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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女的含含糊糊地说:“那是刚才在寝室里做脸还没来得及撕下来。你急什么,演出还没开始,一会儿就撕。”

    那家伙说:“别,别撕,这感觉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那女的说:“神经病啊,你要我的脸炸掉啊,这是辣椒面膜。”

    那家伙说:“不能撕,这面膜代表了……”

    那女的一撕面膜,摔地上说:“你那五十块钱我不要了,我不干了。”

    说完就往寝室走。

    健叔说:“你的生命跑了。”

    那家伙忙说:“算了算了,她也不理解艺术。没关系。来来来,你们两个站这儿,对对,站紧一点。”

    在他的指挥下,那两个背自行车轮胎的家伙站在健叔的两只鸡旁边。

    周围渐渐走过一些人,对着这两胎四男十鸡指指点点。健叔也特别尽兴,还时不时把鸡举起来。他们的行为艺术终于吸引了一个学生,那学生蹲下身久久凝望,然后问健叔:“你这鸡怎么卖啊?”

    健叔说:“二十。”

    那人摇摇头,说:“太贵了。”

    说完走到那个有八只鸡的家伙身边,问:“怎么卖啊?”

    那家伙说:“我们在表演呢。”

    那人后退三步,终于看见全景,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这补胎的边上有卖鸡的呢,对不起。”

    健叔问:“这要演出到什么时候?”

    那人说:“我们这个演出还加入了‘夜色中的大地和最终的黎明的情节,到明天天亮的时候我们就可以……”

    还没说完,健叔就站起来,“嗖”一下跑了。

    我跟在后面说:“健叔,没想到你跑得还挺利索。”

    健叔说:“你看这孙子要我站一个晚上,不跑不行。”

    我说:“你不用跑啊,你跟那人说就行了,本来就是开开玩笑的。”

    健叔说:“不跑不行啊,我手里还有两只鸡呢,要改善伙食。”

    我说:“哦,那赶紧,你跑得动吗你?”

    我们大概狂奔了一分钟。我转头一看,发现那摊子离开了我们大概十米。

    我说:“健叔,你跑太慢了。”

    健叔说:“不行了,拼命了。”

    我听到身后忽然一阵老母鸡叫,感到大事不好,回头一看,那家伙果然裹着八只老母鸡就追来了。那铺天盖地鸡飞狗跳的阵势把我和健叔吓得呆站在原地。

    健叔忽然清醒了,把鸡往我手里一塞,说:“你跑得快,别管我。”

    我还没来得及感动,那家伙就扑我面前了,面目狰狞地说:“我还以为你要即兴表演呢,原来是要跑。”

    健叔火了,说:“谁他妈要偷你的鸡啊,我他妈演出难道没有出场费吗?”

    那家伙说:“不是说好了这是义演吗?”

    健叔说:“义演也要出场费的,你没当过歌星吗?”

    那家伙说:“我没钱。”

    健叔说:“知道你没钱,这不拿了你的鸡了嘛!”

    那家伙说:“那鸡演出后要放生的。”

    健叔说:“放哪儿不给抓了吃啊。”

    那家伙说:“别人吃我不管,反正我没吃。”

    健叔说:“有本事你管那十只鸡到老死啊,保护起来啊。”

    那家伙说:“这怎么可能?”

    健叔说:“是啊,你看,你把鸡放了,让别人吃了,还不如让我吃了。”

    那家伙说:“不行,这些鸡不是鸡,在这个团队里大家都是平等的。”

    健叔说:“那这些是什么?”

    那家伙说:“这些是演员。你怎么能把我们的演员吃了?”

    健叔一怔,想半天说:“是啊,你看,你一会儿把这些演员都放了,让别人吃了,还不如让我吃了。”

    那家伙说:“这和我们这个团体的形象很不符合。”

    健叔说:“你看,我也不算是你们这个团体的,我是群众演员,那些鸡也是群众演员,你们呢,是艺术家。群众演员吃群众演员,这很正常的。”

    那家伙说:“总之不行的。”

    健叔说:“你怎么这么啰嗦,那我白演了?”

    那家伙掏了掏兜,说:“我只有二十块。”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兄弟,你看这样,这鸡呢,你反正也要放掉,我们呢,就抓回去两只,我们也不吃,吃了多没意思,几口就没了,我们养着。你看这个兄弟,手脚都不利索,医生说要多吃鸡蛋,正好,这鸡也能下鸡蛋,我们就吃鸡蛋你说行不行?”

    那家伙考虑半天,没说话。

    这时候,刚才被我和健叔骚扰过的那位姑娘又缓缓走过来。健叔手里拎着两只鸡显得手足无措。姑娘走到那家伙面前,一拉手问:“阿雄,怎么了?”

    我和健叔同时明白,原来这姑娘是这位叫阿雄的艺术家的女朋友。

    阿雄说:“没事的,没事的,他想拿走我的鸡。”

    姑娘说:“不是说这是用来表演的吗?”

    阿雄说:“是啊,他帮我表演了一会儿,说要把鸡拿走。”

    健叔在旁边挠头插嘴说:“吃鸡蛋,吃鸡蛋。”

    姑娘温柔地说:“你看,人家也帮你表演了,也不是要吃这个鸡,你就给人家吧,啊?别那么固执。”

    阿雄说:“可是表演要用十只鸡。”

    姑娘说:“八只也一样的,乖。”

    这时候,绑在阿雄身上的一只老母鸡叫了一声。

    健叔说:“其实不是这样的,开个玩笑的,我们要吃鸡自己可以买的,也不缺这两只鸡。玩笑,玩笑。”

    姑娘没理会健叔,继续对阿雄说:“给人家吧。”

    健叔说:“不用不用。”

    姑娘瞪健叔一眼,说:“看人家老实就欺负人家是吧,这两只给你了。”

    健叔说:“算了算了算了,八只那就不叫艺术了。要十只的,要十只的。”

    姑娘说:“给你了你就拿走,不要都不行。”

    这时候阿雄喃喃地说:“我这艺术展要十只才行的。”

    姑娘彻底火了,说:“你怎么这么多话呢,八只就八只,再说我把你身上那些全剁了。”

    阿雄吓得低头不说话。

    姑娘对健叔说:“还不快走,你们两个。”

    我和健叔头也没敢回就到了车旁边。王超已经在等候了。王超看见我们两个一人拎一只鸡大为诧异,问道:“这学校里有卖鸡的吗?”

    健叔说:“鸡倒是不少,能下蛋的没有。”

    王超说:“那你手里两只哪来的?”

    健叔说:“别提了,上车吧。”

    到了车里,健叔一直没有说话。王超问道:“喂,说你呢,鸡哪来的?”

    我说:“你就别问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王超大为不解,说:“这不是偷成了吗?”

    我说:“我们看见一傻逼,在学校里用十只鸡做行为艺术,健叔上去当演员,想偷两只鸡跑……”

    健叔打断道:“我不是想偷,我就是看那家伙来气,面了吧唧的,怎么看都不顺眼,所以想拿走那家伙的两只鸡。”

    王超接话说:“哦,那就是想偷两只鸡跑,哈哈哈哈哈,接着呢?”

    我说:“接着有一女的出现了,长的还行,健叔刚才就看上了,没想到是那男的女朋友。“

    王超说:“哦哦哦哦,你说的那男的是不是矮矮小小的,还留了胡子?”

    健叔说:“是是,你怎么知道,你也演过?”

    王超说:“演过个屁,那家伙在这里名气大大的,一个礼拜要演出一次,上礼拜就借了寝室里几十个脸盆,然后自己赤脚从一个跳到另外一个这么跳了一个钟头,说是要做一个全球一体化的概念。”

    健叔说:“结果呢?”

    王超说:“能有什么结果啊,借他脸盆的都后悔死了,这以后怎么洗脸啊,都说要他赔脸盆。”

    我问:“后来呢?”

    王超说:“后来那家伙自己赔了几个脸盆,饭都吃不起了。”

    健叔说:“是啊,这样一个人,怎么还能找到女朋友呢,而且还不错。”

    王超和我同时一拍大腿,说:“是啊,不光你没想明白,大伙都没想明白。你说那女的是吧,一表人材,聪明得体,出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啊,没想到啊。”

    健叔说:“真是……”

    王超说:“没事的,你想几天就想通了。那男的我怀疑脑子有问题,前年来学校的第一个礼拜,就在学校的操场中央挖了一个洞,自己脑袋插在里面,顶起来倒立了一个多钟头。几千人围着看,以为是外星人来地球没降落好头插泥里了。过了一个钟头,那家伙自己爬起来,从内裤里掏出一条横幅,上面写着保护植物‘。”

    我说:“那你们学校的人没有什么反应吗?”

    王超说:“大家实在是太吃惊了,没来得及反应。那家伙亮完横幅以后就走了,大家都怔在那儿,后来只有校足球队的去找过他。”

    我说:“难道是看他脖子力量强,头球好,去找他参加比赛?”

    王超说:“想得美,这种人,这脑子,哪天高兴了往自己球门里踢,还觉得是艺术呢!”

    我问:“那找他干什么?”

    王超说:“废话,在操场上挖了那么大一个洞,想不填就跑了?”

    健叔突然发话了:“那你认识不认识那个男的?”

    王超说:“知道,不熟。那女的你就别想了,想追的人多了,都以为竞争对手是个神经病,自己不是神经病就肯定比人家强。”

    健叔关切地问:“结果呢?”

    王超说:“你看,结果还不是那姑娘还跟那家伙在一起?”

    健叔问:“为什么?”

    王超说:“废话,我怎么知道!能和神经病在一起本身脑子肯定也不正常,我们正常人是不能理解的。”

    当天健叔表现得有点郁郁寡欢。回到了大荣公寓,我们三个面对这两只鸡一筹莫展。健叔说:“暂时也不知道怎么吃,就放冰箱里吧。”

    王超骂道:“你以为是螃蟹啊。吃了吃了,多新鲜啊。我们下去看看。”

    我们顺着破旧的似乎带有火灾气味的楼梯走下去。推开铁门天色已经昏暗了,北风已经吹得有声有色,路灯边上围绕着最后一批还没去冬眠的虫子。我们拎着两只鸡,想这该到哪里去加工呢?健叔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可以代客加工的小饭店,但是周围的情况只需要一眼就能全部看到。我对王超说:“只能开车看看了。”

    王超对此显得义不容辞,他不放过每一个可以不用自己的脚便能移动的机会。我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奔上车了。我们开门进车,虽然微有漏风,但至少已经把北风隔绝在外了。王超掏出钥匙,发动了一次,车哆嗦几下,没能启动,又发动了一次,车又哆嗦几下,还是没能启动。王超说:“怪了。”

    我和健叔对此一窍不通,惊慌失措。鸡也仿佛看懂了这局势,扑腾了两下翅膀。

    我问:“怎么了?”

    王超说:“没事情,我看我爸天冷的时候车也老是打不着火,可能天冷要多打几次。”

    健叔附和说:“对对对,天冷了,要多打几次。”

    王超把钥匙拔下来,再郑重其事地重新插上去,深深呼吸一口,抱着热切希望打了一次火。车发出了几声嘶哑的马达声,还是没着。

    王超说:“可能坏了,我去看看。”

    说着打开引擎盖,摸了半天支架,终于把盖子支撑起来,对着发动机看得入神。

    冷风把车刮得有点摇晃,看着王超在外面瑟瑟发抖,我和健叔也下车站在王超旁边观赏发动机。

    我问王超:“怎么了这车?”

    同时我发现,我们嘴里已经能哈出白气了。

    王超搓搓手说:“不知道,看着发动机挺好的,该在的都在那儿。”

    我说:“那怎么弄,要不你再去车里发动一次?”

    王超二话不说到了车里,又发动了一次,发现这次好像连马达声都很轻微了。我站在车外喊:“喂,怎么你一拧钥匙车灯就要灭了似的。”

    王超一拍脑门说:“哎呀,忘了车还没发动不能开灯的。完了,这下彻底不能发了,连电都没了。”

    我问:“没电了?有充电器吗?”

    王超说:“那是靠电瓶自己充的,车一开起来就自己给自己充了。”

    大家站在风里,抓耳挠腮。

    忽然间,王超说:“对了,我听说车一旦不能发动了可以让人在后面推,能推发动。我亲眼看见过。”

    我说:“推得动吗?”

    王超说:“没问题,一个人都推得动。”

    我说:“行,那你在车里把方向,我和健叔在外面推。健叔,你行不行?”

    健叔说:“能使上一点劲,王超不是说一个人都能推动吗?咱俩好歹是一个半人,肯定行。”

    我们的手接触到冰凉的车体,心就已经凉了半截。我推了一下,说:“不行啊。”

    王超在车里透过关了的窗说:“等等,还没挂空挡呢。”

    过了几秒,王超说能推了,我和健叔就一起发力。车很轻松地被推动了,王超一路挂着空挡向前。推了大概一百米,我问:“怎么还没发动啊?”

    王超说:“不知道,你再推推,可能距离不够,应该能发动的。”

    我和健叔在零星下班的工人的诧异眼光中推车向前。我内心一直等着车忽然发动的那一下。健叔明显没有用力,扶着车向前走而已,而这正是医生建议的康复训练内容——提手慢走。

    王超在里面一直没说话,我也不知道推了多久,反正天色已经全黑。黑夜中空旷的路上,一辆没有开灯的深色车居然不靠动力在徐徐前行,让人感觉恐怖。幸亏一路没有上坡。我坚持把车推出去很远,突然间,健叔让我别推了。

    我放手停住。王超在车里大喊:“怎么不动了怎么不动了?”

    健叔说:“看旁边。”

    我一看边上,发现有一家叫“重庆饭馆”的小店。

    王超走下车,问:“怎么了?”

    我说:“边上有家饭店。”

    王超说:“哦,那就好,我在里面快冻死了,一点暖气都没有,你们两个也肯定快要给冻死了。”

    我擦了一把汗说:“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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