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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想杜本丝又在做什么了吧。”汤美叹气地说。

    “对不起,我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汤美改变了念头,望着柯萝冬小姐。柯萝冬小姐个子瘦小,一头灰发。灰发已慢慢从染发剂恢复原状,利用染发剂为了使自己看来更年轻(其实没有多大效果)。她使用种种色调,如优雅的灰色、雾露般的烟色、钢铁般的蓝色以及其他有趣的颜色,使她看来像六十到六十五岁的老妇人,以便从事调查工作。她脸上显现出一种苦行增似的骄傲与对自己成就的绝对自信。

    “啊,没什么,柯萝冬小姐。”汤美说。“只是——只是想一些事情,只想一下。”

    于是,汤美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他想,杜本丝,今天会做什么事呢?一定会做出傻事。可能坐那奇妙、形同废物的玩具,从山丘上往下滑,以致玩具破成碎片,她可能折断什么地方的骨骼,而半死不活。也许是坐骨。近来常有人折断坐骨。不知为什么坐骨比其他骨骼容易断。就在这一刹那,杜本丝一定做了傻事或无聊的事。不,也许没做傻事,也没做无聊的事,却做了非常危险的事。对,是危险的事!虽然不是从现在开始,却很难让杜本丝远离危险的处境。汤美模糊地想起过去种种事件。突然,过去熟悉的字句从心底涌起,他不禁出声念出来:

    命运之门……

    勿穿越其下,啊,队商啊,别唱着歌穿越。

    你听到群鸟死灭的沉默中,

    还有像鸟鸣的声音吗?

    柯萝冬小姐立刻有了反应。使汤美大感意外。

    “弗雷克,”她说,“是弗雷克啊。在这几句之前是‘死亡队商……灾厄之洞,恐怖之砦’。”

    汤美凝视她,突然若有所悟。柯萝冬小姐以为他要她去调查诗的问题:这几句引文的出处以及诗人的底细。柯萝冬小姐觉得为难的是,她调查的范围实在太过广泛。

    “我正想到我的妻子。”汤美辩解般说。

    “哦。”柯萝冬小姐说。

    她眼中浮现出不同的神情,望着汤美。她以为他们夫妇间有了什么争执。她可能会告诉他婚姻问题协调中心的住址,好让他去请求调解夫妻间的纠纷和争执。

    汤美急忙说道:“我前天请你调查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结果?”

    “唉,已经调查过。没什么麻烦。索摩塞特大厦非常有用。你所需要的东西,只要里面都有,就好办了。我已调查了名字、住址、出生、婚姻与死亡。”

    “什么,那些全是梅丽-乔丹的?”

    “是的,是梅丽-乔丹。还有玛丽亚和波理-乔丹。也有摩莉-乔丹。你所要的是不是在里头?你看看。”

    柯萝冬小姐把打字的小纸片送给他。

    “哦,往往。非常谢谢。”

    “此外还有一些住址,是你前几天问我的,只有达林普少校的住址还没找到。近来,大家都常常搬家。我想再过两天就可以知道。这是赫塞泰医生的住址,他现在住在沙比登。”

    “谢谢。”汤美说,“从他开始。”

    “还要再调查吗?”

    “是的。我要六个人的名单,其中有些不是你工作范围内的人。”

    “啊呀,可是,”柯萝冬自信地说,“我什么都能做啊!到可以找到的地方才容易找到,这说法虽然有点奇怪,不过,要说得明白易懂,的确如此。我记得——哦,很久以前,当我第一次从事这种工作的时候,我才知道塞福利基咨询中心多么有用。即使就最古怪的事情提出最古怪的询问,他们也能够回答,或告诉你能够立刻得到消息的地方。可是,最近,他们已不干这种事了。说到调查,大部分都是‘如果你想自杀’之类事情,大概可以说是痛苦者的真正朋友。此外,遗嘱的法律问题和关于作家的古怪问题。当然也不少,此外还有海外工作和移民的问题。哦,我工作的范围也很广呀!”

    “的确如此。”汤美说。

    “救助酒精中毒患者,有许多协会,其中有该方面的专家。他们当中也有相当熟练的。我有一张名单——有理解力的——绝对可相信的协会——”

    “我会记住,”汤美说,“要是我发现了自觉症状。现在不知已进展到哪种程度。”

    “啊,你不要紧,勃拉司福先生,看来你并没有酒精中毒的症候。”

    “鼻子不是很红吗。”汤美说。

    “女人才比较麻烦,要让她们戒酒。比较困难。男人也会复发,但不怎么引人注意。可是,真的,有些女人看来已完全治好,猛喝柠檬计,状颇满足。然而一天晚上,在宴会中,哦,又故态复萌了。”

    柯萝冬小姐看看手表。

    “哎呀,对不起,我还有一个约会,立刻要到上格罗文诺街去。”

    “谢谢。谢谢你帮忙。”

    汤美开门,替柯萝冬小姐穿上大衣,然后回到房间,说:

    “今晚,必须记得告诉杜本丝,由于过去的调查,我已给调查员一个印象:因为妻子嗜酒,婚姻生活面临崩溃局面。啊,其次是什么?”

    其次是在托特南宫廷路旁的廉坐餐厅跟人会面。

    “哎呀,真想不到!”一个年纪相当大的男子从坐位上站起来说,“不错,确是红发汤姆,想不到竟然是你。”

    “不可能。”汤美说,“红发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可是灰发汤姆了。”

    “那里,我们都一样。身体可好?”

    “表面上没什么大变化。可是,感觉上已经不行,越来越不行了。”

    “上次跟你见面,已经过了多久?两年?八年?十一年?”

    “哪有这么久。去年秋天,我们不是在马尔特斯-卡兹的宴会上见过面吗?你不记得啦?”

    “啊,不错。真遗憾,那家店铺已经倒了。以前就常觉得它会倒。房子盖得不错,便东西不好吃。近来,做什么?仍然跟谍报活动有关?”

    “不。”汤美说,“已经从谍报活动中抽身了。”

    “哎呀。这们岂不白白浪费了你的才华!”

    “那你呢,穆登-夏普?”

    “啊,我年纪太大。已经不能以这种方式替国家服务了。”

    “最近已经没有谍报活动了吗?”

    “似乎还很盛行,可能起用一些年轻聪慧的人。这些年轻人都刚大学毕业,正为就业艰难东奔西闯。你现在住在哪里?今年送你圣诞卡,其实,拖到一月才寄出,结果信封上注明‘住址错误’,又送了回来。”

    “哦,现在住在乡下,靠近海,叫霍洛圭。”

    “霍洛圭。霍洛寺吗?我仿佛有点忘记。以前在那儿有你负责的案件,是不是?”

    “不是我那时候?”汤美说,“我住进去以后,才听到这件事。是以前的传说。至少是六十年以前了。”

    “跟潜水艇有关,是不是?潜水艇的设计图卖给了某人。我忘了对方是什么人。可能是日本人。也可能是俄国人——啊,还有很多人。似乎跟敌人的代理人在李坚特公园见面,好像是跟大使馆的三等秘书见面哩。美丽的女间谍可不像过去在小说中出现那么多。”

    “其实,我有几件事想请教你,穆登-夏普。”

    “哦,你尽量问吧,我现在可是过着平稳无事的生活啊。马捷莉——你记得马捷莉吗?”

    “当然记得。我差点赶上你们的婚礼。”

    “我知道,但是,你没赶上。我记得,你好像是坐错了火车。你坐上开往苏格兰的火车,不是坐上开往苏瑟尔的火车。总之,你没有来。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究竟有没有结婚?”

    “哦,我结婚了。可是,不知为什么竟然不能持久,一年半就结束了。马捷莉已经再婚,我仍孤家寡人一个,不过倒过得满愉快。我住在小波隆,那儿有不小的高尔夫球场。姊姊跟我住在一起,她是寡妇,有点钱。所以我们一起过得很好。她耳朵有点聋,听不见我说的话,我只好大声吼叫。”

    “你说你听过霍洛圭,真的和间谍有关系?”

    “老实说,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也记不十分清楚。当时可热闹了一阵子,一个绝无可疑的年轻优秀的海军军官,百分之九十是英国人,而且绝对可以信任,想不到竟然不是这么回事。他是被雇的——我不记得是被谁雇的,想必是德国人。是在一九一四年战争爆发以前。不错,我想一定是这样。”

    “那案件似乎牵连了一个女人。”

    “我仿佛记得听过关于梅丽-乔丹的事。不,我并不十分清楚。当时是报纸的热门新闻。而且我想就是那个人的妻子——我是说那个毫无可疑的海军军官。他的妻子跟俄国人接触--不,不,那是以后的事。真是乱七八糟--的确很像这样,妻子觉得丈夫的收入不够,也就是说她自己的收入不够。所以——喂,你为什么要挖这发了毒的故事?它现在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曾为以前坐上露茜泰妮号,或与露茜泰妮号一起沉没的人做过一些事,是不是?哦,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案件跟你,或你的太太有牵连吧。”

    “跟我们两人都有牵连。”汤美说,“因为太古老了,我真的已经完全忘记了。”

    “跟一些女人有关系,是不是?例如名叫珍-费希,或者叫珍-怀尔之类。”

    “是珍-芬恩。”

    “她现在在哪里?”

    “和美国人结了婚。”

    “哦,好极了。一谈到老朋友或他们的事,劲就来了。谈到老朋友,不知道他们已死,会叫你大吃一惊,如果还没死,更叫你大吃一惊,这是一个非常难为的世界。”

    汤美说:“不错,这是一个非常难为的世界。”这时,服务生走了过来。吃什么好呢?……之后,他们的谈话就全集中在菜肴上。

    那天下午,汤美又有另一个约会。这次在办公室等待的是一个头发斑白、神情凄怆的人,显然为汤美拨出时间见他,深觉可惜。

    “真的我不能说什么。当然我也知道一点你要谈的事——当时喧腾过一阵子——还导致政界的大地震——但是,真的,我对此事一无所知。真的是这样,这种事不会长久持续吧?只要报纸又挖到其他有趣的丑闻,就会很快从人们心里消逝。”

    当一些意外的事情突然出现,或他的怀疑被一些极其特殊的事件突然勾起的时候,他会道出一些自己生活上的有趣事项。他说:

    “对,这件事可能有帮助。你去拜访一下这个住址,我已经订了约会时间。是个很好的人,什么都知道。在这方面是顶尖人物,绝对是顶尖人物。是我女儿的教父,对我非常好,常常尽可能给我方便,所以我要他见见你。我说,你很想知道一些事情的重要信息,还告诉他你是一个好人,他答应了愿意听听你的问题。他已知道一点你的事,当然欢迎你去,是三点四十五分,这是住址,这是城里的办公室,你们不会见过吧?”

    “我想没见过。”汤美望着名片和住址说。“不错,的确没见过。”

    “看到他,你一定不会认为他无所不知,我的意思是脸孔宽大而且黄色。”

    “哦。”汤美说,“宽大而且黄色?”

    事实上,他并不大相信书。

    “他是顶尖人物。”头发斑白的朋友说,“绝对是顶尖人物,你去看看,也许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祝你好运。”

    抵达城里办公室时,一个三十五岁到四十左右的男子出来迎接汤美,这男子用一种可以忍受任何困境的坚毅目光望着汤美,汤美觉得自己受到怀疑,仿佛自己把炸弹藏在没人知道的容器里,或想干劫机、绑架、抢公司一样,汤美不禁焦躁起来。

    “你跟罗宾逊先生约好见面,是吗?约几点钟?哦,三点四十五分。”那男子对照了一下簿子。“汤玛斯-勃拉司福先生吧?”

    “是的。”汤美说。

    “好,请在这儿签名。”

    汤美在指定的地方签名。

    “詹森!”

    一个看似神经质,二十三岁左右的男人,像幽灵一样,从玻璃隔开的桌子后面出现。

    “带勃拉司福先生到四楼罗宾逊先生房间。”

    “是。”

    詹森领先走向电梯,这电梯对乘客似乎常有自己的观点。门开了。汤美走过去,门在距离他背后一寸的地方关上,差点夹住他。

    “下午,天冷起来了。”詹森说。他的态度非常亲切,因为眼前这个人获许去见位居要津的人物。

    “不错。”汤美说,“一到下午,天好像就冷起来了。”

    “有人说是大气污染造成的;也有人认为是北海引来的天然瓦斯造成的。”詹森说。

    “啊,这我倒第一次听到。”汤美说。

    “我也不以为然。”詹森说。

    电梯经过二楼、三楼,终于到了四楼。这次,汤类以一寸之差逃离了闭上的门。詹森领人来到面对走廊的门口,詹森敲问,有了回应后,才打开门,让汤美进去,并且说道:

    “是勃拉司福先生,已经约好的。”

    詹森走出房间,关上门。汤美在前走,一个极大的桌子仿佛占了房间一大半,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体重和上身都颇为巨大的汉子。果如朋友所说,脸孔宽大而黄色,汤美看不出他是哪一国人,不管是哪一国人,似乎都说得过去。汤美认为他可能是外国人。德国人?还是奥地利人?也许是日本人,也可能是地道的英国人。

    “啊,勃拉司福先生。”

    罗宾逊先生站起来,像汤美握手。

    “占了你的时间,真对不起。”汤美说。

    他觉得自己曾经见过罗宾逊先生,或者引起过罗宾逊生生注意。总之,他有点发窘,因为当时罗宾逊先生显然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依汤美推测(不,现在马上感觉得到),他现在依然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据说你想知道一些事情,你的朋友,啊,叫什么呢,曾经告诉我大概的情形。”

    “我也许不该为这种事麻烦你。我不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事,只是——只是——”

    “你说只是想象吗?”

    “有些是内人的想象。”

    “我倒听过嫂夫人的事,也听过你的事,等等。最近的可是‘M或N’?不,是‘N或M’吧?唔,我记得。连细节全记得清清楚楚,你逮捕了那海军中校,是不是?虽是英国海军的军人,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匈奴’。我现在仍常常把德国兵称为‘匈奴’,当然,现在情形已经不同,都是欧洲共同市场的成员,也就是说全部进入育幼院了。你当时作了很多事,实在很了不起,嫂夫人也一样了不起,简直像看儿童读物呢,我现在还记得,是呆,呆头鹅吧——露出了马脚?你到哪里去?上楼下楼。在嫂夫人的房间里!”

    “好吓人,连这种事也记得。”汤美满含敬意地说。

    “不,这没什么。当一个人记起一些事时,谁都会觉得惊奇。其实,只在脑海中浮现一下而已。真可怜,连你也不觉得它有别的意思吗?”

    “是的,相当有意思。”

    “这回是什么事,碰到什么啦?”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

    “尽量说出来吧?最好不要字斟句酌,只要说出来给我听听就行,哦,请坐。让你的脚减轻负荷吧,你不知道——哦,不,你知道,年纪大了——让脚休息,非常重要。”

    “我年纪已经够大了。”汤美说,“除了进坟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要是我就不会这样说。其实,到了某种年纪,其余的日子就跟可以永久活下去没有两样。啊,你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简单地说,我和内人搬了新家,搬家常带来许多骚动。”

    “我知道,唔,我知道这类事情,电工占据了地板,他们挖了洞,你掉下去,而且——”

    “我们的前任房主把书留下来卖给我们,这些书本来是他们的,但他们不需要了,各种儿童读物,例如亨第及其他类似的。”

    “我记得,我记得小时候曾看过亨第。”

    “在内人看过的一本书中,有人画了底线,在字的下面画线,把这些句子连在一起,就成了一句话,而且,从这儿开始就出现了怪事——”

    “啊,那很有意思。”罗宾逊先生说,“如果是怪事,我倒想听听。”

    “是这么一句话:‘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

    “非常,非常有意思。”罗宾逊先生说,“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真的是这样吗?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谁留下来的?有线索吗?”

    “似乎是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姓帕金森,这家人住过我们现在的房子。这男孩子想必是帕金森的家人之一,叫亚历山大-帕金森,至少他是埋在那儿的教堂墓地。”

    “帕金森?”罗宾逊先生说,“等一等,让我想一想,帕金森——唔,这名字好像曾在什么事件上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是谁,是什么事,在什么地方。”

    “我们非常想知道梅丽-乔丹是什么人。”

    “因为她不是自然死亡,啊,这倒是你的专门领域。不过,说来的确奇怪。你对梅丽-乔丹知道些什么?”

    “简直一无所知。”汤美说,“当地人似乎也记不清楚,没有人谈到她,充其量只有些人说她是以工作换取膳宿的女孩或家庭教师,没有人记得,他们说马摩塞尔或弗罗莱因,真是非常困难。而且,她已经死了——”

    “死因是什么?”

    “有人从院子里摘来了指顶花叶子和菠菜,吃了就死去,怎样,仅此不足以致命吧?”

    “不错,仅此不会致命。不过,如果把过量的莨菪硷放进咖啡或饭前的鸡尾酒里,知道梅丽-乔丹一定会喝,那——那指顶花叶子就会发生作用,造成意外事件,那个叫什么亚历山大-帕克的小学生却没有为此受骗。他有别的想法,是不是?难道没有其他资料,勃拉司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据代代相传的流言说,她是德国间谍。”

    “我记得这案件——大为轰动,一九一四年以前在英国工作的德国人,都被认为是间谍。受牵连的英国人总被说成‘毫无可疑’的人,对这些毫无可疑的人,我向来就相当小心,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最近不会提起了。我是说,即使该案的记录资料公开,也不会再成为引起大众兴趣的东西了。”

    “嗯,不错,这类东西都概略。”

    “唔,现在必是如此,而且只跟当时被窃的潜水艇机密有关。啊,也有关于飞机的消息。这类消息很多,较能引起大众兴趣。其实,还有很多其他事情,也有政治方面的。我国著名的政治家大量出场,这些家伙,人们都说:‘唔,他是一个真正的廉洁之士。’担任公职的人,真正的廉洁常跟‘毫无可疑’一样,都是很危险的,真正的廉洁,哪有这回事!”罗宾逊先生说,“说到这个,我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了。有些人简直跟世人评定的廉洁背道而驰。有一个人就住在这附近,他在海岸那边另有小小家屋,他培养许多信徒称颂希特勒,他说我国唯一的机会就是跟希特勒联手,这家伙表面看来确是高贵之士,也有很好的意见,并且大喊消灭贫穷、不自由和不公正——这类口号。对,不能说是法西斯,却提了法西斯灯笼;西班牙的情形也一样,跟佛朗哥联手,一切就由此开始;此外还有雄辩滔滔的墨索里尼。战争前,常有许多促成战争的原因,许多事情未呈现到表面,谁也不知道。”

    “你看来好像每件事都知道。”汤美说,“对不起,说这种话也许不应该,不过,能遇到什么都知道的人,实在令人兴奋。”

    “啊,大概因为我常常多管闲事,我探究原因或背景,多听,就可以知道许多事情,也从以前身受牵连、知道许多消息的老朋友那里听到很多事情,你有意寻找这类人吧?”

    “是的,”汤美说,“确是如此,我也见了以前的朋友,他们又见了其他的老朋友,所以有许多朋友知道的事和自己知道的事,以前没有放在一起思考的事,现在重新听到,有时倒真觉得非常有趣。”

    “不错。”罗宾逊先生说,“我了解你的目标——你的意向,你会遇到这种案件,实在很有意思。”

    “问题是,”汤美说,“我不十分了解——我是说我们也许涉足到无聊事情上了,难得买了一幢房子,而且是我们以前想要的房子。我们随自己喜好加以整修,还想造一个如意的庭园。但是,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不希望再受这类事情束缚。在我们这方面来说,那只是好奇心。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想知道发生的原因,这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目的。因为做这种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知道,你只想知道而已。人本来就这样嘛。因此,人才去探究,才飞到月亮,才为海中的发现而轰动,才在北海发现天然瓦斯,才不从树木或森林而从海中发现供给我们的氧气。人常发现许多东西,一切都源自好奇心。没有好奇心,人跟乌龟有什么不同?乌龟的生活倒非常舒适呢,整个冬天在睡眠中度过;依我所知,只吃草也能活过夏天,也许不是很有意思的生活,却是非常和平的生活,另一方——”

    “另一方面,也许可以说人更象猫鼬。”

    “嗯,你读过吉卜龄,我真高兴。近来,吉卜龄的真正价值并没有获得充分承认,他真了不起,现在读起来仍然很了不起,短篇小说好极了,我不认为吉卜龄已得到充分了解。”

    “我不想做出傻事,落入话柄。”汤美说,“我不希望被卷入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中。现在,也许跟谁都没有关系。”

    “那倒很难说。”罗宾逊先生说。

    “说真的,”汤美说。他现在已被妨害极重要人物的内疚意识镇慑。“说真的,我不打算去发现真相。”

    “我想你不能不去发现真相,好满足你的妻子。唔,我听过她的事,可惜,不曾见过,据说是个了不起的女性,对不对?”

    “啊,我想是的。”

    “很好,我喜欢彼此忠实的夫妇,他们会享受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且一直享受下去。”

    “其实,我酷似乌龟。我想我们夫妇都是,我们已上了年纪,很疲累。到这种年纪。身体即使还非常强健,也不愿意目前的生活被搞得乱七八糟。我们不希望多管闲事,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罗宾逊先生说,“不必为此辩解,你想知道,像猫鼬那样知道,勃拉司福太太也一样,从我听到和她有关的事以及别人谈她的事看来,我敢说她会设法探知。”

    “你认为她比我更能设法探知吗?”

    “是的,你似乎不像她那样热心探知真相。但是,在可以深知这一点,你并不亚于她,因为你有发现信息来源的门路。那么古老的事,即使要找到信息来源也不是容易事。”

    “所以,我才不得不来打扰你,其实,我自己是做不来的,幸好有穆登-夏普。我的意思——”

    “我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以有羊肉片腮胡自鸣得意,才得到这个绰号。人很好,未退休前干得很不错。他知道我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才要你来看我,我很早就开始探查,而且有所发现了。”

    “所以,现在,”汤美说,“现在已身居最高地位。”

    “谁告诉你的?”罗宾逊说,“一派胡言。”

    “我可不以为然。”汤美说。

    “唉,有人跃居最高地位,有人被推上最高地位,至少我是属于后者,我原来就被迫做过几件很重要的工作。”

    “是那——那件与法兰克福有关的事吗?”

    “啊,你已听到传言了?你最好忘掉,流传太广并不好。你不必认为我今后会拒绝你来问我问题,我也许可以回答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例如,我说有些事情曾在几年前发生过,这些事情一旦暴露,就是现在,也许仍会产生出很有趣的结果。至于现在依然持续的事,甚或确实可靠的事。也可能会带来一些信息。不管什么人、什么事,我都不会轻轻放过。不过,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帮助。我们先订个暗号吧,让我们再享受一下兴奋的滋味,领受真正成为中心人物的气氛。‘酸苹果的果子冻’,如何?你说:内人做了酸苹果的果子冻,你要不要一瓶?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是说——我会找到一些和梅丽-乔丹有关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变成怎么样。总之,她已经死了。”

    “是的,她已经死了。但是——你要知道,有时会因为擅听人言,而对某人抱着错误的想法。或者因为所读的东西,而有这种错误想法。”

    “你是说我们对梅丽-乔丹怀着错误的想法,换句话说,你认为她不是重要人物,是不是?”

    “啊,不,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人物。”罗宾逊先生望望手表说,“我必须下逐客令了,再过十分钟,有客人要来。是个非常无聊的家伙,但他是政界要人。想来你也知道近来的社会情况,政府,政府,不管到哪里,都会和政府照面、在办公室、家里、超级市场、电视或私生活中。这就是我们现在越来越需要的。你和你太太正在玩的是一个小小的游戏。但是,你们是站在享受私生活的立场,所以从私生活背景去查查,如何?也许会有所发现,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希望是五五之比。

    “我不能再说下去,有些事情只有我知道,我也许会在恰当的时候再告诉你。但,事情已经过去。说也没有用。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在你调查时也许会有所帮助。你可能已经看过,就是某某海军中校的审判——名字忘记——是因进行谍报活动才交付审判,而且判了刑。这个理由就很充分了。他是卖国贼,仅此就足够了。可是。梅丽-乔丹……”

    “呃?”

    “你想知道梅丽-乔丹的事,好,我告诉你一件事,也许可以做你思考时的参考。梅丽-乔丹是——不错,你可以称之为间谍活动,但她不是德国间谍,她不是敌国的间谍。怎样,你好好听着!”

    罗宾逊先生隔着桌子向前探出身子,放低声音说:“她是我们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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