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傲世面色灰败,道:罢了,罢了。忽地面露狰狞,道:总之你今日
即使胜了我,也休想带走宁老儿。我便是杀了他,也不会让他落到别人的手里。
双手一挥,四面涌出数十个庄中弟子,人人手持喷筒,想必装的都是毒水之类,
狞笑道:给我上!如此阵势,侥是叶昭艺高胆大,也不觉心中一凛。
谁知这一声令下,换来的却是一阵静默。凌傲世心知有异,连忙回头,只见
那些弟子或站或跪,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竟是被人点了穴道。他心中不觉一凛:
何人有这等鬼魅般的身手,竟在短短一瞬间内制住自己安插下的帮手?就在此时,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叶昭大喜,叫道:清姊,你来了?
只见一个黑衣雪肤的女子缓缓步入,彩带金铃,清容丽色,看上去如不食人
间烟火。她向着叶昭微微一笑,道:不错,是我。正是天道盟的二当家夺魂
金铃易道清。她的身后一个少年飞奔而来,抱住了宁如锦叫道:爹爹!眼泪
夺眶而出,却是宁剑儿。他小小年纪,骤逢此变,一直很是坚强,此刻乍见亲人,
终于真情流露。宁如锦大喜之下说不出话来,叶昭拍了拍剑儿的肩头,意示安慰,
笑道:放心,有我在,你爹没事。剑儿抬头看着他,嗯了一声,一双大眼中
泪痕未干,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叶昭转头道:凌庄主的意思呢?总之这人今日我们是定要带走的。再要动
手,须不好看相。留个退步,日后江湖上也好相见,如何?凌傲世心知大势已
去,只得恨恨道:我傲世山庄既留不住人,自然无话可说。却原来天道盟所谓
的天道,也不过是觊觎宝物而已。叶昭双眉微轩,道:当真是冥顽不灵,道
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一拉剑儿,四人扬长而去。出得山庄,一路上
剑儿开心不已,有说有笑,顽皮灵动,与先前竟似换了个人,易道清却沉默不语。
叶昭低声道:清姊,你怎么来了?易道清淡淡道:还说。若我不来,此刻
你只怕还困在傲世山庄中。叶昭嘿嘿一笑,道:想困住叶三?那几枝喷筒可
差得远了。不过,带宁老儿出来就没那么顺当。易道清道:你啊,还是那样
的脾气,太过托大。天哥早料到傲世山庄不是易与之辈,是以飞檄令我前来帮忙。
转过头去,对宁如锦道:有一事不明,还望宁前辈指教。宁如锦慌忙答道:
易当家的尽管吩咐。易道清道:宁家堡究竟为了何事与傲世山庄结下了这
样深的梁子?宁如锦略显迟疑,道:易当家的救了老朽的性命,此事本当知
无不言,言无不尽。只不过老朽曾答应过另一人,决不吐露消息,还望见谅。
易道清点了点头,道:重诺守信,原是学武之人的根本。既然有诺在先,道清
不再问了。四人赶了一日的路程,眼看天色渐晚,找到一家客栈投宿。叶
昭坐息了一个时辰,了无睡意,当下披衣而起,到庭中闲步。猛抬头,见对面的
纱窗上映出一个人的侧影,云鬟微松,颈项纤长柔婉,一手托腮,如一幅淡墨图
画,不觉看得痴了。
忽听耳边咭地一声轻笑。他自己也瞿然一省,猛回头却是剑儿笑嘻嘻地
看着他,说道:你还不睡,笑什么?剑儿悄声笑道:叶大哥你呢?你在这
儿做什么?叶昭没好气地道:我散步,这你也要管?剑儿绕着他转了一圈,
道:不对吧,叶大哥好像是在偷看易姐姐。叶昭大窘,道:谁说的?剑
儿一手刮着鼻子,道:还不承认,明明就是。嘻,叶大哥的脸都红啦。叶昭
板起脸道:你要是再胡说,我可不管什么以大欺小,顺手就打你个屁股开花。
剑儿吐了吐舌头,噘嘴道:这么凶干吗?其实易姐姐很好啊,她也很关心你的。
叶昭不知不觉叹了口气,道:她喜欢的是别人,她待我好,只是将我当作家人
罢了。忽地惊觉,心想自己怎么跟一个孩子说这等事情,眼见剑儿一双乌溜溜
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连忙干咳两声道:小孩子家管这些事干吗,还
不睡觉去?明早便要赶路的。剑儿不情愿地道:好吧。我听叶大哥的。转
身回了房。
叶昭抬头再看,那间屋子里的烛光已然熄灭,悄无声息。突然间想起了许多
过往之事。灭门的惨祸、流离的童年,为了一块烧饼被狗群咬得遍体鳞伤然
而这些都已淡了,真正忘怀不了的是结识了聂天城、易道清和陆子彰之后,四个
有着相似遭遇的少年互相扶持,走过那段最坎坷的成长的日子。还记得四人结为
异姓兄妹,成立天道盟的那天,共同击掌立誓:天道不死,侠道长存。要那些
身处绝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人知道,害人者必受惩,无辜者必得救,这世上
还有希望。这样沸腾的少年热血,此时此刻还令他心绪激昂。想到这里,顿觉
意气风发,面上露出笑容。正在此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打断了他
的思绪,那声音竟是剑儿的。叶昭蓦地想起一事,暗呼不妙,向声音所在之处飞
奔而去,却是在宁如锦的屋中。刚到门口,剑儿飞扑到他的怀里,只哀呼了一声:
爹爹便晕了过去。叶昭扶住剑儿,向屋内一望,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屋内的景象可怖之极。宁如锦躺在床上,大睁着两眼,已然死去。身上纵横
交错尽是血痕,十根手指全被斩了下来,想必临死前受了不少折磨。行凶之人在
易、叶两大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潜入逼供,两人竟未发觉,定是一等一的高手。叶
昭不觉怒火中烧:没有想到凌傲世竟会如此卑鄙,暗下毒手。是自己的大意,将
宁如锦置于危险之中,送了他的性命。霍然抬头,却见易道清已站在身前,道:
你要去哪里?叶昭叫道:清姊,来得正好,除恶务尽,这便去端了凌傲世
的老巢!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已如旋风一般消失在走廊尽头。易道清似
是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望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剑儿,轻轻叹了口气,开始为
他推血过宫。大道上,叶昭飞奔而行,全速急掠,心中只有炽烈的怒火和深
深的自责。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眼前竟是一片火海,烈焰腾空数丈之高,黑烟
弥漫,仿佛要吞噬一切。远隔一里,仍能感觉到炙人的热浪和死亡般的静默。
杀人毁庄,凌傲世不愧为老江湖,这一招果然做得绝,毫不拖泥带水。叶昭
站在傲世山庄门前,只觉得一腔闷气无处可泄,不禁仰天长啸,声震数里,惊起
了枝上的飞鸟,在空中盘旋不已。蓦地,一只纤纤素手搭上了他的肩头。他回头
一看,眼光便遇到了一双海一样深的眼睛。易道清微微叹了口气,道:走吧。
叶昭静默片刻,一字字道:天涯海角,我必寻之,以伸天道。转身而去,再
不回顾。
山花正红,在夕阳下笑笑的仿佛不知道人世间的烦恼。一朵不知从哪儿飞来
的花儿,在风中茫然而快乐地轻舞。易道莹伸出手去,纤纤的指撷住了那花朵,
看着那有些憔悴却依旧嫣红的花瓣,眼神中没有了适才的冷意,只剩下深深的寂
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