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灯在灰色的雨幕中闪着暗淡的光,在雨幕中,忽然间,一切都像是蒙着纱布一般模糊不清。车厢内的世界仿佛被大雨从这个世界切割了出来,只有哗哗的敲打在汽车外壳的雨声和嗡嗡作响的发动机声是清晰的。汽车坐垫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塑料味,小小的车厢憋闷得简直让人窒息。
几天以来的疲劳仿佛忽然因为一场大雨而爆发了出来,血管在眼皮上不受控制地跳动着,让我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捂住了难受的那只眼睛。
怎么了?
身后的人忽然发出了含糊的声音,本以为是他忽然醒来了,可是转过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他依然睡眼朦胧。
没什么,你睡吧。我压抑着烦躁的心情,对他说。
紫星藏月茫然地瞪大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就继续蜷缩在后座沉沉睡去。他睡得非常安稳,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几乎没有办法发现他身体的细微起伏。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子的他,我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了另外一个少年的样子。
那个纯白的少年
那已经是十五天前的事情了。那一天,唐霜终于彻底地病倒了,同样是那一天,我接到任务,要负责引魂那位名为纯的男生去另一个世界。
或许是因为毫无血色的缘故,那个男生给我的印象也是接近纯白。
白色的衣服,惨白的脸色,还有澄澈到近乎无机质一样的淡灰色眼睛。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那样毫无声息的端坐在病床上,那种冰冷的感觉让我有一瞬间,真的以为他是一位天使。
然而,我并没有想到,下一秒,为了能够延长自己的生命,他就变成了魔鬼。身为一个人类的他竟然从那位属于他的玩偶的身体中,亲手扯出了玩偶的生命之花。
来做个交易吧,你很需要玩偶的生命之花吧,我把它的生命之花给你好了,但是你要答应我,多给我七天的生命
看着捧着生命之花的花瓣,却依然面无表情的纯,身为引魂师的我竟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寒冷。
这个男生,不是天使,而是纯白的恶魔这个想法飞快地掠过我的脑海,可是最终,我还是颤抖着从他手中接过了生命之花的花瓣。
而七天之后,我又一次去见了纯。可是那一次,我依然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因为纯告诉我,我应该去找那个男人,那个如同魔王一样,有着强大力量的男人,现在只有那个男人能帮我了。
所以
就算要搭上自己也要让那个男人帮助你!一定,一定哦!唐果!
而那个如同魔王一样的家伙,此刻正窝在我身边的座位里沉睡着。
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呢?
红灯在闪烁了几下后,转换成为绿灯,我机械地踩下了油门,朝前开去。在汽车行驶的微微颤动中,我看着被雨雾笼罩的灰色马路,茫然地想着。
从找到紫星藏月到夺取那么多玩偶的生命之花,再到被追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似的从我的记忆中闪过。
我越是回忆,就越是发现,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身边的这个男人。这个名叫紫星藏月,恐怖如魔王一样的男人,就更传言中一样强大、一样冷酷。诚然,紫星藏月并不是一个好人,他的残忍和漠然从他带回来的那九十九片生命之花中的花瓣中就可以看出来。他总是动不动就给别人致命一击,他甚至根本就不曾微笑过。
可是同样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会给我做早餐,会满身血污也要完成我的要求,在我伤心的时候,他会笨拙的伸出手,会拍着我的背,安慰我
紫星藏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第一次,我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还没有到吗?人类的交通工具真是慢。我早就说了,让你用我的世界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紫星藏月揉着眼睛直起了身子。
虽然刚睡醒,可是面无表情的他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凶恶和冷漠。尽管知道这家伙有着魔王一样的力量,可是听到这种抱怨,我还是忍不住用责备的口吻反驳起来:拜托,你的那个世界灰蒙蒙的,而且还那么冷,真的很可怕啊、比起进入那个世界,我觉得还是用人类的交通方式前往目的地比较好。
我话一说完,紫星藏月的视线就笔直的对上了我,就像是水晶一样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里,仿佛飞快的闪过了一丝受伤的神色。
可是,那个世界是我的啊他呆呆的说,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让我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当然知道那是你的世界啊,可是,是你的世界,我就一定要喜欢吗?我不假思索的就开口说。或是这么说出口了但是看着紫星藏月眨着眼睛看着我的样子,我却莫名的有些心虚。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强悍的家伙现在的样子,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受伤得小狗?而卧则更有一点点想要用对待小狗的方式去对待他的感受。
我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然后握紧了方向盘。
一定是因为开车太累了,所以我才会有这么奇怪的联想。我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然后又莫名的对着紫星藏月唠叨起来:不要用这么奇怪的表情看着我好,你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啊
我只是随便说说,紫星藏月的眼睛却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老实说,配合着他那张如同用石头雕成的,万年没有表情的两,眼睛却忽然变得精神明亮起来的紫星藏月莫名的让我想起了望着最爱吃的食物的哈士奇。就像是为了新政我的想法一样,几秒钟后,紫星藏月睁大眼睛,然后对着我狰狞的咧开了嘴,露出了雪白的尖牙。
果然
我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明白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最简单的例子,如果对方是普通人的话,看到他在微笑,就知道他是在开心,看到他皱眉,就知道他是在难过。可是这样的法则放在紫星藏月身上完全行不同。先不说他那张仿佛神经坏死一样的脸,就算他有了什么表情,我也完全没有办法将他的表情和他的心情联系起来,比如说,现在这个咧开嘴像夏天的狗张嘴散热一般的表情。
当然,紫星藏月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我的亏绕,他完全无视了我的表情,十分兴奋的问我:你想知道我是什么人?是不是想要知道我的故事啊?
我点了点头,然后我就有些困扰的发现,紫星藏月显得更加兴奋了。他的背脊挺直,然后夸张地咳了两声,才开始说:很久很久以前
在那个瞬间,我必须得承认,看这紫星藏月郑重的样子,我竟然觉得他像是期待主人关注的小狗。莫名的,一种混杂着联系的期待涌上了我的心头,对于他的故事,我也跟有兴趣了一些。
森林里有狼爸爸、狼妈妈和狼儿子
复杂的心情在听清楚紫星藏月说了什么的时候,一下子就消失了。
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我身边的这个家伙可以顶着那张精悍英俊的脸说出这样无厘头的故事,而他完全无视我,保持着认真的表情说了下去。
车轮不断向前,于是一个一个如同格林童话一样,关于狼爸爸、狼妈妈还有狼儿子的故事,就在这个不太好的时机,在我的耳畔上演。
每次到了捕猎的时候,狼爸爸和狼妈妈都会带着狼儿子一起出动,在寻找猎物的时候我们会排成纵队,然后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用鼻子嗅兔子的气味。等到抓兔子的时候,我们就会飞快追捕。兔子很狡猾,有的时候故意往山林里头窜,可是狼爸爸和狼妈妈都很聪明,他们会带着狼儿子,把兔子赶到地势平坦的地方去,这样的话才比较好彻底捕杀
汽车沿着灰色的公路一直向前行驶。随着雨势的减弱,前方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车窗外的景物和缓缓显出清晰的轮廓。
我一边开车,一边十分无奈的听紫星藏月讲述着那个关于狼的一家子和兔子的故事,虽然那种叫做不耐烦的情绪一直在心里滋长,可是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好像也没有办法开口打断他。
好在这个时候,熟悉的建筑物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放慢了车速。
最后,我将汽车停在了建筑物的前面。
出现在车窗外的是医院干净的白色外墙。
我们到了。我对紫星藏月说。
冬天最难过了,啊?哦
停住关于狼的故事,他面无表情地打量起了那座纯白色的建筑物。医院是有知名的建筑师所设计的,仿佛是为了让人觉得舒服而特别将房子做得很圆,但是即使是这样的设计也避免不了那种让人不快的感觉。
可是我还没有把狼爸爸一家怎样鉴定哪只兔子是适合捕杀的,怎样在雪地里挖出洞说完啊紫星藏月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准备抽出钥匙下车的我说。
近在咫尺的医院让我的忍耐度直线下滑,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这一次我终于忍不住自己的火气了。
下次再说好不好!
我竟然把自己的内心深处的话吼了出来,几乎瞬间我就感到后悔。紫星藏月并不是普通人,就算他现在在我面前表现得再温和,他也始终是那个有着魔王之名的人形凶器啊。
如果我有足够的理智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对他表现得这么无理的。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而出乎意料的是,面对我粗鲁的吼声,紫星藏月并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愣了愣,然后垂下眼帘。他表现出来的这种示弱的沉默,莫名地让我的心脏有些揪紧。
不,这个家伙根本就不可能伤心的!我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我努力呼吸了一下,然后迅速整理好了心情。现在可不是我可以轻松胡思乱想的时候,要知道,我马上要去见那个人那个纯白的恶魔。
我带着紫星藏月沉默地走进了医院。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长长的走廊里引来了空荡的回音。我要见的人就在走廊的最尽头,那间少有人经过的隔离病房里。尽管早就有准备,可是透过隔离病房的玻璃见到纯的那一刻,我还是觉得心脏停顿了一拍。
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还有白色的病床。纯穿着白色的睡衣陷在病床里,就像是快要被那刺眼的白色吞没了一般。而在他的病床四周围着透明塑料隔离罩,一个红头发的少年正捧着一本书,对着他细细地说着什么。
就像早就料到我的到来一般,纯微笑着从那个红发少年身上将视线移开,对着我淡淡地笑了笑。紧接着,他侧过头,对着红发少年轻声说了些什么,那个男生就哗的一下站起来,随后夹着书朝着门走来。
我和藏月走进病房,与红发少年擦肩而过的瞬间,一种微妙的触觉让我往对方的脸上瞥了一眼。再看清楚了那个红发少年的相貌之后,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里那声惊讶的低呼。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亲眼看见,纯将他赖以为生的生命之花的花瓣从他的身体里拉扯出来
记忆瞬间回到十五天前,我还记得那天天气异常明媚
纯竟然有人叫这个名字啊?
从背包里拿出引魂师的手册,我的视线在那个新出现的名字上面停留了一会儿。在那个名字的旁边,是一张纤细而苍白的脸,然后在医院的隔离病房外抬头看到了他的本人。
也许因为被病魔折磨了太久,他的外貌看上去比手册上显示的年龄要小上许多,眼神却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一样,阴郁得看不出任何神采。
还很年轻呢。看着那个跟唐霜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可以也仅此而已了。
我是引魂师,而引魂师是没有怜悯的,就是这个叫纯的男生只是个婴儿,我也不能因为同情而放过他。所以,当规定的时间到来之时,我要如以往一样,按部就班地取走他身体里的灵魂。看到他病弱的样子,我想这或许对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我悄无声息地推开病房的门。没有人看见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总是能隐身,这或许也是引魂师的能力之一吧。
我走到他的病床,突然,震惊地看到本应因为衰竭而昏迷不醒的任务目标正神志清明地坐在床上盯着我!他看见了我,这其实很正常。只有将死的人才能够看到引魂师,但是他难道不怕我?
更奇怪的事接着发生,床边的红头发的男生在我进入病房之后,像是暴怒的护卫犬一样,对我发出了咆哮: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只是我弟弟的病房!
他也能看到我?
我疑惑地看着兄弟俩,突然想到了那个我曾听别的引魂师说起的故事:这个世界上有玩偶。
红发的男生漂亮得好像一个娃娃,精美易碎,不似真人。
他,是玩偶吗?
面前这个红发少年恐怕就是纯的玩偶吧,所以才可以看到我。既然是玩偶,就不需要再考虑我的身份了,这样想着我不再理他。反正,当主人死亡之后,玩偶的使命也会随之终结吧。比起气势汹汹的玩偶,反倒是我的目标,那个叫做纯的少年更加让我在意。
我没有理会那个红发少年的怒吼,皱着眉看着病床上的少年。
比起照片上的影像,现实中的纯甚至更加虚弱和苍白,他的脸非常消瘦,明明是处于花季的年纪,脸颊却已经因为病痛而微微凹陷下去。他的眼睛异常明亮,那是一种照片无法传递的明亮感觉。那是一双执拗的、执着的眼睛。
可是,无论怎样的执着,在死亡的面前,终究是无用的。我苦涩地想着,似乎因此而感到了另一种悲伤。
摇摇头甩开无用的联想,我迈开步子,试图靠近纯的病床。但是下一秒,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抹火焰燃烧似的红色那名玩偶愤怒地站在我的面前,死死地瞪着我。我想,如果不是我现在的外形是一个柔弱的少女的话,恐怕这个称为纯弟弟的男生已经把我一拳揍出去了。
我只是来执行任务的。就算曾经因为对方与唐霜相似的年纪而叹息过,被一个玩偶阻止了任务的执行,我还是会感到厌烦的。
我抿了抿唇,对着那个男生不耐烦地说:拜托你就不要在企图阻止了,没有用的。
你这个家伙究竟在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
哥哥,让开吧。红发少年的咆哮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纯就开口打断了他。
纯
我想要和她谈谈。纯对着那个身份为他哥哥的玩偶微微笑了起来,红发少年的脸上瞬间浮现了仿佛被鱼刺卡到一样的表情。看得出他并不情愿,但是他最后
还是从我的面前让开了。
而我即使是背对着他,也可以感到那种警惕的视线牢牢地锁在我的身上,让我浑身不自在。
你是引魂师吗?
我来到纯的床边的时候,脸色苍白的少年平静地开口。他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被人一语道破身份的事并不常见,不过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我握紧了手中的引魂师手册,对上了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
也有人叫我们死神,或者是引路人。我说,对着他伸出手,不过还是很开心有人能够准确地说出我的身份。纯,我是来带你走的。
喂喂身后传来了那个红发少年暴怒的声音,不过,纯显然并没有受到影响。
纯对着我微微地笑了起来,继续说:我当然知道你的真正身份。所以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急,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你要和我说几句话?我不明白这个将死的人有什么话对我说,更不明白的还有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在等我呢?不是我来找他,而是他让我找到了他!
他笑了,好像看穿了我一样,低声对我说:和我做一个交易吧。听说过玩偶吗?如果你听说过的,应该知道玩偶身体里的生命之花能够让将死的人续命七夜吧。
你在说什么?我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惘。
然后,他的笑容像烙印一样印进了我的身体,他的话更是。
我在你的手册上,你可以改变我的命运。同样,我知道你的妹妹也已经在引魂师手册上了,只不过她不在你的手册上而已,无法收你的控制,对吧?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我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带走他生命的引魂师,而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仿佛他可以完全掌控我一样。
而事实也是如此,他短短的几句话,就像是石头一样狠狠地砸中了我内心最隐秘的地方,让我失去一切骄傲,只能愣愣的盯着他,看着他的嘴唇将毒药一样的句子继续说出来:唐霜,你的妹妹,我知道她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和我一样,对吗?
这是事实,早上我才接到妈妈的电话,这是让我痛不欲生,却无法改变的事实。无数次我渴望着唐霜的名字能出现在我的手册上,这样就算要我死我也会就她,但她没有,没有!
而她之所以就要死了,都是因为你,对吗?因为你两年前
住口!你怎么知道?我粗鲁地对他吼,他嘴角的笑意却更加明显了。
你知道吗?我有办法让你的妹妹活久一点哦,因为我可以给你一片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唐霜将有七夜的时间,而你只要找到更多的花瓣,七夜将会变成十四夜,十四夜变成二十一夜
他的话就像毒药,我明明知道他在说这多么可怕的事情,却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聆听。
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玩偶、玩偶师,还有那种神奇的能够让人死而复生的花朵。
其实,就算没有人告诉我那神秘的一切,我也知道我内心的某个地方,会动摇。现在的我会因为任何理由动摇,只要那个理由能让唐霜活下去!
察觉到这一点,我恼羞成怒地握住纯的手腕,然后严厉地喝止了他:告诉我,你究竟在说什么鬼话?
要闭嘴的人是你吧!你究竟想对我的弟弟做什么!下一秒,我的手被狠狠地扯离了纯,红发的男生就像是护崽的母兽一样警惕地站到了我和纯的中间。而纯就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似的,在男生的背后探出头啦:引魂师小姐,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提议?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的妹妹一次机会。
也许是那种平静的眼神,又或许是他淡定的态度,鬼使神差地,我竟然对着他不服气地说:好啊,那么你现在就给我一片玩偶的生命之花啊!给我啊!
一瞬间,纯的眼底闪过了一抹痛苦,我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再次笑起来,眼中仿佛有泪水。
好啊。
接着,他便伸出手,握住了红发男生的手,低声呼唤:哥哥盛花
纯,你是不是不舒服?叫盛花的男孩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转过身去,担心的看向纯,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似乎是要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
然后,面对盛花的关心,纯呆了呆,垂下眼帘:我会好的。哥哥你也会很好的。
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么现在,我命令你,我的玩偶盛花将你的生命之花献给我!
盛花疑惑地看着纯,仿佛又雾气升起蒙住了他的脸。他僵硬地开口问:你在说什么。什么玩偶?我是你的哥哥
雾气越来越大,几乎同时,盛花脸上那属于人类的鲜活渐渐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真正玩偶一样的僵硬。
最终,他没能说完那句话,却说了这样一句:遵命,我的主人。
我听见了他顺从的声音。随后,盛花伸手将自己的生命之花的花瓣从胸膛中取了出来原来那片花瓣,就是他的心脏。
恍惚之间,那已经是十五天前发生的事了。
那一天,我接受了纯的交易,违反了引魂师的规则。
然后八天前,无奈的我再一次找到纯,他就跟第一次看到我时一样,等着我。仿佛早就知道,我会再次找他。
然后,他告诉了我紫星藏月的名字,然后就有了现在的我再次站在他病房外,
喂,小子,你看什么看!紫星藏月有些粗鲁的声音骤然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猛然扭过了头,正撞上了纯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他变得更瘦了、更虚弱了,没有任何血色的皮肤甚至有些微微发青,而被子下伸出来向我招手的那只手也像是已经干枯的树枝,细瘦而脆弱,仿佛稍微用一点力就可以轻易折断一样。如果说他的身上好有什么东西拥有生机的话,那么就只剩下那双执拗而执着的眼睛了。
我摇摇头,希望自己能够稍微清醒一点。
为什么盛花还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大步来到纯的病床边,顾不及礼貌什么的,将疯狂的母兽一样向他追问盛花的事情。
纯的瞳孔因为我的问话而稍微张大了一下,旋即他的脸上就露出而了一抹苦笑,对我说:这不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吗?你想要做的,不就是让那个叫重楼的玩偶更盛花一样复活吗?
在完整地分析完纯短短的回话后,并且弄清楚了他所表达的意思后,我陷入了极度的惊讶。惊讶之后,我甚至有些微微恶心起来。心脏像被人疯狂敲击的大鼓一样在胸腔内部咚咚乱响着,因为太紧张,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继续与纯交谈下去。
你真的知道很多,凝视着纯没有血色的脸颊,说话的同时我也稍微平静了一点,那么,告诉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死去的玩偶复活?
纯用细弱的仿佛竹枝一样的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然后装模作样地说:竟然问得这么直接,果然是高傲的引魂师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枕头的后面摸索。最后,他从枕头后面拿出了一个花纹精美到了极点的彩蛋。
这是我盯着他掌心的彩蛋发出了疑问。
每一个玩偶的秘密都是一个彩蛋,而重楼的就在这里。他忽然伸出手,抓紧我的手腕,然后将我的手拉向他,让玩偶重楼复活的方法,就在这个彩蛋里。
说完,我的掌心一沉,那个彩蛋已经被放进了我的手中。
用指甲敲击蛋壳七下,然后翻过来再敲七下,当蛋壳出现龟裂的纹路之后,再剥开蛋壳
在纯的指导下,我小心地敲开了彩蛋的第一层蛋壳。
一抹金色的光芒从龟裂的缝隙中渗透出来,当我将蛋壳完全剥开的时候,另外一个更小的彩蛋滚入了我的手心。同时,如同玻璃风铃相互碰撞的清脆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响了起来,金色的光点在空气中缓慢地漂浮着,然后渐渐凝聚成为一团蝴蝶形状的光斑。金色的微光就像是呼吸似的起伏着,蝴蝶在空中慢悠悠地扇动着翅膀。它飞过的地方,留下来了一道微弱的轨迹。
最后,那些轨迹形成了一行完整的文字
用花田的灰烬为你引路。
用花田的灰烬为你引路?我下意识地念出了那行渐渐消失的字样,陷入了疑惑中。
突然,耳边传来了纯尖锐的叫声: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告诉你,我不准你这样看我!
他是那样地失控,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白色恶魔该有的样子。
我诧异地朝他望去,发现他正声嘶力竭的咆哮着,而咆哮的对象竟然是紫星藏月。
紫星藏月一直没有说话,像往常一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不明白纯咆哮的原因,只看到紫星藏月静静地看着因为过度激动而不得不捂着胸口拼命喘气的纯,许久才接话: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悲而已。
可悲?那个瘦弱到极点的男生突然坐直了,费力地从喉咙中挤出了沙哑的反问,我可悲?哈哈,你说我可悲?你有那个资格对我说可悲吗?我在可悲,会有你可悲吗?紫星藏月,你不过是那个人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你算什么东西
纯的脸上浮现出了嘲讽似的冷笑,而紫星藏月只是一如既往地冷冷地看着他,好像没有听见他说的任何话语一样。
而我,我只能说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说这些奇怪的话,不过,现在的我并没有心思去研究这两个人的对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于我来说,当务之急是弄明白、金色蝴蝶留下来的信息。
转过身,我不耐烦地打断纯,追问:纯,用花田的灰烬为你引路究竟是什么意思?
纯看着我,嘴角的笑容溢满了恶意:你为什么不问你旁边的这个人,紫星藏月,比起我来,他应该更清楚什么是花田的灰烬。
紫星藏月?我扭过头望向他,看到他澄澈的眼睛不知道聚焦到了何处。过了许久他才转向我,神情冰冷地对我说:花田,就是生命之花盛开的地方
就是生命之花盛开的地方?我忍不住激动地打断他的话,就是生命之花盛开的地方,难道那里是开满了生命之花的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如果我早就知道就不用猎杀玩偶了,早知道就
紫星藏月看了看我,开口将我刚刚萌生的希望之花狠狠地扑灭。
两年前,花田就被人放火烧毁了,而生命之花需要两年零二十一夜的时间进行轮回,现在还没有到生命之花重新绽放的时候。不然,我也不需要去猎杀玩偶了。要是花田一切如初的话,直接找螃蟹那家伙要一朵就可以了
你指的螃蟹是?我忍不住疑惑问。
紫星藏月嘴里的螃蟹,该不会是
你们应该是叫他摩杰吧。就是那个带着礼貌、很喜欢笑的家伙。
紫星藏月十分冷静地肯定了我的猜测。蜜桃螃蟹的店长摩杰,竟然是紫星藏月的朋友?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应该惊讶的不是摩杰是紫星藏月的朋友这件事,而是,紫星藏月竟然会有朋友?一时间,我连话都说不出。
我发现,关于紫星藏月,我真的有好多的事情不明白,甚至就连玩偶,我也有很多的事情完全搞不懂。什么花田,什么两年零二十一夜的轮回
在今天以前,我完全不知道这些。紫星藏月并没有注意我的窘迫,他甚至都没有看着我,而是将视线凝聚在空气中的某一点,滔滔不绝地继续就对我述说着关于花田的信息:花田的灰烬,就是两年前被人放火烧毁的花田所留下来的灰烬,那些花朵的灰烬
那些灰烬现在被人储存在引魂师的圣殿里。要拯救重楼,第一步就是要找到那些灰烬,有了灰烬你们才能去神圣的花田。纯忽然接过了话头,对着我说。
引魂师的圣殿?你是说,我们必须到引魂师的圣殿去?我难以置信地低声惊叫起来。
这怎么可能我和紫星藏月现在可是正在被引魂师们追杀,就连普通的引魂师我们都要避开,现在纯竟然告诉我们,想要拯救重楼,我们就必须到引魂师的圣殿去?
只是想一想,我都觉得自己紧张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不用想,不,根本不需要想,若我们真的去闯引魂师的圣殿,恐怕还没有摸到花田的灰烬,就已经被引魂师们消灭了吧
应该还有其他的方法吧?纯,你知道这么多不该你知道的秘密,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其他得到花田的灰烬的方法
就在我想要追问下去的时候,紫星藏月忽然绷紧了身子。他警惕地望向窗外,然后皱紧了眉头。
已经被追杀了这么久,就算是我也可以感受到空气中忽然传来的危险气息。像紫星藏月这样的家伙,应该可以感受得更明显吧。看着紫星藏月绷得紧紧的背脊和忽然之间紧握的拳头,我知道是追杀我们的引魂师们又来了。
我们走。
紫星藏月以警惕的状态抓紧了我的手,发出了简短的命令。随后,他就用力拖着我朝着医院外面跑去。
手腕因为紫星藏月过分用力的紧握而隐隐作痛,可是我没有在意,而是竭尽所能地企图追上他的步伐,心中莫名地在这种危机关头感到了安全。
此时,纯的声音毫无缘由地在我身后响起,显得空洞而可怕。
记得要快点儿哦!我听说九天之后玩偶的灵魂就会落入坟墓,无法再被找到无法
无法
无论多危险的野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以惊人的速度进行躲避,尽管在有些人的眼里,不经斗争便逃跑多少是一件有些懦弱的事,可是真正的大自然中,所有的动物都懂得,尽可能地避免不必要的斗争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身的力量,然后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生存下去。
当然,这一点,大部分生存条件优越的人类是不知道的。
可是,紫星藏月却知道,他就好像是一只天生的野兽。这让他不同,也让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跟着他奔跑,胡思乱想的我,突然在离开房间的瞬间,为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留住了视线。
红色那个熟悉的红色,燃烧如火,火下面是白瓷一样完美的脸,那是属于盛花的颜色!红色在我破门而出的瞬间,飞快地从门后避开。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盛花会那么恰好地出现在门口?难道他一直都躲在门外,偷听我们讲话吗?可是。盛花是一个玩偶啊。被复活的玩偶,难道不应该跟以前一样,对自己身为玩偶的身份一无所知,安心地陪在自己主人身边吗?
忽然间,我明白了我会因为他闪走的身影而疑惑、受惊的原因。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我咬紧了嘴唇,一个声音在身体里对我不断地说:他知道,他知道!
复活的玩偶应该是没有记忆的。看上去,盛花也似乎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了。之前,我们在窗外里见到房间里他们两人的互动,一直很融洽,没有疑点。盛花和纯就和之前一样,按照设定,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弟,他们也完全地演绎着他们的身份赋予他们的剧情
直到刚才,他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我回过头,望着盛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暂时将他从脑海中抛开。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我可是在被追杀中。
我一边奔跑,一边从口袋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汽车钥匙,然后就朝着我们之前所驾驶的那辆车跑去。然而,紧接着我的手就被人粗暴地拉住了。
藏月,你干什么?我回过头,准备斥责这个阻止我的家伙,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紫星藏月戒备的表情。
他死死地盯着汽车,缓慢地拉着我无声地后退去。
有东西在那辆车里。他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我才发现我的里竟然有一团不自然的阴影。
假如不仔细看的话,我会很自然地将其视为车子内部的影子,可是被提醒之后,我发现那团影子有些不自然的形态,好像野兽。就好像我的想法通过某种特殊渠道输给了紫星藏月,在我这么像的时候,藏月小声地开口对我说:那是引魂师的灵兽,不过现在是白天,所以它们只能以这种状态出现在现实的世界里。
灵兽?
是啊,而且我没看错的话,这两天,就是这只灵兽在不停地追踪我们呢紫星藏月话尾的语调诡异地转为低沉,我转过头,正好捕捉到了他眼角的冰冷。
原来如此,难怪我会觉得眼熟,好像见过他。我干巴巴地说。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处于战斗状态的紫星藏月了,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还是让我觉得不自在。
马上就会好的。也许是我的话让紫星藏月误会了什么,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停下了脚步。接着,他缓慢地抬起了手。站在他的身边,我可以看到他手边的空气开始渐渐变得扭曲,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融化了似的,在那一瞬间远处的景物和近处的颜色模糊了边界。
然后我猛地扯进了一个炙热的胸膛,在被合理地妥善地保护起来之后,我感受到了从紫星藏月身体里发出的强大攻击力。
就是闭着眼睛,我的视网膜依然可以接收到灼目的血红光斑,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再然后,是仿佛让我后背燃烧起来的热浪。
空气中充满了橡胶的臭油和汽油燃烧时的刺鼻气味,此外还有粗糙的灰尘,沙沙地打在手臂的皮肤上。在理智上,我知道爆炸实际上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可是被紧
可是被紧紧地按在紫星藏月的怀里,我觉得时间仿佛有一世纪那么长。
当紫星藏月最终放开我,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医院的停车坪上只有一团不断燃烧的巨大火球了。
你、你把车给炸了?我惊恐地看着依然在噼噼啪啪作响的车或者说,车的残骸,然后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一句废话。
是啊,炸了。紫星藏月倒是挺坦然的。他扶住了我的肩膀,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他刚才究竟做了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看着紫星藏月,再看看已经渐渐变成黑色的钢骨的汽车残骸,我忽然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果然,我身边的这个家伙,是一个魔王啊!
还能怎么办啊?紫星藏月挠了挠后脑勺,奇怪地望着我,说,当然是去引魂师的圣殿,把花田的灰烬抢过来啊。
面对紫星藏月平静的回答,一时间,我唯一可以做出的举动,只有沉默。
喂喂,你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啊?我的沉默让紫星藏月显得更加疑惑了,你不是要让那个叫重楼的玩偶复活吗?
当然!不过那里那么危险,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怕?我有些冲动地脱口而出,然而话一说出口,我就忍不住后悔了。因为紫星藏月再次向我咧开了嘴,露出了尖尖的牙齿又是那么经典的好像要吃东西的动作。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我有点想要抓着头发呐喊!
那个你这是在关心我?耳边传来了紫星藏月大大咧咧的问话。
这种完全不合时宜也不合他表情的话让我的血液迅速涌上了脸,窘迫的感觉让我只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啊!而且而且,配合着后面他的问句,好像我是真的在关心着这个叫紫星藏月的家伙一样!
我不愿意承认,可是我知道,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确实什么都没有想,心中唯一的情感,只有对紫星藏月的担忧和关心。
真的好奇怪,为什么我会关心紫星藏月?我们两个,不是简单的契约关系吗?
我的脑子就像是浆糊一样,被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搅得乱七八糟,几乎没有正常地回答紫星藏月的问题。
而在我在纠结中烦恼得不可自拔的时候,紫星藏月的指甲上开始跳跃起了红色的电流。
在空气中逐渐裂开的红色裂缝说明紫星藏月再一次开启了前往他的世界的通道。不过现在的我可没有办法去讨论喜不喜欢他的世界的问题,毕竟,用爆炸炸死了一只引魂师的灵兽,如果再不快点逃跑的话,恐怕下场会很惨。
跨入裂缝的瞬间,光线忽然变得暗淡,声音被隔绝到了另外的世界,然后慢慢地变得细微,最后消失不见。
随着空间裂缝的愈合,整个世界开始变得昏暗和安静。我眨了眨眼睛,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了,可我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没有颜色的世界如果单单是这样的描述,似乎算不上什么可怕。可是,只有真的进入到这个世界,才会切身体会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颜色的缺失。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过于鲜明的色彩,就像我已经形容过很多次的那样,这个世界与其说是没有色彩,不如说是没有界限,因为你所能看到的一切都被一种黏稠的灰色所掩盖和填满了。
没有色彩,没有光线,没有方向,只能依稀看见那些灰色如同活物一样漫无目的地缓慢移动着。
灰色的空间就像是记忆中的一样讨厌。我垂下眼睛,不去看那些扭动的灰色,而是将视线聚集到了紫星藏月拉着我的那只手上面。
然后,我就忍不住开口抱怨起来:这个地方真的好丑哦
然而这一次,紫星藏月竟然回应了我一句:那么,你觉得它应该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它应该有蓝色的天穿行在紫星藏月的世界里,我忍不住随口说起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想象,最好还有草地,要非常柔软,像是绿色的大毯子的那种。草地上应该有零星的野花,粉红色的或者黄色的,那种如同铃铛一样的小花就可以了,那样看上去,应该就像是草地里散落的星星一样
紫星藏月一直背脊挺直地在我前面走着,面对我那些近乎胡言乱语的言论,他没有发出任何反驳的声音,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是看着他的背影,我却莫名地觉得他应该一直都在聆听着我的话。这种自信究竟从何而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现在,我对名为紫星藏月的这个人都不太了解。
他的温柔,他的冷酷,他的强大,他的脆弱与他接触的短短的一段时间,这个人的多样性已经让我陷入了困惑之中。我完全无法像以前那样,用一个确切的词语来描述他或形容他。同样,我也完全没有办法把我所知道的这个紫星藏月向别人解释清楚。
唯一清楚的一点,只有无论是在什么样的世界里,紫星藏月都会牢牢地握着我的手,带领我向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