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熬到了第二天早上,而这个巴黎的早上,透过拘留所高高的窗棂中望去,是那样的愁云密布,那样的令人厌恶。
兰德尔坐在帆布床的草垫边沿上,系着新换上的衬衣扣子,心下苦涩地想,至少——至少他还没有被当作普通的囚犯来对待。
虽说他昨天被关在这与世隔绝的拘留室中几乎彻夜未眠,此时,他倒已经完全清醒并恢复了活力。他试着分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猜度着下一步又会遇到什么难料的变故。
他心中仍然困惑不已,他是以走私珍贵文物和殴打公务人员的罪名被捕的。他被塞进法国土话叫警车的一辆篷车后,拐弯抹角,最后被带进迷宫般的建筑物里,那房子叫帕蒂-帕奎特。然后在一间明亮的房子里,一个自称是检察长——据翻译介绍是位副检察官的人对他进行了简短的审讯。然后便是正式的指控,他被指控为犯了“妨碍公务罪”。翻译解释说,也就是指对正在履行职务的公职人员举止粗暴,并且企图将未申报的贵重物品非法带入法国。后来,副检察官签署了正式拘留他的文件,将他夫进拘留所,等待检察局向法院起诉。
由于某种特殊情况——什么样的特殊情况呢?兰德尔不得而知——内务部长决定他的案子得迅速审理。明天上午他将被带到一个预审法庭接受全面审理。在那之前,他就只能留在拘留所里。在监禁之前,他有权为第二天的受审聘请一个律师。他是自己打电话找一个律师呢还是委托朋友办这件事呢?
兰德尔权衡了一下,在巴黎他一个律师也不认识。他有过但随即就放弃了找美国大使馆的念头。对他来说,这件事太丢人了,而且也很难理解——他不想让国内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知道他的境遇,那些人在未了解到事实真相之前,就会把他的事到处谣传。他想到了玻里街的朋友萨姆-哈西。萨姆肯定能为他找到一个能干的律师。然而他马上又想到,与萨姆同办公室的那些“热心者”们都有可能得知他的尴尬处境并把他的情况任意捏造,使之见诸报端,使他下不来台。他还打听到,为了请到一个律师,他的案子有可能推迟3到4天。这使他拿定了主意,既然48小时后就是“第二次复活”的宣传时间,他不想推迟对他的审问。所以不请律师,自己为自己辩护就够了。
律师的事决定后,兰德尔被带到了警察局。他被领进警察局的人体测量区,留下了指纹并拍了照——正面的以及侧面的。之后,他再次受到审问,是否有过作案记录,以及他在机场的所作所为。
这些程序完后,兰德尔由两名警察带着,穿过检察局的院子,最后被护送回与警察局连着的拘留所。他一直被关在这间囚房里——单身的,没有别的犯人——非常不舒服。不过,他记得他以前因酒后闹事也曾受过这种罪。
在这些有着上了槛栏的窗户、铛啷铛啷响的铁门——上头有个小孔供看守窥视的小牢房里有一张铺着稻草垫的帆布,一个盛有冷水的脸盆,一只每隔15分钟它就自动冲洗一次的抽水马桶——诸如此类的设施。兰德尔还拿到了一些报纸,以及他的烟斗和一只早该扔掉的打火机,以及一袋可以享用的烟草。然而他的兴趣完全在这一思考的机会上——他必须想出一个办法,在《国际新约》公开宣布之前找到弗鲁米和奥伯特,向他们说清赝品已被找到一事,好让他们公诸于众。
昨天夜里,他一直无法思考,因为从奥斯蒂亚-安蒂卡到罗马再到巴黎的这个拘留所的整个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同时因为过度疲劳以及那些如鬼魅般的影像不断在他眼前晃悠,既无法思考又无法入睡。惠勒以及其他出版商、安杰拉和弗鲁米,有那个老罗伯特-莱布朗总在他的脑子里出现。在某些时候,他偶尔睡着了却又马上被不断出现的影子吓醒,不过他总算睡过了。
现在,新的一天的早上,看守对他还算客气的。显然,他的案子比较特殊——当然可能是多给些小费带来的一点好处——除了黑咖啡和面包这些监狱里通常的早餐外,看守还给他送来了水果汁和两个鸡蛋。并且,他还从兰德尔的手提箱里拿来了剃须刀、剃须巾,一把梳子、干净的替换内衣、袜子、衬衫和一条干净的领带。当兰德尔穿戴好后,他总算可以思考了。
他努力回想早上被告知等待他的是什么?是一个审讯,还是听证会?他记不清了。昨晚上的事乱糟糟的。他记得听见那个副检察官说起,在他被带到预审法庭之前还有一次讯问。见鬼,到底要问些什么?他记起是有人说到过某种审讯程序,由地方法官主持,对他和证人进行盘问,兰德尔问过都有哪些人?有对他殴打行为的起诉,还有他在公共场合造成的骚乱,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从意大利走私未申报的国家珍宝到法国。他记得当时大声分辩说,那根本不是珍品,而是伪造品!是一堆毫无价值的东西——伪造品、赝品。自然,关于这方面的证人必定是些鉴别手稿碎片的真伪及价值的专家了。
最让兰德尔感到困惑不解的,是弗鲁米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那个荷兰牧师如约在机场出现了,他是来协助兰德尔的。然而,那帮愚蠢的海关官员坚持说弗鲁米是法国海关请来的,这在兰德尔看来是说不通的。
另外一个最阴险也最具威胁性的疑团是谁向法国海关告发了他?
很明显,有人设下了圈套,可是,有谁会知道他有那些纸草纸呢?自然,那个男孩和他母亲是知道的,还有就是那奥斯蒂亚-安蒂卡的那个意大利警察。不过,即使他们发觉他从沟里拿走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更不会知道他是谁。卢波——一个出租车司机,开车把他从奥斯蒂亚-安蒂卡送到罗马——也不会知道他是谁以及他身上带着什么。他给奥伯特打了一个紧急电话,说他昨晚去见他。然而奥伯特不可能猜到这次会面的原因。最后,他想到了弗鲁米。兰德尔从罗马给他打过电话,他知道所有的情况。可是,弗鲁米是对“第二次复活”计划有正确认识的唯一一个人,他绝对没有理由背叛他。事实上,如果有了手稿是伪造的证据,兰德尔就等于交给了弗鲁米毁掉“第二次复活”计划的武器,同时还可以提高他的声望和地位。
没有任何一个讲得通的解释,只有一个。
如果罗伯特-莱布朗的死不是意外事故而是蓄意谋杀,那么那些得知莱布朗为他做事的人一定也能弄清楚兰德尔在罗马和奥斯蒂亚-安蒂卡做的事。
这是一种可能,毫无意义毫无头绪,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的脸孔和名字。
死胡同。
他打好了领带,牢房的门-啷地响了一阵,牢门开了。
一个身材魁梧,头戴圆顶军帽身着海军蓝制服,看上去像是圣-克莱车校出来的年轻人轻捷地跨了进来。
“睡得还好吗,兰德尔先生?我是巴黎保安警察队的监察员巴沃,我奉命送你去法院。审问将在一小时后开始,到时证人都会出场,你会有足够的机会为你自己申辩。”
兰德尔从床上下来,穿上他的西装上衣。“我要求弗鲁米牧师为我作证。他在那些出席的证人中吗?”
“极有可能,先生。”
兰德尔舒了一口气。“感谢上帝……好的,监察员,我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他们被召集到法院第四层一间不大的房子里。
在走进法院大楼里时,兰德尔看到在楼梯入口处刻着这样一行字:自由、平等、博爱。他的信心增强了。
够公平的,他想。
现在,当兰德尔僵硬地站在背对着一堵墙的被告席上时,他发现自随便得令人吃惊的开场步骤之后已过了22分钟。他知道很快就该他发言了。他一点也不紧张,心情平静,觉得很有把握。当他被叫到时,他只需说明最基本的一点即由意大利带到法国的那些手稿残片是伪造的,根本不值钱。当他的观点得到专家们和弗鲁米牧师的支持之后,他就会被证明无罪。弗鲁米牧师的出庭作证只不过是表示法律程序的公平。当弗鲁米和专家们宣布手稿是假的后,兰德尔知道,法庭除了因他妨碍公务而罚点钱外,对他毫无办法,会还给他自由的。
兰德尔再次从眼角把那些证人看了一遍。当他刚一踏进这间屋子里时,他就一点也不奇怪那些人的出场。他们的生命。名声以及以美元、英镑、里拉、马克计的财产都悬系在这次审判的结果上了。
共有5排凳子。第一排,坐着木雕石刻的惠勒、戴克哈德、方丹、杨和盖达5位发行人。在他们的后面坐着神情严肃而专注的弗鲁米,奥伯特和赫尔德林。在第三排只坐了一个人——嘴唇紧闭,毫无表情的内奥米。最早的几个证人说完证词之后就离开了房子。
听证席上一个外人也没有,没有记者,也没有逗留的旁听者。这完全是一次秘密审讯。首席法官在刚一开庭就和颜悦色地说,这件案子的审理过程之所以不公开,是“由所讨论的议题所决定的”。
他不知道是谁做了安排让这次审讯保密。一定是与梵蒂冈以及世界教会组织有密切联系的出版商们。不管怎么说,法兰西是按教会的要求行事的。而且,出席的有方丹先生和他的有影响的朋友里卡迪阁下也在。这些人不仅涉足宗教界,也插手政界,他们在这种场合是举足轻重的。他们想让这事秘密进行,他们的愿望达到了。
兰德尔并不在意,因为他有弗鲁米牧师,有了弗鲁米,公众很快就会知道真相。
兰德尔一边听着证人们的证词,一边把在此之前发生的事重新过了一遍。
首席法官——他叫勒克莱尔——走进会议厅,在正对着证人席和观众席的两张尺码过大的钢制桌中的一张后面坐了下来。出人意料,他并没有按传统习惯穿一件带白色护胸的黑色制服,而是穿着普通便衣。他有着典型的公务员或小官僚的样子。毫无生气,萎靡不振的神情,头发直竖像丝网状的假发,声音尖锐得令人不安。
他让那些必要的步骤依次进行。书记官用法语和英语大声宣读了对兰德尔的起诉草案。首席法官不耐烦地说,为了节省时间只用英语就行了。这可能是因为在座的人都懂英语。整个听证会用英语进行,接下来他进行得很快,仿佛时间就是金钱,仿佛他不想失去一个早早吃午餐的机会。
第一个陈述证词是机场的检查护照的官员。他描述了被告的恶劣行为。第二个作证的是一个参与抓获他的便衣警察。他们俩分别将抓获兰德尔的前后经过交代了。
第三个证人是机场警察官奎拉斯,他作证说他从罗马的宪兵总部那里得到消息,说有一个叫史蒂夫-兰德尔的美国人非法得到了一件基督教奉为珍宝的古文物。该人未经允许便从罗马带走了那件物品并试图把它带进巴黎。奎拉斯准备好了一张粉红卡片——上面描述了通缉犯的特征——当兰德尔过关卡时,奎拉斯没收了装有手稿残片的皮革袋,并参加了治服这个倔强的来访者的过程。当他把粉红卡片出示作证之后,就和前两个证人一块退了下去。
下一个证人的脸对于兰德尔是陌生的,他是弗尔南多-图拉博士,原先是奥斯蒂亚-安蒂卡地区的主管人,最近升迁为罗马古物管理委员会的委员。他是一个黑黝黝的、眼睛贼溜溜的、胡子像自行车把手一样的意大利人。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兰德尔就对他没好感,而且他也的确有理由:按安杰拉的描述,就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干扰并诽谤她的父亲。
图拉博士以前从未见过被告,他昨天才得知兰德尔先生。这位美国先生,在未经过政府部门的允许下用某种手段弄到了一片手稿残片——这个残片本来是6年前蒙蒂教授与图拉特博士共同挖掘的詹姆斯福音的手稿上的。被告将这件意大利国宝弄了出来——图拉博士不清楚兰德尔先生是怎么弄到这片珍贵的残片的——是偷来的或是幸运地找到的,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触犯了法律。
图拉博士首先宣读了意大利的考古法。“根据所有的地下宝藏都是国家财产这一原则,凡在意大利境内发掘出的文物属于国家。只有在教育部批准下才能对考古物品进行挖掘,在没有执照的情况下不能任意挖掘文物。
“被告严重侵犯了上述法律的最后一条原则。更为严重的是,他没有上报他的发现,而且把文物带出意大利国境。意大利政府希望拿回这物品并将它送交《国际新约》发行机构。该组织租借了包括这一碎片在内的所有蒙蒂教授发现的史料,并打算出《新约》的新版本。”
这是这个一丝不苟的图拉博士的证词,现在已快结束他的作证了。
蓦地,兰德尔发觉图拉博士正在撤离证人席,司法长官叫着他的名字。
“兰德尔先生,现在该你陈述了。问你的职业。”
“纽约兰德尔集团公司经理。”
“你为什么去罗马?”
“呢,说来话长,尊敬的阁下。”
“请尽量简短地陈述,先生。”勒克莱尔法官平淡地说,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尽量直截了当地说你昨天在机场的经过。”
兰德尔一时感到不知所措。这无异于把一座高山化为一个土丘,但他必须试试。他必须尽可能地讲清楚,以便弗鲁米牧师出场。“所有这一切都是从美国宗教图书发行人惠勒先生邀请我参加一次会谈开始的。”他瞄了一眼惠勒,后者正集中精力地盯着他的鞋尖,装着没听到他的名字被提到。“惠勒先生希望我在出版一本新版的《圣经》中出把力。他是一个国际性宗教书籍出版机构的代表——出版商们都在这间屋里——这机构准备出版一本根据某个惊人的考古发现而整理的《新约》修订版。如果你想知道这件考古工作的内容的话……”
“没有必要,”勒克莱尔法官说。“我已经有了方丹先生总结的关于《国际新约》内容的书面报告。”
哦,兰德尔心想,我们敬爱的法官已从“第二次复活”的有关人士那得到消息了。
“你受雇来宣传这本新《圣经》?”法官问。
“不错,法官。”
“你相信它是真的?”
“以前相信,先生。”
“你现在还认为《国际新约》加上去的那些东西是真的吗?”
“不,先生,恰恰相反。我认为加进去的内容是伪造的,正如我昨天由罗马带进来的那只皮夹里装的东西是假的一样。”
法官掏出一块手绢,大声地擤了擤鼻子。“很好,先生。你怎么得知它是假的呢?”
“如果允许我解释……”
“请解释,但是不要说到与本案无关的事上去。”
有多少事情兰德尔想说出来——许许多多的疑团,无数次巧合——而他知道这些并不能作为证据,不能对他的辩护有任何用处。他搜索着记忆想找出确凿无疑的事实出来,然而那些事实却不见了,他吃惊并且尴尬地发现,可以用来辩护的事实竞少得可怜。
“哦,法官,简单地说,在罗马我的旅馆里,我和已经承认是詹姆斯福音书和彼得罗纳斯手稿的伪造者罗伯特-莱布朗会了面。他一……”
“你怎么碰上他的?”
“最初是通过弗鲁米牧师。”
“弗鲁米牧师和这个所谓的伪造者见面了吗?”
“不能确切地说见面了,尊贵的阁下。”
“到底是见了还是没见?”
“弗鲁米告诉我说他们见面了,可是莱布朗没去见他。他的确通过一个朋友得知此人。”
“而你本人见到这个伪造者了?”
“是的,通过在蒙蒂教授家中找到的文献中的线索,我找到了莱布朗。我说服莱布朗告诉我他怎样假造詹姆斯福音书和彼得罗纳斯的手稿。他对我说他领导策划和准备这场骗局已经很多年了。他是个无与伦比的圣经学者,并是个制造赝品的天才。他把他制作这件赝品的每一个步骤都告诉了我。我确信他说的是真话。”
“那么你就是从这位莱布朗先生手里拿到了从你手提箱中搜出的残片?”法官问。
“不。”
“你没拿到?他没有卖给你吗?”
“他打算卖,我也打算买的,这样就可以向那些出版商们证明他们的新福音不过是伪造品,他们也就不敢推出他们的《国际新约》了。然而,有人阻止了莱布朗把这件赝品——即你们的警察从我这里搜走的那件东西——交到我的手上。”
“有人阻止了他?他怎么被阻止了?”
“他被杀了,在他要把东西送出来的那天,在一场所谓‘事故’中丧了命。”
勒克莱尔法官皱着眉头望着兰德尔。“你是说,这位莱布朗已经死了,不能到场为你作证了?”
“恐怕不能了。莱布朗已经死了。”
“这么说我们只能听你一个人作证?”
“另外有证据的,尊贵的阁下。你还有莱布朗说的伪造品——在机场你的官员把它没收了。你瞧,先生,死人也能说话的。因为,即使莱布朗死了,他也可以以某种说话方式,引导我找到证据。”
兰德尔仔细描述了他在莱布朗的遗物中发现的线索对他的启发并将他引向奥斯蒂亚-安蒂卡蒙蒂的发掘地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
“当我挖出了莱布朗所说的东西后,我必须确认它的确是赝品。”兰德尔作结论道,“我从罗马给奥伯特教授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约了见面的事。我想请他为这个残片做放射性碳测试。接着,我给弗鲁米牧师打了电话,请求他在对这份用阿拉米文写的文稿——以及莱布朗用隐形墨水加上的文字作出鉴定。我认为,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骗局。然而我知道我还得有专家学者方面的证词,才能说服出版商们那份残稿是假的,应该弃之不用。因而,很自然我离开了罗马,带着这东西到了巴黎。我知道它根本不是什么国家珍宝。它除以能停止所谓的‘第二次复活’方案外毫无价值。当机场的官员试图没收这一证据时,我本能地想夺回它。我并非有意殴打官员,我只是想保留一小片能使公众免于受骗,使出版商不致于犯下严重错误的证据。”
“你说完了,先生?”
“是的。”
“你在被告席上等着。我们将继续听最后两位证人的陈述。”他研究一下旁边的一小条纸,便抬起头来。“亨利-奥伯特教授,你到前面来好吗?”
奥伯特教授,头发梳得光光的,搽着香脂,穿着过于考究的衣服,十分引人注目地坐在了证人席上。他硬挺挺地走过兰德尔,看也没看他一眼。现在,他正准备读他那份写好的报告。
他的证词是最短的,不到一分钟就说完了,在兰德尔看来,法庭传他也没什么奇怪。
“一般的放射性碳测试需要一周到两周时间完成。由于采用最新改进的计算仪器,我和我的助手们连夜工作,终于在14个小时内将昨天傍晚法院提供给我们的手稿残片上的极微小的一部分进行了测试,结果已出来了。”
他展开一张黄色的打字机打的文稿开始念道:
“根据从该片纸草纸上取下的样品,在放射性碳日期检验器上所显示的结果表明,该纸草纸为公元62年左右的产品。从科学的角度来讲,该纸草纸是真的。
签名:亨利-奥伯特
司法长官看起来很关注他的讲话。“那么,被告带进我国的碎片肯定是真的。”
“绝对是真的。”奥伯特举起一只手指。“我必须加上一点,我只检查这一小块碎片的年代。对于整片文稿的真伪,我不能确定。这一点将由弗鲁米牧师来解释。”
“谢谢你,教授。”
奥伯特转身回到了他的第二排的座位上。弗鲁米站起身来,在通道里等着。
法官传呼他。“如果弗鲁米牧师能出席本次听证会并最后一个陈述证词,本院将深感荣幸。”
兰德尔急切地注视着这位显要的荷兰神职人员大踏步地走向证人席。他想与弗鲁米的目光对视一下,然而只看到这位神学家的冷淡的脸部侧面。
弗鲁米站在证人席上,威严地穿着他那件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袍袈裟,脸朝着法官。
勒克莱尔法官立即开始了询问。“弗鲁米牧师,据被告所言,他曾从罗马打电话给你,说想得到你关于第三号文稿失落的一部分碎片的意见——被告宣称那是仿制品——有这事吗?”
“有的。”
“你还应法国海关当局通过卢浮宫特别实验室的邀请,对这件碎片的价值进行了鉴定,是这样吗?”
“是,不错。”
法官看上去很高兴。“那么你作的决定将使原、被告都满意。”
弗鲁米神情倔傲地笑了笑。“我不能相信我的判断能使双方都满意,我只能满足一方。”
法官也笑了。“我该怎么说,在这件事上你出示了你的证明作出了你的判断后,被告、原告双方都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似乎是这样。”
“那么,我就不必对你作为一个研究阿拉米语的学者以及基督教和罗马史文专家的资格进行考询。你研究了从兰德尔先生那没收来的手稿碎片了吗?”
“是的。整个晚上以及今天早晨我很仔细地检查了这个东西。我对照着《国际新约》所有人提供的整套蒙蒂手稿,对碎片的内容进行了研究。我也根据奥伯特-莱布朗先生以及被告史蒂夫-兰德尔所提供的消息,对阿拉米语文稿以及文稿上写的隐形的文字和图画——是用按一种古罗马秘方配出的墨水写的——以此证明福音是莱布朗自己写的——一事进行了检查。”
勒克莱尔法官弯向证人。“弗鲁米牧师,你是否对该文稿碎片的价值作一个肯定性的判断?”
“是的。我有这种能力,而且我已下了判断。”
弗鲁米,这位上帝的追随着,戏剧性地停了一会儿,才用他宏亮的声音宣称:“我只得出一个结论。依鄙人拙见,被告昨天从意大利带出来的文稿碎片不是赝品——而是出自詹姆斯-耶稣的兄弟之手,是不容置疑的一件珍品,它不仅是意大利的国宝,也是全人类的财富,是3000年来基督教叙事史中最伟大的发现中的一部分。我向《国际新约》的所有人祝贺,祝贺他们终于可以把这部分还原到那份天才写就的文稿并将其奉献给世界!”
说完这些话,弗鲁米没有等法官的回答便径直走到出版商们的座位那儿去,那些人都站起来,热烈欢迎他凯旋归来。
弗鲁米的宣布对史蒂夫-兰德尔无异于一次手榴弹爆炸。他倒退着,被击碎般,因事情出乎意料的转变而说不出话。
当弗鲁米从他身边经过时,兰德尔真想大声斥骂:“弗鲁米,你这个阴险的,两面三刀,肮脏的婊子养的。”
可是他一个字、一个音都发不出。他跌靠在墙上——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矛刺穿了。
在一片混乱当中,他几乎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勒克莱尔法官又说话了:“如果再没有人陈述证词,法院就要作出最后裁决了。原、被告双方,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一只手举了起来。是乔治-L-惠勒在他的同事围着弗鲁米之时,他挥舞着手臂,想要引起大家的注意。他请求讲话。“尊贵的阁下,在做出最后判决之前,我要求和被告单独谈一下。”
“允许你的请求,惠勒先生。法庭允许你和被告人单独谈话。”他把小槌用力地敲了三下。“现在休会,30分钟后再次开庭,对该案作最后判决。”
“他妈的,”乔治-L-惠勒咆哮道。“我真不知道我干嘛还要为你操心。”
“你为我操心,”兰德尔平静地说,“是因为你想让你的《国际新约》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而我则代表了某种缺点和潜在的异议。这一点你不想看到,所以你想拉拢我。”
他们俩人单独在听证室隔壁的一间休息室里,房子里没有窗户,听证室和休息室的门都紧闭着。
兰德尔先生坐在这间狭小屋子的一只挺直的椅子上,两腿疲倦地向前伸着,不停地抽着烟袋。他对弗鲁米的激愤已经消退,他又回到以前常有的那种对任何人都不相信的冷漠态度。
他继续注视着这个美国出版商在他面前来回地走来走去。虽然他觉得惠勒倒尽了胃口,但他也对他无不另眼相看。不管怎么说,这个肤浅的、油腔滑调的《圣经》的掮客,在某种程度上把比他聪明、有权势得多的对头弗鲁米也收买和拉拢了过去。兰德尔遗憾地想到,他以前怎样低估了这个商业小丑。兰德尔以前没想到惠勒精于骗术和巫术。他猜想惠勒还有什么要诅咒他,否则,这个脾气暴躁的家伙为什么要私下见他?
惠勒停止了踱步,在兰德尔面前站住。
“这么说你就是这么想的,”他说,“我找你谈话是为了说服你转变观念,这样我们就不会有持不同意见者了,是不是?你真是了不起,史蒂夫,虽然你看起来智力很高,脑瓜很灵,可是你还是他妈的大笨蛋一个。听着,你的反对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你的呼喊就和一只大池塘里的小青蛙的微弱的聒噪差不多,没人能听见。你对我和你谈话的动机的猜测百分之百错误。想到你对我们工作的破坏,我应该让你自作自受才对。可是我做不到,就因为一件事——你还是一个聪明的家伙——我都有点喜欢你了,父亲对于儿子的那种感情,我开始喜欢你了。对于我所喜爱和信任的人,我不能让他陷在泥滩里。另外,我毫不隐瞒地承认这一点,我是一个商人,并为此自豪。我能用上你,不仅仅是为了宣传的典礼——那肯定是没问题的。现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里的电台。电视台和报纸都在提醒公众注意将在星期五播出的重大消息。这部分工作已经开始了。不过我从未忘记提醒自己我们的售书运动,只有在后天官方的宣布典礼完成后才能开始。我希望你能加入到这个运动中来,因为对于这项方案没有几个人能像你知道的那么多,你知道我们所追求的目标是什么,你对我们会有很大帮助。我这样和你谈话,是指望一件事,即你已得到了教训。”
“什么教训,乔治?”兰德尔毫无感情地问道。
“即对詹姆斯和彼得罗纳斯手稿的真伪意见上你完全错了,而我们是对的。并且,作为一个男子汉,你将有勇气承认错误,并加入到我们的行列来。听我说,史蒂夫,如果一个像弗鲁米这样的要人,这样一个有名望的教会人士和学者都能转过弯,承认错误——他原来是对此事最怀疑的一个——加入到支持我们的队伍中来,那么我看不出为什么你不能这样。”
“弗鲁米,”兰德尔说着,重新点燃了他的烟袋。“我正要问你弗鲁米的事。你们怎么把他拉下水的?”
惠勒挺直身子,有些愤怒。“你就是不开窍,史蒂夫。每一个人都是坏蛋。”
“我没说每一个人。”
“当然不。你把你自己排除在外。”他用一只指头戳着兰德尔。“别再自作聪明了,听我的吧。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用钱收买像弗鲁米那样真正的人。他最后是凭着自己的良心作出最后判断而加入到我们的行动中来的,他确实如此。在此之前,当他以傲慢的态度对待我们,试图想扰乱我们的时候,他都一直没有理解我们干的工作的意义,也没有对我们手中拥有的重要资料进行仔细研究。然而当他上我们这来,我们给他看那份东西的时候——因为这已是宣告日子的前一天晚上,我们觉得能给他看了——他立刻就不再站在反对和对抗的那一方了。他明白我们掌握的是珍品,真正的基督。人类将由《国际新约》接受他——我们的主,并由此受益。弗鲁米立刻放弃了他原有的主张。他想站在天使和圣灵的一方,就像几分钟前,他在那间法兰西大法庭上一样。”
“这么说现在他全心全意支持你了。”兰德尔说。
“全心全意,史蒂夫。当福音向地球四方传播的时候,他会在阿姆斯特丹,和我们站在一个司令台上。像他那样一个重要人物能承认错误转变思想可并不容易,史蒂夫。不过,正如我说过而且一再重复过的,像弗鲁米这样有勇气承认错误的人才是英雄。戴克哈德和我们所有其他人都理解这对于弗鲁米来说有多么困难,我们也以我们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他的宽恕。说实话,为了向你证明我们并非是你所认为的那样,是邪恶的人,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迁就了弗鲁米。”
“迁就?”兰德尔说“怎么回事,乔治?”
“也就是说有头脑的人有消除他们之间的分歧的办法,结成了一个坚强的同盟。既然弗鲁米打算支持我们,我们也会支持他。我们已不再支持杰弗里斯作为候选人,我们转而改为支持弗鲁米,让他成为下一届基督教会的理事长。”
“我明白了。”兰德尔说。
他明白了。他把烟灰敲掉——弹到他身旁的一只烟灰缸里。是的,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
“那么杰弗里斯呢?”兰德尔问,“你们拿他怎么办?”
“我们会给他另一个位置,让他当基督教总会的主席。”
“那么荣耀的职位,你是说他不在乎成为一个傀儡了?”
“史蒂夫,杰弗里斯博士和我们不这么看。我们并不只考虑自己的虚荣心。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团结一致,作出一点小小牺牲不足为怪。重要的是,弗鲁米站在我们这一边了,我们团结起来了。”
“你们的确团结起来了。”兰德尔说,尽量压制着语气中的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