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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我,我……”五魁想起自己的罪过,“柳少奶奶,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事我真不知道是那样的……你还好吗?”

    女人的眼睫一低,两颗泪水就掉了下去,同时也轻轻笑了一下.说:“还好.他伤口已经不痛了。”

    五魁这才注意到女人洗的并不是衣服,丽是一堆沾满了血滴和药汤斑迹的布带子。有一条在说话间从石头上溜下去。要顺水冲去了:女人伸手去抓,没有抓住。

    五魁就要从河面的列石上跳过来帮她去打捞,列石被水冲得七扭八弯.过了一次,没能跳过,女人说:“过不来的,过不来的!”

    女人越说过不来,五魁的秉性就犯了,他偏要证明能过来,后退几步猛地加力一个跃子跳过来。但他还是没能捞住那冲走的布带子.遗憾地在跺脚。

    “算了,冲了就冲了,”女人说,“你住在三道巷,我几时去谢你.你和你哥哥分家了吗?”

    五魁:“我一个人过的。我那地方脏得没你好坐的。”

    女人说:“那你就常来我家喝杯茶呀!你对柳家是有恩的人……以后听到狗咬,会出来接你的。”

    女人说完.拾掇了布条在篮子。扭身回去了。上大场的那斜坎.回头看五魁还站那里看着她走,半边乌发遮盖的脸上无声地闪一个笑.五魁记得了那个眼笑起来特别细,特别翘。女人似手知道五魁还在看她,步子就不自然起来,手脚有些僵,却更有了一种味道。再是五魁依旧过了河去对岸地畔捡粪,列石怎么也跳不过去.弄湿了鞋和裤管儿。

    十天之后吧.做光棍的五魁又为寨子里一家人当驮夫接回来了一位新娘.照例是被朱砂水涂抹了花脸,还未洗去,请来坐了上席的柳掌柜对他说:“五魁,你是我家的功臣哩,一直要说再酬谢你的.但事忙都搁下了。你要悦意,你来我家喂那些牛吧.吃了喝了,一年给你两担麦子。嘿嘿,权当柳家就把你养活了!”五魁毫无精神准备,一时愣了,心想柳家有八头牛,光垫圈、铡草、出粪就够累的了,虽说管吃管喝,可一年两担麦子,实质是一个长工,算什么“柳家把你养活了?!”正欲说声“不去”,立即作想出长年住柳家,不就能日日见着柳家少奶奶了吗,且柳家突然提出要他去,也一定是少奶奶的主意。便趴下给柳掌柜磕一个头,说多谢掌柜了。

    去柳家虽是个牛倌的份儿,但毕竟要作了柳家大院中的人,接亲的一帮村人就起了哄,这个过来摸摸五魁剃得青光的脑袋,那个也过来摸摸脑袋,五魁说:“摸你娘的xx头吗?男人头,女人脚,只准看,不准摸!”

    村人说:“瞧五魁爬了高枝,说话气也粗了,摸摸你的头沾沾你的贵气呀!”

    五魁说:“我有脚气!”

    村人说:“五魁脚气是有,那是当驮夫跑得来,往后还能让柳家的人当驮夫吗,你几时让人给你当驮夫呀?”

    五魁说:“我那媳妇,怕还在丈人腿上转筋哩!”

    村人说:“你哄人了,现在听说有八个找你的,可惜身骨架大了些,要是脾气不犟又不羝人,那倒真是有干活的好力气!”

    说的是柳家的八头牛了,五魁受奚落,气得一口唾沫就喷出来,众人乐得欢天喜地。

    翌日中午,五魁果真夹了一卷铺盖来到柳家大院内的牛棚来住了,他穿上油布缝制的长大围裙,牵了八头牛在太阳下用刷子刷牛毛。太阳很暖和,牛得了阳光也得了搔痒舒坦地卧在土窝里嗷叫,五魁也被太阳晒得身子发懒,靠了牛身坐下去,感觉到有小动物在衣服下跑动得酥酥,要脱衣捉虱子,柳少奶奶却看着他嗤嗤地笑。

    女人来院中的晾绳上收取清晨照例洗过的布带儿,看见五

    魁和牛卧在一起,牛尾就一摇一摇赶走了趴在牛眼上的苍蝇,也赶了五魁身上的苍蝇,她觉得好笑就笑了。五魁立即站起来说:“少奶奶好!”

    女人说:“中午来的?午饭在这儿吃过的吗?”

    五魁说:“吃过的。”

    女人说:“吃得饱?”

    五魁说:“饱。”

    女人说:“下苦人,饭好赖吃饱。”

    五魁说:“嗯。”

    五魁回过话后,突然眼里酸酸的了,他长这么大,娘在世的时候对他说过这类话,除此就只有这女人了。他可以回说许多受了大感动的言语,可眼前的是柳家的少奶奶;他只得规矩着,“多谢少奶奶了!喂这几头牛活不重的,少奶奶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是了。”

    女人在阳光下,眼睛似乎睁不开,说:“五魁你生分了,不像是背我那阵的五魁了!”

    五魁想起接亲的一幕,咽了口唾沫,给女人苦笑了。

    自此以后,五魁每日在大院第一个起床,先烧好了温水给八头牛拌料,便拿拌料棍一边笃笃笃地敲着牛槽沿儿,一边拿眼睛看着院里的一切。这差不多成了习惯。这时候柳家的大小才开始起床,上茅房去的,对镜梳理的,打洗脸水,抱被褥晾晒,开放了鸡窝的门公鸡扑着翅膀追撵一只黄帽疙瘩母鸡的,五魁就注意着少奶奶的行踪。少奶奶最多的是要提了布带儿去河里洗涤,或是抱着被单来晾晒。五魁看见了,有时能说上几句话,有时远远瞧着,只要这一个早上能见到女人,五魁一整天的情绪就很好,要对牛说许多莫名其妙的话,若是早上起来没能看到少奶奶,情绪就很烦躁,恍恍惚惚掉了魂似的。

    到了冬天,西风头很硬,河的浅水处全结了冰,五魁就起得早,去河里挑了水,在为牛温水时温出许多,倒在柳家人洗澡的大木盆里,就瞅着少奶奶又要去洗布带子了过去说河水太冷,木盆里有温水哩。少奶奶看了半天他,没有固执,便在盆里洗起来。五魁这阵是返回牛棚去吃烟,吃得蛮香。等到一遍洗完要换水了,五魁准时又提了一桶温水过来,女人说:“五魁,这样太费水哩!”

    五魁说:“没啥,水用河盛着的。”

    女人说:“你要会歇哩。”

    五魁说:“我有力气,真有力气呢,那个碌碡我也能立起来的。”

    女人说:“五魁喂牛也会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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