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五台山,位于山西北部,北岳恒山之南。
山上大小寺院星罗棋怖,尤以凤鸣寺名闻天下,乃为中国佛教圣地。
平日来此朝拜的人就很多,但见人群熙攘,摩肩擦踵,却不闻一丝嘈杂叫嚷之声。
前来朝拜的大多是善男信女,手拈三炷清香,一脸肃穆,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那缓缓燃起的青烟,袅袅上升,就像在替他们传达心意给上苍。
可惜多升到不数尺,便已烟消云散了。
当然,也有些附庸风雅的士人,甚或商贾,也会闻名而来,在那可以临高揽胜的凤栖台上,有的搔头吟咏,有的畅诉胸怀。
各人意存于心,情现于外,倒也乐在其中。
那一日,玉蝶姑娘与丫鬟小茵,在午饭后也随著人潮到这凤鸣寺游玩解闷,才来到那风光灵秀的凤栖台上,不知怎的,她发觉到自己夹在腋下的那条绢帕竟然不见了?
也许是游人太多的缘故,挤撞之下,弄丢了一条绢帕,又不是甚么贵重物品,她也懒得往回再找,只是站著,在附近的地上张望了两眼,便又与小茵往前走,准备到凤鸣寺中随缘上香。
这凤鸣寺前还有一座凤栖台,是一座约二、三十丈高的小岗,只因山岗上有一块只有十丈方圆的大石台,据说,也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有一只凤凰栖止在那块石台上,引亢三鸣。
大概也是因此而得名的吧,总之,由于凤栖台上花树灵秀,景物奇特,再加上那一段传说,一直以来都是附近数十里内最有名气的风景胜地,而那间凤鸣寺,也成了附近一带香火最鼎盛的寺院。
每到春夏雨季,真可谓游人如织,满是随喜进香的善男信女,才子佳人。
本来,玉蝶只是来游玩的,但既入宝山,自然不能空手而回,何况,她已年华二八,正是情窦已开,自然要在佛前许个愿了,至于她想许甚么愿?那应该不言而喻了。
而在一路之上,主婢两人确曾引来不少惊艳的目光,令主婢两人心中乍嗔乍喜。
小茵指著凤鸣寺前左侧,笑著对玉蝶说:小姐,那边有卖香烛的,咱们去买些好么?
玉蝶颔首道:傻丫头,咱们两手空空的,既要入寺随喜,那自然要买些香烛了,还用问我?
小茵咭地笑了一声,伸伸舌头,忙道:小姐,那咱们快去买吧。
说著,挽著玉蝶的手臂,直向那边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喘急的叫声:小姐!
玉蝶迈动的脚步突然刹住了,她听得很清楚,在后面叫唤那人,是朝她叫唤的。
是甚么人叫唤我?她在心中疑惑地想著,扭转身来,往后看一下。
原来一个年轻的叫化子,正自气喘呼呼地蹬著山道,急急奔上来,朝玉蝶扬动著手上一条绢帕:小姐,这是你的手帕么?
玉蝶一眼便认出那年轻叫化子手上的绢帕上,有她亲手绣的一双飞燕,正是她遗失的绢帕。
小茵也认出来了,顺口叫道:喂,那正是我家小姐遗失的绢帕,怎会在你的手上?
那年轻叫化子一边喘气,一边奔到近前,急急地说道:我是在下面半山腰的山道上捡到的,当时前面就只有你们这二位小姐,所以我猜可能是小姐你的
其实他并不是叫化子,只因为他的穿著很特别,全身的衣服都是用动物的毛皮制成的,头上戴了一顶簇新的大貂皮帽,脚下却穿了一双泥垢满布的马靴,极不相称,难怪小茵会把他当成叫化子。
他身上厚重的皮衣,把他瘦小的身躯裹得像粽子一样,有点滑稽;大帽压顶,也将他的面貌遮去了一半,旁人一眼望去,只见到一团东西在移动。
五官之中,只能见到一张微呈菱形的脸,看上去颇为讨人喜欢的嘴,忽张忽闭,不时露出一副雪白牙齿的嘴。
他全身上下充满了一股跃动的气息,给人直接的反应就是,这是一个在塞外长大的孩子。
由于五台山的西北就是雁门关,平时胡人通商中原,倒也时常由此进出,所以在五台山见到胡人并不是件奇怪的事。
况且,五台山上本就有许多黄教寺庙,由喇嘛驻锡,只消得来过一遭,便知此处是个汉、胡杂居之地。
见到的人虽然不奇怪,但见到这样一个行动怪异的胡人,大家好奇
心起,便不免多看了两眼。
那少年似是头一遭来到此地,见到甚么都要用手去摸上一摸,觉得很好玩,那菱形嘴就翘得更高,觉得不好,却也只是嘻嘻一笑。
少年的一张尘污的脸涨红起来,但却掩不住他那原本俊朗的容貌。
小茵眨著眼,上下打量著那年轻的叫化,一面伸手去接,道:小哥儿,多谢你,请将绢帕还给我家小姐。
哪知道那年轻的叫化却没有将手上的绢帕递给她,而是递向了玉蝶,展颜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道:真对不起,弄脏了你的手帕
玉蝶边伸手接过绢帕,边朝这少年瞧一眼,这一眼,却正好与少年那双湛亮的目光相接,令到她恍似触了电般,心弦震颤了一下,双颊亦红起来,连忙垂下目光,羞涩地低声道:不要紧,那不是你弄脏的
少年却傻著眼道:小姐,你这条绢帕上绣的蝴蝶,活灵活现的,手工好精细啊。
玉蝶听著,不知怎的?只觉比喝了蜜糖水还要甜,脸上也觉更烫了,慌忙将绢帕收回袖中,想要回答一句都出不了声音,转回身子,急急向寺中走去。
小茵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又急急追上玉蝶而去。
那少年却像个傻子般呆站著,直望著玉蝶主婢进入凤鸣寺内,消失了身形,才有点自嘲地笑笑,向凤栖台那边走去。
※※※※
这时有个中年妇人一时兴起,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去,朝上望了望。
那少年奇道:大婶,你干甚么?
妇人嘻嘻笑著道:我想瞧瞧你长甚么样子?
少年皓齿一露,脱下毡帽,笑道:这样可看得清楚了?
妇人见他凤眉天目,秀鼻坚挺,五官端正,眼光澄澈,可算得是俊逸了。
虽然身上带著点粗犷气,却又长得像中原人氏,倒是无法判定他的籍处。
妇人见他脱下毡帽,马上接过手,两眼直盯著那帽子道:小兄弟,你戴这帽子似乎太大了些,不大合适吧?
少年道:我也知道不合适,压得我眼睛都看不见,可是没办法,我就这么一顶。
妇人眼中露出一丝狡猾的神色道:不如我换一顶小点的给你。
少年天真的道:好呀!
谁知他又接过去,戴回自己头上,道:不过这样我就太吃亏了。
妇人一惊!这年轻人装憨装呆,原来心里却是清楚得很,这顶毡帽是用上好的黑貂皮制成,只怕找遍中原,再也找不出一顶同样的货色,心里正在盘算著出甚么价钱把它买过来?
少年却道:大帽换小帽,自然是不划算,这样好了,只要你肯请我吃一顿,我们就成交了。
妇人惊道:此话当真?
少年道:我骗你干甚么?我这一辈子啊,只骗过一个人。说著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转,像是刚出生的婴儿,想要一眼就把这个世界看透似的。
妇人见他一副天真的模样,更加断定了他是第一次来到中土。
由于当时除了中原以外,许多地方还盛行著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所以这少年从头到尾,压根没有提到钱这回事。
或许钱长得甚么模样,他根本也不知道,口中却道:你骗过谁?
少年道:骗过我师父,嘻嘻
妇人只当他是说笑,也不以为意,一把牵起他的手,道:走,咱们吃饭去!
※※※※
凤鸣寺香火鼎盛,游客必多。
凡是人潮麇集之处必有商机,果然在这条街上,就有一家生意兴隆的酒楼。
不一会儿,那妇人领了这少年进来。
楼下楼上两层,已经座无虚席。
少年叹道:这么挤,等一下再来吧
夜长梦必多,妇人哪里舍得平白放弃这个好机会?她一把拉住这少年,道:不用耽心,看我的
妇人拉著他到一桌只坐了一对年轻男女的桌前,迳自拉开椅子,按得那少年坐下,她自己也在旁边坐了。
年轻男子正要生气,只见妇人随手在桌上抓起一只杯子,双手一搓
那少年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变魔术的一样,只见到那只精瓷茶杯在她双手一阵搓揉之下,就变成了一堆粉末,从她的手指缝间洒落一地。
年轻男子看得目瞪口呆,正要生气也生不出来了。
妇人却笑眯眯道:你们两个吃饱了么?吃饱了就快点结账,快点滚
那一对年轻男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已经吃饱了,反正再也不敢跟她一起坐,就像火烧了屁股似的匆匆奔到柜台,付账离去。
妇人这才叫了店小二来收拾干净,转头向那少年道:好啦,你爱吃甚么?就自己点吧。
就算最豪华的酒席也用不了几两银子,与这少年头上的帽子比起来,根本算不了甚么,她当然乐得故示大方。
少年却根本不懂得点甚么豪华的酒席,只是老实不客气地叫了好几道货真价实的食物,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开怀大吃起来。
妇人看他津津有味的吃著,笑道:吃慢些,别噎著了。一面说道:我老公姓钱,人家都叫我钱嫂
少年嘻嘻笑道:钱嫂?好好玩
钱嫂一怔!道:甚么好好玩?
少年道:你知不知道,在咱们那里,钱嫂就是很爱钱的意思
钱嫂尴尬一笑,道:不知小老弟你怎么称呼?
少年一怔!道:称呼?
钱嫂这才想起他是边疆少数民族,不懂咱们中原的繁文褥节,只好直截了当问道:我是问你叫甚么?
少年道:啊,我叫好康,小子好康。
钱嫂以为他姓郝名康,随口道:原来是郝兄
好康又一怔!露出一脸惊讶的神色道:怎么,你的年纪比我小吗?
为甚么叫我好兄?
钱嫂也是一怔!但随即笑道:这是客套话,兄弟你不喜欢,就直接叫你郝康好了。
好康大笑道:不错,你就直接叫我好康。好康在咱们那里,就是好处多多的意思,像这样又有吃又有的喝的,岂不是好康极了?
他果然大口大口的吃他的菜,随之又狼吞虎咽地扒下了一大碗面,半只烤鸡,二个馒头,十个锅贴
一阵风卷残云,满桌食物被他一扫而空,这才抹抹嘴上的油,笑道:
我吃饱啦。
钱嫂见到一桌的杯盘狼籍,连忙陪笑道: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好康顽皮的一笑道:走?走哪里去?
钱嫂道:去买一顶你合用的小帽子呀。
好康道:不必了。
钱嫂一惊!随即暴射出凶狠的目光,心中暗道:你这小子想耍我?
也不打听打听,我钱嫂的外号是甚么?想占便宜,哼
原来她的外号叫做死不吃亏,做生意从南到北,由东到西,从不让人占一丝便宜的。
不过她有个好处,就是当有利可图时,不管在甚么情况下,都能笑嘻嘻的,曲迎奉承,就算你要她帮你提尿壶,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想要赚钱,自然要有些本事,她的外表看来虽是臃肿不堪,脑满肠肥,其实一身本事却是不可小觑,否则她也混不到现在了。
哪知她正要翻脸,好康却脱下头上的毡帽,一把丢给她,道:吃了你这许多东西还要换顶小帽,太说不过去了,小帽子也不要了,就这扯平了吧。
帽子一脱,露出一张憨厚稚气的脸,却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钱嫂正在惊怔!他已双臂一展,满意地伸个懒腰,欢欢喜喜的便走出茶楼,走了开去。
※※※※
钱嫂的生意做遍大江南北,塞外胡人自然是见得不少了,可是却从未遇见这样的事。
她手中捧著一项价值不菲的貂皮帽子,怔在当地,一时想不通这少年是怎样一个心态?
正当她在发怔的当儿,突然有人在她身后拍了一下!
钱嫂一惊回头,竟然空无一人?
她颇觉意外,突地手中一空,那顶貂皮帽子已叫人劈手夺去,她一惊怒喝道:是谁?
再回头,只见面前不知何时站著一个高大人影?那顶貂皮帽子已在他手中,嘿嘿冷笑著,道:嘿嘿,钱大嫂,又骗了人家甚么东西啊?
那是一名干瘦的老头,至少高出钱嫂一个头,脸长若马,两颊凸起,一双眼皮眯合成一线。
他的身材像是几个月没吃饭的难民,眼睛像是还没睡醒的懒猫,佝偻的背,像是单峰骆驼,情况比之乞丐尚有不如。
谁知钱嫂见了他,却立刻笑眯眯的道:哟,骆驼骆大哥,甚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知会小妹一声,小妹也好预备一席酒宴替您接风洗尘
骆驼嘿嘿两声,扬一扬手中的帽子,嘿嘿干笑,道:接风洗尘我可没有兴趣,我只对这个有兴趣。
说著,那浑沌无神的眼睛突然一亮,就像猫儿在半夜见到老鼠一样,接著马上又软软地垂下眼皮,露出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钱嫂见状,立即道:骆大哥您真是有眼光,这顶帽子是用上好黑貂腋下之毛制成,色泽光滑,暖和无比,难得的是没有一丝杂色。
骆驼摇摇手道:少啰嗦,这些难道我自己不会看吗?你开个价钱吧。
钱嫂笑道:骆大哥既是识货之人,也当知道这价钱嘿嘿,一句话,纹银一百两。
骆驼冷笑道:嘿嘿钱嫂,你花几文钱的吃食就骗来的东西,还敢跟我漫天要价?
钱嫂忙陪笑道:骆大哥您这话就不对了,咱们生意人讲究的是锱铢必较
骆驼道:对极了,生意人讲究的是将本求利,我给你对本对利,以外加零头二十两。
钱嫂怒道:不行!
骆驼瞪眼道:甚么,你敢不答应?
钱嫂虽然是死不吃亏,这骆驼更是刮地三尺,专门以强凌弱,在这边陲之地做些无本生意。
正在他二人有如斗鸡似的相互瞪眼,准备拚斗之际,突然啪地一声,空气在耳边乍响,将二人吓了一跳。
一抬头,只见一个娇巧玲珑的人影,手中挥扬著一条长鞭,呼地又在耳边耍了个鞭花,娇喝一声道:小心,你手上的帽子!
骆驼心中一惊!立刻双手往背后一藏,将帽子快藏到背后。
谁知那鞭影一闪,有如灵蛇一般,倏地弯到背后,将那帽子卷了过去。
骆驼心中大惊!叫道:孟氏双英?
钱嫂也看清楚,来人正是西北道上颇有名气的美女孟宗兰,旁边正是她那英俊潇洒的哥哥孟宗竹。
只见这孟宗兰拿著那顶帽子向钱嫂道:这顶帽子开价一百两,也的确太贵了些,五十两,怎么样?
钱嫂怔一怔!孟宗兰又将帽子递向骆驼,笑道:骆大爷,这顶帽子只要五十两,您买是不买?如果您不买,我可要还给钱嫂了。
骆驼一脸惊骇,不知他兄妹搞甚么名堂?硬是不敢伸手去接。
孟宗兰见他无心取货,便转身向钱嫂道:这顶帽子骆爷买不起,你就收回去吧。
钱嫂的本事比骆驼还差那么一点,骆驼不敢接的东西,她自然也不敢接,只吓得嘿嘿干笑,道:东西既然到了姑娘手中,自然就是姑娘的,在下又怎能再取回呢?
孟宗兰又递过帽子来,冷冷笑道:钱嫂,这个礼,小女子可不敢收受,你的外号不是死不吃亏么?若将这顶帽子就这样让给我,方才你那一桌酒席不是白请了吗?倒便宜了那个憨小子啦。
这种笑里有因,钱嫂更是不敢伸手去接,努力陪笑道:区区一桌酒席,也不打紧
孟宗兰道:对我们不打紧,对你可就要紧得很,你不多考虑考虑
吗?
钱嫂干笑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孟宗兰道:啥?您的外号叫死不吃亏,也就是说你宁可死,也绝不吃一点亏,如今你吃了这个亏,我们也不知怎么补偿你才好?哎,想你活著一定痛苦,天天念著今儿个的事,一辈子也快活不起来,倒不如死了的好,你说是不是?
他的声音像红莺出谷,字字说来轻柔婉转,荡人心肠,可是钱嫂却听得冷汗直下,差点没血脉倒流。
孟宗兰见状,娇笑道:你也不必怕成这样,把帽子收回去,既不吃亏,我们也不用补偿你,岂不甚好?
钱嫂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也只好将东西收下,结结巴巴地道:姑娘,这
孟宗兰笑道:这甚么这?你把东西收好,拿去卖给些较有名头的人譬如说峨眉的静心师太啦,或是武当的无为道长啦,还是
她突然两只手指一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道:对呀!我说最好是卖到少林寺的罗汉堂去,这样抢起来才够轰动。
钱嫂一时不解?少林寺个个都是和尚,要这帽子来做甚么?难道要用帽子来盖住光头啊?
孟宗兰又道:小女子的话,不知钱嫂可听得明白了?
她这些细声媚语的话,在钱嫂听来却好像是一万只蚂蚁在体内钻动一样难受,却又不敢去搔。
这时,突然有一个少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拿起钱嫂手上的毡帽,老实不客气地往头上一戴。
这一戴,却遮住了他半边的脸,只露出一张嘴来。
钱嫂见到他,又气又喜,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郝康,原来是你啊!
那少年将毡帽往后拉了拉,露出一副灵活的眼睛,道:是我
转头上下打量著孟宗兰道:啧啧,你比那泼辣货漂亮多了,可惜就跟她一样蛮不讲理。
孟宗兰睁大了眼睛,讶道:这位大哥,你说谁是泼辣货啊?
她的年纪与这少年相彷,都只约莫十八、九岁年纪,或许比他更大一点,却称呼他为大哥,想来是客气称呼语叫惯了。
好康笑嘻嘻的道:你身后那块木头哥哥喜欢的那位红衣姑娘,不就是泼辣货吗?帽子不给她,就要用抢的,你们中原人都是这样的吗?
孟宗兰一听,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名唤郝康的小子,是不是呀?
好康道:你早就知道了,何必多问!
孟宗兰道:我说嘛,是甚么人这么不识抬举,连梅剑山庄看上的东西也不赏脸,原来就是你这塞外来的蛮子。
钱嫂和骆驼一听到梅剑山庄四字,脸都吓白了,这小子果真是关外来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山西这地头上,也敢得罪梅剑山庄。
想那梅剑山庄庄主梅镇宇,人称一剑无敌,弟子众多,而且都是有头有脸,有财有势,只消得一声令下,把山西太原府内的衙门夷为平地也没问题,所以无论黑白两道,都对他敬畏三分。
凡是路经此地,想要做上甚么买卖,也大都要与他照会一声,不经他点头,还真的没几个人敢动手,这梅剑山庄声势之大,可想而知。
谁知这名唤好康的少年却漫不经意,道:我管他甚么没剑山庄有剑山庄的,只要是我的东西,就得经过我的同意才能拿。
孟宗兰道:人家梅姑娘也是拿了银子要向你买,也不是用抢的,为甚么你不卖呢?
好康道:银子是甚么?跟路边捡的石头差不多,我为甚么要拿帽子换石头?
孟宗兰娇笑道:敢情小兄弟你没使过银子?哎,你爹娘也真是的,让你出门来,连这点事也不说清楚,你们塞外那种一头牛换一匹马的,在我们这儿可行不得。
好康摇头道:我没爹没娘的,当然不会教我。顿了一会儿,又道:为甚么这儿不能一头牛换一匹马?
孟宗兰见他问得天真,笑得弯下腰道:这点我可说不清楚,你问问你身后那骆大哥、钱大嫂吧,他们每天都在计算别人家的银子,肯
定能说得很清楚。
好康转过身去,却见钱嫂和骆驼的脸上都是一阵白,一阵红的。
好康奇道:你们不舒服吗?
钱嫂忙道:没没有,好兄弟,你就把这顶毡帽好好的送到梅剑山庄去,再向梅姑娘赔个罪,我待会儿再好好请你吃一顿。
好康道:不行,我这帽子已经送给了你,怎么还能送给别人?
钱嫂忙道:没关系,没关系,算是我转送给梅姑娘的好了。
好康眨眼道: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又何必勉强呢?
钱嫂赶紧申明道:我哪里勉强了?好兄弟,你这顶帽子既然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想把它送给梅姑娘,那成不成呢?
好康稍一犹豫,还是脱下毡帽递到她手中,道:好吧,东西既然是你的,我无权过问,你爱送谁便送谁好了。说著转身而出。
孟宗兰忽道:等一下,小兄弟,这件事可没这么快就了结。
好康道:还想怎么样?
孟宗兰道:哎呀,千不好万不好,都怪你不该去惹了梅姑娘,那梅姑娘一生气,我这哥哥见了就心疼,一心疼呢,就连吃也吃不下,饭吃不下,胃就不好了,胃不好呢,就
好康打断他的话道:好了好了,你到底想说甚么?
孟宗兰笑道:也没甚么,只是我们想哄哄梅姑娘开心,本来想请这位钱大嫂将帽子送到少林罗汉堂,再由我大哥出面把它抢回来。你想想看,在罗汉堂抢东西,这可有多风光!梅姑娘要知道了,一定高兴死了。
好康皱眉道:怎么那个泼辣货这么麻烦?
孟宗兰道:倒也不是她麻烦,只是我这大哥死心眼嘛要不,区区一个梅剑山庄,我们倒也不是很在意。
骆驼与钱嫂二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英俊潇洒的孟宗竹,看上了梅剑山庄梅镇宇的独生女梅雪鸿,为了要博得佳人一笑,这才跑来淌这浑水。
就算梅镇宇威震一方,想要请这孟氏双英两兄妹替他效命,倒也不是易事。
何况梅镇宇忠正刚烈,也绝不会为了一点东西,就派人来强抢豪夺,只是梅雪鸿自小被宠惯了,一呼百诺,难免任性些,而她的功夫也确实得到父亲的真传,在江湖上也闯出一些名号,人人都叫她火凤凰。
至于她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也只有见过他的人才知道。
好康侧著头想了想,道:要一个女人开心真有这么麻烦吗?以前
住在隔壁的莎兰娜生气了,我只要扮个鬼脸她就高兴了,为甚么还要到和尚庙抢东西才行呢?
他左思右想,硬是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孟宗兰见他苦苦思索的样子,不禁笑道:小兄弟,你方才说我比那梅姑娘还要漂亮一点,是不是真的啊?
好康用左手托著下巴,绕著她走了一圈,跳上椅子笑道:方才我生那泼辣货的气,话说得不公平,其实你也不会比她漂亮多少,不过还是有够水!漂亮!两个都漂亮。
孟宗兰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小兄弟,你说话可真是诚实,虽然把我贬了下去,我也不来与你生气,我就是喜欢你这诚实的脾气。
好康道:那你可比她讲理多了。
孟宗兰道:这可就难说了,我原本就喜欢你,再被你这么一赞,可真不好思意将你交给梅姑娘了。
好康讶道:原本你要将我交给她的吗?
孟宗兰道:不是的,原本我是想呢让我哥到少林寺去抢帽子,可是一来,太冒险了,二来,少林寺远在河南嵩山,路途太远,等到你把帽子送去,他把帽子抢回来,耗时太久,我怕梅姑娘便把这件事给忘了。
好康奇道:她忘了这件事,不是很好吗?
孟宗兰道:怎么会好呢?她忘了这事儿,我这哥哥便没有表现的机会,又怎能赢得佳人芳心呢?
好康道:真是麻烦,那你打算怎样?
孟宗兰笑道:哎哟,小兄弟,你可别生气,因为第一条路行不通嘛,说不得,只好带你去见梅姑娘了。
好康道:说来说去,还是要将我交给她,那你方才又何必否认呢?
孟宗兰道:我何时否认过?
好康道:方才我问你,你回答不是
孟宗兰道:我原本就不是想把你交给他的,只是后来想一想,还是把你交给她省事些,所以后来就决定把你交给她,这可不是我原先的意思,我也没否认过甚么。
好康道:我辩不过你,不过你却未必抓得住我。
孟宗兰道:我知道,你的轻功很好,否则也不可能从火凤凰
手里跑掉了。
好康用手指头当梳子用,梳梳他满头蓬发,露出一副得意的神色。
孟宗兰又道:你的轻功好,我是知道的,不过你的武功却稀松平
常,我也是知道的,我现在手里握著一块碎银子
好康道:碎石子。
孟宗兰道:好吧,就算是石子,不管你跑得多快,我也能打中你的穴道,那你就甚么轻功也施展不出来了。
好康脸色一变,随即笑道:我们不妨试试!
孟宗兰道:可惜的是,姑娘我现在全身无力,这颗石子只怕丢不出去,那就很难抓到你了。
好康道:那你是不想抓我了?
孟宗兰道:不如这样吧,你让我休息几天,这几天里呢,你再去逗逗梅姑娘,让她既生你的气,却又抓不到你,等她气饱了,我身子也养好了,再抓你去见她,那她一定更高兴了。
钱嫂暗自叹道:好恐怖的女人。
骆驼干瘪的脸上也微微变色,心想:这女人说话不带刺,却句句都想要人的命。
而好康却笑嘻嘻的道:反正你就是现在不想抓我了?如果你不抓我,那我可要走了。
孟宗兰懒洋洋的道:你走吧,不过走到哪里,可要记得知会我们一声,否则我可不知要到哪里找你呢?
钱嫂心想:真好笑,你要抓他去受罪,他为甚么还要告诉你行踪?
谁知好康却道:好的,三天后我在这间茶楼等你,希望到时你的身子养好了。
孟宗兰道:小兄弟,你说话可要算话,否则我可是会在这里等你到死哦。
好康一声:知道了!话才说完,身子一纵,人已无影无踪。
钱嫂这才惊觉,原来这少年也是身怀绝技,轻功堪与当世一流高手匹敌,难怪他进入茶楼时,自己竟一点也没惊觉。
孟宗兰见他走了,身子便软软地垂靠在椅子上,眼光如柔波荡漾般向众人逐一扫去,不偏不倚,目光正好好落在那顶毡帽上。
钱嫂捧著帽子,被她瞧得每根神经都紧绷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孟宗兰叹了口气,道:你们也不用为难,三天后再来,记著带著帽子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