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爱茜引到我私人办公室来的男人,是一个财大气粗有派头的高个子。
“这位是赖先生,”爱茜说,“赖先生,这位是丘家伟,丘先生。”
丘先生向我很用力地握手。应该放手的时候,又没必要地再加点力气又握了一下。最后加上的几分力气,大概是他官僚心态发作,对我认可,决定进行下去的表示。
此人快到40的年龄,铁灰色眼珠,厚厚的浓眉毛,深色头发,高额宽肩,有正在凸出的肚子。他说话时尽量把肚子收紧,好像是在镜子前演习似的。事实上他可能每件事情都在镜子前演习后才拿出来做。他是那一类的。
“赖先生,”他说,“你和你们侦探社的声誉,真是如雷贯耳。”
我点点头。
“最近发生了一件很敏感的事,”他说,“我认为我可能需要一个私家侦探社的服务。我还希望是一个有男人也有女人工作的私家侦探社,所以我选中了你们。”
“原来如此。”我不发表意见地说。
“我暂时不提姓名,”他说,“不过我和一位朋友谈过这件事。他真是非常称赞你们。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们公司资深合伙人是柯氏。而柯氏的名字是柯白莎。是个女人。”
“没有错。”
“能把她形容一下吗?”
“不能。”
“为什么?”他惊奇地问。
我笑笑说:“文字的力量是有限的。白莎是要见了面,才能被人赏识的。我给你们介绍好吗?”
“等我先和你初步谈谈之后再说,”他说,“这位柯白莎,想来一定很能干,嗯?”
“非常能干。”
“以女人来说,她的职业选择真怪。这种工作有的时候需要……需要……比较强健一点的体格。柯太太在这一类场合能照顾好自己吗?”
“柯太太,”我说,“不论什么场合都能招呼得很好。”
丘先生仔细看了我一下。“是这样的呀。”他说。
“你为什么需要一个有男也有女的侦探社呢?”我问。
“我要替一个年轻女人请个24小时保镖。当然,夜班的要请个女的,白夭自然以男的为宜。”
丘先生又吹毛求疵地看着我。
“赖先生,你自己能应付暴力场合吗?”他问。
“我避免暴力场合。”
“你的体格,和私家侦探的要求不太相符。”
“没错,”我厌倦地回答,“既然你想找的是用体力来保护一个年轻女士的保镖,我看你最好找别的侦探社帮你的忙。”
“嗨,等一等,等一等,”他说,“我没这样说。不要乱扣帽子。我的事情非常奇怪。老实说有点空前绝后。也许有一点危险的可能性,不过我听说你最能临危不乱。你有从困难中杀出重围的美名。”
“传言总是夸大的,靠不住的,”我告诉他,“目前最重要的是你要不要和柯白莎一起讨论一下你的事。我看她快要离开了她几分钟之后还有一个重要的约会。”
“很好,”他说,“我想和你们两位一起谈谈。”
我把电话拿起,请总机接通白莎的私人办公室。
听到是我的声音,白莎说:“又怎么啦?”
我说:“有一位丘家伟先生在我的办公室里。他想请个24小时保镖。我白班,你夜班。”
“狗屎!”白莎说,“一天12个小时?他干什么,压榨劳工?告诉他,去他的!”
我说:“他来找我们,因为要保护的是个年轻女人。所以特别要找有男有女的侦探社。男的管白天,女的管晚上。”
“也因为你们公司有信誉,很多人介绍。”丘家伟建议我加上这样一句话。
“等一下,”白莎说,“你有没有跟他讨论过要加多少钱,补偿超时工作?”
“还没有。”
“那就先别谈,”她说,“你这小子听人一诉苦,心就软了。把他带到这里来,由我来对付他。”
“你今天早上不是有个约会吗?”我问她。
“只是和个该死的牙科医生。”白莎说:“叫他等没关系。把那家伙带来。”
我把电话挂上,说道:“柯太太有一个约会马上要离开,不过我们现在立即去看她,她可以先见你一下。”
“那就快过去吧。”他说。
我带他走出我的私人办公室,经过接待室,进入白莎的私人办公室。
柯白莎是一艘165磅重的战舰,接近60的年龄,像是一捆有刺的铁丝网,从她坐着会吱吱叫的转椅上抬起头来看我们,目光闪亮,一如她手上的大钻戒。
“丘先生,柯太太。”我为他们介绍说。
“哈-,丘先生。”白莎说:“请坐,我还有5分钟空。告诉我,想干什么。”
丘先生对于别人主动式的会话场合不太能适应。他再把肚子收进一点,站在那里,向坐着的白莎仔细看了一下,好像在告诉大家,要发命令的人应该是他。
他的凝视和白莎的瞪视交换了一下眼神,他过来坐下。
“说吧。”白莎说。
丘说:“这里有一张我的名片。我是钢钢研究开发公司执行委员。任何情况之下,不能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而且这件案子也不可以和钢钢公司的其他执行委员发生关系。”
白莎看看手表:“要保护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是我的机要秘书。她是我很重要的一员助手。我不能损失了她。但是,如果目前的情况不能处理,或处理不够快,我将会失去她的服务了。”
“她叫什么名字。”白莎重复地问。
“稽玛莲。”
“她住哪里?”
“离开我们公司不远的一个公寓里。柯太太,我想你也许有了不正确的概念。”
“哪一点?”
“你也许认为里面会有私人的因素。没有,这完全是公事。”
“你要我们做什么?”
“稽小姐收到很多恐吓信。也受到多次的骚扰。有人整夜给她多次打电话。她拿起电话可以听到对方重重的呼吸声音,而后就挂断了。这些给稽小姐打击很重,精神都快崩溃了。”
“那家伙想要干什么呢?”白莎问。
“显然没有什么目的。”
“该去看邮政局的检查人员!”白莎两眼如鹰地看着他说,“对付恐吓信他们比私家侦探有效得多。”
“我们一直没有考虑邮局有关单位的协助,因为我们不愿把事情张扬出去,引起太多的注意。”
“有没试试换一个不登记的电话?”白莎问。
“换过两次了。一点用处也没有。换了之后,电话照来。”
“在电话上装一个零件,限制它只能响几下,自动停止响铃。”白莎说。
“这一点我们有顾虑,因为稽小姐有一位身体不太好的母亲在盐湖城。她要随时可以知道妈妈的消息。”
“说吧,”白莎看看她的表,“我的时间到了。你要什么?”
“我要你和你的全伙人轮流工作。你做夜班,赖先生做白班。”
“没有第三个人?”
“没有第三个人,”他说,“我要你们侦探社最高级人员参与。”
“那就变成了一天工作12个小时。”白莎指出这一点。
“我的数学知识当然懂得24除2是多少。”他说。
“我的意思是,”白莎告诉他,“这些都要算加班的。”
“这在我预计之中。”
“你们公司会照付?”白莎问。
他急急地说:“这与你们侦探社无关。你们只开账单给稽玛莲。我保证钱会照付。”
“保证倒不必。这一类工作要150元一天,开支照实报销。”
“这不贵了一点吗?”丘家伟问。
“一点也不贵,”她说,“还便宜呢。我本来想说200元一天的。一天工作12小时,会累死人的。”
“好吧,”丘说,“就是150元一天。”
“有什么特别目的?”白莎问。
“我要找出来是什么人在搞鬼。我要这些事有个结束。我要斩草除根。”
“这些根老早已经变成草了,”白莎说,“你对我们说,你个人和她的关系只是雇主和秘书,但是你肯花150元一天来使你秘书安心工作。你认为我们是傻瓜?”
丘说:“柯太太,我不太习惯别人对我说的话有疑问。”
“那你应该说些容易叫我们相信的话。”白莎说。
“我只说我会保证你们得到服务费,同时不要你们提起我的公司。我并没有说公司不会事后偿还我这笔钱。”
我说:“我来把事情弄弄明白。不论是什么人付钱,我们必需要有一个客户名字,此后可以向他忠心,一切作为都以他的利益为中心。照目前情况,虽是你付的钱,但是我们保护的是稽玛莲。我们会尽量保护她,而且只保护她一个人。”
“我就是要这样,”丘说,“我也正想这样告诉你们。我关心的是她。你们只要保护她。”
“好,”白莎说,“这一类工作,我们不接受保证或记账。你先付400元,要现钱。这差不多是两天的工资及开销。两天之后,我们会给你报告,到时候继续或是中止由你。”
不等丘先生开口,白莎又接下去说:“假如我们找到了那个搞鬼的人,你要我们怎么办?”
“随便怎么办,只要阻止他不再干。但千万不能张扬出去。绝对不要引人注意。”
白莎说:“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差不多的猜测。要不是你在向这个宝贝搞不清楚,就是这个宝贝在向你搞不清楚。你们公司里什么人不喜欢这件事的发展,就搞点事情叫你们忙一忙。”
“给你一个很明显的反证,”丘先生一本正经,不动声色地说,“假如我认为是如此的,我会来找你们吗?”
“你结婚了?”白莎问。
“是的,但是和这件事无关。”
“何以见得?”
“我知道,你相信我的话就可以了。”
“这女秘书为什么如此值钱?”白莎怀疑地问。
“她清楚我的工作。她和每个人都处得好。她对于人的面孔过目不忘。见一次就知道姓什么的,做什么的。我天生有这方面的缺点,容易张冠李戴,常要她来提醒。”
“稽小姐要是帮助政客的话,会非常有用。即使帮助我也已经使我不作第二人想了。”
“她跟你多久了?”我问。
“大约8个月。”
“进公司多久了?”
“一样久。”
“她是什么背景?”
“我不太知道。她从盐湖城来的,在职介所找工作。正好我需要一个秘书,他们送她来试一试。我觉得她还合适,给她一礼拜的试用。于是我发现她惊人的记面孔能力……我们这一行极重要的素质。”
“你从来没有去过她的公寓吗?”白莎问。
“我可没这样讲。”丘先生说:“因为公事我去过。是的……就为了讨论这件事我去过。这件事当然不能在办公室里讨论,尤其是像我们这一行这样敏感的事业。”
“你们这一行是什么样的事业,”白莎问,“你卡片上说的钼钢什么,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
“不必对你有什么意思的,”丘先生一面说,一面站起来,从口袋中拿出一大卷钞票,数了4张出来,又说,“柯太太,假如你给我一张收据,我会给你稽小姐的地址,你们可以马上过去开始工作了。我是说赖先生可以立即去做白班,你可以准备晚上去接他班了。”
“等一下,”白莎一面在签收据,一面抬起头来说,“假如她是你的秘书,她白天应该在办公呀。”
“她在这件事澄清之前,暂休假不办公,”丘先生说,“她住在耐德路的耐德公寓,公寓房间是617号。我没有她电话号。她电话最近又曾换过,电话簿里是没有名字的。所以必须过去才能把情形给她说明。赖先生只要简单的告诉她我聘定了你们侦探社,她会了解的。我和她讨论过这件事。”
丘先生把胸部一收,把上衣扣上,自臀部弯身一鞠躬,说:“所有其他资料你们都可以问稽小姐。你急着有事,我的时间也值钱……非常值钱。”
丘先生走出办公室。
白莎看着我说:“这王八蛋还假装不是她的圣诞老人。”
我什么也不说。
白莎叹口气道:“真恨不得叫他不要憋着气,肚子该垂下来就让它垂下来好了。男人一过35,老是还想22岁时候的体型,装模作样的,恶心。”
“好了,唐诺。你现在先去看看这个不上班还在支薪水的秘书,是什么样的货。这几天白天我会一个人留在这里办公的,你别管了。今晚9点钟我来接你班。”
“9点钟?”
“我们说好就可以了,”她说,“9到9换班。有一点你给我记住,我们的开支费用只有100元,你和她去吃饭,让她去买单好了。”
“我们两天有100可开支,”我说,“我们有钱可以……”
“你又来了,”白莎说,“由她付账,再不然建议她在家里由她做给你吃。”
“看牙医,你要迟到了。”我提醒她。
“不,不会的,”她说,“我还可以迟一刻钟动身。我老骗外面小姐和我自己一刻钟时间。如此给我点弹性,否则我老是会赶不上。我那牙医的护士最该死了,约定时间没过1分钟,她立即换上别人应诊。要不是这个牙科医生真的不错,我早就把这该死的护士揍一顿了。”
她自己从转椅撑起,说道:“我们又接了件案子,是吗?照顾婴儿。”她向门口走去,回头又说:“看来丘先生妒忌心蛮重的。唐诺,不要去调戏我们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