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来忙,没时间和佳勤长谈,如果有空,我会跟她谈谈看,也许……会知道她的想法,我再……再打电话给你。”
贺佳慧缓缓地站起身子来,分明是在下逐客令,而她的动作是那么的温文,微笑又是那么的诚恳。像这样的女人,杨选想,即使她在骗人,男人也会心甘情愿地被骗,她又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委屈呢?有谁相信她和优秀的丈夫之间,会吵得制造出邻居难以忍耐的噪声?
“怎么了?”林菊若轻声一问,才打断杨选的沉思。
听完杨选的疑虑后,菊若说:“爱情,真是复杂啊!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太聪明的人,所以宁可选择简单一点的路——不过……简单的似乎又显得无聊了,让人感觉人生一点趣味也没有。未来的路,就像爬山一样,如果路途平坦,一眼又可以望穿,你会知道自己能走,但走得一点生趣也没有;如果未来的路,像通往喜马拉雅山那样陡峭,有看不清的惊险,你会觉得很刺激,但又很害怕,常想,回家算了,回家算了,有平平的路,为什么不走呢?人总是犯贱……对不起,我不该用这两个字。”她掩掩嘴,又马上恢复了温文柔静的样子。
“你想的事情真多!”车子在山路上轻巧地转弯。虽然还有微微春寒,但风已卷来淡淡的暖意。山坡路上街灯稀稀疏疏,菊若的脸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当她说话时,杨选注意到,这个还像女孩的女人沉思时,脸庞上焕发着温柔的美感。她的美并不起眼,清清简简的一张脸,微翘的鼻子使她显得有点小家子气,略瘦的身材使她看来缺乏女人的媚态;可是她细声细气、有条有理地说话时,她是很动人的,还有一双愿意体贴人的眼睛。
菊若隐约知道他在看她,故意别过脸看窗外。她承认,她喜欢跟杨选在一起,远胜过她的未婚夫赵鹏远,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并不明白,自己想怎么样。
她像一个以自己泳技为傲的泳者游进大海中,浑然不觉地越游越远,即将面对一个深不可测、力道威猛的漩涡……
“想事情对我来说比行动来得有趣。”菊若又说,“比如说,我喜欢走路。走路让我想到很多事,与我无关的事,所以走路使我觉得轻松。有一天我在等绿灯过马路的时候,因为红灯很久很久,所以我想到一件事情:如果现在我开着车经过这个红绿灯,一定会很高兴,一直是绿灯!可以长驱而过!可是,由于我今天是个行人,所以我抱怨红灯太久,挡了我的路;角色不一样,对同一个红绿灯的期许也就不一样。
“同一件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在他们不同的位置,就他们的角色来看同一件事,得出来的可能是完全相反的结果。我们何必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决定与期望是对的,而别人一定错呢?那一天,我想开了一些人世间的事情……”
杨选忽然觉得这个女孩真有趣。她不只可以成为朋友,还可以是一个有趣的红颜知己;她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么像一个台北东区的普通上班族,虽然她总是谦卑,总是不带刺不长角,个性像苹果表面一样光滑。好像谁再努力惹她,她都能不愠不火。
“我说多了吗?”
“不,我……我没接话,是因为在咀嚼你的话。”平常雄辩滔滔的律师杨选,在她面前感觉到沉默是最舒服的方式。她四周仿佛被一层使人感到镇定的厚厚的空气包围着。
“也许……我和贺佳勤就是在同一个路口。我是行人,而她开着车,我的绿灯已经变成她的红灯……喂,你觉得我该不该……把佳慧的事告诉贺佳勤?我总是可以找到她……”
“你要我帮忙吗?她在哪个医院?”菊若问。
“医院?哦……什么医院?”杨选差点莫名其妙地踩了煞车。他想起来了,他曾对菊若说谎,随便编派贺佳勤的职业……“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好了,我可以找到她的。”
他竟找不到她。
杨选苦思许久才发现,他与贺佳勤认识这么久,这些年也住在一起,可是除了她的姐姐、姐夫之外,他竟然没有她任何朋友的电话。他甚至也未曾拜访过她的父母,不知道他们住在何处。两人都忙,忙得顺理成章,也拥有不同圈子的朋友,因为凑起来没有交流,互相觉得彼此朋友聊的话题和自己无关,也没兴趣,所以两个人虽然曾经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是却一直相隔很远,摸不到彼此的温度,除了体温,其他竟无可传递。
第二天,杨选在家接到贺佳慧的电话,颇让他感到意外。
“我打到你的事务所,但他们说你休息三个月在家。你还真是懂得生活……”贺佳慧的语气永远很客气,像日资百货公司的电梯小姐在对客人说话一般。
杨选听了她的“赞美”,只有苦笑的份儿。
接近正午,十一点时,刚刚睡醒的他,正在挣扎着是否该接受好友的召唤,喝他两杯。酒,平时只是他的普通朋友,如果平日写诉状写到半夜,一时睡不着,他会自己小酌一杯,失恋后,它却变成他的灵魂知己了。
“你有空吗?我想约你吃午饭,谈一谈……”贺佳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