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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家有贵客

    我太太好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而我们住的是普罗旺斯。这实在是个大不幸的组合,假如你像我一样,心里隔三差五就会向往一下遗世独立的生活,规律的起居,井然有序的日子,有时间读书,还有其他种种“埋”身乡野的好处的话,我就发现埋都埋不起来。老是有人会到这里把我挖出来。

    我们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就在访客留言簿上,看见未来会是怎样的端倪了。这本簿子的页角一页页卷起来,酒渍愈来愈多,里面写满各色意见,常常是前言不对后语,讲些水管、饮食,整体服务水准以及顾客满意度等等事项。去年岁末之时,我把簿子看了一遍。从10月到圣诞节这段期间,房子只有我们自个儿的时间,总共是IO天。10天没有客人留宿的日子,这是我们的低峰、淡季时期。至于夏天那几个月份,留言簿里是啥模样,我讲都不敢讲。

    我这不是在诉苦,而是想要拿这当作资历证明,证明我有资格——搞不好还太有资格——说一说开放自己的住家招待一批批络绎不绝的访客,有何甘苦。你一定可以从我们这里学到一些教训,就算你住的地方高居四楼,得爬楼梯,只有一张沙发供客人睡觉,也一样。

    客人若是会占去你们一大部分的日常生活,你就有十足的理由,把客人算进家用里面,视同其他正常开销,例如酒、洗衣费用等等。你将客人视同一项开销之后,自然就很难不把你用在重大投资上的考虑标准,像买一辆车之类的,同样用在这上面。这时,你就会开始看看(售后)服务成本,每加仑(酒)行驶哩数,折合多少钱,以及其他比较偏向技术面的细节,像是早上启动(起床)的性能等等。这些都因人而异;天下的客人,没有一个生来一模一样的。

    在贵客排行榜上高居榜首,须以红笔强调,再加上一句保健警语的客人,是和你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的人,永远有权利要住你们那间空房间,要坐你那张最舒服的宝座,要抽你留着准备过圣诞节的雪茄,要喝你收藏的麦芽威士忌酒。这人当然是特权人物,就是你的亲戚:也许是个阿肯色州一穷二白的表兄,或是个躲赌债在跑路的赌鬼叔叔,要不就是岳母大人,刚离婚的弟弟——这确实的亲属关系并不重要,因为,每个人的行为模式都一样。这一定和基因有些什么关系。

    这亲戚并不是“光临”你家的,而是“侵入”你家的。鞋子随脚一踢,行李摊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到处都是,扑向电话紧抓不放,一副渴望与外界联系渴望得要死的样子。他们的视觉也非来者不拒,脏碗盘和空瓶子是视而不见。可是啊……你全得原谅。他们是亲人,而你放心,他们绝对不会少住几天,辜负你的地主之谊。(就算他们偶尔会嘟噪几句,说怎么把你家当作旅馆什么的,小心哪!你可千万别憨直到提什么退房的时间。)像我这么爱自诩为见多识广、老谋深算的人,可是到现在都还找不到什么有效的方法,可以要意志坚定的亲戚乖乖就范的。所以,唯一的自卫方法,就是当个孤儿。

    但是,若说只要是亲戚,自然便有资格角逐“最烂客人奖”,也未免苛刻了点。还有许多人也都有资格角逐呢,过去几年来,我家里该领教的,全都领教过了。虽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可能还会有一些别出心裁、古灵精怪,而且更上层楼的作客花招出现,吓我们一跳;但是,下面挑出来的这些,足可代表目前我们遇上的一些最糟状况了。大名姑且保留,以保护犯人。有意当主人的人,听我一劝:出现在我们家大门口的人,有朝一日可能也会出现在你家门口。

    无依无靠的弃儿

    电话铃响了,多半是在傍晚时分。打电话的人还有他的朋友,因为没有预订旅馆房间,这下是无处栖身了。谁会想到8月这时候,房间这么难找?幸好他们离我家不远,能不能让他们和我们挤上一晚?结果,一晚变成两晚,两晚变成一个礼拜,因为50哩之内每一家旅馆的房间,全都预订一空;8月这时节,旅馆向来都是这样。

    不可须臾或离的主管

    进门后没几分钟,他就开始打电话给他在伦敦的办公室。他离开办公室前后不过5小时,天知道会出什么乱子——送邮件的小弟策动一次高阶人事大洗牌?有位客户遇上大麻烦了?主子一不在,就天下大乱。他整个假期,就好像我们的电话长在他耳朵上一样,只有吃喝的时候才停一下。整天不住日谈的都是工作,也不大愿意离开屋子半步,因为我们没装答录机。

    荷包里只有固若金汤的大钞

    他身上不带零钱的。有的只是这么一张500法郎大钞,约折合50英镑。这样的大钞用来买一份报纸、一包香烟,或两罐啤酒,会找不开。所以,这位仁兄掏出这张大钞。扬了一扬,算是为没有小一点的钞票道歉,然后由别人代付。不过几法郎罢了。反正我们要一起到外面吃饭嘛,饭店会很高兴收下500法郎大钞的。但是呢,我们这位仁兄到时候会把现金留在家里,只带了信用卡,而饭店正好不收信用卡。他说事后会付他那一份,然后点了一大杯干邑白兰地。至于算帐的日子呢,则是千方百计一拖再拖,那张500法郎的大钞,也就此始终原封不动。

    饱受病毒折磨的病人

    头两三天他们过得可好着呢。能吃、能喝、能晒太阳,但后来就开始像病猫一样不支倒地。一定是那尼斯沙拉里不知哪样东西在他们胃里捣蛋。他们往床上一躺,用微弱的声音要求喝牛肉汁,怎样就是不承认这所谓的病毒,不过是他们的消化系统,因为受不了他们一来就猛灌大量香槟,所以造反。医生来了,开了栓剂和禁食的处方;但是,病人复元的速度十分缓慢。走的时候比来的时候要瘦、要苍白。

    得寸进尺的大吃客

    “我想你们应该不会在意吧!”他们到的时候会说,“我们带了朋友来。”四人午餐变成六个人。很快我们就明白了,我们雀屏中选,得负责帮他们排遣整个下午还有接下来的时光,因为,他们跟我们说,他们那一天再下来都没有别的计划。他们借了泳衣,往泳池旁边舒服一躺,到了晚上7点,赫然明白请他们吃午饭,不等于把晚饭也包括进去,这才有点失望地离去。

    只要有客来访,即使是最迷人、最规矩的客人,全都会要你破费。个别来算呢,不会是大数目,但是整体合计,就足以构成我们每年最大的一笔花费了。这其中另还有一项隐藏性成本,是无法计算的,那就是筋疲力竭。

    招待访客最大的一个问题——那不可须臾或离的主管除外——其实很简单,但也没办法解决:他们在度假,我们则不。我们夫妻两人7点起床,到了9点,我的人早已坐镇书桌旁好一阵子了。而客人则一直睡,度假的人都是这样,睡到10点或11点,然后在阳光下悠闲吃早餐。再在游泳池边耗上1个小时左右,便等着喝上一杯、吃午餐了。之后,我们回去工作,他们则读读东西,做做日光浴。在松树荫的吊床上小睡片刻,提提神之后,到了傍晚,他们重又精神抖擞,进入社交高档期,而我和我太太呢,则是打脑打到汤碗里去了。至于他们会不会乖乖上床去呢?你这辈子休想。夜色还早。醇酒未尽之时,你休想!

    在理论上,一个礼拜当中,我们全都会睡懒觉、同时起床的日子,应该是礼拜天。但是,到我家来的客人,每一个都要去逛逛礼拜天的大市集;而这市集是一大清早就开始,中午时分就收摊的。所以,我们只有7点起床,开车载我们那些睡眼惺价每每还委顿不振的客人,到索吉岛(lle-sur-la-Sorgue)的饮食、鲜花、古董摊子间,逛一上午。你或许以为我们在这儿过的是悠闲的日子,但我告诉你,这种日子得要你付出极大的心力,也很伤肝的!

    而且,除了身体的韧性之外,你更需要的是耐性。你若住在城里,有客人时,他们不是只来看你的;他们还要去逛街,去看戏,参观画廊,看看风景等等。所以,他们一早就出门;到了晚上,一般不会超过半夜多久,你就可以把两脚酸痛但满心喜悦的客人送上床了。在乡下,有组织的娱乐活动比较少,消遣也不多,所以,娱宾的重担就会落在主人身上了。而在我们身上呢,这重担不只是娱宾而已,我们还发现,若是我们客人的法语能力只限于读菜单的时候,我们还得为客人跑腿,代办千奇百怪的差事,有些甚至极为神秘。

    过去一年,我们就不得不代客和古董商讨价还价;为停车费和人吵架;为一只失窃的手提袋上警局报案;在手提袋在汽车前座底下发现后,回警局撤销报案;到银行询问汇率;更动飞机订位也不知多少次。就为了我家的客人,我们成了这里药房的老顾客,现在自己家里甚至还有个小型药房,满满一大堆没用完的腹泻、中暑、蜂螫、水泡、干草热,还有妇女病的药。

    现在是好一些了。对于有些我们只隐约记得的人,有天突如其来想要见见我们,而且还希望能在7月天里待上三个礼拜,我们现在已经学会对他们说不了。不可爱的访客,我们不会请他们再度光临;现在能在我家住上几天的人,全都是些我们知道可以和我们相忍为安的人。而且,有他们在家作客的乐趣,远超过我们得投入的工夫和金钱。

    看着他们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有了转变——从紧张。疲惫、苍白,变为一身棕褐、神清气爽——真觉得很美好。看他们好像能和我们一样深深爱上了普罗旺斯,学会了玩滚球,在过了好多年后第一次骑上单车出游,不再频频看表,把脚步放慢到和我们一样,这些都叫我们欣喜。有这样的客人是我们的嗜好,是我们欢乐的源泉,能提醒我们住在这里是何期幸运;他们若不光临,我们还真想念他们。他们也是一种雅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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