”

    “盗矿也是被他们逼的?”丁能通严肃地问。

    “他们欠我们大半年的工资,我们找他们要,罗虎就动用护矿队抓我们,把我们折磨得死去活来,后来我们逃了出来,在花博园拦了夏市长的车,夏市长写了条子让我们找社保局局长,那个狗屁姓房的局长连见都不见我们,我们连社保局的大门都没进去,就想盗矿抵工资,没想到……”

    “没想到死了那么多弟兄,对不对?”

    “丁主任,你也知道这件事?”魏小五吃惊地问。

    “你们出事的当天,我刚好在皇县。”

    “乖乖,我们就更找对了人了,丁主任,一切都拜托您了!”魏国山含着眼泪说。

    “你们老实在这儿呆着,好好给客人搓澡,说不定哪天我会回来找你们的。”丁能通嘱咐道。

    “放心吧,丁主任,东西交给你了,我们死而无憾了!”魏国山松了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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