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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星期天,马林生本来是打算在家看完女排的比赛,掐着吃饭的时间再到齐怀远家去的。

    可马锐一早就催促他,非让他到那边去看电视,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多热闹,并大大嘲笑了一番他的运动举趣。一个老爷们不爱看足球偏喜欢看女排,是看人呢还是看球?如果是看球,那最差的男排也比最好的女排球打得好看。要么就是女排赢多输少,特别是在亚洲,简直可以横冲直撞,看了不受刺激,可这样的话,那你确实再挑不出几个运动项目可以看了。马林生本来还想申辩,他完全是屈从于一种习惯,就像人们在几十种牌子的可乐型饮料中更多地选择“可口可乐”,纯粹是受了宣传的影响。但一种习惯一旦与低级趣味联系在一起,就很难洗清自己,理由越冠冕堂皇越使人强烈地认为你意在掩饰最阴暗的心理——简单越抹越黑了。

    为了表示自己与女排其实并无干系,他只得听从了儿子的安排,心里觉得儿子很卑鄙!

    特别使他不舒服的是,出门前他在换衣服时,听到夏青在门外小声笑着问儿子:“给你爸介绍对象去?”

    他没有听到儿子的回答,但他无由地想到,儿子一定是冲夏青挤了挤眼儿。

    他从站在院里笑吟吟地望着他的夏青面前走过时,胳膊腿儿几乎走成一顺儿。

    到了齐家,他发现那天不单请的他们父子,还有两个和齐怀远年龄相仿的女人,一见他就抿着嘴吃吃笑,眼睛滴溜溜地在他全身上下乱转。他一猜就是齐怀远的腻友,被专门请来对他进行全面、综合的评价。他心里很讨厌这种声面,但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讨好、取悦他人,希望给所有见过他的人都留下好印象的本能开始蠢动了,几乎是身不由己地像拔了瓶塞子的酒精开始发挥。他满脸堆笑,眼睛笑成一条缝,把最密集连针都插不进去的笑容毫不吝啬地抛给每一个人。

    甚至在大家谁也没看谁都在看电视时,他也兀自常备不懈地笑着。这样,无论你在何时何地多么突然看到的马林生总是一副笑脸。

    他耐心地听着那两个女人的每一句废话,并以同样的但经过巧妙修辞装饰的废话应和,使这些废话听上去像是有趣的交谈。那两个女人像儿童玩具柜台卖的橡皮鸭子很爱发笑——一捏就嘎嘎叫。

    马林生大获成功,在一屋子人中他显得那么与众不同视野开阔。为了不使自己的聪明凌驾于众人之上以至使群众产生异类感,他又有意讲述一些自己的尴尬事以示拙扑可爱。她绘声绘色地讲述那天他有票却没能场现看的故事,把一个倒霉、令人沮丧的经过讲成了一场有趣的、唐老鸭式的冒险。他把他和警察们之间的对话都变成了一种情绪完全受他控制的想声式的逗,编造了一些他当时既没想到也没能说出的隽永、俏皮的话,显示他在警察面前应付裕如,巧于周旋,似乎他在场外倒霉的经历比进场看真正的开幕式还来得值当。他是一个能把像警察这样的人都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智者,现世的阿凡提。

    以自我调侃开始,以自我吹捧收场。

    他讲得是那么精彩、娓娓动听,甚至他自己有一刹那都听呆了:我要把这些话记下来,就是一篇好小说呵!

    两个女人都公开对齐怀远说:“抓牢他,否则我们就要把自己嫁给他连马锐脸上都有一副父亲给他增了光的自豪相。

    本来,这顿饭是没酒的,但话说得是如此有趣,焉能无酒?两个女人俩掏钱派孩子们跑了一趟,买回了一些啤酒色酒。

    娘们儿其实都是一副好酒量,席间你一杯我一杯地灌马林生催着他再讲笑话儿,三双媚眼飞来飞去,令马林生目不暇接。他陶醉在一种巨大的成就感之中,觉得自己非常有魅力,非常讨女人喜欢,非常会交际,有了这套手腕,学什么艰难险阻不能克盯“?

    齐怀远在他的醉眼朦胧中也变得年轻、清秀了。不比不知道,在三个娘们儿中她真是金牌得主。酒色上了她的脸,使她看上去很有几分柔媚。女友她喝红了脸美昏了头,她便放了酒杯,双手捧着一张粉脸咯咯笑个不停,娇态犹如少女。马林生目睹此景,心中怦然一动,严肃起来,这娇容倒有几分性感呢。

    他这才低头吃菜,举箸茫然,发现其实没什么可吃的。这女人委实是个精明的女人,七盘八碟花花绿绿一片看着倒很丰盛,但十几个菜的主要原料就是一只鸡,金全贴脸上了,某余不过是些叶片形状不同的植物。

    这感觉在后来撤席后齐怀远单独把他拉进里屋试穿一件她送他的中山装时更强烈了。

    那衣服的料子很高级,但式样陈旧,而且有一股浓浓的樟脑九和久压箱子底会有的呢子味儿,一看就知道是她扣下的不定哪任丈夫的剩余物资。透着一招一式都经过精心算计,既想显得诚恳待人又处处留着后手。就像一婆婆拿几块旧料子送没过门的儿媳妇,这样一旦鸡飞蛋尚可以保全,不致整血本无归,就当舍给边、老、少、穷地区人民了。

    如此一想,齐怀远马林生眼里立刻渺了。

    “我看还合适。”齐怀远四周转着抻着中山装的衣襟,摘着沾上的线头,“——送你了。”

    “先搁你这儿吧,天凉了我再过来穿。”马林生一边脱衣服一边不快地想:这女有庸俗。

    女人边叠衣服,笑盈盈地望着马林生,眼中似有几分黠又有分召唤,她那个十分显露曲线的坐姿很像对镜排练的。

    “没想到你还挺能喝,也挺能聊。”

    “不常这样儿,今儿也是例外……只马林生像个头一回逛窑子嫖各不知是客气点好还是亲热点好,”你看上也能喝二两。“

    “我当姑娘的时候,有回心里苦闷喝过一瓶‘二锅头’。”

    齐怀远叠好衣服放至床上,站起来去把门关上,边朝马林生走来边说:

    “这样儿好,会分场合,该严肃严肃,该活泼活泼,我就不待见那逮谁胡说一气的人。”

    她走到马林生跟前,腿一软,马林生只好两手接住她,否则她会脆地上的。

    她不吭声了,闭嘴闭眼像是一下睡过去了,虽说也就一只袋百面的手数,但凭空抱着还有些份量。马林生凑脸去看她玩的呢还是真睡了,孰料一只手从脖子后面包抄过来把他一下按低了头,挤扁鼻子地贴在那张粉脸上。他的舌头上沉甸甸地压着另一条舌头,如同一个人摊手摊脚躺在你身上睡觉。谁都知道压板那样轻巧的竹片压在舌头上都会引什么反应——他一下打了个翻腾不已的隔儿,完全凭着毅力才将涎起的沉渣原道遣返问去。

    他红着眼睛,睛泪汪汪,实在控制不住清鼻涕的外溢,蹭在了人家脸上。他心里十二抱歉,十二分狼狈。

    他不知道此事是到此为止还是循序往下,齐女士是等他主动还自有拳路,正兀自犯疑,忽近在咫尺看见了齐女士的双眼,吓了一跳,所有想法,心愿一体打消。

    那双眼正聚精会神地观察他。

    他觉得自己就像条被小孩盯着同时用一个手指拨弄着看着死是活的虫子。

    他被齐女士堵着嘴粘着,插翅难逃。

    齐女士怕是也有些口干舌燥了,那舌头又腾挪翻飞了几下便倏地缩回了。

    她松开马林生,重新用自己的腿站住,整理头发,嘴里咬着发卡对马林生说:

    “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得对我负责。”

    马林生当场就有点被讹上了的感觉。

    “我……我怎么……你是我什么人了?”他鼓足勇气问。

    “你说我是你什么人了?你想呵,想想就明白了,什么人才会这样儿?”

    齐怀远把自己整理完毕,就像刚从大街上回来还没松绑随时可以再回大街上的样子。她又开始整理空内,把东西一一归位。

    马林生预感到她要请自己开路了,便主动往门口走。

    “咱们哪样子?我没觉得咱们怎么样了。”

    “没够是不是?这已经让你占便宜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有你够的那一天。”

    齐怀远边说边忙着,走到床边,看到那件叠好的中山装端起来朝马林生怀里扔过来:

    “接着,送你的你就拿着,还客气什么?”

    最后,她把屋子整理完,两手抱肘靠着五斗橱对马林生说:“记着,下星期该我到你家吃饭去了。咱们有些事也该具体商量商量了,什么时间怎么办到时候都请谁……”

    “什么意思?马林生懵了。

    “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刘女士把上身探向前,头一点一冲地大声说:“我——爱上你啦!”

    “她丫凭什么!”马林生冲着夏经平劈面便嚷。

    “坐下说,坐下说。正在和家人,邻居打麻将的夏经平慌忙离座,招呼囡不儿,”夏青,把冰箱里冰镇西瓜给马叔叔切一块。“

    “……碎,有他妈这么不讲理的么?”马林生边吃着西瓜住手心里吐着籽儿,边愤愤不平地把自己的遭遇突出重点地讲了一遍,“她怎么就成我的人?我一百个想不通。

    “不是我说你,林生,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不分好歹见食主不吞——被人钓了吧?”夏经平微笑着替老同学惋惜。

    “我真没有,我就……”马林生作了个飞吻的小手势,“这算什么呀?还是她把我按着干的……我要真干了什么我也不冤呀。”

    “肯定你也不是立场特别坚定。你要真是行得端坐得正一身正气,她敢拉你下水。”

    “老马,你也不用在这儿在这儿装得挺委屈,被强xx了似的。”夏太太在一边摸着麻将牌隔着的桌子说,“你要前边没有搔首弄姿人家女方上来就直接扑你——跟谁说也不信!”

    “肯定你前边鼓励人家人。”夏经平也笑,“没点暗示女的也不敢上来就啃呀。”

    “我,我怎么跟你们说呢?”马林生脸憋得通红,“我前边就是喝了点酒,话多点……

    可能是看着有浪。“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一屋人都笑了。夏太太撇着嘴,“都能想象出你什么德行样儿。”

    “我浪我的,你别动火呀。”

    “行啦林生。”夏经平拍拍马林生的膝盖,“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干得出来就别怕人家捉你。”

    “经平,你是法院的,想必是懂法……”

    “嗯嗯,懂一点点……”

    “你说我这点事,够多少年?”

    “怎么,她要告你?”夏经平吃了一惊。“

    “目前没有,我是说万一。咱就照那严的量刑标准,假设是在‘严打’时黄——流氓够得上么?”

    “我是整个没明白。”夏太太又远远地说,“你今儿一天都干吗去了?到底是跟谁呀?

    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情也隐瞒了?“

    “是呵,你不是相对象去了么?”夏经平也糊涂,“怎么越说越严重?”

    “是相对象,没干吗,也没有隐满什么。”

    “你去相对象,被对方锛了一口,如此而已——有什么不对么?”夏经平纳闷地瓿马林生,“不正说明……成了!你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她还说她爱我,居然……”

    “就更对了!你干吗去了你自个清楚没有?”

    “我当然清楚,可压根还不是那意思呢——还!冷丁了点,总得征求我意见吧?毕竟我也算当事人吧?

    “你还没听明白,经平?”夏太太又在远远的牌桌上说,“人家看上了他,他还没看上人家……新痰孟——端起来了。”

    “噢,你压根就没瞧上她?”

    “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压根就没来及端详,一切就结束了——就是这么个感觉。”

    “你是说她猛点,动作麻利点?”

    “天是!我连她到底长什么样儿这会儿印象还模糊呢?”

    “是女的不是?”夏太太冷冷甩过一句。

    “弟妹,这么说可有问不分青红皂白。我虽是一介寒士,可也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马林生话说得是掷地有声。

    “没不让你追求,没不让你追求。”夏经平忙劝慰老友,对妻子横去一眼,“你别瞎掰,好好打你的牌。

    “我一点没瞎掰。”夏太太啪地打出一张牌,“就你们男的有追求?谁又不是凑和?头婚尚且将就更甭说你这二婚了。年轻漂亮的有,满大街——都进别人家了。”

    “我没有说挑,心高。”马林生有点气馁地替自己辩解,“你起码让我有一个犹豫不决三心二意的过程,容我慢慢想通的。”

    “这没有齐头井进的。谁先通了谁先说,人家这么着没错。”夏太太斩钉截铁地说。

    “她没什么明显残疾吧?”

    “没有。”马林生摇头,蔫头耷脑地对老同学说,“实事求是地说:中等,对我也不错,瞧见没有,这衣裳就是她硬塞给我的。”

    “那你还要怎么样?可以啦。人中等,对你又好,你,我,咱这一屋子人有一个算一个,又何尝不都属于中等?”

    “中下等!”夏太太气乎乎地说。

    “是一个阶层没错,我就是接受不了她这方式。”

    “表达爱的方式就地粗鲁点又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夏经平笑着说,“你怕是让人虐待惯了,对你好你倒咯哽了。”

    “不是那么回事,谁要对我不好,我根本不计较人家方式,就该恶狠狠的,但你要对我好还跟我恶狠狠地说,这我坚决想不通,我得点好儿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得我也太掺了!”

    “就像叫儿花子有时也拒绝施舍对不对马叔叔?夏青说。

    “对对对!还是夏青理解我。为什么人们常常拒绝怜悯蔑视恩赐?就因为人们有尊严,需要平等的对待!”

    “林生呵,你太注重形式了。”夏经平说。“你虽不是知识分子,却染了一身知识分子习气。”

    马林生虽然对这话的前提持保留态度,但还是综其主述骄傲地回答:“对,我就是这么个孤拐脾气!”

    夏太太似乎有些感触,推了牌说:“我同意马林生的这个说法,换我也一样。谁要对我不好,我没意见,不受也得受。

    但你要对我好,就得像个好的样子,一点不讲究只觉得自己好心就可胡来——呸!没人稀罕!“

    她斜眼瞪了一下丈夫,低头看牌,“——和了。”

    “那你到底怎么着呵!”夏经平忙把脸整个地转向马林生,“是继续下去还是就此拉倒?这点你可以放宽心,她上边再有人儿,一个‘克撕’也办不了你。”

    “我想托你去代我向她提抗议。”马林生想了一会儿,抬头诚挚地望着老同学说。

    “这我可办不了,不成不成,你怎么净把这得罪人的事让我办?”夏经平两个腮帮子抖得像刀震案板,连连摆手。

    “你是法院的,穿上制服在群众面前有威信。

    “不成不成。我亏我不是没吃过,两口子打架我去主持正义,转脸人家好了,剩我没法见人了成不成。

    “马林生你也真是迂腐到家了!夏太太不屑地说,”这点事你就提请司法机关出面,回头真有了事你还去找谁?找你的媒人带话儿呵,谁给你们提合的?你的介绍人是谁?不是大街上磕的吧?“

    夏青就笑,晃着两鬏鬏看马林生。

    “对对,”内心知情的夏经平也笑着说,“这事你还是回家解决吧。”

    “这话我不好意思跟孩子说。”马林生脸红红的低声说。

    “还是那句话,干得出来就不怕说。”

    “咳,我不是他爸爸么?换了别人我也不在乎,本身也是个丢份儿的事。”马林生叮嘱夏青,“你可别给我外边乱说去,这话儿本该也背着你的。”

    “我不说以我怎么那么爱管你的闲事?”

    “我觉得铁军他妈真会收拾房,其实她家跟咱家经济条件差不多,但她家看着怎么就那么高级,跟部长家似的。”

    “你是真没见过什么叫高级地方。”

    马林生坐在藤椅上深沉着,马锐在一边灯下削苹果,银亮水果刀光芒闪烁,青相间果皮一卷卷耷拉下来。

    马锐削完苹果,举到自己嘴前喀嚓咬了一大口。

    “怎么自己先吃了,不给我削一个?”

    “噢,您等着呐,那这个给您。”

    马锐把啃了一口的苹果递给父亲,马林生接过来不分高低地咬吃起来。

    “以后想吃就自己削,别老让人伺候,这习惯不好。”

    “你给你爸削个苹果怎么啦?学习孔融让梨么?”

    “瞧瞧,你还弄出天经地义了。”马锐又拿了个苹果削皮,边削边笑着说,“我就觉得铁军家干净,布置得特有情调,像人往的地方。”

    “哼,俗不可耐,住着不定多别扭呢。”

    “我想把咱们家也照着他们家那样儿布置布置,花不了几个钱,咱们家太乱了。”

    “马锐,我真得好好培养一下你的审美观了,我记得你过去没这么俗呵。”

    “你给我点钱,我来布置,把沙发套、窗帘都换了……”

    “不成,你别给我添乱。我就喜欢现在这样儿——你不许擅自更动东西的摆放顺序。”

    “你不觉得齐阿姨特会理家么?”

    “家庭妇女!”

    “可不家庭妇女怎么着,你还想让她是什么?”

    “看来你对姓齐的印象还挺好?”

    “是不错。长得又带得出去,人也能干,找媳妇有这两样儿还求什么?”

    “既然你觉得她这么好,那我把她留给你了。”

    “你这就不像话了。”马锐削完苹果,在边坐下,“这是给你说媳妇儿。”

    马林生把吃完的苹果核儿往门后的簸箕那儿一扔,堂啷一声。

    “我觉得你比我合适,爱情嘛,不管早晚,不分先后,我忍痛割爱。”

    “老马,你今儿是怎么啦?说话流里流气的,这可不像你……跟你说正经的呢。”

    “是吗?跟我说上级的?可我今儿还就相当会儿流氓。”

    马锐严肃地望着爸爸,“怎么,心里不痛快?是不是又想起你那个小情人了,觉得对不住她?”

    马林生本来是无知无觉,但经马锐一说,倒有点觉得自己真是这么想的,真有点觉得对不起S.是呵,如果她知道了自己背着她又去和齐怀远鬼混,她一定会伤心死的,这也太无情无义了,应该称之为背叛!

    马林生像被说中心事似的垂下了头,脸上流露痛苦、矛盾的神态。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既然已经友好地分手,活的脚步不能住顿。就是她,如果她真爱你的话,不也衷心地希望、祝愿你今后幸福——她也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副痛苦没着没落的样子。”

    “是是,她一定会这样希望。”马林生愈发沉溺溺于自设的规定情景之中,心中如万箭钻心。

    “不要再自己折磨自己了为了她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才对。“

    儿子的话令父亲大为感动,但转念一想,又觉荒唐,这是从何说起?苍凉、悲恸之感顿时一扫而光。

    “你他妈的少跟我废话!”

    “哎,你怎么那流氓劲儿又上来了?我是一片好心——你说话别带脏字儿呵。”

    马林生站起来,又去拿了个苹果,没削皮便啃了一口,“我太累了,今儿一天我累得慌!饭也没吃饱。”

    “要不要给你下点面条?”

    “别啦,我先告你个坏消息吧。”马林生喀哧喀哧咬着苹果,“下礼拜,齐怀远要到咱们家吃饭——一想这事我就烦。”

    “这怎么是坏消息?这是好消息呀。也该让人家到咱家来了。怎么,你们已经进了一步?”

    “……趔趣着挪了一点。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齐怀远这么个娘们儿?她连我都指使得像个球儿似的团团转。真过了门来你还能像现在这么得意,跟我平起平坐的?人家小白菜是哭后娘怕娘,你可好,汉奸似的举着小旗小看道欢迎。”

    “我这不是为你么?你老一个人打光棍儿我也不落忍。”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我看你是没人管着勒着难受,这责任我负得起来。”

    “你也尝到管的挨的滋味儿了?”

    你还别美,我看她对你也是先礼后兵,到时候可别怨我不救你。“

    “她是你媳妇,对我不能怎么着。”

    “哼哼,懂什么叫无一幸免么?她要是祸害,就是咱们全家的祸;她要是火炕,那咱俩就全以火炕里,你是她儿子的哥们儿也不管用。咱们爷儿俩,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马林生自言自语,若有所思“她可说话就要来了,再不当机立断生米可就自个了熟了。”

    “她跟你提在结婚的事了?”

    “提了。”马林生斜眼看看儿子。“

    “你怎么说?”

    “我还没想好呐。”

    “甭对我介绍的对象不满意,你自个找还不一定比这强呢,现在这状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差不多可以说是没好人——没好女人。”

    “我们真是要结婚,你住哪儿?”马林生问儿子。

    “我不住这儿。”儿子沉着地说。

    “你得搬到外屋来和铁军同住,那这屋里可就窄了,要不你就去住小厨房让铁军住外屋。

    “她家不还有房么?”

    “对对,倒是可以往一块儿换换,要不然就先住她家,她家房宽,多咱俩也不碍的。”

    “到时候再说吧。”

    “没时候啦,这就到了。她下礼拜来就商量这事了。”

    “那我告你,我可不搬,我还住咱的老家,你可以分个人过去住。”

    “那怎么成?不成的,你还太小,一个人住你就是能照顾自己我也不放心呀,贼听说了还不全来?”

    “我不是一个人住,你过去可以把铁军换过来,我们俩住一块你们俩住一块儿。”

    “你们俩加在一起她是孩子。”马林生蓦地瓜过来儿子的用意,顿时气得语不成调,“嗯,这是你们俩早计划好的吧?”

    “这不是挺合理的?大家都方便,省得前夫前妻的孩子关系不好处。”

    “你他妈是不是早就想把我嫁出去,好霸占我的房产?”马林生大吼。

    “你这是什么话,把我说成什么了?”马锐的用意被揭穿,不禁也脸红了。

    “这就你们俩谁策划的,嗯?是不是你想出来的损招儿?

    从一开始就是有预有组织的?“

    “没有,我们只不过是想让你们新婚不受干扰……”

    “过去,你们老师说你阴脸,我还不信,现在我看你真是不像个学生,你,你,你真可以算得上诡计多端。”

    “哎呀,算了,你要不愿意就算了,就当我没说过。你不嫌烦,愿意跟我们一起住,那就一起住好了。”

    马锐转身要走,被马林生一把拉住。

    “你说说,我怎么碍你的事了?你这么嫌我多余,非要撵出家门……而后快。”

    “爸,您怎么这么不开眼?”

    “我哪点做得不够?你还要我怎么做?可天下哪还有第二个爸爸像我这么对你的……”

    “又来了,烦不烦呀。”马锐翻着眼白看天花板,不耐烦地说,“渭人撵您,您自个怎么心理这么阴暗呀?就为一句话……”

    “一句话?你这句话让寒心。”

    “好,那我收回。别闹了,爸,已经很晚了让邻居听见。

    没人搞阴谋迫害您,不地是几个安案中的一种,犯不上发这么大火。累一天了,咱都洗了睡去吧。“

    马锐再次挣脱欲走。

    “你可以走,你去睡吧。”马林生在后面说,“但我必须告诉你,你明天就去学校告诉铁军,他妈和我的事就算吹了,让他妈下礼拜不要来了,理由随你怎么说。”

    “这怎么行,爸,”马锐转过身焦急地说,“这事和那事没联系,您别因为我和铁军着火殃及他妈那池鱼。”

    “怎么,您还想包办我的婚姻吗?哼,她是池鱼?就算她没和你们串通一气,经过这事,我也一百个看她不顺眼。”

    “您不能意气用事,铁军他妈确实不知情,她完全是无辜的。”

    “这么说,你们确实是有预谋的?”

    “我不承认我们有预谋。不过是我们几个在一起议论,要是我们中有谁有房能自己住就好了,这样大家去玩也就能少爱点大人限制了。”

    “你想把我这儿变成黑窝子?做梦去吧!我拆了它不给你住。”

    “没说你不好,跟你住别扭,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让你的美梦和那谁他妈见鬼去吧!”

    “你是不是有点看去理智了,爸爸?冷静点,你这么钻牛角尖地想下去会把自己弄疯的。”

    “滚,滚开我前儿的。

    “你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不是红了眼。”马锐想开句玩笑。“

    “啪——”马林生一看耳刮子重重地扇到儿子脸上。

    马锐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挨了打的半边脸像膨胀发酵的面团渐渐肿了起来。“

    看你可怜让你几分,你倒爬到头上作践起我来,上次是打,这次是骗、撵、骂,再不治你,你下回还不要了我命!“

    马林生骂着骂着哭起来。

    马锐也委屈地抽抽嗒嗒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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