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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却盟约的桃花天涯(薄幸桃花*明珠劫)

    盟

    我曾同一男子盟约,待三月桃花开尽,他便带我到天涯。

    那日,薄暮。

    他柔情的手抚过我秀气的额,目光灼灼,我会为你舍弃极天富贵,余生游马驰缰,飘摇江湖。

    我噙笑,但不语。唇角是颠倒众生的涡。

    六年前,也有一个男子,曾对我这般信口开河。结果,我没在他誓言中绽放,幸福桃花模样。却堕入候门,萧郎路人。

    不知缘何,天下男子这般愿意赌咒盟誓?仿佛这样,怀中女子就该无限荣耀和笃信,为一句信口拈来的话,枯死。

    我该相信,他与萧秧不同?仅仅因为他,是富可敌国的石崇?

    而富可敌国的石崇,却不独独属于我!

    纵使我眼若桃花晨带露,鬓如西天风堆云,唇角一动,天下男子皆忘情,烟眉浅颦,世间良人皆薄幸。但之于眼前男子,我不是妻,不是妾,仅仅是游走在他床帏锦幔、游宴宾会中卑微歌伎。

    他额角微汗,嘴角却是一贯优游的笑,怎么,绿珠,你不肯相信?

    我微微敛衽,清风将魅惑软语徐徐送到他耳边,大人宠爱,贱婢不知所语。多年歌伎生涯,我深知如何逢迎一个男子,既不失热情,又不至谄媚。

    他似乎不快,甚至恼怒,有力的手抬起我下颌。我微微吃疼,皱眉,但瞬间笑意盈盈,奉上浅唇。

    他颓倒座上,绿珠,难道你只愿意这样曲意承欢?

    我想笑,与恩客生情,岂不折煞天下红颜?绿珠虽不是倚门卖笑之躯,但也非可举案齐眉之子。

    他看出我掩饰很好的心理,拂袖而走,末了,抛下一句,桃花开尽,我带你离开!

    我不肯看他远去身影,印象中,也是夕阳初下,萧秧离开,长衫在风中寡情的舞。那时,我泪雨纷飞,片片飘摇,如带血桃花。

    而此刻,我只是嘴角牵动一种笑,绝色倾城。

    哑仆哑哑比划,小姐快回屋,天凉。

    我看他一眼,怔怔,是不是只有缺失的男子,才会从心里疼一个女子?只因上苍不曾给太多移情机会。

    浅儿将他推开,哑巴,这般多心,惹人厌!说罢,扶我。

    我轻移莲步,袅袅娜娜从他身边过。那刻,我突生怜悯,不忍他一脸挫败趔趄在地,想扶他。却不敢。这个是非地,举手投足都是罪。粉脂阵里厮杀,虽无刀光,但女人温柔的舌尖,软化男人坚硬的同时还是淬毒匕首,见血封喉,毁人无影。

    梦

    浅儿说,小姐,大人不召见你。你该想办法呀。

    我知道,那天石崇像个单纯大男孩对我盟誓后,便开始疏远我。是不是无意轻狂,之于他这般骄傲的男子是天大的羞?

    我问浅儿,园内桃花开了吗?

    浅儿无奈摇头,还没呢。

    我推开窗,破晓乳雾缭绕而入,浸湿我弱软的鬓角垂发。

    金谷园是个寂寞院落,尽管长年歌舞达旦,笙歌通宵,但纸醉金迷下,全是无魂灵的躯壳。我是其中之一。

    近日,彻夜惊梦。

    梦中,一个浑身血迹的男子挣扎到我裙下,布满血痕的脸,只有禁受着痛楚的双目尚存一丝清亮。他拼尽力气握住我裙裾,绝望而欣慰。最后,灰飞烟灭。

    醒来,金橘灯盏通亮,秦罗丝衫香汗湿尽。我惊喘着,却看到枕边信笺。展开,是萧秧的字迹:莫忘事成后,泛尽五湖舟。

    萧秧,萧秧,六年来,他一直用一根暗线遥控着我,失血的青春,和单薄的欢乐。

    绿珠,韩姓女子,七岁,卖与萧家,碎银三两。

    苦涩浇灌着为奴生涯,终日洒水浆衣打扫院落,直到小手被粗陋的扫帚扎破,皮肉模糊。

    一天清晨,我失手打翻盆水,被大丫头狠狠打骂。瑟瑟秋风中,我单薄如纸,细小的牙齿紧紧咬着唇,惊惧无措。

    这时,萧家大少爷清晨舞剑而回。一脸漠然走过。

    一个不经意的浅视,他突然停驻,握剑的手青筋暴露。

    他俯下身,细长的手指抬起我尖尖的下巴,眼睛如同烈火,在那天清晨燃起,直至,燃尽我一生。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惊喜,你,叫什么?

    我小巧的鼻翼抽动着,泣泣噎噎,不肯回话。

    他眼睛紧紧盯着我被晨气和汗水黏湿的细软的发。手指轻轻勾勒我的眉眼,喉间沉吟半晌,就叫绿珠吧。

    是的,绿珠。

    多年来,我一直在想,那一刻,是不是我所有软弱和无助都被他看破,甚至,我未来归处,也为他看尽。

    萧秧让我过上公主般优渥的生活。

    在他灼热目光中,我学会如何用如笋纤手拨动锦瑟弦,拨动天下男子的心猿意马;学会如何舞动尖尖金莲,将扶柳肢体延展成水蛇般的妖媚;也学会如何将纤细声线绵缠成最婉转的曲,由樱唇轻轻滴,腐蚀掉欢场风月客的筋与骨。

    可我愈加出尘脱俗,就愈加悲哀。纵使,我,艳绝天下,也无法攻占他的心!

    月圆时,他常独在青藤架下,吹箫。落寞的身影纠结着古藤浓重墨色,映上我眼角,噙噙作泪。

    泪重痕轻,相思疯长。

    他确是心思如铁的男子。

    我妖娆日盛。

    每每见我,他都会命人为我蒙一层轻纱,遮住我妖气素靥,才正视。那一刻,我却卑微的窃喜我对于他是一种惑!令他抵制这般刻苦。

    他绕我踱步,轻叹。温热的手掌隔着面纱,轻轻摩挲着我绝世容颜,眼中依稀有泪。

    他唇角抖动,声音喑哑,绿珠,我不得已。

    十三岁,我被赠与石崇,明珠十斛!

    乘舟离去,我第一次正视他,第一次喊他名字。我说,萧秧,我竟价高十斛珍珠

    长风乍起,泪作暖江涟漪。我冲他笑,妖娆的笑。

    他并不看我悲哀的眸子,只说,绿珠,杀死石崇!事了,我带你走。

    我是这样悲哀。他看得出,他的爱对我是天大的惑,所以就这样轻诺,在我柔滑耳际极尽蛊惑的吻,绿珠,杀死石崇!

    兰舟荡起水痕,萧秧身前六年如同一场凄楚的梦,湮灭水底。

    萌

    我不知,我迟迟未下手,萧秧会不会恨我,在他杀父之仇面前,我微末不如尘土。

    爱一个男子,是不是就该剔开自己身体,奉他一场骨与肉的饕餮?

    更漏将残,眉月叩帘。

    乌云阁,无丝竹,厌管弦。只有绿珠红袖动软香,翠罗舞静夜。

    而石崇,是我唯一看客。

    他斜在西域牵金软塌上,眯着细长的目,举起嵌丝象牙玉箸,轻轻击打温凉玉几,每一节,每一拍,糅合在我舞步中。

    这就是萧秧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为什么初见时,我微微下拜,他将我扶起那一瞬,我竟有一种感觉,我同他将一生纠缠?

    又为什么此刻,仅仅因他轻轻击节,我的双足竟像缠上巫蛊软丝,停不了舞步?

    我重重一声叹。他停住手上的箸。

    我仓惶跪下。

    他未扶我,也重重一声叹,然后离去。

    我想起,很多个暗夜,他都会呓语,绿珠,我知道你不快乐。我知道你不快乐。

    那刻,我手中的匕首怎么也无法在他胸口萌生成血色桃花。

    因为,从来,没人如他,管过,绿珠,是否快乐。包括萧秧。

    萧秧,我不快乐,你知道吗?我不快乐。

    蒙

    清明节,浅儿陪我去金沙寺祷祝,为翔凤。

    翔凤是我到金谷园唯一注视过的女子,这个异族女子有着超乎想象的美丽。但,当石崇走下高座将我扶起,我发现她碧色眸子突然荫翳。

    男人的恩宠如六月天气,女人的悲哀随着这摇摆的恩宠起伏。

    而翔凤,是我夺得石崇恩幸、为萧秧复仇唯一障。

    只不过,两个美丽女子,未及交锋,石崇恩情已绝。仅仅因为红粉堆里一阵香雾,她们借绿珠的东风,将这个异族女子的不祥渲染得寒尽人心,包括石崇。

    我的眼睛开始落泪。原来,富可敌国的男子,也不免俗,新人未笑,旧人已无幸。

    他定定已忘掉,曾经的软玉温香,鲛泪红锦,还有这个美丽女子,婉转承欢的十载韶华。

    每次,挂花湖见她寂寞彳亍,我都不曾想到,某天,我竟将匕首深深刺入她心脏,血流如注。

    沉香燃尽,红猊初冷,流花厅中,我低低的舞。

    石崇静坐,雕塑一样,细长的双目失神起来。

    我想起每次月圆,萧秧在青藤下吹箫,那一刻,眼神也是这般怅然失神。我的心绞疼,原来,无论石崇怎样地恩遇,我却永远走不出对萧秧的思念。

    淬毒匕首划向石崇时,翔凤像一个迷途的精灵,挡向他身前,柔软的胸口,血色翻开。她惨白着唇,哀伤的看了身后石崇一眼,颓然倒地。

    侍卫冲进大厅。月色中,铠甲杀气凛然。石崇看着我。我冲他冷笑,我想我始终完不成萧秧的心愿。

    他却从容挥手,指向她的尸体,抬出去,她刺杀我。

    我惊异的睁大眼睛,看着她尚存余温的尸身被那些粗俗男人拖出厅门。想起自己,也曾如这个可怜女子,无数个月夜偷偷凝望自己心爱的男子,却换来这般铁石心肠。

    石崇细长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仿佛想将我骨肉剥尽,看看我妖娆躯体下有颗怎样顽固心。

    兀地,他仰天大笑,说,绿珠,你闹吧,我将人头提在手里陪你闹!

    是闹吗?是闹!

    清明节的雨将桃花绽放得异常的闹。每一朵都会刺瞎人的双目。我想起那些痴缠女子,为一场爱情死去。如同枝丫上妖妖的花。

    我遣浅儿投香火。

    突然一双大手从身后将我扯到石柱后。紧紧捂住我的嘴。他说,别喊,是我。

    我转身刹那,身体摇摇欲坠。

    我不肯睁开双眼,用双手疯狂的描摹着他的面庞。我想喊他,萧秧。未及出口,已泪如雨下。

    他紧紧扣住我的手腕,告诉我?为什么石崇还活着?!

    我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男子,他来,竟为斥责我,为什么,石崇还活着?

    萧秧,萧秧,金谷园无数个惊魂夜,绿珠手中锋利的匕,石崇细长警觉的眼,还有我时刻有虞的性命

    他说,绿珠,你不想回我身边?

    我冲他笑,妖娆的笑。

    爱,是我的死穴。

    归时路,烟雨蒙蒙,桃花欲死。

    蒙

    清明的雨,在我生命,淅沥,三年

    浅儿并不晓,缘何,石崇不肯见我。这六年,他可以纵容我对他生命的威胁,却无法面对保不住心爱女子的耻十王之乱,孙秀携着赵王司马伦的威,同他索要女婢。

    他将绝色红粉集于孙秀眼前。孙秀却冷笑,独要绿珠!

    他瞬间恼怒,将孙秀逐出。

    回廊处,我偷偷的望。原来生命中,终有一个男子,拿我计较。

    只是这男子,却是我要手刃的人。

    我忍不住悲戚,掩面而走。

    桂花湖前,遇见哑仆,他失神的双目,似乎已望见金谷园的断壁残垣。

    桃花终于盛开了。刀兵也包围了金谷园。

    要么死,要么献出绿珠!

    他走向我,爱怜的抚摸着我乌云秀发,落泪,我为卿获罪!

    我的双目看着他憔悴的容颜,我笑,艳若桃花,愿效死君前!说完转身,从楼台飞下,身后,石崇惊呼,伸手拉我,却只残存我衣袖的一抹余温。

    从楼台落下,我看到哑仆,冲他笑,妖娆的笑,只有他知道,千百年来,我欺瞒了世人

    萧秧将绿珠献于石崇,并非为杀父之仇,而是为了换一个女子,她叫翔凤。

    而那年清明,他只是哀求我将他带入金谷园,为翔凤守灵。我冷笑他会穿帮,他竟将佛台上炭火吞入口中,残掉自己的声线刹那间,我明白,我如何也代替不了那个女子。哪怕她爱上了石崇,已模糊了对他的记忆。

    爱情以死为名,妖比桃花。是的,开始,我就骗了你们。

    只不过,不愿意承认,我的爱情,因为一个姿色年华都远不如自己的女子,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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