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进接待室的时候,通往我私人办公室的门开着。卜爱茜面向门坐着。她把自己坐位移出了一点,使我一进门,她一定会第一个见到。
她把左手伸起,手掌向外对着我,这样维持了半秒钟。
我不懂她什么意思。但是故意把坐位移出,对着开启的门,自然表示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我停住,好像突然想起停车的时候没有用硬币喂老虎,转身进入走廊,预备溜走,出去再打电话给爱茜看是出了什么事。
我出了门,差不多到电梯的半途中,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很匆忙,有决心、有权威的脚步声。
“小不点,等一下。”
一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老朋友洛杉矶总局,凶杀组的宓善楼,宓警官。
我转身,大大表示惊奇:“哈-,善楼。”
“去哪里呀?”他问。
“只是不能确定车门锁好了没有。”
“有东西在里面?”
“不重要。”
“能等一下?”
“当然,你要是有事,就可以等。”
“那好,进来吧,我有事问你。”
我跟他又回进了办公室。
善楼对卜爱茜说:“这扇门,你老是开着吗?”
“不是,”她说,“今天……今天里面挤了一点。”
“怎么会挤了呢?”善楼问。
在爱茜能回答之前,我说:“你嘴上老咬着的雪茄。爱茜对发霉的烟草特别敏感。”
“喔!这个。”他说。二个手指把湿湿的雪茄屁股自嘴中拿出,思索地说:“这不会有味道的呀,根本没点燃呀。”
“你认为不会有味道的,”我说,“那是因为你的鼻子麻痹了。”
“喔!乱讲,”他说,“我喜欢咬雪茄,有如有人喜欢咬口香糖。不会影响别人的。到底为什么要把门开着。”
“使这地方通通气。”我说。
“好吧。进来,给我坐下。我已经感觉到问你等于问木头,你好像知道我会来。是吗?”
“我不知道你会来。”
“小不点,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昨天晚上,你在罗德大道乱窜乱窜的,告诉我,是为什么?”
“我在工作。”
“什么样的工作?”
“我自己叫他投资工作。”
“投什么资?”
“好吧,”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我听到拉布里亚路北段有一次车祸。我见到一个男人很快地开车离开现场。我想到他是一个不愿出面的证人。脑筋一转,我认为先找出这个男人是谁,也许是个好主意。”
“他是谁?”
“我不知道。”
“车祸发生在哪里?”
“拉布里亚路北段。”
“什么时间?”
“10点过一点点。”
“你跟了这个男人到了罗德大道?”
“是的。我老远老远跟着。”
“他是谁?”
“我不知道。”
“那辆汽车的车牌是什么号码?”
“我不能告诉你。”
善楼看着我说:“你这老手怎么会不先向前看清车号,再远远跟着它呢?你至少已经看清楚他了,那开车的长得什么样?”
“我不知道。”
“昨晚你给了警察一个车号?”
“我是给了一个车号。现在知道不是那辆车。”
善楼说:“这不是给错。这是故意的伪造。”
“为什么是伪造?”
善楼说:“黑色凯迪拉克没有错。但昨天晚上这辆车在俄勒冈州波特兰市。司机在度假。”
“真的呀!”我说。
他锐利的眼狠狠地看我一下。
“你怎么可能没有看到车号?”
“我只是远远的跟着。我也许跟掉了,又跟错了一辆黑的凯迪拉克。他转入罗德大道,好像要在路中停向一个房子,突然改变主意开向街角,我决心快点跟上,也想看看车牌。就在此时,两个警察用没有开灯的车子盯上了我。我认定有人要修理我了,所以想尽方法开溜。”
“好了,把你跟踪那辆车子的正确车号告诉我。”他说。
“我告诉你,我没有看到。”
“什么意思没有看到?”
“我只是怕那家伙知道我在跟踪他。所以没有敢靠近看车号。”
“你给了个假车号给警察。”
“我不想和他们谈当时的详情。”
“你一直在投机取巧。这件事你又在搞鬼,”善楼说,“我根本不相信你跟踪这家伙而会没有见到车号。”
“我告诉你我不愿靠太近,把他吓跑了。他怕做证人,他有原因。”
“为那车祸?”
“不是为了车祸。他见到车祸,他不想出头做证人。他逃跑是为了别的事。”
“会是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也许他在那附近拜访一个小姐。他怕别人记得车号,给他一张开庭传单请他作证。他不要别人知道他去那一带,他自然要开溜。”
“我认为你伶牙俐齿的在瞎编。”善楼说。
我委曲地说:“所以有人要骗条子。说实话有什么好,反而受人奚落。”
“唐诺,你的问题是老设计一切由你主动。在摊牌前没人知道你是真是假。我们有过误会,有过合作。我太了解你了。老实说,你有时从上面发牌,有时从下面发牌,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下一次会从哪里发出牌来。”
“可是,”我说,“你也不能老以为我是从下面发牌的。想想看,我有没有叫你失望过一次。”
“谁说没有!”
“一开始也许因为你固执,我个人可能灰头土脸,你也好不了哪里去。但是每次你听信了我的建议,你不是都出尽了风头。这可以证明你对我信心不够。每次你说我在说谎的时候,历史可能重演,你都应该小心。”
“喔!乱讲。不要说得么那远。你有过几次运气好。有几次我承认你很聪明。但是你千万别因为如此,在警察面前耍噱头。”
“好,我就不在警察面前耍噱头。”
“那我们回头再来谈那件车祸。”他说。
“我还没有机会详细看内情,”我说,“但是牵涉到本案的车号我都有了。有一辆大奥司,由一个深两卷发的男人在开。他大概33岁。车号XDA177。有一辆福特,就是被撞的,车号我也有。”
“好了。”善楼说:“既然你那么聪明。这次车祸错在哪一方?你倒说说看。那个在大奥司莫毕尔里的男人,在干道前,到底停车了没有?”
我说:“目前这个时候请原谅我不回答这个问题。”
“喔,这样玩,小不点儿?”善楼说:“我愿意你能在目前这个时候告诉我……立即告诉我。”
“好。”我说:“我老实告诉你,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见到这个车祸了,不是吗?”
“没有,我听到撞车声。在车祸后到的现场。于是我看到突然自路边开出加速的车子。从他的样子,我知道他目睹车祸但立意溜走。所以我觉得追随他车子,查出他是什么人,对我这个合伙公司会有一点好处。我用不致引起他怀疑的方式远远跟着他。”
“因为撞了车,各车辆停下来观看,车子那么多,我通过时有一点困难。这辆车本来就在我车前面近两条街的样子。我虽然因为交通信号耽误了一会,但我很有自信,在日落大道附近我跟上的是那辆车没错。至少像那辆车。”
“你没有看到车牌号?”
“没有,那个时候我试都没有试。我一心想看看那家伙那么急急离开想到哪里去。既然如此,我不想引他注意。所以我远远跟着,只要不跟丢就行。我有个习惯,我要看他车号,我就得看了就走,因为够了。这次不是看车号问题,而是去哪里问题。所以我远远跟,跟到他停下,再看车牌也不迟。”
“这就是我认为最最不可信的部分。”善楼说。
我不说话。“你没有骗我吧,是不是?”善楼问。
“善楼,”我说,“每次有事,你都强迫我说这个,说那个,使我为了保护我的客户,不得不向你说谎。有一件事,我公公正正对你说……任何时间,只要我自己来找你,告诉你我认为你应该做某件事,或某件事怎样做对你有好处,我绝对是不骗人的。”
“我知道,问题也出在这里,”善楼说,“你喜欢代替我的脑子来想东西。”
“我绝没代你思想的意思,”我说,“我只是告诉你任何时间我要给你建议的话,我是完全真心的。”
“你突然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改变一个方向,实在使我越想越有问题。”他说:“现在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我说……不要再管这档子闲事。把一切都忘了,算了。”
“什么意思?忘了,算了。”
“正如我所说,忘了,算了。你在说谎,我看得出来。但是你要是忘了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不要再为这件事乱捣乱闯。不要再深入这件事。不要把这消息试着卖给车祸任何一方的人。不要想在这件车祸中找一个人做客户。不要和报社或记者说起这件事。”
“老天。”我把一切代表惊奇的表情都用将出来:“你是说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车祸,会引起记者的兴趣,而……”
“我可不是这样说的。”善楼一面说,一面伸出他的食指戳到我的胸部,停在上面扭动两下以示加重语气。“我叫你忘了这件事。我叫你不和任何人谈这件事。我叫你不要混进这件车祸里去。换句话说我叫你置身事外。否则你会受到伤害,你一辈子也恢复不了。”
“现在,我知道我在这里一定是不受欢迎。我要带了我的雪茄走了。你要再在法律边缘钻来钻去,被我逮住,我要亲自看到你再也做不成私家侦探。我要吊销你的执照,叫你永远也不能再申请到新的。”
善楼真的理也不再理我,大步走出办公室。
“怎么回事?”我对爱茜说,“你看到底怎么回事?”
她说:“当他在等你来的时候,他紧张得像只猫。他在这里走来走去,把雪茄在嘴里转来转去。”
“他进来时,有没有要求见白莎?”
“没有,他只要见你。我感觉到他不要见白莎。甚至不要白莎知道他在你办公室。”
“他和白莎一直处得比较好,”我说,“我和他始终处得不怎么样,因为……因为他老想那些我们碰在一起的案子,说我在主宰这些案子。”
她假正经地笑了一下。要说什么,自己控制了,自管自继续打字。过了一阵,她有意无意地说:“当然,唐诺。你是不会干这种事的。”
“当然不会,”我说,“我要出去了。万一白莎问起,我午餐后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