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重楼!
我尖叫着从梦境中惊醒。艳丽如同燃烧着的蔷薇花田、淡绯色的薄雾,还有那令人窒息的蔷薇香味在瞬间全部消失了,仿佛清水冲去岩石上散落的花瓣,取而代之的是粉红色的房间,带着果蔬新鲜的甜蜜味道,还有一双蜂蜜色的眼睛。
哎呀,终于醒来了呢。眼睛的主人对我说。
他有着与蜜糖同色的头发和眼睛,还有一张只能用漂亮精美来形容的脸。他看上去似乎永远都在笑,当他靠近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好闻的甜蜜气息,就好像我身边忽然多了许多糖果似的。
无疑我是认识他的,但刚才消失的绯色浪潮好像也带走了我身体里的某些东西,让我的脑海变得空白。
我呆呆地与他对视了好久,才终于从混沌的大脑中捞出了关于这个人的信息。这个人是摩杰,伊摩杰,蜜桃螃蟹里的螃蟹先生。
而我所在的这个粉色房间,不是别处,正是蜜桃螃蟹。
我这是
我呆呆地看着摩杰,脑中还一片混乱。摩杰温柔地看着我,然后眨了眨眼睛,端了一杯水递到我面前。
喝点儿水会舒服一些,我调过温度,是最让人放松的三十七摄氏度。
我点点头,接过水杯,机械地将水杯靠在嘴唇上,让水流入我的口中。
脑子里仿佛有一团黏稠的云想要挣脱出去而让我的头涨痛不已。我完全没有办法思考,胸口依然残留着心脏的剧烈跳动所带来的隐痛。
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胸膛里充满了惶恐和不安,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为什么?
为什么我已经这么痛苦这么悲伤,仿佛我灵魂里最重要的东西被生生剥离了,我的生命被人用火烧得残缺,我却依然没有办法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喂喂,唐霜,你真的还好吗?伴随着一个温柔的声音,我手中的水杯被人抽走。抬起头,我对上了摩杰满是担忧的美丽眼眸。他看着我,用手敲了敲已经空了的玻璃杯,问:要不要再喝点儿果汁?或者吃点儿蛋糕?
我眨了眨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现在的我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喝水或者吃蛋糕。
一种莫名的紧迫感让我不得不拼命运转着已经不堪重负的大脑,努力地想重新启动名为思考的程序。感谢摩杰递给我的清水,那些微凉的液体蔓延过我干涸的身体,多少带走了一些晕眩,让我能够勉强地进行回忆虽然我能够回忆起来的,似乎也只有那个虚幻而诡异的梦境,以及一些毫不相干的片段。
仿佛有一只爱捣乱的蝴蝶,姿态轻盈地飞过我的大脑,将原本支离破碎的画面用舞姿连接起来。
一会儿,是燃烧的火烧云,在两年前那场悲剧发生的夜晚,仿佛有人在天空中放了一把火,让蔷薇的花田于火中哭泣,于火中涅槃。
一会儿,是冰晶的笑声,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她喊着我的名字。
一会儿,是撕裂我的声音,姐姐用低沉的嗓音对我说:我不会原谅你的,不会!
一会儿
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在蝴蝶妖媚的舞姿中,仿佛一朵朵鲜花在我的脑中迅速绽放,又迅速凋谢。繁华落尽,一切的颜色凝固在一个深情地注视着我的男人身上。
那个看着我的男人,叫做重楼。
重楼!
陡然间,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叫做回忆的大门。我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身边摩杰的手,整个灵魂都因为那个只存在于我脑中的男人而颤抖起来。
我,我是不是有一个男朋友
他的名字叫重楼。
我还没有说完,摩杰便接上了我的话头,凝视着我说:是的,你有一个男朋友,而他的名字,叫重楼。
泪水陡然间落了下来,一齐落下的还有潮汐一般将我包围的记忆。
赶快写,不要以为你是病人就可以不工作!你要记得,你和我签了约,你自己在合同上签了字,你承诺过你会写完合同上约定的小说。
你一定要写完,不然你就违反了合同是一百本书哦,一百本
他的声音仿佛就在我的耳边响起,那么认真。与所有虚伪而苍白的安慰声不同,那个声音中充满了坚定的温柔和诚挚的许诺,那是我的重楼。
那个这是平息战火的友情之吻。
连吻上他的感觉都似乎还停留在唇边。
我想起了一切,想起在某间布满金色阳光的病房,我曾经大胆地伸手捧住了一个人的脸,然后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我想起了那天的他就像被我的举动吓到了一样,明明在平时是那么沉稳而镇定的一个人,却因为一个吻而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原地。
我想起了他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的样子。他错愕地茫然地看着我,耳根渐渐染上了红色,那红色就好像花瓣至今还盖在我的心脏之上。
我警告你,以后你再也不准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这么早就离开我,要知道你还欠我很多书,要是不写完那些书你就违背了合约!还有你老是拖稿,你知不知道这样给我造成了很多麻烦,现在我可以放过你,可是这笔账以后你可是要用帮我儿子换尿片来偿还的!你知不知道!
我记得他严厉地呵斥我的声音,在我已经默认自己即将死去的事情的时候,他却对我做出了很久很久以后才可以实现的约定。
我还记得
所有的记忆忽然之间回到了我空荡荡的灵魂里,我记得他对我的微笑,我记得他对我的皱眉,我记得他对我的关心,我记得他对我的一切,可是现在
一种强烈的不安充斥着我的胸口,我看着摩杰,几乎是惊恐地问他:重楼,对,我的男朋友重楼,他他到哪里去了?他人呢?
摩杰低着头看着我,那双蜂蜜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沉。他明明是一个那么温柔的漂亮男生,可是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却让我莫名地感到了陌生。
他摩杰张开口,刚准备说话,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被你抛弃了呢。
我诧异地扭过头,看到冰晶面无表情地站在我的旁边,冷冷地看着我。
我讨厌冰晶在这一刻看着我的那种眼神,那种混杂着敌意和悲哀的眼神就像是某种要命的控诉。
怎么可能?我忍不住怒吼起来,我怎么可能抛弃重楼!
是的,我怎么可能抛弃重楼,那么温柔的重楼,那么爱我的重楼我还答应要为他写完合约上的所有书,我还答应过他要为他的孩子洗尿布,我怎么可能抛弃重楼。
玩偶只有两种可能会消失,一种是对不是主人的人说我爱你,而另一种,就是它被主人抛弃了
玩偶?你在说什么?爱上主人被抛弃
我疑惑地看着冰晶,大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没有办法理清头绪。
而在听到我的话之后,冰晶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忽然间,她就像是被点燃了某根导火线,冷冷地看着我,丢出一句冰块般的话:玩偶,是自私的人类不需要了解的东西。这样你会过得更开心一些,就跟彻底忘记重楼一样。
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身体里某种东西绷断的声音。在我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我的手已经伸了出去,用力地抓住了冰晶的手腕。
玩偶是什么?我没有忘记重楼,一分一秒都没有!冰晶,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告诉我啊!
冰晶的话让很多被我刻意放在心底的片段在瞬间翻腾上涌
那个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掌心的花瓣,在白光一闪之后,明明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到来的我却诡异地拥有了短暂的健康。
还有那个没有门锁却有着诡异符咒花纹的门,以及那些数量众多却没有任何文字的厚厚的图书。
还有那个出现在监视器里满身鲜血的男人,那是紫星藏月,普通的高中生怎么会这样?
还有还有姐姐
我想起了她面对我的询问时露出来的生硬回避。
那些扑朔迷离的细小片段在冰晶的提示之下就像是拼图一样慢慢地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引导着我不由自主地走向一个我不了解,也无法去了解的深渊。
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我下降,不断地跌入那看不见底的深渊。我的心脏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抓着冰晶的那只手不知不觉地用起力来,我焦急地问她:冰晶,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提到重楼的时候,你却要说玩偶?什么是玩偶?告诉我,不管那是什么都请你告诉我!我知道你说的并不是普通的玩偶,不是的,对吗?
慢慢地,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哽咽起来,眼眶也变得酸痛,我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手指却像是不受控制一样,细微地颤抖起来。
脑海里,重楼在对我微笑,却越走越远,我怕我再不用力就抓不住他了,永远都抓不住了。
求你告诉我啊!有没有搞错!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是这样遮遮掩掩的,不愿意把事情告诉我?既然有什么事情,你们就告诉我啊!拜托,不要让我一直猜,一直猜
甜蜜粉色调的房间里,我的喊声听上去好苦涩。我望着冰晶,望着摩杰,觉得寄希望于他人的我好可怜、好可怜。
冰晶没有反抗,任凭我用力地抓着她的手,澄澈的眼睛里闪过一缕微光。而她嘴角边出现的那抹细微的冷笑,在我最终忍不住哭出声来的时候,陡然间,像融化了般消失不见。
求你了!仿佛是得到了鼓励,我哭着求她。脑中的蝴蝶飞舞着,仿佛是在告诉我,她会告诉我的,她是冰晶,她一定会帮我的!
你真的想要知道那些事情?
她终于对我做出回应,语气好似询问,但更像是一种宣判。我呆滞了一下,然后傻傻地看着冰晶面无表情的脸,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她望向摩杰,摩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坐到了一边,仿佛是默认了。
好,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冰晶平静地说,眼神里却有复杂的感情在微微跳动,我说的玩偶确实不是普通的玩偶。其实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我指的玩偶就是重楼。
不他怎么会我下意识地出声反对,冰晶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光线落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底画下了一层花边般的阴影。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人类,他们是那么的孤独和寂寞,就好像拥有九十九片花瓣的生命之花,永远缺少那最后的一瓣花瓣。而为了能让那些孤独的心灵得到救赎,玩偶们出现了。
冰晶的脸上浮现出被深藏的悲凉,她盯着我继续说:玩偶是为了人类才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生物。为了让他们用人类的方式陪伴他们的主人,所有的玩偶从出生到死亡都不会知道自己是玩偶,他们以为自己是人,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他们的主人。直到被主人厌倦,被主人抛弃,他们才会突然间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不属于他们,他们只是为了一个人而来到这个世界的玩偶。
而你冰晶嘴角有难掩的冷笑,两年前你因为重病而入院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感到过孤独和寂寞?是谁让你不再那么痛苦了呢?
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落下来,我知道那个人是谁,真相仿佛尖刀般要将我刺穿,可是冰晶的话依然在继续。
所以重楼出现了,他是专属于你的玩偶。
重楼是我的玩偶?我呆滞地重复着冰晶的话,大脑已经陷入完全的空白之中。我无法思考,也没有办法去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终,我能做的就是像一个傻瓜一样,傻傻地看着冰晶,继续追问:如果重楼是我的玩偶,那么他到哪里去了?
冰晶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看上去有些生气,可是莫名地又有些悲哀,甚至是怜悯我。
我都说了,玩偶只有两种可能会消失,一种是爱上了不是主人的人对他说我爱你而消失不见;而另一种,就是它被主人抛弃了,而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重楼没有爱过别人。她冷冷地看着我,我忽然明白了她对我的敌意的来源。
可我没有,我绝对不会抛弃重楼,就算天崩地裂也不会!
看我没有反应,冰晶继续冷冷地说:你现在已经恢复了健康,又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你身边不会缺少让你不寂寞的人,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代替那个傻瓜来陪伴你了。你又何苦一定要追问重楼的去向呢其实我更不明白明明都已经选择抛弃了,为什么你又要苦苦地记起他的一切呢?为什么
我不会抛弃重楼!就像重楼不会抛弃我一样!我打断她,忍不住失控地对着她大喊了起来。她顿时受伤的表情,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粗鲁,接下来的话一下子卡在了我的喉咙里。她的视线与我稍稍相对了一下,紧接着她就哼一声,扭过了头去,好像要掩饰什么。
冰晶唐霜不知道那件事情,你不要这样。摩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冰晶的头。
我根本就没有怎么样她好不好!我只是觉得不开心而已!冰晶气呼呼地瞪着我。在她的视线下,我忍不住再次追问了起来:重楼,重楼究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你会这么生气?为什么?
冰晶摩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冰晶一个扭头之后,他只能苦笑着面对我。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了苦恼的神色,温柔的声音里满是痛苦:重楼恐怕你已经很难见到重楼了。
为什么?
我失声惊叫起来,结果又招来了冰晶的一个白眼。摩杰嘴角勾起的线条泛出了苦涩的意味:每一个玩偶的身体里都会有一片生命之花的花瓣。花瓣是它们可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基础。一旦生命之花离开玩偶的身体,那玩偶就会变成一堆花瓣对于他们而言,那就是死亡。重楼的生命之花唐霜
你知道生命之花除了可以维系一个玩偶的生命之外,还可以做什么吗?他突然问我,好似是怕我伤心而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说,但是紧接着,一个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曾经,似乎有一个人,将一片花瓣一样的东西放在了我的身体里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隐约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就好像有人在我的血管里注满了冰冷的雪水,我整个人都因为自己的猜想而变得颤抖了起来。可是,我的恐惧并没有让摩杰停下来。
生命之花的花瓣,可维系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的生命。
不,不
如果找到九十九片生命之花的花瓣,就可以让一个死去的人复活。但是如果那个人有玩偶,那么那个玩偶的生命之花就是最关键的那一片,当主人复活,玩偶将
所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摩杰,身体颤抖起来。我有预感他说的真相是我不愿意相信的。
就在这个时候,冰晶突然冲了过来,抢过了话头对着我说:所以你复活了。为了让你复活,你的姐姐找到了紫星藏月,并且借助他的力量找到了九十九片玩偶的生命之花。九十九片花瓣,你知道那是多少玩偶的生命吗?最重要的是,为了让你复活,还需要
冰晶忽然顿住了话头,她抿了抿嘴唇,凝视着我,眼睛中缓缓浮现出来的伤感和悲哀让我觉得自己的胸口爬进了一条蛇,冰冷的蛇身紧紧地缠着我的心脏,痛得我缩紧了我的身体。这一瞬间,我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恐惧。我咽了咽口水,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然后艰难地,一字一句地小声询问冰晶:还有什么?还需要什么?告诉我!
冰晶的眼角和嘴角都绷紧了,那张可爱而精致的脸其实真的不太适合那种好像是审问一般的表情,仿佛随时都会因为绷不住而垮掉。忽然,她避开了我的视线。我的心咯噔一下,重重地向下一沉。一种心悸的闷痛猛地撞击在我的胸口,那是一种恐怖即将到来的不祥预感。我可以感觉到,或者说,预感到,接下来冰晶说的话对于我来说绝对是无法承受的东西。
理智在我的脑海深处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可是我却依然呆呆地站立在原地,看着冰晶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每个字的发音都像是被包裹在深海中的水泡一样,缓慢地,清晰地,慢慢上浮,在我脑中炸开,发出砰砰的脆响声。
还需要那个人的玩偶的生命。只有这两者加在一起,才能顺利地让人回到这个世界,这就是规则。规则规定,为了你,玩偶必须死去。
不!
记忆在剧痛中穿梭到我不知道的地方。
时间仿佛是两年前,我刚住院的时候,因为突如其来的重病,加上所有人对我的态度都好像我马上就要死掉一样小心翼翼,无边的苦闷和孤独包围了我。
然后,重楼就那样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坐在我家的长椅上抱着一台电脑,看我的书稿看到睡着。真是让人生气的男生啊,却也是带着我一直勇敢地跟病魔做斗争的爱人。
而现在,我的姐姐为了复活我,取走了九十九个玩偶的生命之花的花瓣,还有专属于我的玩偶的生命。
而我的玩偶,名字就叫做重楼。
那个在我家的长椅上睡着了的男生。
你在撒谎对不对?
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质问冰晶:什么玩偶,什么生命之花,都是骗人的对不对?重楼才不会是什么玩偶,才不是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这么傻,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我而消失,这么蠢的事情他怎么肯去做我才不相信,我绝对不会相信!为什么,为什么冰晶你要这么说,他不会,他不会呜
眼泪不受控制地在我的眼眶里聚集,我的声音里缓慢地爬出了一声哽咽。面对我的质问,冰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我,过了片刻,才缓缓地开口对我说:我没有撒谎,我也不会撒谎。唐霜,你可以坚持认为我只是胡言乱语,你也可以假装不相信。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你复活了,然而你的玩偶消失了。
我
我并不知道在你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我可以猜得出真的很让人生气呢,玩偶玩偶为什么都这么傻呢?话说到最后,冰晶的声音一点儿一点儿地低了下去。
等等你,你为什么会知道玩偶的事情?你不过就是一个女招待,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奇怪的事情!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我依然企图说服冰晶,或者说,试图欺骗我自己。
面对我苍白而绝望的质疑,冰晶显得格外平静。那张精致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一抹微笑,她说:为什么我会知道玩偶的事情?很简单啊。
她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格外忧伤: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玩偶,一个被摩杰制造出来的、坏掉的玩偶。
什么?冰晶竟然也是玩偶?而且,她还是被摩杰制造出来的坏掉的玩偶?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冰晶。完美的脸蛋、姣好的身材,穿着女仆装的她看上去跟任何一个人类的女孩子都没有区别,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也只不过是她看上去比普通人更加可爱。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女孩,竟然是被人制造出来的玩偶?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摩杰。他还是老样子,嘴角的微笑和身上的糖果气息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松软糕点似的无害。制造,制造就是这样一个人制造出了冰晶?蜜桃螃蟹的老板摩杰,竟然是一个玩偶师?
我无法相信我所听到的一切。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身边不只有玩偶,我的身边还有玩偶师在!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头变得好痛,好晕,就连思考都变得格外困难。
明明在不久之前,我还如这个地球上最普通的少女一样,过着最普通的生活。为什么不过是短短的七天时间,我的生活就变得这样乱七八糟,匪夷所思?
为什么老天爷一定要这样对我?好讨厌,我好讨厌这样。我好想回到以前的日子,虽然每天都要在病床上躺很久,虽然每天都要面对让人痛苦的资料,可是至少那样的生活还能符合我所知道的常识,至少我还知道如何去控制那样的生活,见到我想见到的人。
现在,我抓着自己的头发,深深地埋下了头。我好想就这样晕过去,回到虚无的空间,那样的话,我完全不需要再面对这已经脱离轨道的生活。
可是,冰晶就像是可以看透我的内心一样,她完全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逃避的余地,相反,她低下头,在我的耳边清清楚楚地说出了另外一个令我几乎要晕眩过去的事实:
你难道没有想过吗?为什么唐果可以救你?因为你的姐姐,唐果,是一名引魂师
引、魂、师?
这三个字就像针一样,狠狠地刺入了我的心。引魂师?冰晶的话终于让我已经停摆许久的大脑恢复了运转,关于重楼的一切就像是满月之夜的潮水汹涌地涌回了我的脑中。
我晕倒了最后一次见到重楼的时候,我是在家里,为什么我醒来以后却不是在家里?为什么当我醒来以后,重楼不见了我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心跳越来越快,不行,我要去找姐姐,我要去问她,这究竟是
我用手撑着沙发,踉踉跄跄地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想要去向姐姐问个清楚。
唐霜,你冷静一点儿。摩杰皱紧了眉头,赶忙站起来,朝我伸出手,想要抓住我。冰晶的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你这个笨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就跟鬼一样,还想着去找你姐姐
我不管,我狠狠地甩开摩杰的手,忍住大脑中飞沙般腾起的晕眩,转过头对着冰晶和摩杰说,我不管,我要去问我姐姐,我要亲口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喂,你别这么逞强好不好!冰晶看上去好像生气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抓住我。我拼命想要让自己冷静一点,可是在她的手抓住我的瞬间,我却像是一个疯子一样拼命地拍打起她来。
放开我,冰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逞强,我只是想要让重楼回来,我只是想要让他回来
唐霜,你这个笨蛋冰晶始终没有放开我,她紫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气得燃烧起来。一时之间,我和她陷入了纠缠之中,直到门口的风铃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我扭过头,看到一个人急匆匆地推开了蜜桃螃蟹的大门。
霜霜?
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一时间呆在了原地,变成了一座雕像。
是影沙。
看到我之后,影沙紧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他走过来抱住我的肩膀问:霜霜,你怎么了?你还好吧?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影沙?我看着来人,迷惑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是摩杰打电话跟我说你晕倒了!影沙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在发现我没有什么异样之后,他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
还好,我还以为你又犯病了。本来我是想要找重楼那个家伙的,毕竟他比我更加了解你的情况,不过好奇怪,他的电话号码竟然是空号,我就只好自己赶来了。真是的,待会看到那个家伙,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换电话号码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幸好你这次没有什么事,要是真的出事了,根本就联络不上他
空号?
虽然影沙的话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可是听到他的话我的心却如同被揪住了一般疼痛了起来。
都怪我!
不要怪重楼!这不关他的事!我忍不住开口,有些生硬地打断了影沙的话。
影沙惊讶地望着我,不安地问:发生了什么吗?霜霜你先别哭好不好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眼泪。
这不关重楼的事,是我的错,是我的缘故,他才会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当最后一句话出口之后,我终于无法控制地哭出了声。
什么叫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霜霜,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重楼把生命之花的花瓣给我了,影沙,他把自己的生命给我了重楼是玩偶,他是为了我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因为他是我的玩偶,所以他把他的生命之花的花瓣给我了他消失了,为了救我,他消失了我哭泣着说,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支离破碎的语言伴随着沙哑的哭泣,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一连串的含糊的字句之中,被泪水扭曲的视野里,影沙的脸上一点一点地退去血色,然后变得惨白。
霜霜,霜霜,你冷静一点他的声音刺入我的耳膜,却像是某种提醒一样让我猛然从自己的悲伤中醒了过来。
我要去找姐姐,我要去把重楼找回来
我颤抖地推开影沙,挣扎着朝门口走去。
我要找到姐姐,然后把重楼找回来。没错,这就是我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我可是一名大作家,是很忙的,我才不能让重楼那个家伙丢下一切,留下我一个人辛苦。我可是和他签了合约,要写一百本书的!我还在这个世界上,他怎么可以消失,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可是,我一站起来,虚弱的身体就向我提出了抗议。剧烈的晕眩让我的眼前闪过一块块黑斑。别说走路了,我光是站稳都必须扶着东西才做得到。
拜托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子!一个严厉的声音忽然在我的耳边响起,紧接着我就被人重重地拽倒在椅子上。抬起头,我对上了冰晶火一样的视线。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好像总是在针对我,更不懂为什么我并不反感她的这种针对。
我、我要把重楼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冰晶再一次打断了我,在知道他是一个玩偶之后,你依然想要把他找回来?
我并不在乎!
是你根本就没有想过玩偶所代表的真正意义吧?玩偶只是被制造出来的东西而已,我们的生命是虚幻的,我们只是一种玩具,一种更高级的玩具。
可是情感是真的!我忍不住失控地大喊起来,那些悲哀,那些快乐,那些因为重楼而完整起来的回忆,所有发生过的片段,都是真的!为什么你要这么说玩偶?为什么你一定要坚持玩偶是虚幻的生命?
因为已经见过太多了玩偶只有两种可能会消失,一种是爱上了不是主人的人,而另一种,就是它被主人抛弃。你知道我究竟看到过多少玩偶,是因为被主人抛弃而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的吗?你难道就没有见过那样的人吗?冰晶的眼睛里荡漾着水光,突然间我也感到了痛。
那种人,很好的人,是什么什么人的男友,或者他的女友,不久之后听说他们分手了,然后那个人就永远不会再被提起了,这样的人还少吗?
这样的人
我愣住了,而冰晶更加生气地冲我吼道:明明,玩偶明明是因为主人的需要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可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玩偶被主人以各种理由所抛弃。对于人类来说,抛弃一个玩偶是多么轻松的事情,根本就不会觉得痛苦。反正,当玩偶变成花瓣的时候,那些相伴的记忆也会消失。没有人会因此受伤,人类可以轻松地继续他们的人生,而玩偶玩偶只能继续爱着它们的主人,独自承受被抛弃的痛苦。
她说得没错,都没错,但是
我不会这样,我记得重楼,我记得!我猛地站起身来,对着冰晶大声说,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他的。
紧接着我面前的景物开始摇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那是因为我陷入了晕眩之中。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我眨了眨眼睛,发现我眼前的冰晶渐渐变得模糊,而后又变得清晰起来。她的语气并没有因为我的辩解而有所软化。
或许你只是说说而已冰晶咬了咬嘴唇,然后将头撇向一边,曾经也有人类想要修复自己的玩偶啊。当他们初来的时候,就跟你一样说着好听的话,可是当他们真正认识到想要修复一个玩偶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时,他们一个一个,全部都放弃了!毕竟,遗忘简单多了,也不会痛苦。而你,你甚至不是想要修复玩偶,而是想要复活一个已经消失了的玩偶!你知不知道这究竟有多困难?谁知道你能不能像你说的那样,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放弃
我想要说话,可是强烈的晕眩感让我一时只能紧紧地捂住嘴巴,心脏的跳动变得异常激烈起来。明明,心脏跳得快会让血更多地供应到身体各处,我却像是缺氧一样眼前飞过一片黑云。我甚至很难维持站立时身体的重心,头很重,脚却轻飘飘的。出于条件反射,我茫然地伸出手胡乱地抓住了自己手边的东西,可是入手的触感却是男生温暖的手臂。
你凭什么这么说霜霜?
影沙的声音伴随着他搀扶我的力道同时到来。他扶着我的胳膊,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接着就扭过头去,不满地瞪着冰晶,说:虽然我还是没有搞懂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什么玩偶,什么生命之花的,我都不懂!可是我知道重楼,我也知道重楼对霜霜的感情!你说得那么了解的样子,可是,你并不是重楼,你也不是霜霜!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又凭什么一定要说霜霜会抛弃重楼?
影沙
我诧异地转过头,看着影沙绷紧的侧脸。一种叫做感激的情感伴随着激烈的心跳在我的胸口扩张着。我张了张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影沙握了握我的手作为回应。他温暖的体温让我感到了一种力量缓慢地在身体里升腾起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就笔直地对上了冰晶的视线。
我知道,你是玩偶重楼也是玩偶。可是对于我来说,重楼是不一样的。事实上,他是人类还是玩偶,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他只要是重楼就可以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你真的有那样的决心吗?冰晶一边说着,一边以一种凛然的姿态向前走了一步。她的眼神肆意地打量着我,眼里的怀疑就像是匕首一样刺痛了我的心脏。
空气再一次变得稀薄了起来。光线透过蜜桃螃蟹小小的木头窗子射进来,黑的影子和金色的光斑形成了对比明显的几何图,有一小块长方形的光线被墙上的镜面装饰物反射到了冰晶的脸上,让她的脸看上去就像是某本杂志插图上用碎玻璃拼出来的审判女神。我感到自己的大脑几乎快要融化成一团混沌的奶油。
决心?
我发出了一声反驳,因为过于压抑自己的嗓音,我的话听上去甚至有些变调:我不需要决心。我并不是言情小说或者漫画里可以拯救世界命运的女孩,我也不是拥有特别力量可以治愈所有人的特别少女,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或许你觉得我很娇气,或者你觉得我很惹你讨厌,可是这就是人类女孩子的样子。
没错,深呼吸一口甜蜜的空气,我认真地说,我就是一个人类可是,你知道吗,假如人类的手被割伤了,他会感到很痛很痛,如果人类的身体有什么地方受伤了,他们会用各种方法来治疗自己的伤口。没有人会放弃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对于我来说,重楼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所以,你不需要担心我的勇气,不需要质疑我的决心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的东西。我只是要把重楼找回来而已,因为我需要他!这只是一种生物的本能。
冰晶忽然沉默了下来,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一样。
那么,你就把他找回来啊!
片刻之后,她有些生硬地对我说,语气里似乎含有讥讽和不屑。
我说了,我会把重楼找回来的,我一定会的!我忍不住朝着冰晶大吼起来。我也不知道这一刻涌上心头的激烈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对重楼的担心,或许是对自己的愤怒,又或许或许
我忽然意识到,在我的潜意识里,为什么并不讨厌冰晶,为什么并不觉得厌恶,因为我觉得在我解释之后,她应该是可以理解我的那个人。
可是我没有想到,即便是我这样将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毫无保留地都说了出来,她依然对我抱着怀疑的态度。想到这里,那种火辣辣的情感让我就像是一个充气过度的气球一样,快要爆炸了。
我用手抹了抹自己眼角的眼泪,然后推开了影沙,咬着嘴唇就朝着门外冲去。既然冰晶没有办法了解,我又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徒劳无功地向她倾诉呢?
地面仿佛是棉花一样软绵绵的,映在视网膜上的所有物体都因为晕眩而微微变形。影沙冲过来抓住了我的一只手,被我啪的一下打掉了。
别管我!
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尖锐得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影沙诧异地看着我,脸色瞬间一白。
抱、抱歉,影沙,我只是我只是眼泪从我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真是奇怪,眼泪明明是那么炙热,可是在下巴处汇集之后却变得冰凉。我又看了影沙一眼,然后扭头就继续朝着门口的方向冲去。
霜霜,你先冷静一点我的手再一次被影沙抓住,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放开我,我要去找重楼,我要去把重楼带回来我失控地尖叫出声,用力地甩动着手臂想要挣脱影沙。
霜霜
放开我
这位小姐,㊣(25)这么激动对你的健康可不好哦。
就在我陷入狂乱之中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紧接着摩杰温和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不要这么着急
我怎么可能不着急!
我有些气愤地甩开了他的手,情绪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不再受我的控制,明明知道所有人都是在为我担心,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吼了起来:要知道,重楼他可是消失了啊!我必须快点找到姐姐,然后把重楼找回来!
我知道,所以我才让你不要着急啊。摩杰仿佛一点都没有在意我的不礼貌,他微笑着转身,从柜台后面拿出了一盘码好的几乎要堆成小山的甜品。
为、为什么?我一下子呆住了,忍不住傻傻地问。
你不是要找你姐姐吗?她马上就会到这里来哦。摩杰将一杯红茶递到我的手中。在那双琉璃般蜜糖色的眼睛的注视下,我不由自主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噗下一秒,我的整个口腔都充斥着甜到几乎要发苦的味道。为什么会有这么甜的红茶啊?低下头,我震惊地发现茶杯底部竟然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砂糖。
这究竟是什么啊?我忍不住抗议起来。因为过度的甜腻,我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不过,也因此,我终于从那种近乎失控的情绪中慢慢地回过了神来。眼泪已经干涸了,我用袖子擦了擦脸,整个人因为刚才的举动而陷入到了一种脱离的状态中。
只是不小心放多了糖而已,对于你来说很有好处看,你现在不是已经精神多了吗?摩杰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调皮地眨了眨眼,说,不快点儿好起来的话,你姐姐看到我可是会埋怨的。
姐姐?你是说
头顶一阵密集的鼓点,咚咚咚,像是遥远的地方有人擂响了巨大的战鼓。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