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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熄了灯,暗中同一个女人躺在一张床上肌肤相挨,讲甚麽文革,没有比这更无聊的了,也只有这样学中文又有德国头脑的犹太妞才有这兴趣。

    “还说不去吗”你问。

    “听著呢,”她说。

    你说有位中年女编辑,同你在一个办公室工作,政工干部来叫她,说保卫处有她的电话。几分钟後她回到办公室,收拾好桌上的校样,望著一屋子的人面无表情,说她丈夫在家放煤气自杀了,她回去处理一下。同办公室的业务科长已经隔离了,处长老刘也被打成混入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她只好向大家请一。第二天一早,她已经在办公室写好了大字报,同

    “自绝於人民,由自绝於党”的她丈夫划清界线。

    “别说了,听了特别忧伤,”她在你耳边说。

    你说你也没一点欲望。

    “这究竟为甚麽?”她又问。

    “要寻找敌人,要没敌人这政权还怎么专政?”

    “这就是纳粹!”她愤愤然,

    “你应该把这儿一都写出来!”

    你说你不是历史学家,没被这历史吃掉就够侥幸的了,不必再买奉给历史。

    “那就写你亲身的经历,你个人的经验。应该把这些写出来,会很有价值!”

    “史料的价值?等有一天成千上万吨的档案都能公布,这不过是一叠废纸。”

    “可索尔任尼津——”

    你打断她说你不是斗士,不充当旗手。

    “可总有一天会改变的!你不相信?”她需要信念。

    你说你不是预言家,不活的虚妄中,不期待夹道欢迎,有生之年你再也不会回去,也不必再浪费你剩下的这点性命。

    她轻声说对不起,勾起你这些回忆,了解你的痛苦也就了解你,这你还不懂?

    你说你从地狱里出来,不想再回地狱里去。

    “可你需要说出来,这样你也许就轻松了,”她声音变得很柔,想宽慰你。

    你问她玩过麻雀吗?或是见过小孩子玩麻雀吗?用根绳子栓住脚,一端牵在手里,翅膀一个劲直扑打,飞不了的那麻雀,拨弄来拨弄去,临了便闭上眼,一动不动吊死在绳子上。你说你小时候捉过螳螂,那碧绿的身子细长的腿,两把举起像大刀样的钳子,挺神气,到小孩子手上,拴根细线,两折腾三折腾,几下便支解了。你问她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经验?

    “可人不是麻雀!”她抗议道。

    “当然也不是螳螂,”你说,

    “也不是英雄,抗拒不了权力和暴力,只有逃命。”

    房里充满黑暗,浓厚得似乎在流动。

    “贴住我。”她声音浓厚绵软,折腾了你,又给你点安慰。你侧著她的睡裙,抱住她肉乎乎的身子,但确实激不起欲望。她便抚摸你,手掌轻柔,感受她的温存。

    “那麽,说说女人,一她柔声在你耳边撩拨,像个体贴的情人。就讲讲地。

    “谁?”

    “你那女人,她是不是叫林?”

    你说那并不是你的女人,是别人的妻子。

    “总之是你的情人,你有过许多女人?”

    “要知道,那时候在中国,也不可能有。”

    你又说,那是你第一个女人,说来她都不会相信。

    “你爱她吗?”她问。

    你说是她先挑逗你,你并不想搅进这种没希望的爱情中去。

    “你还想她?”她问。

    “马格丽特,问这干甚麽?”

    “我想知道女人在你、心中的地位。”

    你说她当然挺可爱,大学才毕业,人也漂亮,甚至可以说性感,那时在中国很少有像她这样打扮的,穿的紧身的连衣裙,半高跟的皮鞋,当时都特别招摇。因为是高干子女,处境优越,骄傲任性,缺的是点浪漫。而你只生活在书本和幻想中,照章行事的工作对你来说乏味透顶,可又总有那些积极分子,想入党当官,下班之後还要加班搞毛著学习小组,拉人陪绑,谁不参加,便认为思想有问题。你只有晚上九、十点钟之後,回到房里,在自己的书桌前,抬灯下,沉浸在遐想里,写你自己的东西,这才是你。白天那异己的世界,也由於天天熬夜,人见你总恍恍惚惚,开会也总打盹,有个绰号叫

    “梦”,叫你瞌睡虫你也答应。

    “梦,这名字很美。”她格格笑了,厚实的胸脯里声音颤动。

    你说对你这多少是个掩护,否则早就被揪出来了。

    “她也这样叫你?就这样爱上了你?”她问。

    “也许。”

    你说你对她当然也有好感,不只是性诱惑。你对那时候上过大学的姑娘都、心存戒、心,她们追求光明,努力表现得像天使一样纯洁。你向日知思想阴暗,大学里那点恋爱的经验你已经领教了。你私下说的些怪话,要是被女孩子向党、团组织汇报思想时忏悔出来,把你顺便也就贡奉给祭坛。

    “她们难道就不是女人?”

    “没有在那环境下生活过,不可能明白。”

    你问她会不会想同个可能揭发她犹太血统的纳粹信徒做爱?

    “不要提纳粹!”

    “对不起,打个比喻,这是同样的、心理,”你解释道,

    “林当然不是这样,也正因为享有她家庭带来的许多特权,不求入党,她爸妈、她家就是党,无需故作姿态,去找支部主曰记汇报思想。”

    你说她第一次邀你吃饭就是在个很讲究的内部餐庭,不对外开放,凭证才能入门,当然也是她请,你没那卡片都无法付款,心里并不舒服。

    “明白,”她低声说。

    你说林要你拿她丈夫的军人证,”起去颐和园内供高干和家属休闲的宾馆开房间,让你冒充她丈夫。你说要查出来呢?她说不会查的,要不,你穿上她丈夫的军装。

    “她真的很勇敢,”她喃喃说。

    可你说你没这么大胆子,这种冒险偷情令你很不自在,可你还是同她做爱了。第一次是在她家。她家独门独户,一个很大的四合院,只有她父母和一个专职看门、打扫庭院、烧烧锅炉的老头,夜晚他们都睡得早—院子里很寂静。是她让你成为男人的,无论如何,你非常感激地。

    “这就是说你还是爱她的,”她胳膊撑起,在暗中审视你。

    “她教会的。”

    你回想起那些情景,爱的不如说是她那美好的身体。

    “教会你甚麽?”

    她头发妇在你脸上,你看见她眼白微微发亮,一双大眼在俯视你。

    “她更主动,刚成个少妇。”你说,

    “那时好歹我也二十出头了,可还没沾过女人,是不是可笑?”

    “别这样说,那时在中国都得是清教徒,我理解::二.”

    她手指在你身上做细小的游戏。你说你并非清教徒,也想。

    “因为受压抑,才想放纵?”

    “就想在女人身上放纵!”你说。

    “也想女人放纵,是不是?”她软茸茸的声音在你耳边二那你就一我吧,像操你在中国的那些女人。”

    “谁?”

    “林,或那姑娘,你忘了名字的那个女孩。”

    你翻身拥抱她,撩起睡裙,滑入她身体里……

    “想发泄你就发泄……”

    “发泄在谁身上?!”

    “一个你想要的女人……”二个淫荡的女人?”

    “你难道不想?”

    “一个婊子?”

    “就是。”

    “卖过”

    “是的,不只一次……”

    “在哪里?”

    “义大利……”

    “卖给谁”

    “谁想要就给——”

    “真购!!”

    “不,你付不起,要的是你的痛苦……”

    “都已经过去了。”

    “不,就在你身边里……”

    “那深处?”

    “是的。”

    “深深的,尽里,一直到底……只怕你到不了……”

    “所以才榨取,喝吸?”

    “都发泄出来,别管啦……”

    “你不怕一.”

    “怕甚麽?”

    “要是怀孕了?”

    “再打掉,”

    “你疯啦?”

    “怕的是你,想纵欲又不敢,别担心,我吃药了。”

    “甚麽时候?”

    “在浴室。”

    “上床之前?”

    “是的,知道你还要操我。”

    “那为甚麽折腾这麽久?”

    “别问,要用就用……这身肉……”

    ““个婊子的肉体?”

    “我不是婊子。”

    “不明白。”

    “明白甚么?”

    “刚才说的。”

    “说甚麽了?”

    “说的是卖过。”

    “你不可能明白,你不了解,不可能知道”

    “就要知道这内里的一切!”

    “要用就用好了,别伤害我。”

    “不已经是个婊子了?”

    “不,只是个女人,过早成为女人。”

    “甚麽时候?”

    “十三岁…:.”

    “胡说编的故事?”

    她直摇头。你要她说,她喃喃喃说她甚么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需要痛苦,痛苦中求得快感。你需要女人,需要在女人身上发泄,欲望与孤独。她说她也孤独,才渴望了解,才付出。好换取爱和享受?是的,就要,也给,也付出。也出卖?对。也淫荡?也贱她翻滚到你身上,你合眼之前,看见她暗中目光炯炯,随後便张开嘴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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