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里苍蝇聚了疙瘩
带灯到了河滩,并没见到拉布,而镇街到河滩的土路上,许多人在跑,跑去看场面,看见了元老三从沙壕里被抬出来,昏迷不醒,血肉模糊,吓得又赶紧跑开,跑开了还不想回,站在河堤上说三道四。
河滩里原本是没有苍蝇的,而元老三屙了屎,又浑身往外出血,苍蝇就一下子来了。竹子弄不明白这些苍蝇都是从哪儿来的,趴在了沙壕里,趴在了元老三的身上,也趴在了哭叫着给元老三捏人中的人的胳膊腿上,而且还越来越多地飞来,像柳絮一样罩着人群,最后就在元老三的头上脸上聚了疙瘩。
元老五也跑来了,他叫着三哥,三哥!把元老三的眼珠子往眼眶里塞,苍蝇就哄地飞开了,眼珠子好不容易塞进眼眶,苍蝇又爬上去聚了疙瘩。元老五把元老三扶起要背回去,元老三的眼珠子又掉下来,苍蝇再次哄哄乱飞。带灯说:平抬,平着抬!掏出了手帕扔给元老五,让把元老三的脸盖住。
元老五冲着带灯喊:看见了吧,看见了吧,把人打成这样?!带灯说:往卫生院抬!元老五并没有抬他三哥,发了疯地却向村里跑去。
带灯指挥着把元老三用筛沙的铁网子抬着去卫生院了,就给竹子说,事情可能还没完,元家人肯定要去寻薛家闹事的,让曹老八去叫镇政府人,怎么这么久了没一个人来。竹子说:咱就不该来,民事打架么,别人看见了装着没看见,咱倒跑了来,现在让夹住手了!带灯说:你没看见元老三成了什么样了,如果真出了人命,那还不是镇政府的事吗?!让竹子快去找马副镇长,找着了直接到卫生院。
马副镇长拿主意
镇政府的职工几乎全喝醉了,横七竖八地躺在饭店里。马副镇长没有倒,在厕所里用指头在喉咙抠,吐出了一摊,虽然看见人都是双影,但仍觉得都躺在饭店里不成体统,就骂着饭店老板把人送回镇政府。老板用架子车一次拉五个人,拉了两次,这些人一回到大院,就各自在自己房间里睡觉。
曹老八在大院里大声喊:出事了,出大事了!人呢。人呢,谁在呀?!没有回应。敲这个门,门不开,敲那个门,门不开。马副镇长的老婆说:喝高了,不上班了,有啥事明日来。曹老八说:上班时间不上班?出人命案了还不上班?!马副镇长的老婆一听,说:是不是?进屋推马副镇长,曹老八也跟进来,一声紧一声叫马副镇长,马副镇长睁开眼,说:叫魂哩?!曹老八就又说:出事啦,薛家把元家要打出人命啦!马副镇长一下子坐起来,脑子清醒了。才要问是怎么回事,竹子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来。
元老三被抬到卫生院门前的漫道上,抬的人说:换个手,换个手!但没有人替换的,铁网子和元老三就掉到了地上,赶紧又抬起来,马副镇长也赶到了。马副镇长揭了元老三脸上的手帕,说:还有气儿没?抬的人说:有气,一直没醒过来。马副镇长的身上也趴了苍蝇,说:把人能打成这样,谁打的?带灯说:拉布打的。马副镇长说:我早料到要出事的,一山容不得二虎么!拉布呢?带灯说:我和竹子知道了这事就去了河滩,河滩里没再见到拉布。现在先送卫生院救人,费用的事还得你给卫生院说句话,过后结算就是。马副镇长却说:你过来。把带灯叫到一边。
马副镇长说: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书记镇长都不在了王后生上告哩拉布打人哩!王后生咱好不容易摆平了,这元老三被打成这样,你说咋办?带灯说:你主持工作哩,你拿主意。马副镇长说:我看是人不行了,如果送卫生院,肯定要死在卫生院,人一死元家能罢休,不是抬尸闹卫生院,就要把灵堂设到镇政府门口,那后边的麻烦就全来了。我的主意是咱把元老三不往卫生院送,也不往县医院送,直接送市里去。这样既显得咱重视伤者,要给伤者最好的治疗,他元家人怪不得镇政府,而重要的是元老三一旦死在市里医院了,立即就能在市里火化,元家要闹事,起码抬不了尸体闹事。带灯说:哦,你这想得长远。马副镇长说:抬磨子不能夹住咱的手么。带灯说:咋往市医院送人?小车领导都带了,只能还是你给老唐那儿要个车了。
马副镇长就喊:白主任,白主任!镇政府的干部跟着过来的有白仁宝、翟干事,还有会计出纳。白仁宝说:我在这。马副镇长说:救人要紧,啥事都可以出,千万不能出人命,镇卫生院没条件治人,往市里送!你去大工厂那儿找唐主任要辆车,你再陪着元家的谁就去市上,一个小时和我联系一次。白仁宝说:我可以去市上,会随时把情况给你汇报,但老唐那儿我要不来车,还得你出马。马副镇长说:啥事都得我出马?!
马副镇长一方面安排人去通知元家人来这儿等着,一方面让带灯和竹子去薛家把拉布带到镇政府调查事因,然后他和白仁宝去了大工厂工地。带灯却叫住了马副镇长,说:要不要给书记镇长汇报?马副镇长说:这事我早考虑了,应该汇报,事情再大不可怕,怕的是出了事不汇报,那就是咱的错。可我也想了,王后生的事咱汇报了,接着再汇报这打架的事,显得领导不在咱就压不住阵脚了。有许多事情往往是危机同时也是机遇,拐弯处能超车,王后生的事咱们已经处理得非常圆满,咱们也有能力把这打架事处理好。何况,元老三现在还没有死。带灯说:元老三要是死了呢?马副镇长说:所以我让尽快把人往市里医院送么。先压住,元老三只要不在樱镇地盘上死,就先不汇报。
带灯和竹子直接到薛家的钢材店里来。
大土场子
薛家的钢材店在镇东街村和镇中街村交界的老槐树下,那里是个大土场子。大土场子虽然不属于薛家,但谁也没在大土场上碾麦扬谷堆禾垛子,甚至也没人去那里和泥拓坯,推碌碡轧过芦苇眉子,薛家就堆放着大量的长短粗细不一的钢筋、铁丝、水管子、模板和搭手脚架的钢管、包铁。大土场后就是院子,院子很大,有厅房和厢房,还有后院,院门是大铁门扇,吊着虎头大铜环,门头上写了钢材店三个字。大铁门十分沉重,开合时得使大力气,但似乎没合过,日夜敞开,没听说过有贼进去过。
带灯和竹子从未去过薛家,她们从卫生院门口往钢材店去,后边就跟随了一伙人。经过镇街的时候,镇街上几乎人人都知道拉布打了元老三,把元老三打坏了,镇政府带灯主任和干事竹子去要找薛家了。于是,他们觉得这会有热闹,就要看热闹。吃喝店的王万年给人讲,那棵老槐树是几百年的老槐树了,那大土场也是历来出怪事。比如,清末年间,镇上土匪周世娃那时势力最旺,他家人常在老槐树上系了秋千荡,有一次他三姨太荡秋千荡到最高时,一用力裤带断了,裤子掉下了,周世娃嫌丢人现眼,一枪就把三姨太从秋千上打了下来。比如,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樱镇是红白势力拉锯地区,共产党的游击队来了,在老槐树上挂过国民党镇长的头,后来国民党的保安队也来了,在大土场上铡过游击队的政委。比如,文化大革命中在那里批斗过镇党委书记,镇党委书记在垒起的两张桌子上晕倒了栽下来,从此瘫在炕上。那是块水土硬的地方,所以一直没人在那里盖房,只有换布说:啥地方还有镇不住的?!他们兄弟俩筑起了院子。王万年给人讲着,有人就说薛家是能镇住这地方的,开了钢材店,生意红火么,而且元家几十年谁惹过,拉布就敢去打他元老三了。有人却也说镇政府能允许这样把人往死里打吗,薛家的水土硬能硬过镇政府?!说什么话的都有,谁的话又都不能肯定,他们就跟随着带灯和竹子,去看热闹。
王万年又说:肯定有热闹。当年老槐树上挂着伪镇长的头,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那头挂着,嘴里还夹着他的生殖器。铡那个政委时,看的人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那政委被按在铡刀下了,在喊:共产党万——,铡刀按下去,头滚在一边了,还说出个岁字。
带灯和竹子到了大土场上,回头见跟随来的人那么多,就大声地说:跟着我们干啥?散去,都散去!人群当然停下来,看着带灯和竹子进了薛家院子,他们又拥过来,站满了大土场。
院子里开着各种各样的花
一进院子,院子里竟然到处是花。沿着院墙根都砌了花坛子,栽种着蔷薇、月季、芍药、鸡冠、美人蕉和蒿子梅,而就在厅房的台阶上,厢房的窗下,又是铁架子搭起三层,层层摆着小花盆,里边不是种着兰草、金菊,就是开着红的紫的黄的粉的颜色的各种各样小瓣子花。竹子一脸的惊讶刚说出个“耶”,带灯咳嗽了一声,竹子挺直了身子,看见带灯的脸拉得长长的,她也就脸拉长了,张着鼻翼出粗气。
换布在,拉布在,乔虎也在。换布坐在厅房的桌边,桌上的麻将牌还没有收拾,他好像在发脾气,一边训斥着什么一边用手摸麻将牌上的条和饼,忽见带灯和竹子进了院,说:哦,是来了!就从桌上取了那副墨镜戴上,出来招呼。他说:啊!主任来了!主任可是第一次来我这里检查工作呀,给主任沏茶呀!凳子呢,快把凳子拿来!带灯已经上了厅房的台阶,太阳从屋檐上落下来,就照着她半个身子。带灯说:你兄弟呢?拉布在厅房柜前的木墩上坐着,脚上有脚气,用手使劲在脚趾缝抠,说:在这儿!带灯往厅房里瞅,先是光线暗,没看清,然后就盯着拉布,说:你把人打成那样了,你还在这儿稳稳坐着?拉布说:坐着哩,我不跑。院门口开始有人往里进,进来了就交头接耳,院子里蜂飞来飞去嗡嗡,嘁嘁啾啾人声嘈杂。带灯说:没跑着好,你跟我到镇政府去!拉布说:我不去!带灯说:你必须去!屋子里一下子空气紧张了,院子的声响全都静止,换布就摘了墨镜,给带灯端来茶杯,说:主任,拉布是打了元老三,打人当然不对,可也要看打的是谁,元家兄弟横行乡里,拉布是在替群众出头哩,打了他是让他长个记性,知道天外还有天,人外还有人!竹子说:天是社会主义的天,人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换布见竹子插嘴,一挥手说:甭给我说这话,说这话我比你说得还好!又对带灯说:你看院里来了这么多人,没有不说元老三该挨打,兄弟五个十几年里太嚣张了么,得有人出来教训教训,你听听群众的呼声么。院子里就有了附和声:打得好,早该打了!带灯转过身,说:谁说打得好,站过来我瞧瞧。元老三现在昏迷不醒地要死了,谁给的权利让把人往死里打?!说话的又都闭了嘴c,带灯看到谁,谁就往后退,带灯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说想办法平息,倒来这么多人起哄!尚建安你来这儿干啥,你怎么没领着那几个组长?!尚建安说:我是邻居,我不能串串门吗?带灯说:那你张正民也是邻居吗,你咋恁积极的,来煽风点火还嫌没死人吗?!张正民说:死人不死人与我屁事。说着往门外退。带灯说:闲人都出去,让开路来,拉布跟我走!突然,张正民在院门外大喊:又打了!又打起来了!
打的是马连翘
大土场上,张膏药的儿媳也在看热闹,她发现了人群里有米皮店的老板娘王香枝、理发店的刘青萍,就过去和她们说话。张膏药的儿媳问元老三到底被打成怎样了,刘青萍说把元老三往车上抬时她看了一眼,浑身的血把衣服都浆了,眼珠子吊着。张膏药的儿媳浑身一哆嗦,说:呀呀,咋下手恁狠的?!要打往屁股上打么,就是打断一条腿还能接的,这眼睛瞎了今辈子不就完了?王香枝说:要说能打的,元老三比拉布能打,但听说元老三在屙屎哩没防顾。刘青萍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元老三把人打惯了,没想最后被人打了,这就像你那公公,治烧伤的自己却被烧死了。张膏药的儿媳正要说话,瞧见马连翘也走了过来,马连翘是头上包了个帕帕仰着脸往薛家的院门口张望。张膏药儿媳不愿见着马连翘,走到了刘青萍的左边来。王香枝就问马连翘:人送走前还没醒来?马连翘说:谁醒来没醒的?王香枝说:元老三呀。马连翘说:元老三的事我咋能知道?!王香枝也不说了,拉了张膏药的儿媳和刘青萍走到一边去。马连翘便又和别人说话。这当儿有人在放鞭炮,一枚小炮仗溅过来,炮仗皮蹦了马连翘的手背,马连翘说:你眼睛哩,往我身上放呀!那人说:咦,你也在这儿?马连翘说:你都在这儿我就不能来?!那人说:你该来,来探探风声,现在带灯主任和换布拉布在院里说事哩,你不去听听?马连翘说:书记镇长不来派个带灯来?她带灯长得漂亮是来给换布拉布耀眼哩还是来敷衍了事做个样子?那人说:马连翘你咋这样说话?马连翘说:我就这样说话!张膏药的儿媳没忍住,嘟囔了一句:说话咋就像刀子。马连翘说:你说谁的?张膏药儿媳说:你嚼换布拉布你就嚼换布拉布,你别捎带着带灯主任。马连翘说:我就嚼她带灯了!你算个啥东西呀,干了人家的活拿了人家的钱,人家被打得烂柿子一样了你倒来这儿高兴地放鞭炮哩!张膏药的儿媳说:我哪儿放鞭炮了?马连翘说:你没放鞭炮你不在陈大夫那儿呆着跑来干啥?张膏药的儿媳口笨,说不过马连翘,就朝地上唾了一口,转身要走。马连翘却跳近去说:你唾谁?呸地一口唾在张膏药的儿媳脸上,两人手脚并用打了起来。她们先在撕打,众人并不在乎,婆娘们打架能打出个什么呢,只是说:打啥哩打啥哩。并不阻拦,等马连翘采住了张膏药儿媳的头发,竟然采下来一把,还抓住衣领往下扯,扯开了一道口子,众人就看不下去了,把张膏药的儿媳拉开,围住马连翘指责。马连翘说:干啥呀,吃人呀?我知道这儿都是薛家的势力,可我能来,我谁都不怕!众人被激怒,说:知道你不怕,元家兄弟用×养着你,你能怕谁?无数的手指指着她,无数口的唾沫唾在她脸上,马连翘终于也怯了,就往外走。但她已经走不出去了,这边把她一推,推到那边,那边把她一推,推到这边,七推八推的,有人拿手在她脸上抹,立即无数的手都往她脸上抹,接着就是在身上抹呀,抓呀,拧呀,瞬间里衣服被扯成条条,两个奶露出来,xx头子也被拧掉了。
带灯和竹子听到院门外吵闹一片,又听说是马连翘被围着打骂,跑出来看时,大土场上的人呼呼散乱,有人开始跑,爬上了附近的猪圈顶上,有人在翻厕所墙,趴上去了又掉下来,然后又跑,再跑到大土场中,紧张得竟站着不动,而已经攀上老槐树的人在喊:换布拉布,元黑眼来了!
元家兄弟又被撂倒了两个
大土场上一喊元黑眼来了,屋里坐着的拉布立即跳起来去拿那根钢管,钢管上还沾着血,拉布的媳妇用抹布在擦着,拉布拿钢管时把媳妇掀了个屁股墩,就冲出了厅房门。换布也急了,寻镢头,镢头不在跟前,把靠在门后的顶门杠拿了,又觉得不趁手。从厨房里抄了一把菜刀,跟着冲出去。
院门外已经出现了元黑眼,光着头,只穿了件衬衣,衬衣襟是塞在裤腰里的但没系扣子,大肚皮白花花亮着。他举着一把杀猪刀,喊:拉布,我×你妈!就往院门里扑。拉布不等元黑眼刀砍来,钢管就先戳过去,元黑眼一躲闪,钢管又横着过去,元黑眼就倒在地上,还在喊:拉布,我×你妈!乔虎一直在后院里收拾那些做窗子的钢筋和铝管,前边一动静,拿了一条磨棍出来,见元黑眼倒在院门口,又近去在元黑眼腰里抽了一棍。拉布说:快到院门外!乔虎跑到院门外,元斜眼元老四元老五刚刚到,大土场东北角的厕所粪池边,四人立即开打,刀棍交加,尘土飞扬。先是乔虎力气大,一磨棍打得元斜眼跌进粪池,屎呀尿呀沾了一身,要往出爬,乔虎又来用脚踩元斜眼扒在粪池沿上的手,踩了一下,手没松,再踩一下,手背上的肉没了,手还不松,而乔虎的屁股上挨了一刀。戳乔虎的是元老五,元老五年纪不大,打起来嚎叫不断,他嗨的一刀戳在乔虎屁股上,乔虎腿闪了一下,元斜眼就势双手扳住乔虎的脚,使劲一拉。本来是要将乔虎也拉倒在粪池里的,乔虎却倒在粪池沿,元老五元老四扑过来压住乔虎,乔虎块头大,双脚乱蹬,竟把元斜眼又蹬倒在粪池里,半会没有出头。元老五又嗨的一声刀砍在乔虎的腿肚上,说:挑懒筋,挑了懒筋!元老四拿的是弯嘴镰,就在乔虎脚后跟砍,砍得肉花子血水子乱溅,又一勾一扯,懒筋断了,乔虎惨声地叫。元斜眼从粪池出来,唾着嘴里的屎尿,说:你还知道疼?!拿脚狠踢乔虎嘴,踢得嘴成了猪楦头。元老四说:大哥在院里!先向院里跑,还在门槛外,就见元黑眼倒在地上,黑血流了一摊,叫:大哥!大哥!拉布的钢管就抡过来,两人隔着门框打,钢管和刀叮叮哨哨响,冒出了火星。带灯和竹子压根没想到又一场殴打来得这么快,打得这么恶,要去阻止,已不能近身,就大声呐喊:不要打!谁也不要打!带灯的呐喊谁也不理,或者是双方打红眼了压根就没听见。带灯跑到院门口,抱了个花盆就扔到门槛上,想着使拉布和元老四打不成,但花盆哗啦碎在那里,并没影响到他们打斗。带灯再去抱花盆,花盆下是个钢模板,就把钢模板扔了过去,拉布稍一迟顿,元老四已跨进门槛,拉布一弯腰拾了钢模板,挡住了元老四的刀,另一只手里的钢管又把元老四打得退出了门槛。如此三四个来回,元老四一个旋子把钢模板踢开了,自己肩头上已挨了一钢管,还是打进了院门。换布过来用菜刀砍了元老四右胳膊,门外的元斜眼元老五也同时冲进来了,五个人打成了一团,院子里的花一下子七零八落,花架子倒在地上,小花盆滚得到处都是。
元黑眼一被打倒,院子里的来人就都吓呆了,往厅房里厨房里柴草棚里乱钻,钻进去了还觉得不安全,想从院门口逃走,但院门口打得凶,逃不走,就又往后院跑。跑进后院的一些人却害怕打架又殃及到后院,竟然又把厅房后门从外边挂上了锁,厅房里的人就使劲摇门,喊:开门!开门!带灯和竹子不停地喊,没人听,拿着一个脸盆,把脸盆都敲烂了,也没人听,院子里一会是三个围着一个打,那一个被打倒了又跳起来打散了三个,一会儿是一个撵着一个,被撵着的人跳上厅房台阶了,抓着花盆砸过去,没砸住,却把墙根盛泔水的瓮砸上了,脏水肆流,将撵的人滑倒,被撵的人二返身过来就是一刀,血喷在墙上如是扇形。到处是花盆瓷片,花瓣漫空飞舞。带灯是急了,跳到了院子中间,再喊:姓元的姓薛的,你们还算是村干部哩,你们敢这样打?!我警告你们,我是政府,我就在这儿,谁要打就从我身上踏过去!话未落,换布忽地扑向元老四,元老四急忙躲闪,便撞倒了带灯,还一脚踩在了带灯的腰里。带灯就势抓住了元老四的后襟,喊:都快拉架!拉架啊!竹子这时在院门口,元老五把拉布打出了院外,竹子就要关院门,喊:拉布你跑!但院门沉重,没关上,拉布又打了进来。听见带灯在喊让拉架,竹子一时赶不到带灯身边,就对着站在墙根的人喊:拉架啊,拉架啊!墙根站着曹老八、牙科所的曹九九、王采采的儿子,还有尚建安。曹老八也在喊:拉架啊!拉架啊!却就站着不动,还拿了个簸箕,凡是打架的人经过面前,就把簸箕盖了头。尚建安在说:主任你抱住元老四,我们抱换布!带灯也就说:都快抱人,把他们抱住!她松了抓元老四后襟的手,向前扑了一下,双臂搂住了元老四的一条腿,元老四一时动不了。但尚建安却没有去抱换布,换布见元老四动弹不得,一刀就砍在元老四头上。元老四头一偏,左耳朵就掉了下来,哇哇哇吼了几声,抓起了带灯就甩开去,带灯被甩到厨房台阶上,头上破了一个窟窿,血唰地就流下来。竹子去救带灯,她挡住了换布的路,换布把她往旁边踢,竹子手里没家伙,而且一条胳膊也没彻底好,去提花盆没提起,双手在地上抓,抓着了一把花瓣就扔到换布脸上,换布抹眼的时候,她把换布后腰抱住了,冲着尚建安他们说:抱住他们呀,快抱啊!尚建安他们仍是没动,元老四又和拉布打,拉布的腿上被刀割破了裤子,大腿上一条血口子。换布又去帮拉布,后腰被竹子抱着,还在喊:不能再打,不能再打!换布扭身去捂竹子的嘴,竹子咬住了换布的指头,她使劲地咬,感觉到上下牙齿都咬到一起了,换布疼得猛一抽手,才抽脱了。元老四已经把拉布逼到了院墙角,自己却滑了一跤,四脚拉叉地倒在地上,拉布立刻跳过来踩元老四的裆,踩得元老四大声惨叫。元老五就扑了去又把拉布打开,元老五狼一样连声嚎叫,手里的弯嘴镰抡得呼n乎响,拉布近不了身,撒腿往院门外跑。
带灯头撞在台阶上,人就晕了过去,竹子叫喊快去救主任,二猫刚到了院门口,便先跑了过去,还没把带灯扶起,元老五撵拉布,嫌二猫挡了路,说:滚开!二猫说:不敢打了,不敢打了!元老五说:你这条狗!给了二猫一镰,二猫就倒在地上。张膏药的儿媳和王香枝在这时候也跑近来抱起了带灯,拿手捂血窟窿,血从指头缝往外流,就拉长声喊陈大夫:快拿些棉套子!陈大夫一直在大土场上给乔虎包扎腿,看到张膏药的儿媳朝院门口跑,也跟着跑过来,但他跑不动,说:不能用棉套子,用头灰,头发灰能止血消炎!张膏药儿媳说:哪有头发?尚建安也喊:谁有头发?谁有头发?!他是从窗台上拿来了一把剪刀。被打趴在地上的二猫往起爬,忽地爬起来,就夺了尚建安手里的剪刀,吓得尚建安说:你干啥,干啥?二猫却拿了剪刀到昏迷在地的元老四头上剪头发,剪了没剪够,见元老四裆被踩烂了,趁人不注意也踩了一脚,又到元黑眼头上剪,才发现元黑眼是光头。元黑眼腿断了,眼睛睁着,白花花地瞪二猫,突然伸了手来夺剪刀,二猫吓了一跳,把手上的头发都扔了,拿剪刀就戳元黑眼。带灯终于醒了过来,瞧见二猫在剪头发,说:你甭动!二猫已经把剪刀戳在元黑眼肚子上了,扭身就跑。元黑眼拔出了剪刀,骂道:我记着你!把剪刀朝二猫甩去,剪刀没扎住,却把尚建安的屁股扎了,尚建安抱了个花盆砸向了元黑眼。陈大夫急了,跑进厅房里四处瞅,瞅着箱盖上有一瓶酒,忙拿出来就往带灯头上浇。张膏药的儿媳说:哎,哎?!陈大夫说:酒消毒哩,消毒哩。
带灯在叫:曹老八,曹老八!曹老八搭了个梯子往院墙上爬,说:在哩,我在哩。带灯说:快去叫派出所人,快!曹老八从院墙头翻了下去。
换布从竹子嘴里抽出手后,竹子的嘴里就往外流血,一唾一摊红,她用手去摸嘴,才发现一颗门牙没了。她在地上找牙,爬到院墙头上的还有牙科所的曹九九,曹九九说:牙让换布手指头带走了。竹子啊了一声晕了过去。墙头上就有人跳下来,给竹子掐人中。尚建安已站在梯子上也要去墙头,别人往下跳时撞了他一下,他也从梯子上掉下来,就和另外的人去把带灯抬到厅房里,帮着烧头发灰往带灯头上抹。有人不让尚建安插手,说:你闪远,你让主任抱元老四哩,你咋不抱换布?你故意害主任啊?!带灯挥了一下手,不让再怪尚建安,说:这也是报应。
换布撵出了院门口,突然觉得菜刀握不紧,使劲地抖动了一下,才发现手指上还嵌着竹子的门牙。往出拔牙,元老五的镰就挥了过来,换布用左胳膊去挡,左胳膊顿时血喷了出来。换布一猫腰,右手的刀就朝元老五腹部捅去。因为用力过大,刀捅进腹部就不再抽回来,撒脚便跑,跳上了邻居的猪圈墙上,又从猪圈墙跳到邻居家的房顶,手里抓了几页瓦,再从邻居家房顶跑到自家房顶。元老五腹部挨了一刀,踉踉跄跄几步,站住了把腹部的刀抽出来,那么嚎了一下,手中的刀却断了刀把,又去撵换布,但撵了五步就扑地趴在了地上。
拉布还在和元斜眼在院门外大土场上打着,你把我打倒了,我又把你打倒了,几个来回不分输赢。换布在房顶上要往下掷瓦片,又怕伤着拉布,换布喊:闪开闪开!拉布猛一闪身,一页瓦砸在元斜眼头上,元斜眼立在那里,晃了几晃,身子还没倒下去,血从头上流下来糊住了眼睛,他本来一只眼斜着看不清楚,又让血糊了,拉布趁势往前乱抡钢管,他伸着头就牛一样撞过去,把拉布撞在地上,再要扑过去,换布的瓦页就三片四片砸下来,元斜眼也抱了头跑了。
元斜眼一跑,拉布翻起身还在寻元家兄弟,但已经没了元家兄弟。换布说:拉布拉布,都收拾了!拉布说:让狗日的来么,看还有谁,让来打嘛!还要去追元斜眼。换布说:不追了,咱走!他从房顶又跳过邻居家房顶,拉布就提了钢管到厕所粪池边去看乔虎。换布也从房顶下来,两人喊乔虎,乔虎昏迷着,拉了起来,一松手,乔虎一摊泥似的扑沓在地上。两人不再管了乔虎,返回院子里进了厅房开柜子取钱,还在怀里揣了几个馍,出门便走。带灯靠着墙要起来,起不来,喊:不能让凶手跑了!堵住,堵住院门口!但院子里的人仍是闪开一条路,换布拉布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