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谢总吗,我是成岩,您找我?”
“你们那边怎样了,收尾了么?”
“正在收。”
“还要多长时间?”
“两个星吧。”
“红方酒店已封顶,你们得赶紧拉过去,不成把剩下的活移交给张总他们,红方这边不能等。明天我让张总跟你们交接,后天你们就上红方。”
“我们这儿加把劲,估计再一个星期也差不多了。”
“老成,红方不能拖,年底就要开业,你时间很紧。”
“好吧,谢总。”
成岩放下电话。黄明远在旁边听着,一肚子牢骚:
“不是说好我们这边完了再去红方吗?等几天就不行?他又来这套,到时怎么结算?他这可不是头一回了!”
成岩点上烟,长长吐了一口,说:
“算了,明远,他是总裁,他有这个权力。”
“他这人貌似忠厚,实际上鬼计多端,这是不是玩我们么?自从我们加盟到元盛,这几年给他创造了多少利润?”
“明远,这就是元福的高明,当初看起来是他帮了我们,实际上是我们帮了他,这些年他以惊人的速度扩张靠得是什么,是利益原。他让你得到利益,但他得到更大的利益,我们完全被他控制着。不过,别着急,这次到香港我看到了一种新型建材,我估计不出两年就会流行。明远,最终我们得有自己的项目,自己的企业,有那么多建材厂家追着我们,我们并非没有机会,现在该是我们该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老成,你老某深算,你说怎么办,我具体去办。”
“把财务部门抓牢了,关键时刻能运作出资金来,要天衣无缝。”
“好,这事我亲自出马。”
他们雄心勃勃,从下午直筹划到傍晚。黄明远是个恋家的人,娇妻盯得紧,一般没事总是按时回家。与成岩分手时,黄明远见成岩没有走的意思,问起果丹最近的情况,成岩摇摇头。黄明远知道成岩与果丹已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但他还是提议两家去香港或新加坡玩两天,散散心。
“她是不会去的。”成岩说,“无所谓了,明远,你回去吧。”
“要不我找果丹说说?”
“算了。她现在一门心思写一部什么小说。”
“长篇?”
“好像是。”
“你看了吗?”
“她现在写的我一个字都不看。”
“你还是应该看看,了解一下她的心思。”
“我对她已不抱希望,我们只是个时间问题。”
“也是。”黄明远同情叹了口气。
“走吧,明远,你回去吧。我再等会,一会儿有约。”
他们会意地一笑。黄明远走了。成岩看了下表,脸上现出愉快的表情。
2
成岩见到马格是在工地中午吃饭时候。耀眼的阳光下,民工们靠墙根坐了一大排,端着大盆大碗,菜汤洒了一地,三轮餐车还没走,不断有来加餐的。马格的黄色安全帽放在一边,没戴墨镜,满身泥灰,头上也都是泥。但成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马格的眼睛,任何时候无论怎样变化人的眼睛是不会变的。毫无疑问他也认出他,他们相视了足有十秒钟的样子,然后成岩笑了。
成岩把头举向摩天的红方大厦,像不认识马格一样。
他想,这就是果丹在写或者在思念的人?应该叫他来现场看看。
马格没任可长进,而且似乎更加不堪了。如果说四年前,不,快五年了,他还认为马格身上有着一种不可知的力量,现在他认为马格彻底沦丧了。他的眼睛还残留着过去的影子,但仅仅是影子。谁也救不了他,即使他浪子回头,回到北京的家又怎么样?他父亲,著名教授、大学校长又怎么样?过去他当诗人的时候,哪怕已是响当当的诗人,他的心为什么总还是发虚呢?为什么见到马格后还是感到来自北京的无形压力呢?马格,一个流浪汉似乎都有权藐视他,凭了什么?因为他背后有某种东西,而这东西是他一生也无法达到的东西,它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在他感到这一切都突然消失了。
瞧瞧马格吧,潦倒的样子,他甚至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以前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因为那一切是多么可笑。
人有时候是多么可怜地在争一种虚妄可怜的东西,那时候他以死相争,多么荒唐、可笑。他得感谢明远,永远感谢明远,是明远的先觉先行使他摆脱了低水平的种群,他获得了真正的拯救。他从来没象今天这样舒畅,轻松,充满自信,以致他觉得红方大厦直插天空的姿态仿佛就是他内心的姿态,什么是精神?所有伟大的物质都代表了伟大的精神,纪念碑只有竖立在可视的空间才成其为纪念碑,从来不存在所谓心中的丰碑。
马格本是块不错的材料,是他出身的没落性与寄生性害了他,他不过是个可怜的迷途的羔羊。然而当他在办公室把工地经理叫来准备关照一下马格时,工地经理对马格饶有兴味的介绍让他颇感意外,他对马格的同情荡然无存。他不禁回忆起刚才与马格相视时马格的眼睛,他讨厌那双眼睛。他不认可工地经理偎亵的令人作呕的解释,何萍不是那种烂女人,她凛然、美貌、哈佛商学院的MBA,是他心目中可望不可即的人,她让任何一个有力量的野心勃勃的男人想把她据为己有,但她身上同时具有男人的力量,你无从下手。而且他不是苏健飞的合作伙伴吗?她应该是苏健飞那档上的,怎么会俯身于一个民工?难道马格真的不过是她的一个性伙伴或性机器?越高不可攀的女人越有着原始简单的情欲?要是那样,马格倒真是个理想的家伙,不过那样的话,马格成了什么?再想想马格的眼睛,成岩觉得又有了不同的内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成岩有点捉摸不透了。
但不管怎样,暂时还不能小瞧了这个人。而且,显然,谢元福还不知道马格在深圳。那么要不要告诉谢元福马格现在就在红方酒店工地?主动一点,还是拖一拖再说?或者赶他走人……不,他不能再做这种蠢事,也太高看他了。他没上前去认马格还真对了,他可以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但他的好心情已烟消云散。
3
成岩没想到马格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他不认马格是不成了,甚至装作刚见到马格也不成。他们不用寒喧,见过面了。马格换下了工装,刚冲完了澡,头发不湿漉漉的,牛仔裤,黑T恤,T恤绷在身上。
“我看见了你的车,知道你还没走。”马格说,递给成岩一支烟。
三五的。成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我记得你好像不抽烟。”成岩说。
“现在也不怎么抽,偶尔抽抽。”马格说。
他们不像是五年没见了,简直一见如故。
成岩说:“中午吃饭我看着像你,又觉得不太可能。”
马格说,“无所谓,我们之间见不见都无所谓。果丹怎么样?”
马格是为果丹而来。
“还行吧。”成岩说。
“可以的话,就说我问她好。随便吧。”
“我会告诉她。呵,你可以给她打电话。”
成岩递给马格一张名片。副总裁、总经理之类的,马格看了两眼还给了成岩,“我知道她还好就可以了。没事,你忙吧。”
马格告辞。刚要离开,BP机响了。马格又回来:
“我可能用一下电话吗?”
成岩点头,马格拨通电话,何萍呼他。
“哦,我在成总这儿。”
“成总?我们很熟的,他在吗?你让他听一下电话。”
“算了,回头再说吧。”
“你让他听,我正好也有事跟他说。”
“他刚出去。”
“讨厌,我是为你好,那就算了,你晚上干嘛?”
“我准备去-牛扒城-,那儿的音乐不错。”
“好,我在那儿等你。喂,-牛扒城-在哪儿,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马格说了一条街名,放下电话。成岩始终听着电话内容,电话涉及到了他,马格明显撒了谎。成岩叫住马格:
“那个人认识我?”
“呵,是。”
“能告诉是谁吗?”
“何萍。”
成岩已猜到了。
“你认识他?”
“是。”马格不想多说什么。
成岩也不好再深问,马格告辞出来。
4
马虽然只看了一眼成岩名片上的宅电就清楚地记住了。现在在公共汽车站旁的电话亭,马格拨通了电话。清晰的声音。不错,是她。他不说话,就是听听她的声音,但他还是忍不住了:
“你是果丹?”
“是,是我,您是哪位?”
“你好,果丹。”
“你好,你好,你是谁?”
“猜猜我是谁?”
“是马格吗?!”
“不,不是。”他否认了。
“那你是谁,谁?”
“别管我是谁,我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你还好吗?”
“我很好,哦,不,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不是马格?”
马格不再说话,举着电话,慢慢的,“咔嗒”挂上。
他得到了最后的证实,他们生活在一起。
公共汽车来了。他原地没动,到第三辆来时他才跳上车。
他到了牛扒城酒吧,这是深圳著名的一个爵士和摇滚酒吧,酒吧有自己的乐队,周末周日十分火爆,平时是一些自由歌手在这儿弹唱,马格已来过几次,对这儿印象不错。何萍已经先到了,站起来招呼马格。何萍对牛扒城的格调、装潢乃至音赞不绝口,叹息自己居然一次没来过。马格说她不需要音乐,何萍反驳说每天晚上都听CD,没有音乐她睡不着觉。
“你那是催眠。”马格笑道。
“嗬,这刚几天,你就跟多懂了似的。”
何萍找马格来是希望马格结束目前打工的生活。这事她一直不知怎样跟马格说,她在深圳经营着一家国际贸易咨询公司,同时是美国两家商务公司的业务代表。她希望马格到她的公司来,熟悉涉外业务,同时到深圳大学进修外语。马格过去外语是不错的,应该还有基础。而且马格做为外企职员,外型相当不错,只要稍加训练他是很容易赢得客户信赖的。当然,她不能直接说这是帮他,得反过来说她需要他的帮助。事实上她也的确需高素质的人才。她表达了她的意思,马格当然一听就明白了。
“让当白领?我的外语早忘光了。”
“我不说了你可以同时去进修,去深圳大学。”
“得了,我这辈子就是蓝领,我觉得蓝领没什么不好。”
“可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不,你是在帮我,我领情。”
“你玩得也差不多了,该走上正轨了。”
“你以为我在玩?”
“你该个有份正经工作,你这样何时是个头?”
“我自食其力,没妨碍世上任何人。我说你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还是同情我?教导我?”马格冷酷而刻薄,“我的工作很体面。”他说。
“那好,就算我今天什么也没说。”何萍茫然地看着别处。
何萍站起来,想想又坐下了。
“你要有事?我还想再呆会儿。”马格说。
“你讨厌我?”
“我以为你要走。”
“你想我走?”
“我看你像是要走。”
何萍重又站起来,看着马格,拿起马格的半杯扎啤,向马格头上慢慢倒下去。“我爱你。”她说,透明液体沿着马格的脸颊流下来,灌进了脖子,他的视线变得摸糊、柔软,但他没动。“给你剩点儿。”何萍扬场而去。
马格招呼服务生,要了一达餐巾纸,慢慢擦着。周四,酒吧人不多,一个名叫“台风”的乐队正在台上嘶声嘘气地演唱。
一个陌生人向马格走来,很长的头发,握着一扎啤酒。
“我不喜欢一个人,可我总是一个人。可以吗?”陌生人指了指何萍空出的座位,马格未置可否,仍擦着脖子。
“我们见过面,她走了?”
“走了。”马格打量来人,一个精瘦的家伙。
“我都看见了,挺捧的,你们两个的表演很到位,我在好莱坞的电影好像看到过,不过不如你们捧,那是个西部片,有点闹。她好像是第一次到这儿来,你来之前我坐在了你这儿,跟她聊了几句。她开一辆新-本田-,这儿是地下艺术家和盲流来的地方,很少停豪华车。她是个影星?我看着眼熟,我很少看国内电影。但我猜不透你是干什么的?”
“那你就猜猜。”马格又要了扎啤酒,喝了一口。
“你们俩都很特别,又很不相同。”陌生人说:“她当然不是影星,我说着玩,不过她真的很有特点,我可以肯定地说她是个老板,深圳的女老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但你不像是生意中人,所以我不能她是你养的-蜜-你们的关有点特别,我没见到她之前猜你可能是个诗人或者盲流,现在我又说不准了,你是演员、毒贩子、黑道的都有可能,不管你是什么,总之你是被两种人注意的人,一种是警察,一种是女人。”
“你吸粉?”马格老道地问。
“呵,不!怎么,你真是?”
陌生人愕然看着马格,“就是说她也是?噢,我懂了!”
“你会告发我们?”马格低声道。
“不不,贩毒的我见过。”
“你是干什么的?”
“我在这附近一家音像店打工。我叫侯马,刚组建了一个乐队。”
“叫什么?”
“弹孔?这名字怎么样?”
“一般吧。”马格说。
他们聊起音乐。马格最近听了些音乐,鲍勃.迪伦、大门、平克.佛洛伊德、NIRVANA(涅磐)之类的,他喜欢柯特.科本,特别是科本那首著名的《少年之心》和同样著名科本翻唱的利德比利的《昨夜你在何处安眠》,那是一首黑人布鲁斯,不屈而又哀婉,尽述人生种种颠沛流离。《加州旅馆》也是马格听之不厌的歌,当然这同他的经历有关。当前他看好魔岩三杰,《姐姐》、《黑梦》、《垃圾场》、《姑娘-漂亮》给他以启迪和震动,中国已有了如此彻底的音乐。他尤其喜欢何勇,喜欢他孩子式的天真、石破天惊的叫喊。侯马没想到马格有如此的音乐鉴赏,他说他们刚起步,现在也是扒别人的带了,不过他们正在尝试写自己的歌。侯马递上自己的名片,上面赫然写着“弹孔主唱-主音吉他-侯马”。马格没有名片,把呼机写给了侯马。侯马认为马格不愿暴露身份,问马格:
“能不能告诉我你公开的身份,你哪怕你编一个。”
马格拿出工地的出入卡,上面有他的姓名和照片,照片上的马格坐在灰车上头戴黄色安全帽。“你是建筑工人?”侯马难以置信。
“这是我的公开身份。”马格说,差点笑了。
“哥们,我搞不懂你了,算了算了,你要觉得我还可以就跟我联系,打个电话看看我们的排练,你不会太失望的。”
6
马格再次见到候马是三个星期以后,侯马呼他,他一时没想起侯马这个人,当然他很快就想起来了。晚上马格来到罗湖区一栋27层公寓楼地下室,一进口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架子鼓声,不止一个乐队在这儿租房子排练,听上去至少有四五支。弹孔一共三个人,鼓手、主唱和贝司,房间空空荡荡,亮着一个黄灯泡,架子鼓歪歪扭扭,摇摇晃晃,显然是二手货,音箱和效果器也破破烂烂,像是没人要的,一张旧折叠床,一地破电线、烟头、啤酒瓶子,如果不是崭新的电吉他和贝司,你真会以为这里是个废品仓库。
候马把马格介绍给鼓手雷在大和贝司手沈宏飞,他们伸出手来,他们太年轻了,二十一二岁,还在大学读书。马格虽然比他们只大四五岁却觉得与他们已是两代人,同他们比起来马格像中年人。侯马与马格差不多大,但仍无法同马格相比,他认为马格其码有三十了。
侯马说他们排了几首新歌,这周五到-黄蜂-首场演出,希望马格先看看,马格是他们请来神秘客人。大概侯马把马格大肆吹虚了一番,加上马格无法判断的年龄,鼓手雷大、贝司沈宏飞十分尊敬马格。马格带来自己的箱琴,他们觉得有些奇怪,现在都是金属了。
在雷大一通猛敲架子鼓声中,他们开始了。节奏和旋律很简单,甚至过于简单了,鼓打得不错,很卖力气。侯马唱得实在不怎么样,尖厉而干燥,你感觉简直像是在抓你挠你,而且他是故意的,介乎于“工业噪音”和“死亡金属”的之间,但又底气不足,毫无才气。马格本来就听不进“工业噪音”,侯马又模仿得如此之糟,简直像有意嘲弄这种音乐形式。
整个晚上马格与弹孔一起度过,当他离开地下室时他答应以后常参弹孔乐队的活动,甚至答应了客串弹孔的首场演出。侯马说,你就摆摆样子都行,你在我们中间我们感觉有底气。侯马说可以为马格提供一把电吉他,马格虽然觉得箱琴混在金属中有点不伦不类,不过,这支乐队不本来就不伦不类吗?他说,他以不插电的箱琴方式客串或许更能体现朋克乐队的与众不同。而马格实际的想法是,箱琴的声音将完全淹没在弹孔火暴的电声和侯马干燥的嚎叫中,他不过是乐队的一个影子,可有可无,但他愿意偿试一下站在台上的感觉。
弹孔加紧排练,马格兴趣盎然,至少他有了还算喜欢的热闹。这些日子他心境不佳,虽然有了果丹的消息,与果丹通了一次神秘的电话,但他的心情反而变坏了。开始是何萍,现在是果丹,她们事实上都各有所属。当初果丹尽管随成岩而去,但他不相信他们真的能生活在一起,他没亲眼看到毕竟还是个悬念,但现在证实了,他们不仅生活一起,而且现在依然在一起。她怎么能忍受这个人?他想。他对她的看法产生了根本的怀疑。
他不是非要同她们生活在一起,自从他走上漂泊无根之途就预先失去了这个权利,这点他十分清楚,因他没更高的奢望。但他对她们的选择、对金钱和邪恶的依附与妥协,让他蔑视她们。特别是果丹,他用生命眷恋过的人,竟然一直如此不堪地生活在一个只有仇恨和野心的人身边,他为此感到这世界的虚无与无望。连质地如此美好的人都可与丑陋同流合污,这世界还有希望么?
何萍还情有可原,她有她的生活方式,她是目标明确的女人,而且她对他这样应该说已难能可贵。不管怎么说他对她应该心怀感激,但果丹呢?
想想他们曾爱得死去活来,他以怎样的勇气与她告别,他希望以她自己的力量越过成岩,但她没有。她没有。他高估了她,可能也高估了自己。他把深情留给了她,却没能让她走向美好。
他只能严酷地对待自己,同时更加蔑视这个世界。
7
周末晚上,马格与弹孔成员吃喝一顿到了黄蜂酒吧。与牛扒城的爵士风格不同,这里更加火爆,乌烟瘴气,是一个由很大的地下室改装而成的酒吧,平时憋得难受饿得发昏的社会闲杂、各路朋克、地下乐人像苍蝇一样闻风而至,据说黄蜂就是为这些人开的,黄蜂雄心勃勃,要把深圳另类一网打尽。门面装潢着一个巨型蜂巢,但飞舞的却是一群苍蝇。酒吧过道涂鸦了五颜六色的抽象图案,一些不知哪年哪月的国外摇滚的招贴画,看上去都是一些酒疯子,一面墙上是著名摇滚歌手或乐队的仿造签名,普列莱斯,列侬,鲍勃.迪仑,莫里斯,贾格尔,崔健,柯特.科本,滚石,何勇,难以数计。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舞台正面吉米.亨德里克斯的一幅画像,画得很传神,四周是零零碎碎被肢解的吉他饰物,旁边是一件男人穿的大花裤衩,一支水烟袋。马格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好像体内有某种东西被煽动起来,这里有种混乱与嘲弄气氛,你不能太严肃了,有时你只能以嘲弄面对这个世界。
侯马把所能想到的朋友都请来了,沈宏飞和雷大招来了一大帮深大学生。侯马问马格怎么没叫何萍来,他认为何萍无论如何今天应该来。马格压根就没想把今晚的事告诉何萍,不过现在他认为也许应该叫何萍来看看,也让她知道除了她的公司、客户、报表,生意场,这里还有强大的反抗、嚎叫和嘲弄,这里的人自由自在。马格到吧台拨通了何萍,他说她那天的啤酒让他发了好几天烧,并且上吐下泻,两次夜里失禁,弄了一床,他的胡说八道让何萍再次骂了他一顿,说他是打着不走拉着倒退,不可救药。他嘻皮笑脸说想见她,她说再也不想见他。“来吧,来吧,说不定你会看到我的演出?”马格说。
电话里何萍有些惊讶。“你的演出?什么演出?”
“你来了就知道了。”
“你搞什么鬼?”
“我搞了个乐队,今天首演。”
“真的?几点开始?”
“马上就开始了。”
“我去,不过我可能要稍晚点,我这儿有客人。”
“你尽快吧,我们是暖场,第一场就上。”
马格挂上电话,回到侯马这里。侯马说“黑炮”已经到了,“黑炮”是深圳老资格摇滚乐队,他们今天是主角,他们的样子可真牛逼,黑衣长发,个个都象打手和匪徒。黄蜂开业,请来了这支重量级的乐队,其它几支都是配角。有的刚有点名气,有的是第一次正式亮相,做暖场,侯马争取暖场的机会不容易,此次演出完全是奉献,分文不取,并答应酒吧老板,今晚光深圳大学学生就能来个二三十人,为黄蜂开张助威。黄蜂老板听说背后有大学生接受了弹孔,老板原也是个玩乐队的人,曾做过几个有影响乐队的经纪人,现在又开酒吧了。
九点钟,演出开始,马格他们走台调音。何萍来了,来了不止她一个人,而是四个,个个气度不凡,显然这些人无论年龄和身份都这里的气氛不太谐调,他们是一批意外的客人。侯马认出何萍,低声问马格其他人是谁,马格说他也没见过。马格去迎何萍,侯马跟着。
8
何萍把把马格介绍给客人,介绍到苏健飞,苏健飞伸出手:
“何萍跟我谈到过你。”
马格说:“我也听说过你,感谢光临,随便坐吧。”
侯马说:“到那边包箱吧。”
到了包箱,落坐,侯马拿出名片每个人递了一张,他也收到了客人的名片,仔细端祥,有些荒乱,原来也连何萍也是一家大酒店的老板!也许见马格态度冷漠,何萍低声对马格说“没办法,脱不开身只好把他们拉来。”马格不习惯何萍当众与他交头接耳,没听见一样,向客人说演出已经开始,他们得上台了。
他们向台上走,碰到黄蜂老板,侯马叫住了马格,向黄蜂老板大肆吹嘘了一番马格,然后说到马格请来的重要客人,拿出名片来一一展示,侯马说他可代为引荐。黄蜂老板似乎早已注意到几个不同寻常的客人,他喊了两个服务生,跟着侯马,去了包箱。马格在侯马展示名片时已经脱身。黄蜂老板对客人光临表示感谢,换了名片,服务生适时端上四小瓶喜力,说是老板送的。
苏健飞向黄蜂老板表示歉意:“我们临时听朋友招呼到这里,不知这里开张营业,两手空空,实在不好意思。”
“何老板,我们可是失礼了,”苏健飞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客人说:“我给花店打个电话,让他们送一支花篮来。”
互相又客气了一番,酒吧已是哨声四起。侯马兴高彩烈,连蹦带跳飞身上了舞台。主持人拿起话筒,宣布黄蜂酒吧开张志禧音乐会开始,先介绍了今天应邀前来的深圳最著名的黑炮乐队,最后说到弹孔,不等主持说完,侯马、沈宏飞已从后面阴影处一窜儿老高蹦了出来,大吼一声“你们准备好了吗!”很疯的样子,但也有点滑稽。“傻逼,下去!”有人大喊一声。这是常有的事。侯马对着话筒回了一句“傻逼”,这是新手演出的见面礼,然后就开唱了。
应该说唱得真够难听的。别说没听过“工业噪音”的人,就是听过的人都有点受不了,拾音器调到了10,音箱拧到了最大,吉他失真,声音乱窜,侯马、沈宏飞、鼓手雷大好像一开盘就拉到了“涨停板”上,动作夸张,青筋蹦跳,声嘶力竭,鬼哭狼嚎,这么一炸乎还真一来把场子镇住了。但一首歌下来没什么太多反应,也许人们的耳膜穿孔了。似乎没马什么事,他一直靠后,站在阴影里,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的老式箱琴像他的高大身体一样不动声色。他完全是多余的,但他的多余却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在如此强大的“噪音”中,他像影子一样,人们从他身上获得了某种奇妙的安静。这是种前所未有的,人们以为是有意安排的。但何萍非常失望,马格怎么跟木头似的,他这也叫演出?没他一样。他怎么会混到这样一支破乐队里,并且如此次要多余,她为此感到脸红。另外她不认为这是音乐,这也叫音乐?简直比任何一种野兽发出的声音还难听!的是对神经的摧残!这和她想象的马格的演出天壤之别,她后悔不该来这里,更不该带苏健飞来。这叫什么?
她实在忍不住了,几乎抱歉地对苏健飞说:“健飞,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苏健飞倒没像何萍想象得那样惊讶、难以接受,他宽容地说:“这是一种新的间乐风格,香港也有类似的演出。”
“香港也有?”
“有。”苏健飞似乎在调动所有的记忆为演出辨护,苏健飞他的儒雅、大气、对陌生事物的把握,总能给何萍带来一种靠山般的感觉。很显然,他维护这场演出,就是维护她,他们来这里是对的,他们欣赏到前所未闻的音乐。新浪网友:宁肯
9
弹孔演出结束,赢得了喝彩和哨声,弹孔的首场给人们留下了印象。接下来是大名鼎鼎的“黑炮”,“黑炮”走台时花篮送到了。一只很大的花篮,主持人宣布花篮为现场观众所赠,并一一道出他们的姓名和头衔,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黄蜂酒吧有多大的背景,何萍、苏健飞等一时成了人们注目的中心。但何萍他们要退场了。黄蜂老板亲自相送,一直送出地下室。弹孔全体成员也跟到了上面,他们得到了大老们的夸奖,有朝一日还可能到香港去演出。侯马话说不利落了,一个劲说“谢谢”。马格与苏健飞、何萍说着话,马格说话不多,听着苏健飞谈演出的看法,因为演出实际上与马格汉什么关系,马格没表示任何应有的谦逊。两人握别时都感到对方的力量和某种无法言喻的东西。马格是得体的,因为苏健飞太得体了。
马格侯马等回到酒吧。服务生送来扎啤和饮料,黄蜂老板也跟弹孔坐了会儿,谈到今后在黄蜂的演出、价钱和时间。马格喝着啤酒,看着台上“黑炮”,同贝司沈宏飞、鼓手雷大聊着他们的大学生活。沈宏飞和雷大由于演出现场超出预料的好,十分兴奋,他们想到休学甚至干脆退学,他们征求马格的意见。马格说这只是刚开始,离他们想这事还远,别对演出太当真了。
侯马跟黄蜂老板谈妥,每周两次演出,周四和周六,门票收入各乐队分成,黄蜂免费提供酒水。沈宏飞说,他们每周演出不应低于三次,还可以同时再找两三家酒吧赶场演出,这样和排练时间就能衔接上了。俨然他们要以演出为生了。他们正说得唾沫横飞,报社记者来采访他们。是位女记者。女记者认为弹孔的演唱十分前卫,具有真正的“后朋克”精神,希望今后经常报道他们的演出。侯马虽然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待记者采访,但他的回答机智、有趣,沈宏飞、雷大穿插,女记者非常满意。最后女记者转到一直沉默的马格:
“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马格转过身,女记者问:
“侯马先生称您是乐队灵魂,请问这如何理解?”
“是乐队乐指挥吧。”马格说,人们都笑了。
“那么,”女记者也不示弱,“您的灵魂作用是通过您在阴影中的安静体现出来的吗?”显然具有挑战的味道。
“是,我一直很安静,我喜欢安静。”马格说。
“您不觉得您和其他人不和谐?而且您没插电,用的是箱琴。”
“所以我尽量靠后。”
“能解释您为什么要这样吗?”
“我一直弹箱琴,我不是乐队正式成员。”
“可有人认为这是弹孔标新立异,人们觉得奇怪,您存在,又听不到您的声音,乐队似乎与您无关,可又无法回避您的存在,自始至终您是个悬念。您没想引人注目,反而引起了注意,事实上您干扰了人们的视听。这个在艺术上叫-间离-效果,请问您是否有意识使用了这种-间离-的效果?”
“我不懂什么叫-间离-,从没听说过。”
侯马也不懂什么叫-间离-,但他肯定地说乐队有意使用了-间离-效果,他说黄蜂的-效果器-不太好,所以才使用了-间离-效果。女记者大笑,不得不向侯马谈起布莱希特的戏剧。
马格没兴趣听什么布莱希特,他关注“黑炮”的演出,或者看上去是在关注,事实上他在想别的。他不停地喝酒,他的严肃和沉默与侯马、沈宏飞、雷大的兴高彩烈形成对比,不过他们已习惯了马格。
马格在捉摸苏健飞这个人。他捉摸这个人并不完全在于他们今天第一次见面,在于今天他第一次见到了商人的权威,并且还因为苏健飞温文尔雅,谦和有加,如此平易,以致马格毫无余地。自从苏健飞一杆商人出现,马格就从别人身上看到了与酒吧自由地下的气氛颇不和谐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感到厌恶,甚至愤怒。不用说黄蜂老板对苏健飞等礼敬有加,看看侯马就行了。金钱真的具有如此威力?以致人的精神也可以做假出售?所谓的“摇滚”、“另类”、“地下”“朋克”不过都是幌子?转眼即可变得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当然了,这也许只是生存技巧,但侯马似乎把一切都当作技巧了,包括他不诚实的演唱风格。
10
但马格并没因此离开弹孔。弹孔在深圳地下音乐有了一席之地,马格影子般的表演是人们谈论这支新生乐队的话题之一,他成为弹孔标新立异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致如果有哪一场演出马格没参加,观众就会呼哨、嚷叫,这倒让马格始料不及。然而何萍对此却大为不解,何萍不喜欢弹孔,特别是马格在这样一支破乐队还是不伦不类的角色,她就越发不满。首演让她觉得十分丢脸,她认为马格理所应当是乐队的头面人物,她跟苏健飞也是这么说的,但现场让她大失所望。乐队如此水平,马格又如此掉价,他简直是自暴自弃,糟踏自己。他们在小梅湾何萍寓所争吵起来,这是首演两个星期后的一个下午。马格晚上九点黄蜂有演出,本来已请假参加下午的排练,但何萍呼他,要他过去,她有事情跟他谈。
“你在-弹孔-毫无意义,你这是在断送自己,”何萍说:“你为什么眼睁睁的看不到自己的价值?我现在不再劝你搞别的,问题是你不能随便就遭踏自己呀,你的天赋远在他们之上!就那几个破孩子,侯马的声音比任何一种动物的声音都难听,你值得跟他们混吗?”
因为刚做过爱,马格不想同她认真争论。
有时候他们身体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接触就会导致做爱,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并不太多,并且缺乏规律,没想立刻做爱,但见面的拥抱往往突然遏制不住饥渴的身体,忘记了一切,甚至有时等不到进入卧室,就在客厅的沙发或地毯上。事实上他们的身体也许比心灵更渴望对方,所谓见面的理由看起来很充分,实际上是由身体的原因所致。
不过这次何萍的确有想法,她刚从浴室出来就进入了正题。
“你能不能不再糟踏自己?”她又问了他一遍。
“我糟踏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敷衍地说。
她已听惯他类似的搪塞,不理他的荐儿,接着自己思路说:
“你完全可以组建自己的乐队,搞你想搞的音乐,我可以贷款给你,算我投资,你成功了我连本带利收回,行不行?”
“我什么候说要搞音乐?我对音乐没有想法。”
“你甭跟我矫,你想搞音乐,这点我看明白了。”
“我就不希望人家把我看明白了。”
“你能不能正经点儿?”何萍拧起眉。
马格夸张地向后靠:“行,行,只要你别再拿啤酒浇我一脖子。”
何萍拿起热咖啡向马格比划了一下。
“我对你是仁至义尽。”她说。
“你这么专制谁敢娶你呀。”马格嘻笑道。
“实话告诉你,想娶我的人多了。”何萍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我也就是对你,跟中了邪似的,不过你别太让我失望了,我也不会总是如此。”
马格搂过何萍,两人沉默了半响。马格无耻地抚摸她凸起的Rx房,吻它们。她的眼睛潮湿了,搂住他,他们接吻。
11
门铃响了,何萍去开门。楼下送餐来了,他们订的。一盘刺身,一条青蒸皖鱼,一盘基维虾,一碗红烧肉,白米饭,红烧肉是马格爱吃的。他们开举杯。马格看看表,现在是六点钟,他大口吃起来。
“晚上几点演出?”何萍问。
“九点。”马格说。
“还是在黄蜂?”
“是,你还想去听听吗?”
“倒找我钱我都不去!”
“他们挺喜欢你去的,侯马很崇拜你。”
“呸,瞧他那脏样儿!你慢点儿吃,现在还早,回头我送你。”
“你还接我来吗?”马格坏笑道。
“你想什么呢,以为你上幼儿园呢!”
说笑了一会儿,马格谈起红方酒店,谈起了成岩。何萍已知道马格过去就认识成岩。何萍想起什么,问马格:“成岩对你好像很冷淡?我跟他打过招呼,让他对你有所照顾,可他有点儿阴阳怪气的,你们还是在西藏出就认识的,按理说不至于。”
“有段故事我没跟你讲,很精彩。”马格笑道。
马格虽然讲过认识成岩,但很简单,根本没涉及卡兰和果丹。
“还有故事?你不说只一面之交吗?”
“我那天不想谈他,这个人很不一般,你了他吗?”
“不太了解,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个人,我知道他过去是个诗人。”
“很有名的诗人。那年我徒步从拉萨去藏北找他,他把我赶了出来,连口水都没让我喝,可是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果丹接待了我,你知道果丹吗?”
“知道,不他的夫人吗,好像是个作家,她怎么接待了你?”
“她接待了我,而且我们成了朋友,我就住在她那儿。”
马格大致讲了卡兰乃至后来拉萨那段经历。这是他第一次同人讲起这段往事,甚至也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回忆这段往事,但他讲着讲着发现他不能再讲下去了。他心潮起伏。不过他开始时为什么像讲述一段艳遇讲述果丹呢?他不完全清清楚到底出于什么动机,但有一点,他认为他对果丹那种如梦如烟的感觉随着知道果丹仍同那个人生活在一起而消失了,他甚至开始是轻佻的,然而一旦进入回忆,往事历历在目,不由得使他重新认识果丹。他的语调慢慢变了,越说越简单,以致最后草草收场。
“完了?”何萍问。
“完了。”马格点头,但显然他脸上仍布着浓情往事。
“怎么讲到精彩地方不讲了?”何萍问。
何萍她还很少见过马格脸上如此凝重的神情,似乎整个西藏写在他脸上。
“我没见过果丹,”何萍说,“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见见她,说实话挺感人的,我都挺喜欢这个人了,她怎么会嫁给成岩了?”
马格也无法回答,多年来他找不到答案。
“我想我该走了,你看几点了?”
“还有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我就能把你送到。”
“我冲个澡吧。”
“好吧,”何萍拉着长声,“你不想讲了,就开始找折。
马格冲着淋浴,想起在卡兰洗太阳能浴的情景,那是一段怎样朴素美好的时光?简单的太阳能,人像沐浴在夜晚的阳光里。
他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高原,回到阳光的西藏。
他们到了黄蜂酒吧。马格下车,何萍不肯下来。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进去?”他问她。
“等你有了自己的乐队,你是主唱的时候。”她说。
说罢,踩油门消失在夜色里。
12
马格找到成岩,黄明远也在。
平时他们几乎见不到面,见面也形同路人。马格参加弹孔排练经常请假,昨天他得到工长正式告知,他的请假将不再被允许,这是最后一次。马格觉出了问题,工长跟他关系不错,但工长没多说什么。
马格头戴安全帽,身着工装,戴着手套,出现在成岩和黄明远面前。不知是因为他的身躯,还是因为他雾一般的眼睛,他让人感到不舒服。他到底有什么这么淡漠成岩显然百思不解,他依然害怕他的眼睛。
你既消灭不了他,也打不垮他。
永远不想见到这个人,永远不希望在记忆中出现这个人。
他让某些人永远感到缈小虚弱显形。
他是恶梦。苍蝇。石头。
他说,工程已进入尾声,不那么忙了,希望每天半日工作。
无理要求,要是别人这么说当时就炒了,像扭死个臭虫,也没人敢提这种要求。但成岩克制着。
“这不可能。”他说。
“你们可以按半天付我工资。”
“不是工钱问题,这是规矩,你也不能例外。”
“灵活一点儿。”
成岩点烟,似乎让自己平静一点。他说:
“你有谋搞错,让谁灵活一点,我?”
“没有任何可能?”
“可能不是没有,但我不想这样做,何老板还没接管酒店。当然,你可以找她,我不会不给她面子,你找她吧。”他的笑几乎是下流的。
“黄总,”马格说,“我是不是只有离开了?”
黄明远干笑,说:“老成说让你找找何老板,你就找找。”
“我们可以上床,但她不会管我这事儿。”
成岩抑制不住笑,说:“春霄值千金,怎么不会呢?”
“我在她儿已经有收入,明码标价,就像我跟你们。一样。”
笑容消失了。沉默。对视。
“现在我可以结帐吗?”马格说。
成岩嘴角抽搐,就这么让他走了?不过,还是让他滚吧,快点滚!
马格去了一楼财务,财务正接黄明远的电话。
马格回到工棚,整理行囊,穿过工地时,人们停下手中的活,从灰车上一个一个跳下围了上来,连工长也走了过来。他们听说马格要走,十分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马格没做任何解释。他们一直送他出了工地大门,远远望着,他们茫然若失,议论纷纷,有人甚至摔帽子。多年以后,他们虽已各奔东西,但马格的故事仍在他们和他们的家乡广为流传,并且越传越神,马格成了田间地头新的民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