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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警告

    这发现实在出我的意外。那贼党的凶横险恶又得到一个证据!我回头看一看床上,我的呼吸加急了。

    我喊道:“枕头上还有一张纸哩!

    霍桑应道:“是,我看见了。大概是一张警告书。

    他的神气仍十分沉静。他的举动敏捷而准确。他一手将帐门钩住,一手把枕上的那张纸取起,并不瞧,但顺手纳在裤袋里。

    他回头向我道:“包朗,镇静些。别自己着慌。床底下还有一个人哩!

    我又不禁愣一愣。莫非有什么党徒还没有脱身?我俯下身去,果见有一个男子,手足都被缚着,躺在床下的血泊里。

    霍桑低声道:“唉!这是李四!来,快拖他出来。

    李四的两眼紧紧闭合着,口里不住地哼着,但是声息很微。他的面部上满涂了尘污,那件白长衫的前襟也撕下了一大块,裤腿上还染着许多血迹。瞧他的形状,似乎他起先跟人打过架,他打不过对方,才被敌人捆起来。

    霍桑道:“包朗。你把他嘴里的东西拿掉了,再解除他脚上的绳。”

    我依照他的话,从李四嘴里挖出了一个纸团,随后又解去他足踝上的绳。霍桑也已经把他的手缚解掉了,随手将李四扶起来。李四坐稳在地上,摸一摸手腕,又擦擦眼睛。他瞧瞧电灯,又瞧瞧我和霍桑。

    霍桑婉声问道:“李四,你觉得怎么样?”’

    李四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又用两手摸摸池的右腿,皱紧了眉。

    他答道:“这里痛得很。

    霍桑点头道:“‘这最刀伤的。你别慌。我来替你里主L。”

    我道:“可要叫医生?我去对帐房说。”

    霍桑摇头道:“喂,别大惊小怪。这件事该秘密才最。你快去弄一盆水来。”

    我端了一盆冷水回过来时,霍桑正拿了一面小凸镜,在李四的伤口上细察,口里还卿卿路峻地和他问答。不到五分钟工夫,霍桑用白布替他里扎好。

    他说:“‘李四,这伤还不妨事。我已替你敷上些药,你不用害怕。现在你到床上去睡一会。不必来伺候我们。不过你别把这回事的原委说出去,免得人谈长论短。”

    李四点点头。“我懂得。不过要是老板问起来——”

    霍桑忙挡住他。“你不说,他也不会知道。要是真有事,我们可以负责。这一次我们连果你,我心里很不安,回头准重重酬谢你。撕破的衣服准由我们赔。”他拿出几张钞票基在他的手里。

    李四接受了,勉强撑立起来,扶住了墙壁,一步一破地走出去。霍桑走到开着的皮包旁边去,察看它的内容。

    他喃喃地说:“没有少什么。两个断指瓶还在。”

    我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已经明白了没有?”

    霍桑道:“据李四说,在四点半钟的时候,他到房里来关窗,忽然有两个穿黑衣的人闯进房里来。他们反闭了房门,将他紧紧地缚住,探问我们俩的行动。李四不肯说,他们就将他戳了一刀,丢在床底下。以后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他已经痛得昏过去。”

    我道:“你想这是不是党人们的活动?”我开始卸长衫。

    霍桑也卸下了他的夏布长衫,俯着身体,用电筒和小凸镜在地板上察验血迹。地板上是干的,并没有风雨的迹象,故而血迹很明显。

    他抬起头来,答道:“这也何消说得?但他们越想吓我,我越要干!我要瞧瞧他们到底有多大的神通!

    党人们既然是这样凶险,现在虽是恐吓,安知不会从恐吓变成事实?霍桑和他们为改,危险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此刻我不便再说,说出来的后果只是讨没趣,或是再听他一篇宏论。

    我说:“方才那张纸真是他们的警告书吗?到底说些什么?”

    霍桑点点头,但仍把电筒开足了光,先验过地板和足印,又去验那把钢刀。刀锋很尖锐,是纯钢的;柄的牛角,像舶来品;刀尖上也染着些血迹。他照察了一会,随即在记事册上记了几笔,又将刀收拾好了,才慢慢地从裤袋中摸出那张纸,展开来细瞧。

    他诧异道:“唉!没有字!

    我走近看时,果然是一张没字的白纸。

    “一张白纸?什么意思?”

    霍桑不答,将那纸在电灯底下照一照,随即奔到床边,又打开了皮筐,将先前包断指的白纸拿出来,一张一张都凑在电灯下照着。

    他忽然皱紧了眉毛,抱怨地说:“哈,我怎么这样粗心?包朗,瞧,纸上不是一张一张都印着一个大拇指吗?”

    我拿了纸在灯光下照了一会,果然每一张都有一个空心的指印。

    我问;“这就是断指团的标记?”

    霍桑道:“正是。但他们这个印记,必须在外国纸厂里才能定造。我当初存了成见,便想不到这一层。”他又取出放大镜,在那张从枕上取得的没字纸上细照。他又喃喃自语。“他们既然来警告我,不会没有字。或者他们还要借此试试我哩!”他低头想一想,又向我道:“包朗。你去取一杯浓茶来。姑且试一试。

    我赶忙倒了一杯茶,放在国’桌上。霍桑寻出一枝毛笔,先洗干净了,然后在莱里蘸一蘸,随即刷在展开在桌面上的纸上。他刷了一次,再刷一次,直到刚过第四次后,那纸上果然逐渐有字迹显出来。起初的字色还很浅谈,后来愈变愈深,就显出很明了的黑字。

    我急急凑过去默念。

    “霍桑:

    “我俩两次给你信息,你总该有些觉悟了罢?我们和你势不两立。若是你能安分守己,不干涉我们的行动,赶紧离开南京,我们也不必和你为难。要是你仗着虚声,自己寻苦吃,那就怪不得我们。现在我们再给你一个最后的警告。如果你不知利害,不育走,必要来和我们厮缠,那末你的头颅的未来命运,就可以把你床上的抗作一个先树。断指团执行人自。”

    我一口气念完一遍,气息都不禁急促起来。虽然有这样一个断指团,口气又这样咄咄逼人!霍桑仍安静如常。他回身取起床上的枕头。枕头上果然有一个刀孔,孔口边还带着些血迹。

    他笑着说:“他们太看重我了!难为了他们如此劳神。但他们弄错了对象。这种手段只能哄吓乡下人和孩子!不够!差远哩!这还呼不退我!

    夸张吗?不。是蒙语。我确信他有这样的阻力。他对于这事显然是毫不介意,而且准备奋斗到底。我虽仍有些代他抱忧,一时也没活可说。

    霍桑又含笑问我道:“包朗,他们用恐吓手段来吓我,已觉得可笑;还要用什么秘密墨水来作难我,你想可恶不可恶?”

    我答道:“我正要问你。你怎么能够发现他们的秘字?字究竟是用什么写的?”

    “这是一种化学混合液,大概就是铁亚摩尼亚,硫酸盐和水混合而成。凡用这种混合液轻轻写在纸上,干了就没有字迹。显现的方法所以要用浓茶,就因浓茶里面含有一种酸素,唤做丹宁酸。那混合液里面既然含有铁质,铁质一和丹宁酸相和,就会显呈一种黑色。这是有些普通化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的。”

    “照这样看,你当初说他们有些科学知识,这也是一个例证。”

    霍桑忽叹一口气。“正是呢。科学是救治我国国病的续命汤。可是他们有了科学知识,不干些给社会国家生产造福的事,把我们的民族从压迫和孱弱中解放出来,却用它来干这种犯法勾当!包朗,想一想,这是多么痛心的事!”

    我也不禁叹息道:“知识本像一把利刀。知识发达了,若是没有道德的力量来辅助控制,那本是极危险的!

    霍桑在收拾纸笔。我走到窗口去。江面上夜景并不动人。因为天空还在黑云的控制下,光明失了势。没有月,没有星,只有帆船上三三两两的灯火。

    我回身过来。“霍桑,这件事你准备怎样对付?”

    霍桑走近我的身旁,低声说;“我有办法。你别发愁。”

    “办法怎么样?能不能告诉我?”

    他迟疑一下,才说:“‘方才我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些线索,所以拟成了一个具体的计划,但是此刻还不便宣布。你姑且耐一耐,不久就可以明白。

    老脾气。我自然也不能不忍耐。

    我又问:“那么刚才你我分别以后,你究竟到哪里去的?”

    霍桑简短地答道:“江边啊。”

    “这个你已经告诉我。你在江边干什么?”

    “我在江边一片茶馆里闲游…喂,你可曾会见朱雄?

    他既然有意合开,我只索知趣些。我正要把朱雄陪我游杏林寺和他提起的绑架案的事告诉他,霍桑忽又摇手阻止我。

    他道:“你慢些讲。我们先得把房里的血迹收拾干净,再叫人送晚饭进来。我的肚子饿得很。”

    我道:“你想这件事还没有人知道吗?”

    霍桑道:“我想还没有。我不愿让别人知道,免得再筹出无谓的骚扰。

    我不再多说,取出几张废纸,着手抹拭地板上的血。霍桑也帮着将纸屏椅桌等物各归了原位。我走出去喊一个茶房进来,叫他预备晚饭。那新茶房是个瘦长子。霍桑问他李四怎么样,现在在什么地方。

    茶房答道:“李四走楼梯跌伤了腿,向帐房请了半天假,现在躺在他的房里,我是替他的。我叫姚纪才。”

    霍桑向我瞅一眼,似暗示李四的嘴还算紧,不曾把这回事说出来。

    他又说:“李四服侍我们很周到,少停我要去瞧瞧他。他的房间在什么地方?

    替工道:“就在大楼梯底下的一间小间里。

    夜饭的景况也和午膳差不多。霍桑仍不失他的常度。我还是打折扣,只吃一碗饭。饭罢以后,霍桑才和我继续闲谈。但他只问我会见朱雄的事,听得了绑案的故事,也不加一句批评。他的探案的手续怎么样,还是绝口不提。我心里虽然纳闷,可是又不能勉强他。我们都静默了,彼此吸着纸烟。霍桑兀自低垂着头,不做一声,似乎在深思。他连续烧尽了三支纸烟,忽然仰起身来,向他的手表上瞧一瞧。

    他说:“九点半了。我去瞧瞧李四。你等着。

    他独自下楼去。约有十分钟光景,他又回到房里来。我便问他李四怎么样。他的答案很简单。“好多了、我下去时.他正在房里踱着。”

    他说完了,忽关上房门,先将身上的府绸裤脱下了,又走到床后去,从箱子里取出一套黑布的短衣。唉,他要化装了!干什么呀?他闭。无言地将那黑衣穿在身上。

    我禁不住问道:“霍桑,你到底要干什么?怎么一些不让我知道?”

    霍桑踌躇了一下,走到我的身边,附耳说:“声音低些啊。我老实告诉你。今天晚上,我就要去擒凶手破案!

    我跳起来,瞧瞧他的脸,沉着而严肃。可是我还有些半信半疑。擒凶手?这么容易?

    我低声问道:“霍桑,你的话当真?”

    他回头道:“自然真。我立刻就要走哩。

    他的装束渐次完毕,最后换上一双树胶底的球鞋。他又从箱子里拿出他的一支手枪和地图、电筒等应用物件一起放在他的袋里。

    我耐不住地说:“那么我跟你一块儿去!

    他摇摇头。“不,现在你还不能出去。你必须留在这里。

    “为什么?”

    “你姑且别问。你让电灯亮着,不时弄些声音,别叫人知道我已经出去。

    “这又有什么意思?

    “意思当然有,可是你总懂得,眼前这个时候不是可以坐下来跟你长谈的时候。

    “你在这里人地生疏,夜里又怎能干事?”

    “你放心。我决不会盲目地乱干。

    “你的计划已经布置好了?”

    “虽没有布置完全,但进行的步骤都已决定。好在我随时可以通知杨凡通,请警察们帮助。万一有意外的缓急,我可以打电话给你。你慢些睡。不要开门,也不要离开这房。总以小心为是!

    一个囫囵的谜团,我当然吞不下。可是有什么办法?吞不下也得吞下去!我除了勉强答应以外,找不出第二条路。

    霍桑又拿出一顶破旧的草帽,随意地望头上一套,随即轻轻地开了房门,先探出头去张一张。

    他回头过来,说:“‘我走了。你耐性些,静听我的好消息!

    他不等我的答复,把右手杨一扬,料倒着身子从门隙中一溜烟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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