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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玉清宫主

    这一双同门师姊妹,果然齐心合力,在床上联手与这匹武林种马盘缠大战

    她们终于领教了亚马的威力!

    亚马天赋异禀,似乎是愈战愈勇,毫无败相。

    孙华凤也早巳节节败退,弃甲丢盔,连连泄身,不禁辗转哀鸣

    亚马终于也因吸入了大量迷迭香的缘故,不忍再对她狠心地蹂躏摧残,终于在一阵剧烈地运动之后,普降甘霖!

    孙华凤与石巧凤终于在辛苦之后,一同承恩,雨露均沾,皆大欢喜!

    亚马自己也累得直喘气,仰卧床上,感叹道:你们两个好人家女儿,清白之身,却千方百计要跟我这种名誉极坏的浪子在一起,到底是为了甚么?

    孙华凤倚偎他肩上喘息,道:如果我说是奉了师命,向雷家报恩,你会相信吗?

    石巧凤正枕在他的腹部,一只手轻轻地玩弄着小亚马,一面道:除了报恩,当然多半还是为了自己

    哦?

    因为你给了我们极大的快乐!

    而且你也给我们留下了种!

    能生下你的孩子,是每个女人最大的愿望

    何况雷家还会把我们当少奶奶一般地供养着

    这样的人生,夫复何求

    谁知石巧凤突然惊叫一声!

    孙华凤惊道:怎么啦?

    石巧凤道:它又生气起来啦!样子好凶哦

    孙华凤把她的手拍开:谁教你要去惹它?

    石巧凤羞得赶快丢开手,缩到被子里去。

    亚马顺手就缠住了孙华凤,她却拼命推开,叫道:不行不行,我已经不行了!是她惹你的,你去找她!

    亚马哈哈大笑道:我当然会去找她,反正我是两个都要

    接着又是一阵挣扎、嬉笑

    今夜这平安客栈的后三进厢房,颇不安静

    第二天是被一阵鼓吹八音喧闹之声吵醒的。

    亚马一惊而起,才发觉已经日上三竿,太阳都晒到屁股了!

    他这才惊觉那两只凤儿,不知何时已溜走不见。

    亚马叹了口气,起身穿衣漱洗之后,走出房来。

    这后三进却颇有气派,一问不算小的偏厅,正在热热闹闹地有人穿梭进出。

    这些穿梭进出的人,各各都穿着崭新衣服,胸前都佩着一朵红花。

    两个喜娘,正在忙着为孙华凤、石巧凤梳妆打扮。

    四名娇俏丫鬟,也在忙着服侍她二人更衣。

    新嫁娘的吉服,凤冠霞披。

    亚马正觉得这四丫鬟颇为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

    四丫鬟却已同时上前,规规炬炬地向亚马请安,道:婢子春儿、夏儿、秋儿、冬儿,向亚马公子问好

    一阵娇娇滴滴,莺声燕语,亚马这才想起,她们是雷夫人身边的女婢。不由讶然问道:你们这是干甚么?

    四婢道:婢子们奉了夫人之命,来迎孙姑娘、石姑娘,回去与我家少爷完婚

    正说间,外面一阵鞭炮震耳,八音鼓吹更是热闹。

    四婢立刻过去扶起二女,道:吉时已到,该上花轿啦!

    二位喜娘亦将孙、石二女头上的霞披盖下来。

    红缎盖住面孔前的一刹那,孙华凤与石巧凤望了亚马一眼,非但没有半丝昨日恩爱之情,反而露出期盼已久的兴奋之情,恨不得早些嫁过去!

    两边排开的十六名执事已齐声高唱,道: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亚马不禁百感交集,一伸手要拦住:你们真的就这样走了?

    忽然一只手臂搭上了他的肩头,有个声音在他身后道:不可!

    亚马突地旋身抽臂,已将他这只手捉住,扭到背后,怒道:我最恨有人在我背后出手!

    那人道:我并未出手,我若真要出手你焉有命在?

    亚马道:那你想干甚么?

    那人道:我们只是奉命将孙姑娘、石姑娘,安全地护送回荣华富贵楼亚马公子若定要横加阻扰燕云十六骑将不惜以性命相搏!

    亚马不由暗惊,这燕云十六骑成名江湖达二十年,向来同进退,团结本就是绝不可忽视的力量!

    正在僵持之时,雷玉峰清朗的笑声传来:亚马兄千万别误会!

    他一闪而至,向亚马揖手道:小弟今日洞房花烛小登科,各位全都是小弟的座上嘉宾,吃喝喜酒

    亚马冷哼一声,松开手道:我已经被人像兔子一样的耍了,哪还有心情去你家喝酒!

    亚马掉头离去。

    两位新娘早已各由一名喜娘、两个俏婢扶着,各上了一台喜气洋洋的花轿。

    就连四婢也都各有一顶软呢小轿。

    三八二十四位乐手组成的庞大鼓吹敲打声中,雷玉峰得意如新科状元。燕云十六骑亦都各乘雄健骏马,一路护送,往荣华富贵楼方向迤逦而去

    满满的一杯酒,亚马一口就倒进嘴里。

    他心中波涛起伏不定,所想的竟不是雷玉峰、孙华凤与石巧凤,他心中所想的,竟是鱼玄玑!

    他又灌了一杯酒下肚,高老头好像很奇怪,皱眉问道:甚么事让你气成这个样子?

    亚马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也没有甚么,只不过有个女人到了钟大爷铁匠铺。

    高老头笑道:钟大爷铁匠铺,跟你又有甚么关系?

    亚马道:因为恰巧我也在!

    高老头似乎有些懂了,却又有些迷糊,道:原来那个女人是为了追你而去的。不过,我记得好像天天都有女人去找你,你从来也没有逃跑过

    亚马道:这次的女人不同!

    高老头道:有甚么不同?

    亚马道:甚么地方都不同!

    高老头眯起了眼睛道:这女人难道是个丑八怪?

    亚马用力摇头:非但不是丑八怪,而且简直像天仙一样美,像公主一样高贵!

    高老头道:那你怕甚么?怕她强奸你?

    亚马笑道:她若真的要强奸我,就算有人用扫帚赶我,我也不会走了!

    她究竟对你做了甚么事,才把你吓跑的?

    她向我下跪!

    高老头张大了眼睛,看着亚马,就好像他鼻子上忽然长出一朵喇叭花一样。

    亚马却好像怕他听不懂,又解释着道:她一走进来,甚么话都没有说,就忽然向我跪下来,两条腿全都跪了下来!

    高老头终于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一向认为你是个很正常的小伙子,一点毛病也没有,但现在我却开始有点怀疑了!

    亚马苦笑道:现在你怀疑我有毛病?

    高老头道:一个美如天仙的女人到你屋里去,向你跪了下来,你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亚马点头:不但落荒而逃,而且是撞开屋顶逃出来的!

    高老头叹道:看来你的脑袋不但有毛病,而且病得已经很重。

    亚马道:就因为我脑袋还很清醒,所以我才要逃。

    高老头道:哦?

    亚马道:我说过,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派头奇大!

    有多大?

    简直比公主还大!

    高老头道:你见过真的公主?

    没有,但是我知道,她用的那个保镖,就算真的公主也绝对请不到!

    是谁?

    手勾魂!

    是不是那个两只手一臂被人砍了,打起架来还是不要命的手勾魂?

    正是!

    她有这么一位保镖,却向你跪了下去?

    是!

    高老头不说话了,倒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亚马也把杯子里的酒喝干,道:现在你是不是想通了?

    高老头道:是!

    亚马道:你想她为甚么要向我下跪?

    她有事求你。

    像她这么样一个人,居然不惜向我下跪,为的是甚么事?

    一件很麻烦的事。

    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为甚么要为她去惹上麻烦呢?

    高老头道:只有笨蛋才会去惹这种麻烦!

    亚马道:你看我像笨蛋?

    高老头道:你不像!

    亚马道:你若是我,你若也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办?

    我也会跟你一样,落荒而逃,而且说不定逃得比你还快!

    亚马长长吐出口气,道:看来你虽然已经很老,却还不至于变成老糊涂!

    高老头却眯起眼睛,道:你却是个小糊涂!

    哦?

    像她这种人,居然不惜向你下跪,这件事当然是别人解决不了的!

    亚马同意。

    现在她既已决定要找你,你还能逃得了么?

    你认为她还会来找我?

    说不定是她现在就已经来了

    能追上我的人,至少还不会太多。

    高老头冷笑

    亚马道:你冷笑是甚么意思?

    高老头道:我冷笑就是冷笑的意思!

    亚马道:你的意思我不懂?

    高老头道:你不懂的事还多得很!

    亚马却笑了道:至少我还知道两件事。

    哪两件?

    第一件就是连你那把号称价值连成,削铁如泥的青冥剑都拿我这只戒指没辄!第二件就是,至少我还懂得分辨你这些酒里,哪一坛最好!

    他随随便便的一伸手,果然就挑了一坛最好的酒。

    刚想拍去泥封,突听得咚咚咚三声大响!

    这三个洞,竟然全都是同一个人撞开的!

    右手一支钢钩,左手一枚比头颅还大的铁锤!

    手勾魂!

    他的神情却很从容,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墙上的三个洞也好像根本与他无关,虽然他身上、头上仍有许多碎层泥灰

    他也好像刚刚从外面吃饱喝足,开了门回到自己家来一样。

    他慢慢的往一张很精致的雕花木椅上一坐。

    还没坐稳,就听到喀喇一声,椅子就垮了!

    他似乎要跌倒,左手一晃,一张八仙桌与另一张太师椅就被他的大铁锤敲得粉碎。

    手勾魂皱眉道:这里的家具不结实!

    他转向高老头道:不次千万记住,不能再到这家店里去买

    两句话还没说完,又有五、六件东西被砸得粉碎。

    亚马知道高老头有看到,却都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高老头还在慢慢的喝酒,连一点心疼的样子都没有,被手勾魂砸烂的东西,好像根本就不是他的。

    片刻之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已被他砸得稀烂,十七、八坛好酒,也被敲得粉碎,酒气冲天,芳香扑鼻!

    手勾魂四面看了看,道:这房子看来好像也不太结实,不如拆了重盖!

    再回头,就发现亚马与高老头,突地连人带椅子,原姿不动地凌空飞起,同时到了屋外的空地,面前还是摆着刚才那坛酒。

    手勾魂眼见他二人这种高明的移形换位功夫,眼中不禁流露钦佩之色。

    但是他既然是有意来砸东西的,当然也就毫不客气,一撞就把梁柱撞倒!

    整间屋子就真的完全塌成了一堆废墟!

    灰尘漫天中手勾魂又走向他们,道: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留下总是会害人的,所以一坛都留不得!

    他竟大摇大摆的走过来,抓起了桌上这最后一坛酒,重重地往地上一摔。

    这次酒坛子并没有被他砸碎,酒坛子忽然又回到桌子上。

    手勾魂皱了皱眉,又抓起来,往后面一摔!

    这次他终于看清楚,酒坛还没有摔到地上,亚马突然一伸脚,已经接住,轻轻一挑,就回到了桌上!

    手勾魂再摔,亚马再接。

    眨眼间手勾魂已将这坛酒,往地上摔了七、八次,但这坛酒还是好好的摆在桌上。

    手勾魂看着这坛酒,好像已经开始在发怔了!

    高老头笑道:这坛酒有鬼,摔不破的!

    手勾魂道:甚么鬼?

    高老头道:当然是酒鬼!

    手勾魂咬牙道:我再试试!

    这次他用右手的钩子,搭在这坛酒上、用力一抡。

    这坛酒忽然呼的一声,飞出去五、六丈远。

    但这坛酒还是没有被摔破。

    酒坛子飞出去的时候,亚马跟着也飞了出去。

    亚马回到椅子上来的时候,酒坛子也跟着回到桌上。

    手勾魂再用他的钩子一抡,这次酒坛子飞得更快、更远!

    他本就天生神力,这么样用力一抡,几百斤的巨石都可能被他抡出去。

    可是这坛酒又回来了,跟着亚马一起回来的!

    高老头不禁发笑,喃喃道:这坛酒果然有鬼,好像还是长着翅膀的酒鬼!

    手勾魂突然冷冷一笑,他本就是立在桌于之前的,这次他猛地抓起酒坛,猛然重重的往自己脑袋上砸了下去。

    他本来要砸的是这坛酒,现在看来却好像是要砸自己的脑袋。

    高老头叹了口气,这下子酒坛固然非破不可,只怕他的脑袋也要开花!

    谁知他的脑袋并没有开化,酒坛子也没有破!

    亚马的手已突然伸到他头上,托住了这坛酒。

    手勾魂又冷笑一声,突然飞起一脚,猛踢亚马的下腹。

    他也没有踢着。

    亚马的人突然翻了起来,从他的头顶上翻了过去,落到了他背后,手里还是托着这酒坛。

    手勾魂反脚再踢,亚马又翻回到他前面来,叹了口气道:这坛酒已经是我们最后一坛酒了,这脑袋也是你最后一个脑袋了,你又何苦一定要把它们都砸破?

    手勾魂终于松开了他的右钩左锤,笑了笑道:看来这个人果然是亚马!

    高老头道:哦?

    手勾魂道:除了亚马之外,又有谁肯为了一坛酒费这么大的力气?

    高老头微笑着:不错,像亚马这样的呆子,的确已经不多了!

    亚马接过酒坛,轻轻放回桌上,突然啵地一声,这坛酒立刻粉碎!

    坛子里的酒流得满地都是!

    刚才手勾魂与亚马的手都在用力,休说这酒坛只是陶土烧成,就算是铁打的,也一样要被压扁。

    高老头看在眼中,只能苦笑,道:天下事往往都是这样的,你要它破的时候,它偏偏不破;等你不去碰它的时候,它反而破了

    亚马却淡淡道: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本来就很多,所以,做人又何必太认真?

    手勾魂的眼里,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默然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亚马的这句话,仿佛勾引起了他藏在心匠很久很久的伤心事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得一句又可爱,又清越的声音,道:上清观宫主,鱼玄玑特来求见亚马公子!

    说话的这人,正是那样子很乖,眼睛很大,替杜美吟槌腿的小姑娘巧儿。

    巧儿正从那片浓密的枣子林中走出来,满天的星光月色,彷佛都到了她眼睛里。

    亚马皱眉道:上清观宫主?

    高老头也叹道:她果然是个真的宫主?

    巧儿道:绝对一点也不假!

    亚马道:她的人呢?

    巧儿笑了,笑得很甜:她生怕又把亚马公子吓跑,所以还留在外面!

    她笑得虽甜,说的话却有点酸。

    亚马只有苦笑。

    巧儿眨着眼睛,笑道:现在她就在外面等着,却不知亚马公子敢不敢去见她?

    高老头忽然道:他当然敢!

    这位深沉而神秘的老人微笑着,悠然接着道:他若是不敢去见这位宫主,只怕他所有朋友的屋子,全都会被拆光砸烂!

    群星闪烁,上弦月弯弯地嵌在星空里。

    枣林里流动着一串串的清香。

    并不是枣树的香,是花香!

    花香是从一条狗身上传出来的,一条非常健硕,阔身长腿的打猎狗。

    这狗儿身上披着一串串五色缤纷的鲜花,嘴里也衔着一篮子鲜花。

    满篮鲜花中,有一只玉盆,莹然生光。

    巧儿接过花篮,取出玉盆,嫣然笑道:这是我们宫主赔偿这位老先生的,就请亚马公子替他收下。

    亚马接过玉盆,掀开盆盖,里面竟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合计有一百两黄金!

    像这样的小木屋,五十两金子就可以盖好几栋,这当然已不能算少。

    巧儿道:一点小意思,但望这位老先生笑纳

    亚马道:他不会笑纳的!

    巧儿道:为甚么?

    亚马道:因为这一百两金子,若是你们要送他,他根本不需要,若算是赔偿他这屋子,又好像不够!

    巧儿道:这里有一百两黄金!

    亚马道:我看得出来。

    巧儿道:一百两金子赔他这小木屋还不够?

    亚马道:还差一点点?

    巧儿道:差一点是多少?

    亚马道:究竟差多少?我也算不出来,大概再加三、四万两,总差不多了!

    巧儿吓了一跳:三、四万甚么?

    当然是三、四万两金子。

    巧儿笑了。

    你不信?

    巧儿吃吃笑个不停:竹杠不是这样敲的!

    怎么敲?

    总要有个谱

    亚马突然提起刚才他坐着的那张雕花木椅道:你知道这是张甚么椅子?

    巧儿笑道:看来好像是张坐人的椅子

    亚马道:但这张椅子却是四百年前的名匠鲁直,亲手为天子雕成的,普天之下只有十二张,皇帝大内有五张,这里本来有六张,刚才却被他砸烂了四张。

    巧儿张大了眼睛,瞪着他手里的这张椅子,渐渐已有点笑不出来了。

    亚马又道:你可知道这小木屋,以前是谁住过的?

    巧儿已不敢胡乱接腔。

    亚马道:这本是大诗人陆放翁的夏日行吟处,墙壁上本还有他亲笔题的诗,现在也已被砸得稀烂。

    巧儿的眼睛张得更大了,脸上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亚马淡淡道:所以这木屋里每一片木头,都可以算是无价之宝,你们就算真的拿四、五万两金子来赔,也未必够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幸好这位老先生连一文钱都不会要你赔,因为四、五万两金子,在他看来跟一文钱差不了多少!

    巧儿悄悄的伸出舌头来舐嘴唇,吃惊的看着这神秘的老人。

    这个又矮又瘦、毫不起眼的小老头。

    高老头却还是悠悠闲闲的坐在那里,慢慢地啜着他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

    像是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喝这杯酒更重要的事。

    亚马忽然又转过头向手勾魂笑了笑道:我知道阁下的见闻一向很广博,阁下当然也听说过世上最有钱的人是谁了?

    手勾魂沉吟着,道:地域最多的,是荣华富贵楼的雷家,珠宝最多的,是关中魏氏,但真正最有钱的,只怕是山西大通钱庄的高光恒!

    亚马道:阁下知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手勾魂道:这个人的大通钱庄是全国联营,虽然富甲天下,却喜欢过隐士般的生活,所以很少有人看见他的真面目,只听说他是个很孤癖、很古怪的老人,而且

    他突然停口,看着高老头。

    现在每个人终于都已明白,这神秘老人,就是富甲天下的高光恒。

    高老头忽然叹了口气,慢慢的站了起来,道:现在既然已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这地方我也住不下去了,不如就送给你吧。

    亚马看着地上一堆堆破木头,道:我记得以前也曾向你要过,你却连借我住几天都不肯。

    高老头淡淡道:你自己刚才说过,这里的东西全是骨董宝贝,宝贝怎么能送人?

    亚马道:宝贝变成破木头,就可以送人了?

    一点也不错!

    我现在总算明白你是怎么发财的了

    高老头面不改色,淡淡道:还有件事你也该明白。

    亚马道:甚么事?

    高老头道:你逃走的时候,世上也许真的没有人追得上你,只可惜这世上除了人之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譬如说

    譬如说一条鼻子很灵的狗!

    高老头也叹了口气,道:你总算还不太笨,将来说不定也有一天会发财的!

    漆黑的车子,漆黑的马,黑得发亮。

    黑得发亮的马车上,也缀满了五色缤纷的鲜花。

    巧儿道:宫主就在马车里等你,你上去吧。

    亚马道:上车去?

    巧儿道:嗯!

    亚马道乙然后呢?

    巧儿道:然后,这辆马车就会把你带到一个你从来也没有去过的地方,我保证你到了那地方后,绝不会后悔的!

    亚马道:我当然不会后悔,因为我根本就不上车去。

    巧儿又瞪起了眼睛,好像很吃惊,道:你为甚么不去?

    亚马道:我为甚么要跟着一个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人,到一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去?

    巧儿瞪了瞪眼,道:因为因为我们会送很多很多金子给你!

    亚马笑了。

    巧儿道:你不喜欢金子?

    亚马道:我当然喜欢金子,却不喜欢为了金子去拼命?

    巧儿眼珠子转了转,悄悄道:车子里很安静,我们这位宫主又是个很美的人,这段路也很长,在路上说不定会发生很多的事

    亚马微笑道:这话好像已经有点让我动心了。

    巧儿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道:你已经答应要上车了?

    亚马道:不答应!

    巧儿嘟起了嘴,道:为甚么还不答应?

    亚马道:漂亮的女人我一向很喜欢,但却也不喜欢为了女人去拼命!

    巧儿道:为了甚么你才肯拼命?

    亚马道:我从来也不拚命,除非有人想来要我的命。

    巧儿道:除了你自己,天下就再也没有别人能让你去拼命?

    亚马道:没有!

    巧儿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为了小姊姊你也不肯!

    小姊姊?

    巧儿悠然道:我想你总该认得小姊姊,她还有一个小妹妹

    亚马这才心头暗惊。

    巧儿又道:小姊姊、小妹妹,都在那个地方等你,你若不去,她们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亚马道:她们若要我去,一定会自己来找我!

    只可惜她们现在不能来

    为甚么?

    因为她们现在连一步路都没法子走!

    你是说,她们已落在你们手里了?

    巧儿道:好像是的!

    亚马突然失声大笑,就像刚听见一个天下最可笑的笑话,笑得捧起了肚子。

    巧儿忍不住问道:你笑甚么?

    我笑你!你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连说谎都不会!

    哦?

    你们若能有本事到荣华富贵楼去,把两个活生生的人弄了出来,天下就没有甚么事能难倒你们的啦,又何必眼巴巴的来找我?

    巧儿淡淡的笑了笑,道:你若真的聪明,就早该明白两件事!

    哦?

    巧儿道:第一,我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以前我发育不良,那天被你刺激一下,我自己都感觉到进步多了,不信你看!

    她骄傲地挺挺胸。

    亚马这次真的怔住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才几天工夫,果然就在她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因为她的自傲,亚马自己反而脸红了。

    巧儿却悄声道:甚么时候再给我刺激一下?

    亚马涨红了脸:这这

    巧儿道:不逗你啦,第二,你也该明白,有些人不必用偷的,只须小小的骗一下

    亚马道:雷家的财富、名望、权势,绝不会比你们玉清宫差,你们用甚么能骗到她们?

    只用了一句话!

    甚么话?

    孩子的爸爸在等你们!

    亚马吓了一跳:你说甚么?

    巧儿笑道:你快做爸爸啦!你自己竟然还不知道?真是糊涂!

    亚马盯着她看,上上下下又看了好几遍,这才开口道:你真的已经满十五岁了?

    巧儿道:昨天才满!

    亚马道:十五岁的人,就已经应该明白,像我这种坏人,是绝对不肯为任何人去拼命的,就算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巧儿吃惊地瞪着他,道:真的坏到这种程度?

    亚马道:当然真的!

    亚马已坐在车上,马车已启行。

    车厢里也堆满了五色缤纷的鲜化。

    鱼玄玑坐在花丛中,就像一朵最美丽、最珍贵的黑色玫瑰。

    她的眸子也是漆黑的,又黑又亮,她还在看亚马。

    亚马并没有看她,他已闭起了眼睛,安安稳稳地靠在软垫上,好像准备在车上睡一觉。

    鱼玄玑忽然笑了笑,柔声道:我刚才还以为你不会上车来的。

    亚马道:哦?

    鱼玄玑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说,你绝不肯为任何人去拚命的,就算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亚马淡淡道:我本来就不会为儿子去拼命的,但是为儿子坐坐马车,总该没有甚么关系的。

    鱼玄玑又笑了,她向你笑的时候,就仿佛满园春花忽然在你面前绽放。

    亚马的眼睁刚刚睁开,立刻又闭了起来。

    鱼玄玑柔声道:你好像看都不愿意看我?为甚么?

    亚马道:因为这车厢很小,我又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

    鱼玄玑道:你怕我诱惑你?

    亚马道:我也不愿为你去拼命

    鱼玄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要你去拼命的?

    亚马道:因为我并不笨!

    鱼玄玑拈起了朵鲜花,默默地凝视他,过了良久,才轻轻叹口气,道:你并不笨,但这一次却猜错了。

    哦?

    你有一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以为我一见你就下跪,一定是在求你

    难道不是?

    不是,绝对不是你也许会去拚命,也许会去送命,但绝对不是因为我求你!

    亚马不禁好奇道:那是为甚么?

    因为这个!亚马不禁好奇地向她望去。

    只见她原本就低胸的那袭纯黑绿色道姑装,轻轻用手一掀,就露出了她洁白、饱满、晶莹的胸部,在心房之处的位置上,竟有一朵艳红的刺青。

    亚马本已是下定决心拒绝她的任何诱惑,见到这样完美无瑕的胸膛,竟还是忍不住要盯着看。

    这种看法,绝对不是君子的看法。

    鱼玄玑的脸立刻就泛红了,但她仍然坚持着,用手指掀开领口衣襟,道:你看不看得出来,这是甚么?

    亚马当然看得出来,因为他手上正戴着一枚戒指,这戒指上正有个这样的图形!

    一个长发美女的面孔,却有着蝠翼、鸟爪、蛇身!

    只不过是血一样艳的颜色。

    只不过刺工精细,构图完美。

    只不过是刺在洁白如玉的乳房上。

    而这乳房的主人,又是无比的高贵,无比的美貌。

    所以这枚设计怪异的刺青,看来非但一点都不觉呕心,反而是另一种诱人的美感。

    教人立刻联想到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当时正在受那一针一针雕刺时的痛楚可怜模样

    教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定要保护这娇弱女子之心

    亚马正陷入另一种想入非非之际,她已将衣襟拉好,正襟危坐,叹道:你看,我并不是打算要诱惑你。

    亚马不禁又摸一摸自己手上的戒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鱼玄玑道:你手上这枚戒指,是玉清教的令符,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任何人戴上这枚戒指,就有如教主亲临,凡是我们玉清教徒,都得行跪接大礼,遵命而行!

    亚马一怔!立刻想起刚才劝他上车的巧儿,又联想到那位人小鬼大的杜美吟,道:你们玉清观,有没有一个绛箕宫?

    鱼玄玑笑道:有,玉清观有九宫,绛箕是其中之一,杜美吟、杜巧吟二位,都属这一宫

    亚马眯起眼睛,道:你们玉清教,全都是女的?

    也有男的!

    你们玉清教的女徒众,人人都有那样一枚刺青?

    男的徒众也有!

    亚马再仔细想想,那日他与巧儿在荒野草棚之中,干下那样激情之事,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的胸部,竟也会有那样的刺青。

    因为那天夜里实在太黑,又是钻进了干草堆中的

    下回有机会,一定要仔细看个清楚!

    他悠然回味幻想中,嘴角不禁泛起了微笑。

    鱼玄玑却柔声道:你在笑甚么?

    亚马心中一慌道:啊?没有甚么

    他却心中走马灯似的一连串想到萧洁洁、萧媚媚、雷玉芝、蒋秀凤、孙华凤、石巧凤似乎没有一个有这种刺青图纹的!那就表示她们全都不是玉清教徒。

    可是那个萧媚媚明明给了自己这只戒指!她怎么会有这戒指的呢?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鱼玄玑也恰好在同时问道:她怎么会有这戒指的?

    是呀!

    那么就等见到她们再说!

    突然他看见路边大树下有一双眼睛!

    这世上本来随时随地都能看到眼睛,只不过亚马这次看见的,却是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长在一个高瘦清秀的年轻人的脸上。

    他没有见过这年轻人,但他必定见过这双眼睛!

    这双熟悉的眼睛教他心头一跳,直觉告诉他,这人对他必有重要关系!

    鱼玄玑已瞧出他的神色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亚马道:你说过,任何戴上了这枚戒指,就有如教主亲临,你们都要遵命而行?

    鱼玄玑恭身道:是!

    亚马眨眨眼睛道:我命令你,现在开始来诱惑我!

    鱼玄玑突然感觉为难

    这个男人是她闻名已久、心仪已久的男人,但是

    亚马已沉下脸来,怒道: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命令都办不到,还谈甚么誓死效忠?我不去了!

    车子正在一处道路转弯处。

    亚马突然屈指一弹,拉车的两匹黑马立时受惊,开始狂奔而出。

    就在这同时,亚马已纵身而起,跃上了路边一棵树丛中,隐住了身形。

    鱼玄玑先是一怔!旋即发觉他这样做必有深意。

    马车继续狂奔,后面一条跟踪的人影亦展开身法,向前疾追!

    就是那个高瘦的年轻人,轻功居然不弱,奔跑起来快逾奔马!

    亚马突然从树上落下,落在他面前。

    如果不是他及时煞住身形,必然会与他撞个满怀。

    亚马望着他微笑道:你是谁?为甚么要跟踪我们?

    那年轻人望着他,非但没有半点怯意,反而大笑了起来,道: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来!

    他像是在自己感叹,又像是在说给别人听的。

    这里荒郊野外,根本没有别人,这句话当然是说给亚马听的。

    亚马冷笑道:甚么无法无天的事?

    这人道:绑架!

    亚马皱眉道:绑架?甚么人绑架?绑谁的架?

    这人叹道:几条彪形大汉,绑一个小姑娘的架,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把人家的车砸烂,马也打死,拖上另一辆马车中

    亚马动容道:是甚么样的马车?

    这人道:是一辆纯黑的马车,车上还有好多鲜花

    他还想再往下说,只可惜说话的对象却忽然不见了。

    亚马已转身冲了过去。

    他行动虽快,却还是慢了一步,既没有看到那些彪形大汉,也没见到鱼玄玑。

    只见到砸碎了的马车,打折了腿的黑马!

    远处尘头扬起,隐隐还可以听到车辆马嘶声!

    他再望向刚才那年轻人,谁知他早已走得不见人影。

    这人一定与绑架歹徒是同一伙,他故意在路旁草丛中露相,只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亚马又悔又恨,不再犹豫,拔脚向前追了去

    亚马向来对自己的轻功颇有自信,他这样展开脚步往前飞奔,有如一支箭一样的疾射而出。

    但是他是人,不是马!马有四条脚,他却只有两条!

    他这才开始恨自己的父母,为何不给他多生两条腿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前面不远处有个人,正骑着一匹马,施施然缓步而行。

    亚马顺手摸出一锭金子,街上前去将那人拉下马来,将金子塞到他手里,自己也跳上了马背。

    这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亚马已经打马绝尘而去。

    他做事一向最讲究效率,从不说废话,从不做拖泥带水的事。

    所以他若真的想要一样东西,你除了给他之外,简直没有别的法子。

    江湖中人大都懂得如何选择马,因为谁都知道,一匹好马不但平时能做你很好的伴侣,而且往往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你的命!

    要是马儿也能选择骑它的人,一定会选亚马。

    亚马的骑术并不能算是最高的,他骑马的时候并不多。

    但他的身子很轻,轻得几乎可以让马儿感觉不出有人骑在背上。

    而且他很少用鞭子。

    无论对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他都不愿使用暴力,没有人比他更痛恨暴力。

    所以这虽然并不是匹很好的马,但现在还是跑得很快。

    只见他轻轻地贴在马背上,他本身就已成为马的一部分。

    是以这匹马奔跑的时候,简直就跟没有骑它的时候速度一样。

    按理说,以这种速度应当很快就能追上前面的马车了。

    一匹马拉着一辆车子,车上还有好几个人,无论多快的马,速度一定不会比他的更快。

    就算是两匹马都不行,只可惜世上有很多事都不太讲理。

    亚马追了半天,非但没有追上那辆马车,连马车扬起的尘土都已看不见了!

    日色已偏西。

    大路在这里分开,前面的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

    亚马只好在这一岔路口停下。

    路旁有树,最大的一颗树下,有个卖酒的小摊子。

    卖酒的人比买酒的还多。

    因为这时候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歇脚喝酒,卖酒的却是夫妻两个人。

    老板手里牵着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

    丈夫已有四、五十岁,妻子却还很年轻。

    所以丈夫有点怕太太。

    所以丈夫在抱孩子,妻子却只是在一旁坐着。

    亚马一下了马,老板娘就站了起来,带着笑道:客官可是要喝酒?上好的竹叶青。

    她笑得仿佛很甜,长得仿佛还不难看也许这就是丈夫怕她的原因。

    亚马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第一、他从来没有看别人老婆的习惯。

    第二、连续几天都是桃花运,已几乎连命都送了,现在只要是女人,他就看著有点害怕。

    他故意看那老板,道:好,有酒就来一碗!

    老板娘道:切点卤菜怎么样?牛肉还是早上才卤的。

    亚马道:好,就牛肉。

    老板娘道:半斤?还是一斤?

    亚马道:随便。

    他有个很好的习惯他从不跟任何女人争辩。

    于是老板娘笑得更甜,忙着切肉、倒酒。

    的确是竹叶青,但看起来却像是黄泥巴。

    肉最少已卤了三天!

    亚马还是不计较,更不争辩。

    他本不是来喝酒的。

    他还是看着那老板,道:刚才有辆马车走过,你们看见了吗?

    老板没说话,因为他知道他这个老婆喜欢说话,尤其喜欢跟又年轻、又阔气的客人说话。

    她也知道她的话愈多,等一下的小费就愈多。

    所以她就凑了过来,道:这里每天都有很多辆马车经过,却不知客官要找的那辆马车是甚么样子?

    这下子倒把亚马问倒了,他根本连那辆马车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过。

    老板娘眨眨眼,又道:刚才倒是有辆马车,好像是辆两匹马拉的黑漆黑车,奔丧似的赶了过去,就好像家里刚死了人,赶回去收尸似的,连酒都没有停下来喝一杯!

    亚马眼堕兄了,道:对,就是那一辆,却不知往哪条路上去了?

    老板娘沉吟着,道:好像是往左边去了

    她咧嘴一笑,又道:客官为甚么不先坐下来喝杯酒,等我再好好的想想?

    看来这老板娘拉生意的法子,并不是酒或牛肉,而是她的笑。

    她这法子一向很不错。

    只可惜这次却不大灵了,她笑得最甜的时候,亚马连人带马都已到了两、三丈开外,只留一小块银子下来。

    他已不想叫任何女人对他印象太好。

    老板娘咬着嘴唇,恨恨道:原来又是个奔丧的,赶着去送死么!

    黄昏后,道路愈来愈崎岖,愈来愈难走,仿佛又进入山区。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林木渐渐茂密,连星光、月色都看不见。

    亚马忽然发现自己迷了路,既不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也不知道这条路是通到哪里去的?

    更糟的是,上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已消化得干干净净,现在他的肚子空得简直就像孔明的那座城。

    他并不是挨不得饿,就算两、三天不吃东西,也绝不会倒下去。

    他只不过很不喜欢挨饿,他总觉得世上最可怕的两件事,就是饥饿和寂寞。

    现在就算原路退回也来不及了,这条路上唯一有东西的地方,就是三岔路口那小酒摊子。

    从这里走回去,至少也要一个半时辰。

    亚马叹口气,已开始对那比石头还硬的卤牛肉,比泥巴水还黄的竹叶青,有些怀念起来

    看看四面黑黝黝的树影、阴森森的山石,听着远处凉飕飕的风声、冷清清的流水声他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顶。

    他座下的这匹马也在用鼻孔喷气打呼噜,似乎是说:我比你还倒霉!

    亚马轻抚着马鬃,喃喃道:看样子你也累了,不如先去喝口水吧。

    他走到泉水旁,就见到小桥旁那小小人家。

    小桥、流水、人家。

    这本是幅很美,很有诗意的图画。

    只可惜亚马现在连一点诗意都没有,此刻在他眼中看来,世上再美丽的图画,也比不上一碗红烧肉来得动人。

    低低的竹篱笆上爬着一架紫藤花,昏黄的窗纸上,还有昏黄的灯光透出来。

    屋顶上炊烟袅袅,风中除了花的香气外,好像还有葱花炒鸡蛋的香气,除了流水声外,又多了一种声音。

    亚马肚子的叫声,他下了马,硬着头皮去敲门。

    应门的是个又瘦又矮的小老头子。先不开门,只是躲在门缝里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那眼色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亚马唱了个肥诺,陪笑道:老丈请了,在下错过宿头,不知是否能在老丈处借宿一宵?明晨一早上路,自当重重酬报。

    这句话,好像是他很小的时候,从一个说书先生的嘴里听到的,此刻居然说得很流利,而且看来仿佛很有效。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实在不错,那么小时候的事竟然记得很清楚,想不佩服自己都不行。

    而这句话果然有效,因为门已经开了。

    小老头其实也不算太老,只有四十多岁,却秃得头发都没有了。

    他自称姓柴名铁斧,是个砍柴的樵夫,有时也打几只野鸡、兔子换酒喝。

    今天他刚巧打了几只兔子,所以晚餐已过,他却仍在喝着酒。

    他酒喝得很慢,菜却吃得很快,所以又叫他的女人去炒蛋加菜。

    他笑着道:也许就因为喝了点酒,所以才有胆子去开门,否则三更半夜,我怎么肯随便就把陌生人放进来?

    亚马只有听着,只有点头。

    柴铁斧又笑道:我这里虽没有甚么值钱的东西怕被人抢,却有个漂亮的女儿!

    亚马又开始笑不出来了,现在他甚么都不怕,就是怕漂亮的女人。

    有了人陪喝酒,就喝得快了些,酒一喝多,豪气就来了。

    柴铁斧脸已发白,大声道:萍儿,快去把那半只兔子,也拿来下酒!

    里面的屋子里,就有三分埋怨,七分抗议的声音,道:那半只兔子,您老人家不是要等到明天晚饭要吃的么?

    柴铁斧笑骂道:小气鬼,也不怕客人听了笑话,快端出来,也不必切了,我们就用手撕着吃!

    他又摇头笑道:我这女儿叫阿萍,甚么都好,就是没见过世面,我真耽心她将来嫁不出去!

    亚马连头都不敢点了,一听到小姑娘要嫁人的事,他哪里还敢答腔。

    一个粗布衣裙,不着脂粉的少女,已端了个菜碗走出来,低着头,噘着嘴,重重的把碗往桌上一搁,扭头就走。

    亚马虽不敢多看,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

    柴铁斧并没有吹牛,他的女儿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只不过脸色好像特别苍白。

    害羞的女孩子多半是这样的。

    她既不敢见人,当然也就见不到阳光。

    亚马才转回头来,就发现柴铁斧也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睛里彷佛带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

    你看我这女儿怎么样?

    人家既已问了出来,你想不回答也不行。

    亚马摸了摸鼻子,笑道:老丈只管放心,令嫒一定嫁得出去

    柴铁斧逼问一句道:要是嫁不出去呢?你娶她?

    亚马又不敢答腔了,只恨自己为甚么要多话。

    柴铁斧大笑,道:看来你倒是个老实人,不像别的小伙子那么油嘴滑舌。来!我敬你一杯,这年头像你这么老实的小伙子已经不多了!

    柴老头醉了。

    一个人若敢跟亚马拚酒,想不醉也不行。

    看来你倒是个老实人

    这年头像你这么老实的小伙子已经不多了

    亚马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他有时被人称作大侠,有时被人看作强盗,有时被人看作君子,有时被人看作流氓

    但被人看作是老实人这倒是平生第一次。

    他若知道我究竟有多老实,一定要吓得跳起来三丈高。

    亚马微笑着躺了下去。

    躺在稻草堆上。

    这种人家当然不会有客房,所以他也只好在堆柴的地方将就一夜。

    无论如何,这地方总有个屋顶,总比睡在露天里好。

    他若能预知在这里会遇到甚么事,宁可睡在阴沟,也不愿睡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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