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梦云的卧室在小楼的二层,是一个大套间,外面是起居室,里面才是卧室,而卧室里还有专用的浴室。她使用的电台一开始设在小楼顶层的阁楼上,后来罗梦云又将电台挪进自己的专用浴室里,她发报时总是把水笼头打开,给家人以洗浴的假象,赵府的老妈子都知道,罗小姐是个一天要洗两三次澡的、有洁癖的女人。
昨天,罗梦云收到了北平地下党城工部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紧急消息,此处已被敌人所监控,命令罗梦云立刻放弃电台,按预定方案转移城外。罗梦云踌躇良久,最后决定推迟转移方案,她还有很多重要情报没有来得及发出,此时大战在即,军情如火,情报决定着战争的胜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耽误,即使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况且,如果敌人已对赵府进行了监控,罗梦云即使现在就走,也未必能走得出去,她横下一条心,决定破釜沉舟,舍身一搏,管它结局如何,先把情报发出去再说。
这些年罗梦云无数次想起过同学杨秋萍,杨秋萍的死亡实在是太惨烈了,罗梦云无法想象,杨秋萍是如何挺过那些令人发指的酷刑。
罗梦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被敌人逮捕,面对着审讯室里那些可怕的刑具,自己究竟有没有承受严酷刑讯而不出卖自己同志的能力,要知道,在某些特殊情境下,肉体也会背叛灵魂,罗梦云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可能没有这种承受力,她可以承受死亡,却无法承受酷刑,因为她不具备铁一样的意志,她只是个从小在养尊处优环境中长大的普通女人。
记得有一次,方景林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罗梦云的回答是:亲爱的,请放心,没有人能活着抓住我。
此时她的脚下放着一个布包,里面包裹着五磅美制烈性炸药,一只敏感度极高的拉火雷管被绑在炸药上,罗梦云测算过,她的房间位于小楼二层的楼角,这包炸药的威力可以炸塌小楼的二层楼角,而不会伤及其他房间,她不想给亲人们带来灾难。
罗梦云继续敲动着电键,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切准备都已做好,该来的事情就让它来吧……
方景林正要下班,却接到局长的电话,
“老方,我刚刚接到保密局北平站王站长的电话,他们要去查抄一部共产党的秘密电台,要求我们派出一些巡警协助,当然,行动方面由他们负责,我们的人只是负责外围的安全。你带几个人去一趟吧。”
方景林打了个冷战,但马上就镇定下来说:“行,没问题,地点在哪儿呀?”
“好像是南城教子胡同,具体门牌一会儿保密局的人会和你说。”
“是!”方景林放下话筒,他感到一股冷彻骨髓的寒气正从脚下升起,慢慢地将他笼罩在寒冷中……罗梦云身份被暴露的时间应该晚于上次在北海的约会,不然方景林现在也不可能坐在这里,恐怕早就被捕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用最有效的方法通知罗梦云,让她马上脱身。方景林考虑再三,又无奈地摇摇头,他无能为力,按照地下工作的纪律,他和罗梦云根本就不应该发生横向联系,他们的约会已经违反了纪律,特别是现在,方景林的一切行动都要服从于自己的上级,没有上级的命令,即使罗梦云此时就站在眼前,他也必须视同路人,这是一个地下工作者必须遵守的铁的纪律。
方景林叫了几个巡警下楼,正好看见徐金戈从汽车里出来,老远地就向方景林招手:“景林兄,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方景林也迎过去打招呼:“金戈兄,我还凑合,这不,局长刚派的差,配合你们保密局办案,你多关照吧。”
方景林吸了一口烟问道:“又是抓共产党?你们保密局自己干就行了嘛,干吗非拽上我们?”
徐金戈笑道:“对不住啊,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次抓捕情况特殊,不光是要你们配合,必要时还得请军方合作。”
“金戈兄,不该问的我不问,我懂规矩,到那儿你就告诉我该怎么配合就行。”“哪儿的话,你我兄弟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还能信不过你?事情本来不大,不过是个女共党,还有部电台,若是平时,这点儿事我们自己就干了,可现在有点儿麻烦,这个女人藏在101师一个少将家里,院子里还有一个装备精良的警卫班,要是这个警卫班拒绝交出案犯,恐怕你我都对付不了,只能请宪兵帮忙了,闹不好就是一场恶战。”
一个保密局的少校军官匆匆跑来,向徐金戈小声报告:“长官,警备司令部派来一个连的宪兵,现在已经到位,我们可以开始了。”
徐金戈看了看手表说:“景林兄,我们出发吧。”
方景林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钻进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