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唐果,你知不知道今天A班有个女生,因为迟到,竟然在后门意外地看见了紫星藏月大人?啊,那个女生真的太走运了不过,班上的女生已经决定了,从今天起每天都去后门蹲点。你要不要去啊?喂,唐果大人?你有没有听见
我依然记得,一切开始的那天是4月15号,那一天的天气很好。
从教学楼到校门的路上,纯蓝深远的天空被茂密生长的法国梧桐树细细密密的遮住,只有点点的阳光透过那些层层叠叠的叶片射下来。金色的光斑在死党艾拉的脸上调皮地跳跃着,她不停地在我耳边唧唧喳喳地说着那个人的名字,就跟班上的其他女生一样脸上带着那种从来没有见过黑暗的人才会有的纯洁笑容,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向往美好和梦幻的光。
我对着艾拉微笑,静静地看着她不停地说着紫星藏月的一切说是一切,其实只不过是一些最简单的事情而已。
紫星藏月很帅。
紫星藏月从来没有跟这个学校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
紫星藏月的头发和眼眸都是纯黑色的,那种黑色,就像是由最浓重的黑夜凝结而成的。
就是这样了。
没有人知道紫星藏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甚至,就连学校自诩最了解紫星藏月的那个人,也不知道紫星藏月究竟是在学校里的哪个系哪个班机上课。
比起真实的人,他更像是这个学校里的一个传说。
所以,我想我大概还是可以体谅艾拉以及学校里无数的女生对紫星藏月的痴迷。
唉
毕竟,哪怕是最大牌的明星,终归还是有通告要赶,有花边新闻可以卖。可是紫星藏月,这个有着黑夜一样的眼眸和头发的男生,却是那样行追踪不定、神秘莫测。
唐果?果果?小果子
或许是因为注意到了我的走神,艾拉夸张的在我面前挥舞着手臂,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
拜托,我在听你说话,不要挥手了,我看着会头晕的。
谁叫你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啊,我知道了!艾拉满不在乎地说着,突然露出了八卦的微笑,十分鬼祟地靠近了我,是不是在为那个旅行而烦恼啊?说起来,之前你跟我说过你要在这场旅行中将自己交给影沙,我真的好开心!过了这么久,你终于忘记两年前
艾拉!我控制不住打断了艾拉的喋喋不休。一方面是因为害羞,另一方面,虽然知道她并没有恶意,可是当她提起两年前的那件事情,还有那场我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的旅行时,胸口的刺痛还是让我一直拼命压抑的情绪泄露了出来。
果,果果?很显然,我刚才的语气让艾拉受到了惊吓,她睁大了眼睛诧异地望着我。
我悄悄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抬起头,把所有的心痛和难过都压回去。
抱歉,艾拉,我只是有一些睡眠不足,你知道,我确实有些紧张。我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挤出了一个笑容。
看到艾拉放松下来的样子,我知道现在出现在我脸上的微笑,一定很开朗,很愉快。
完美无缺,就像是以往一样的笑容
什么啊,影沙跟你是一起长大的,他又是那么温柔,那么帅,还对你那么好!果果你跟他在一起根本就不需要紧张突然间,艾拉停下来,转过头对着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曹操曹操就到,果果,校门口有人在等你呢。她一字一句地说着脸上满是打趣的笑容。
我顺着她的视线朝外望去,然后便愣住了。
红色的砖墙边,一个人斜斜地靠着,头发漆黑,侧脸有着柔和的线条,淡褐色的眼眸里敛着深邃而沉稳的光。
那个人,就是影沙。
或我几乎是本能地停住了脚步,惊慌地想要扭头避开他,却被艾拉猛地推了一把。
我说,拜托,你们两个就不要再这么装纯情了好不好,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他早就看到你了,天哪,你没发现影沙看到你的时候还是会脸红吗?你们两个啊!
我看着身边笑得没心没肺的艾拉,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真的很僵硬,第一次觉得她粗大的神经竟然是那样令人讨厌。
可是,既然已经被影沙看到我注意到他了,我也只能挤出笑容,满满的朝着学校门口走去。
小果他自然而随意地走了过来,温柔地拿走了我手里的书包,手心的温度还是那样温暖,一起去吃饭吧
他真的非常非常温柔,温柔的让我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可是,在看到他那温柔的笑容的时候,我的胸口却像是被挤压着一样,闷闷的痛了起来。
我
我打了几次电话给你,你都没有接。
他淡淡的微笑着,投向我的视线里多了一丝疑问的味道,却又立刻被他小心地藏了起来。
手机坏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生硬地挤出了喉咙,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上满是冷汗。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不用了,谢谢。
一时间,沉默降临到了我和他的身边。我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着。学生们欢笑嬉闹着从我们身边跑过,像是某种带着喧闹音效的模糊背景。我抬头望着被树叶遮住的蓝天,阳光从树梢上一层层嫩绿的树叶中滤下来了,似乎也染上了碧绿的颜色那是生命的颜色。
吃饭的地点在最近总是上电视和杂志的一家新开的意大利餐厅。正午的太阳被玻璃上流淌的水幕遮住,变得柔滑,和虚而惬意地撒落在餐厅的各个角落。浓厚醇香的咖啡的气味里漂浮着明快轻松的意大利名歌。
气氛很好,事物也很美味,如果是在七天前,我一定会很享受这么美好的午餐。可是现在,我完全尝不出任何的味道,面对着影沙,也说不出任何多余的话来。
最近都没有看到唐霜,那个她身体怎么样?
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个之间气氛过于沉默,影沙有些僵硬的将话题转向了唐霜,我的妹妹。
我的手忽然间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银制的刀叉轻轻磕碰在骨瓷的餐具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碰撞声。
我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唐霜她她还挺好的
谎言。
妈妈他们还在商量,如果能保持下去,她说不定还能出院跟我们一起过圣诞节
谎言。
我滔滔不绝地讲着,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再遥远的地方看着那个笑容愉快、名为唐果的人说着无尽的谎话。
其实,唐霜并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在那部被我说成是坏了的手机上,有一条来自妈妈的短信。
我还清楚地记着,在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正在认真准备着那次旅行的行李。
真的已经准备了很久,我翻找了很多旅游杂志,问了很多人,逛了很多个论坛,我准备了很久,一切都是为了能有一次完美的旅行。因为,这场旅行,有着与普通旅行截然不同的意义
我将在这场完美的旅行中把自己交给影沙,在这场完美的旅行中把两年前的黑色记忆彻底遗忘。
在没有接到那条短信的时候,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那个时候,床上零乱地摆放着登山包、便携水壶、印制的旅行指南,还有一条很漂亮的白色亚麻长裙带着希腊风格的细密褶皱,在风中被吹起来的时候,裙摆就像是一朵硕大而洁白的大丽花。
然后手机的提示音响器物,我带着微笑打开了手机,看到了那条短信。
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体突然忘记了该怎么使用肌肉,神经的传导被阻隔,全身麻木,而身边的空气忽然间变得十分稀薄。
床上的白色亚麻裙依然那么漂亮,边缘镶嵌着精致的纹路五月花缠绕的花瓣和枝叶,意义是无尽的青春和生命。
唐霜病危。
只是四个字,忽然间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一直到现在
果果,你还好吧?
影沙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抬起头,看见他好看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担忧。
摇摇头,我微笑着说:没关系。
是的,没关系。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没关系。
我已经作出了决定,所以唐霜是不会有事情的。
影沙看到我的笑容后,仿佛微微有些失神,不过他很快就露出了温柔的微笑:那就好,下午你放学我送你回家。
我愣了,连忙说:不用了。
几乎是本能地开口,也几乎是立刻,我就看见影沙在听见我的话之后,那双鹿一样温和的眼睛里闪显出受伤的情绪。他的表情,就像是一块小而硬的石头,一下子敲到了我的胸口。
厄,这样会太麻烦的。我改口说。
影沙立刻露出松了一口气似的微笑,说:怎么可能会麻烦,以前我不都是这样跟你一起上学放学的吗?然后他的声音有了一瞬间不自然的停顿,果果,对我来说,只要是你的事情,就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我垂下了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我当然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是怎么回事。事实上,一直到两年前,我和他都是那样亲密的无话不说的两个人,似乎生下来就认定了彼此。
直到两年之前那件事情的发生。
我用力抓紧了手中的刀叉,银色的餐刀刺入七分熟的牛排,褐色的肉里头伸出了淡红色的血液。
那血液一滴一滴地沿着白色骨瓷圆盘的边缘聚集。
接下来,无聊的下午过的跟以往一样,总是喜欢在课堂上讲很多无聊冷笑话的那个数学老师,又布置了你永远都完成不了的很多很多的作业。
在收拾书包的时候,即使隔了很远,我也可以听见艾拉夸张地喊着:拜托,这些作业多的要用卡车才能装回去啊!下学期我死都不上数学课了。
然后,是更加无聊的大学语文,上课的地方是学校最老旧的教室。
教室里的走道窄窄的,所以总是有人在匆匆经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别人,然后就是一声轻轻的惊叫。或者是书本落地时发出的声音。中间休息的时候,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昨晚的电视剧和新出的指甲油
很旧的房子里,空气中有一种又轻又软的温暖气息。
那是无忧无虑的青春。
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周围的一切。
一小块阳光落在暗色的木桌上面。
忽然间,我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过了很长很长的一生似的,变得苍老了。
下午的时候,影沙果然来接我回家。站在校园门口的他有一种特别的沉稳的气质,像是长了很久的很高的杉树,或者是坚硬的岩石,让你可以放心地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交给他。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总而言之,无论在什么时候,影沙都是那种会让人一瞬间就觉得安心的人。
因为我刻意在教室里磨蹭了很久,这个时候又刚好是大家赶着去吃饭的时间,所以校门口没有什么人,这让一直等在校门口的影沙显得格外显眼。几个低年级的往校外去的女生凑在一旁,不时把目光转到他的身上,间或发出几声隐秘而快活的笑声。我走向影沙的时候,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们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下次还是不要来接我好了。我装作不开心地叹了一口气,要知道,被低年级的花痴女生埋怨真的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可我还是想要送你回家啊。影沙很认真地说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就跟以往一样温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我连忙低下头,希望影沙没有发现我的失态。
一路上,虽然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我和影沙之间总是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氛。
或许是想要打破这种奇怪的气氛,影沙一路上一直都在努力的找话题,然后,他提到了那个让我觉得几乎快要窒息的名字
说起来,你知道紫星藏月吗?
又是紫星藏月,当这个名字从影沙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微微一顿,像是被蜘蛛丝悬挂在了半空,忽然间动弹不得。
影沙毫无感觉地在我身边露出了明朗的笑容:你知道的,我是校刊的主编,所以总是想要多做一些大家感兴趣的东西。紫星葬月都已经快要变成我们大学的校园怪谈了,所以多少想要让大家了解他一下怎么,你不感兴趣?
他有些奇怪地望向停住了脚步的我。
不我只是好奇你们究竟能找到什么。那个人不是号称学校里最神秘的存在吗?我干巴巴地说着,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这倒是,调查了这么久,我们却什么都没有查到。说起来也奇怪,紫星葬月明明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却查不到他的任何资料。我还记得在他来的时候,学校里还有过小小的轰动呢,怎么没过多久,他的身份就越来越玄了呢?他明明果果,你还记得吗?
哦,是啊,去年开学那会儿,呵呵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自己能跟一个国宝级的帅哥一起上学了
不过说来也真奇怪,因为这一次的调查,我发现在入学学生的名单上居然没有他的名字!后来我还拜托别人帮我查了一下选课记录表,你猜怎么样?他竟然一堂课都没有去上过!可即使是这样,校长依然允许他这么做,还没有让他退学!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这样完美地掩盖住自己的一切
是这样吗?
虽然知道调查他会很困难,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他这么神秘,有的时候我都会怀疑他是不是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类。
话题依然在继续,我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影沙说着话,只感到满满的疲惫。
其实我知道影沙想说的并不是这些。我相信对于那场计划了很久的、已经不可能去得旅行,影沙比我还要期待,所以他才会这么小心翼翼地绕着圈子跟我说话,想要找机会谈起旅行的事。
我再一次握紧了自己的手。假如没有七天前的那条短信,我想,这个时候的我一定已经像很久以前就希望的那样,握紧影沙宽大而温暖的手,向他不停的说着那些预定要去的景点,让思想先于身体去体验那场期待已久的旅行了吧。
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假如。
指甲掐入了手心,却意外地没有感觉到痛。
我装作完全没有察觉到影沙渐渐透露出来的焦躁,就这样跟他说着不相关的闲话,慢慢地和他一步步向前行着。很快,我就看到了租住的房子那已经被常春藤覆盖着的铁门。
啊,到这里就可以了。看见铁门的时候,我轻轻地说了一句。
身边的影沙立刻有些诧异地望了过来。
我一直没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有些心虚地低着头快速的补了一句话:那个,我先进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迫切的想要逃离影沙,想要快点儿逃进那个空寂的冰冷的房间里,将那些让人觉得沉甸甸的东西全部撕扯下来。
可是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手腕却意外地被影沙抓住了。
呃,果果他的脸破天荒地有些发红,我在想,那个,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旅行?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抬头看着影沙。
在夕阳的余晖下,他褐色的眼眸就像是最透明的琥珀一样美好,里头闪烁着名为期待的光芒。
就像是细小的针轻轻扎入手指,慢慢地深入进去,蔓延开微小的酸酸的刺痛。
那个旅行,我去不了了。
明明是一起计划好了的,明明是期待了那么久的旅行
抱歉,影沙,旅行取消吧。
可是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嘴唇里吐出了那样冰冷的拒绝。或许我的人生从此就只能拒绝影沙了
就像有人突然按下了暂停键,周围一下子静止了下来。
影沙沉默着,这个夏天太热,在夕阳稀薄的微光里,他的表情就像是被稀释了一样模糊。然后,我看见他向来平静而镇定的脸上一点儿一点儿的涂上了安抚一般的微笑。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地看着我:是这样吗?嗯,其实也没有关系,下次有时间再去就好了
忽然有一辆车驶过,车轮在一摊积水上驶过,发出了哗哗的水声。影沙本能地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飞溅的水花。一些污水溅到了他的裤脚上面,墨点似的晕开了。
影沙我张开口,却不知道究竟能说什么。
影沙拼命隐藏的失望就像是蚕吐出的丝线一般死死缠绕在我的胸口,一圈又一圈,结成了让人窒息的茧。
那个,学校还有一些事情,我先走了。影沙平静地说完,用手摸了摸我的头,温柔的让人心疼。
嗯。
我闷闷不乐地回答他,然后看着他转身离开。总是像树一样挺拔的脊背仿佛平添了一丝萎靡的弯曲,但是再仔细去看的时候,那些影像又好像幻觉,忽然间消失了。影沙还是影沙,平静的,沉稳的,让人能够信任的影沙。
仿佛一切如常。
空气忽然稀薄起来,我的心脏跳动的缓慢而沉稳,一下一下用力的挤压着心脏外包裹着的薄膜,如同胸口里的不是心脏,而是一台柔软却冰冷的泵。
怦、怦、怦眼泪一点儿一点儿的从身体里被挤压出来。
气温开始随着太阳的落山而下降,夜风轻轻地吹过。
我只觉得布满了眼泪的脸颊就像被冻僵了一样冷得生疼。
其实能够哭泣也好,我只希望在这一刻将所有的眼泪都释放出来,冲走我所有的软弱。
影沙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彼端。
我用袖子擦干自己的眼泪,然后转身,朝着与影沙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红色的夕阳之下,西边的那座教堂如同一片薄薄的紫色的剪影,呈现出一种怪异的不真实感。
那个人,一直在那里等我。
这是一座很古老的哥特式教堂,据说还是第一批来自英国的修道士在这里建造的。我想它在以前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吧,因为尽管现在这里几乎已经荒芜得快要变成废墟,但那种建筑的精巧和壮美是时间不能抹去的。
灰色的砖墙大而冰冷,缝隙中长着青绿色的藤蔓,上面开了一朵朵鲜红的花。深橘的暮色透过黑色的镂花的铁栏,在深灰色的墙壁上投下了繁复的影子,像是一层笼罩在砖墙上面的如阴影一般的蕾丝。
周围一片寂静,那种寂静,就好像整个世界突然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提起校服过长的裙摆,慢慢地走过已经残缺的大理石台阶,然后站到了教堂的门口。深灰色的胡桃木大门虚掩着,上面雕刻着的精美纹路已经有一些腐朽,但是依然华美无比,似乎我一旦推开它,在门后面就会有空灵的管风琴声和轻灵的唱诗班歌声在等待我。
吱呀
我费力地推开了大门。
光线斜斜地射进昏暗的教堂内部,开门的气流卷起一片灰尘,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腐朽的味道。
没有管风琴,没有唱诗班,只有一种冰冷的、无机质一般的气息。
看着自己嘴边因为呼吸而升腾起的白雾,我的后备突然感到一股寒意袭来有人说教堂是上帝在人间的居所,可是在这一刻,在这所教堂里,我只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那种冰冷就像是死神的手,无形而又沉重地按在了我的心脏上。
我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好让自己能觉得温暖一点儿。
教堂已经废弃很久了,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腐朽了。整个教堂笼罩在坟场一般的寂静里头,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不会轻易踏入这里一步。
可是,我知道他在这里
我缓缓走入教堂内部,已经变形的木地板发出了刺耳的"吱吱呀呀"的声音。抬起头,我看见了圣坛上放的圣母雕像。她抱着年幼的基督,白色大理石雕刻出的面庞有着温柔和慈悲的线条。她低垂着头,嘴角有一抹温柔的笑。虽然明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尊雕像,可是在这个弥漫着冰冷气息的昏暗空间里,她的微笑成为我能站在这里的最大的勇气来源。
我在教堂里那些大部分已经东倒西歪的长椅中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看时间慢慢的流逝。
阳光透过教堂顶端的玫瑰窗斜射进来。
我闭上眼睛,忍不住想表面已经斑驳的圣母像祈祷:
神哪请指引我前进的道路,让我无所畏惧
其实,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只是,这一刻,我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只有祈祷。
我知道,在找到那个人之后,我所要做的事情绝对会让自己后悔。
时间慢慢的过去,我看着阳光越来越暗淡,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儿一点儿的冷了下去。尤其是我的胸口,在左边第二根肋骨的下方,异常冰冷。事实上,从两年前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感到过温暖仿佛有人将我的心脏不小心遗失在了冬天的雪地里,那维系着我生命的器官从此变得又冷又硬,不曾柔软。
那枚黑色的羽毛悠悠盘旋着落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甚至还以为那是我的幻觉。
虽然知道一片羽毛掉落在地上是不可能发出声音的,可是,在那一刻,我似乎听见了无数鸟儿振翅而飞的声音。
你是来找我的?
从黑暗中,响起了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冰冷的如同地狱冥河水面的浮冰,让我亲不自禁的想要发抖。忽然间,我觉得这里真的好冷。空气中飘荡着一种奇妙的气息,我咬住自己的嘴唇,拼命地抑制自己的颤抖。
是的我努力将自己想要说的话送出嘴唇,我是来找你的。
真的好冷
我觉得自己就连血液好像都要冻结了。
不可以输给他!可恶,唐果,你怎么可以这么软弱我用力握紧自己的拳头,在心里拼命地大喊着。
是啊!我怎么可以就这样屈服在他的气势之下!要知道,我甚至都还没有抬头看他!如果就这样认输的话,我又怎么有资格跟他达成那个交易呢?不可以退缩,不可以逃走,我不是早就决定了吗?
从两年前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失去了软弱的权利。
恍惚中,我似乎又看见了和两年前的那天一样奇异的天色。天边是红色的火烧云,看上去就像是大片的蔷薇被烈火燃烧,一直燃烧到天际。
多么壮丽,又多么悲伤
然后,钟声响起。
我看见了他
紫星藏月。
身体就像是已经不受我控制了一样,不停地,不停地颤抖着。
我是来找你作交易的。
腐朽的木头的味道,冰冷,潮湿,就像是已经在墓地里埋了很久的棺材的气味。
我要用我自己作为筹码,来和你进行一个交易,我要你帮我弄到生命之花玩偶的生命之花!
是人们用花朵来比喻年轻的生命,因为他们是如此柔软而芬芳。
你?面无表情的男生的眉毛微微地挑起。
他只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就连那短短的你字,都像包裹了坚硬的冰壳,那样冰冷,仿佛所有的事物都没有意义,世界一片荒芜。
是的。我的语气是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坚定,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随便你怎么使唤。
盛开的蔷薇总是那样美好,只是,盛放中总有一些花朵过早的枯萎,柔软鲜艳的花瓣不见了,留下了丑陋的光秃秃的茎与干。
好。
片刻之后,我听见了他淡漠的声音。
然后,他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冰冷的双手牢牢地卡住了我的肩膀,那张过于俊美和精致的脸在我的眼前慢慢地放大。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墨染一般的眉毛和眼睫毛,还有,他瞳孔中的影子
那是一张属于我自己的,惊恐的脸。
不!呃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竟然会跟整个学校里最神秘的男生,总是会被怀疑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人紫星藏月,接吻
一瞬间,记忆、思维、心跳全部都消失了,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只有那个人黑而荒芜的眼眸。
他的嘴唇很冰冷。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永恒黑暗的深海里缓缓下沉,连身体最深的部分都开始发紧。
这种感觉很糟糕,可是我无能为力。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仿佛那个人身上的冰冷也通过那一小块肌肤的接触而蔓延到了我的身上。
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与这个人亲密接触以后,我可以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只属于黑暗的。
我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已经僵硬到连指头都无法动弹,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地看着他的眼睛,就像是被狮子盯上的弱小的小动物,一点儿也不敢将视线转移。
月亮升起来了,暗淡的银色的月光下,紫星藏月那纯黑色的眼眸就像是浓缩的黑夜,那样黑,吞没了声音,吞没了温度,吞没了光线,吞没了周围的一切。
吞没了我。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漂浮。
然后,是母亲的声音:唐果,我们要回去了。
我无力的浮在空中,看见剧院外的自己皱着眉头,对着刚听完音乐会出来的家人大喊:我还要!为什么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是以唐霜为先?凭什么她要回去我就要回去?我要去沙滩放烟火,我就是要去
女孩子有着光洁的皮肤,明亮的眼睛,年轻未经世事的感觉,纯洁得让人觉得愤怒。
跟她们回去啊!跟她们回去!
我听见自己在半空中竭力的呐喊。
可是没有人能听见。
其实,画面中两年前那个时候任性的我,并不是那么想要放烟火我只是单纯的讨厌那个靠在父母身边,带着困惑表情的人。
唐果!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任性?霜霜今天不舒服!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去放烟火!
霜霜,唐霜那个人是我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如果她不是那么漂亮,不是那么聪明,不是很轻易就获得父亲和母亲全部的爱,或许我不会那样讨厌她。
那么你就一个人去好了!唐果,我已经受够你的任性了!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当时母亲暴怒的脸,结果没有想到,我还是记得很清楚。
妈,我不舒服。当时唐霜的脸其实真的很苍白,可是在当时的我看来,那不过是矫揉造作的虚伪。
随便你们好了!你们要回家就回家好了!大不了我一个人去!
然后,我便听见,两年前的自己,天真的、可以尽情地哭、尽情地笑的自己,愤怒地喊出了那句话。
不可以去啊!
不可以去!
我对着那个因愤怒而咬紧了牙关的女生大喊,对着两年前的自己大喊。
可是她听不见。
绝望就像海潮一样,汹涌的卷了上来。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里膨胀,膨胀,膨胀到我的身体即将变成一个膨胀的星球,只需要一个呼吸的力气,就会砰的一下爆炸
眼泪开始争先恐后地逃离眼眶,我没有办法制止。
为什么
我看见两年前的那个少女,那个名为唐果,还没有经历那一切的自己,终于忍不住哽咽。
为什么倒霉的人、受伤的人都是我
剧院门口的人渐渐变得稀少,工作人员关上了耀眼闪烁的霓虹灯。
啪的一下,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暗蓝色夜里一层轮廓模糊的阴影。
我看见画面中的自己用力地跺了一下脚,然后慢慢走向海滩的方向,消失在一片浓黑的夜色里。
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