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稍稍静默了会儿,黄江北对田曼芳说:"你代葛总宣布那件事吧。"
田曼芳推让道:"还是你们宣布吧。"
林书记说:"当然得由你们公司的人宣布,这头功我们可不敢抢。"
黄江北说:"宣布吧。"
田曼芳犹豫了一下,拿过话筒宣布道:"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梨树沟小学新校舍落成以后,全体章台市人民为林中县山区孩子们又新建了五所希望小学,今天也同时落成。万方公司董事会经过认真研究,决定把我们生产的这第一辆汽车,捐赠给市希望工程基金会……现在我们的这辆车正向梨树沟开去,要把梨树沟小学的全体师生接到我们的会场上来,让他们和我们全体尊贵的记者朋友,和我们万方公司的全体员工,一起度过这值得高兴的日子。"
掌声再次暴风雨般响起。事后,很多人回忆,说是多少年来,在章台都没有听到过这么响亮的掌声了。这时,田卫东走了进来。田曼芳和黄江北都意外地一楞,他却泰然地找个角落,坐了下来,并写了张纸条,让人传了上去。田曼芳打开纸条一看,上边写道:"告诉黄江北,散会以后,我要找他。"
田曼芳把纸条团掉了。
于是田卫东又写了第二张纸条,直接传给了黄江北。
黄江北随后宣布,休息二十分钟。因为,梨树沟的老师和孩子们,大约二十分钟后才能到达。"会议厅外,万方公司为大家准备了一些点心和饮料,请各位随便用一点。"记者们纷纷离座,三五成群地说笑着,向厅外走去。黄江北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便向侧门外走去。
田曼芳忙跟了过去。但等她匆匆走出侧门,却找不见黄江北了。四下里找了一圈也没找见。
田卫东把黄江北带到会议厅后头的一个小化妆间里。
"黄叔叔,我是来向您告别的……"
"走?田家的事儿还没完呐。"
"这个家,我算是看透了,我对它也无能为力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哥哥出了点事儿,并不等于你们全家都有问题嘛。"
"您就别跟我玩猫腻了,您还不比我清楚。"
"我清楚什么?"
"那最后的一百六七十万问题……"
"也是你哥哥的帐?"
"您是真不清楚,还是在这儿耍我玩呢?"
"我这些天一直在跟汽车打交道,我连我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干嘛要耍你呢?"
"葛平回来,郑老头的复出,他们都没跟您说些什么?他们不是一直控制在您手里吗?"
"到底是怎么了?我没时间跟你泡蘑菇,快说。"
"好吧,那我们就先不说那一百多万的问题,我反正是要走了。国内,我没什么丢不下的,就是有一个人要拜托您替我照看……"
黄江北不笑了:"对不起……那是个什么人?"
"章台人。"
"哦,谁?"
"田曼芳。"
"照看她,你真逗!"
"能帮这个忙吗?"
"……"
"帮她一把。她也卷进了我们田家所有的那些事情里,但她是让我们田家给毁掉的。更具体的,今天来不及跟你说了。我只求您到关键时刻,站在您有利的位置上,帮帮她。您是了解她的,她不是个坏人。给她一个好天地,有一帮子好人领着她,她是能够、也是愿意做出许多好事来的,能做出许多连我们这种男人都做不出的大事情来,别让她毁了。她对您有特别的好感……"
"行了!还有什么说的吗?"
"别的我就不求您了……田家完了……"说着,田卫东拿出几盒微型的卡式录音带:"我把我自己和我这个家的故事,都录在了这些盒带里,您闲的时候听听,也可帮您解解闷。不过,这里有两句话,是字字滴血的。一句话是,在我前二十几年的生活中,上帝给我派来了田曼芳,却没让我得到她。在我行将结束这二十多年的生活,去开辟一场新的生活时,上帝又让我结识了您,却又迫使我不得不匆匆地离开您。人生的圆圈总是难以画得很圆,这对于一百年前的那个阿Q是这样,对于一百年后的你我,大概也会是这样……当官难……好了,该走了……"
田卫东走了。黄江北看着田卫东留下的那几盒装潢精美的盒带,心里忽然阴冷得很难受。这时,外面有人在急促地叫着:"黄市长,黄市长……"黄江北忙迎出门去。来寻找黄江北的有田曼芳、高秘书等六七个人,他们无一不是神色慌张,气喘嘘嘘。只见小高:"黄市长,不好了……那辆车……翻到山沟里去了……"
黄江北、林书记和其他领导同志坐车赶到出事现场时,这窄小弯曲而又陡峭的山道上,已经挤满了从市内各医院赶来的救护车。当然还有很多警车、警员和警犬。大部分伤员都已经被抬上救护车,还有一些必须在现场作紧急救护处理。电视新闻记者在抢拍现场新闻。
翻到山沟底下去的汽车,还在燃烧着,冒着滚滚浓烟。
山道旁躺着华随随的尸体。她还紧紧地搂抱着一个小女孩,零落的彩带从她散乱了的头发上挂下来,涂着胭脂和口红的脸上又染上了鲜血。
负了重伤的司机完全吓坏了,在一旁颤栗,发呆。消息传开后,梨树沟的村民们跟疯了似的向出事现场跑去。章台晚报当晚就发了消息,公众阅报栏前挤满了人头,看报的人一片静默。市电视台在当晚的本市要闻里,播出了事故现场的画面,播音员无法抑制悲痛,泪花一直在眼眶里滚动。她近似呜咽地报告道:"由于这次事故,梨树沟小学所有在校学生非死即伤,该校市级优秀教师华随随当场死亡。受伤的司机和学生已送往市内各医院抢救,省委省政府省军区已下令省城和部队所属各医院立即派出最强的医护力量携带所需医疗器械和药品,赶来章台,参加抢救。截止发稿之刻,从医院得到的最新消息,死亡数字已得到抑制……"
在市委招待所里,和北京来的同志一起屏住呼吸在收看本市新闻的葛会元,没等新闻最后播完,便通地一声站了起来,呆傻了,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煞车管……煞车管……"
北京来的同志忙问:"什么煞车管?"
葛会元脸色铁青,只是在念叨:"煞车管……煞车管……"两腿一软,便晕了过去。
事后查证,这起震撼了几十万章台人、让他们从天堂掉到地狱、心碎欲绝的车祸,确实如葛会元当时断言的那样,是由于煞车管的原因。
那天车开进梨树沟衬。梨树沟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大,村民们把煮熟了又涂上红颜色的鸡蛋包包地往驾驶室里塞。华随随忙着给女孩于们徐胭脂口红,扎彩带,领着那三十名孩子上了车。
当梨树沟村送行的锣鼓哨呐队还在那一排片石堆砌的高台上,起劲地吹打着的时候,车却下滑得越来越快,司机越发紧张起来。很快,司机发观煞车失灵。他试了几下,都没法控制住下滑得越来越快的车子。车子开始像一个暴怒的家伙,大吼着向山下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