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帮的总舵位于城中洛阳王的昔日王府,可谓高手如云,为什么一直到火起还没有动静?
周野脸色大变:“卓然!”他似是想起来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拔脚飞奔。
“站住。”丁桀开口,“先把锁打开。”
苏旷曾经听孙云平说过,丐帮中还有那么一派,行事内敛,足不出总舵,专心于武学。这一派的领军人物,就是段卓然。在八大长老之中,段卓然名列首位,仅以武学而论,他大概是丁桀之下的第二人。
在这个周野猝然发难的时刻,段卓然如果还能安然待在总舵里,未免也太淡定了一点。
周野捏着钥匙,一枚枚在栏杆上敲击着。他一边看着戴行云已经抢了先机奔走,一边急躁得两手直抖,几次三番也挑不出那枚合适的。
“你到底对卓然做了什么?”丁桀抓着栏杆问。
“我,我只是趁他不备,点了他的穴道……”周野的声音瓮在喉咙里,低着头。点了穴道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如果真的有人趁机……
“你疯了吗周野?你要我这回怎么办?”丁桀简直想要一拳毙了他。
周野粗声粗气地道:“若卓然有个三长两短,我赔他一命就是。但是,帮主,我这回再也留不住了,即便是拿命换,我也要走了和我一起走吧!留在这里,我们这辈子就到头了难道你看不出来?”
丁桀一拳砸在栏杆上:“你少废话,快!”
“沈南枝说钥匙有金石丝竹木之五音……”周野敲击得汗都快要下来了。当,当,当……外面嘈杂不堪,每一枚钥匙敲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声音。
苏旷忍不下去了,伸手捏住其中一枚,插入锁孔,轻轻一旋。
丁桀愕然,看着笼门缓缓升起,一个箭步迈了出来,一把抓住苏旷的衣襟:“你!”
苏旷推开他的手:“救人要紧。”
“你居然真的一直在看热闹。”丁桀转身就走。出手是人情,不出手是本分。他本来没有失望的理由,但他就是失望。
苏旷心中也微微一阵难过这本来不是他的风格,笑骂由人,评说由人。不过是一天一夜的相处,丁桀误会不误会与他有什么相干?但他就是难过。
他回身拖出孙云平来:“醒醒吧,孙云平,昏着不当死的。”
孙云平慢慢睁开眼睛:“帮主他……”
苏旷扶着他站稳:“据我所知,丁帮主这三个月没有见过任何人。”
孙云平的眼睛瞪得更大:“你说什么?”
混乱中,丁桀甚至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
苏旷搭了搭他的脉丁桀的内力修为不是浪得虚名,片刻工夫,奄奄一息的孙云平便又有了生机,甚至是生机勃勃。苏旷问:“谁告诉你是丁桀要杀你们的?戴行云还是周野?”
孙云平低着头:“是陈长老派人动手,周副帮主救了我……我……”他无法判断这种形势了,甚至不知道应该选择信任谁。他蓦地抬头,“你没事了?”
“我们都没事。”苏旷拉起他,“还能走么?能走我们一起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捣鬼。”
总舵的火已经很大了,但是四门紧闭,没有人逃出来。大门被从里面封死了,戴行云正在全力以赴地砸着西门。
他砸了没几下,就感觉到了里面的回应,好像有人也在撞门,想要出来。
戴行云大喜:“兄弟你往后退一步,门就要开了。”
那位“兄弟”好像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还在吭哧吭哧地往门上撞,连节奏都差不多。
一个往里砸,一个往外撞,这力道配合得完全不得其法,而昔年洛阳王疑心又重,四门都是生铁铸成,结实得可以用来守城。
戴行云急得红了眼,后退了七八步,就要连人撞过去
“快住手,那不是活人!”
远远地,苏旷一声大喝。这情景他太熟悉了,三个月前刚刚经历过一次。
但,戴行云的身子已经飞了出去。
就在他撞断门闩的刹那,丁桀已经飞身赶到,一把拖住他向后拽去然后大门里一个红彤彤的东西飞了出来。
那是半个人,双腿已失,脸上的肌肉被烧成奇怪的形状,嘴比正常人大了一半有余,黑炭般的双臂在地上一撑一跳,向苏旷冲去。
然后它停在半路上,变得茫然起来。
苏旷睁大眼睛,看着小金怯生生地跳了出来,挡在僵尸面前,咕叽咕叽地发出奇怪的声音。
僵尸转身,要换个方向,但小金第二次跳到它面前,还是咕叽咕叽。
孙云平见识过金壳线虫的威力,他和苏旷一样大惑不解:“这小东西在干什么?”
苏旷弯下腰,研究了一会儿:“它……它在游说僵尸?”
僵尸或者说僵尸脊柱中的尸蛊已经快被金壳线虫逼疯了,无论往哪个方向转,小金都会挡在它面前,滔滔不绝地叽咕下去。
难道这个杀人魔王在三个月里也顿悟了?
苏旷很想看看小金最后能不能说服这个东西,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容忍僵尸在面前跳啊跳的。丁桀双袖流云般飞出,内力将那半个僵尸带了起来,两股大力在空中一拉一卷,然后猛地掷在地上那半具僵尸外形虽然不变,但整个“人”似乎都被拍成了肉泥。
小金无奈地“啾”了一声,跳回苏旷怀里。
之前还有很多人在讨论究竟有没有“千尸伏魔阵”这个玩意儿,但现在,它已经到了眼前。
丁桀问苏旷:“有多凶险?”
“周身剧毒你看见我上次的样子了。”大火初起,这王府规模不小,怕是还要烧一会儿。苏旷建议,“最好不要进人。”
“好。”丁桀转身,朗声道,“其余三门兄弟撤回,截断四周火路,免得火势蔓延。七袋弟子以上,各舵主,各香主,各长老,二位副帮主,拔刀。”
齐齐一声金铁铮鸣,刚才还在你死我活的众弟子一起亮出了刀剑丐帮并无贪生怕死之辈。
笃笃,门里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僵尸们是不会敲门的,即使敲,也不会这么温文尔雅。
门缝里露出一张脸来,有血污,但能看得出来他甚至草草地理了理鬓发天知道丐帮当年收罗了多少少年英才,在烈火血污厮杀的前方,段卓然依然像一块美玉,静静地肃立:“帮主,不必进来了,这里没有活人。火是我放的,等一等就处理完了。”
丁桀想要伸手拉他:“卓然?”
他在说……这里已经没有活人。
段卓然向后略微躲了躲,目光极为留恋地在几个老朋友脸上剜过,像是要把他们的样子一起带进火海和地狱里。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关门。
丁桀一肘挡住:“卓然!来,出来,有救的。”
“卓然!”戴行云周野和左风眠一起冲过来,挤在一处围着门缝。
段卓然牢牢把着门,他脸色很难看,眉梢和唇角都在跳动,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想要笑一笑,可是笑不出来:“当心陈紫微,我看见他……唔!”
扑通,段卓然忽然就跪了下去。
丁桀站得最近,想也没想就捂住了左风眠的眼睛段卓然的后背上,有七八个狰狞的头颅正在撕咬。他的后背早已血肉模糊,俨然见骨。
他究竟走过了一段什么样的路程,来见大家最后一面?
丁桀跪了下去,周野和戴行云也跪了下去。
段卓然痉挛起来:“让阿野走吧……帮主……给我一刀……”
丁桀翻腕抽出周野的腰刀,抵在段卓然咽喉,但就是下不了手。越来越多的僵尸扑在段卓然背后,几乎可以听见啃噬血肉的声音。段卓然似乎是痛极了,伸出手,周野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握。
“当心!”苏旷喝道,“那不是他的手!”
那是一只穿透了段卓然胸膛的青郁郁的手,电光石火之间,丁桀已经一刀劈了下去,断手带着鲜血直飞出来。
周野离那只手最近,收手已经来不及,拔刀刀又在丁桀手里,眼看那手指就要扼上他的咽喉,断臂却骤然停在半空门后,段卓然血淋淋的右手抓在断臂上,戴行云的手抓在段卓然的手上,左风眠的手握在戴行云的手上同一个瞬间,三个人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丁桀微微转过头,轻轻地,一刀送进段卓然的咽喉。
门关上了,丁桀的后背抵在越来越烫的铁门上,终于咬牙道:“周野……你走吧。”
周野站起来,不动。
戴行云望向丁桀。
丁桀精疲力竭:“负约的是我们,死的是卓然。”
二十年前,丐帮人才凋零,青黄不接。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是戴行云,但戴行云并不足以担当起中兴丐帮的重任。老帮主左尘容决定不拘一格,搜罗少年英才。戴行云临危受命,奔走四方。他从满门抄斩的刑场上抢回了段卓然,从村民们围殴的木棒下救回了周野,从大路边捡回了瑟缩在一角的左风眠,也从洛阳城中沿街行乞的少年里一眼挑中了丁桀。戴行云不辱使命这几个孩子,尤其是三个男孩,根骨资质都是上上之选,也都是未来帮主的可造之材。
丁桀脱颖而出。他不仅在武学上的悟性无人能及,性格也最合适周野人如其名,太过狂野冲动,而段卓然却太过淡定,没有领袖群伦的决断力。
丁桀一旦受到青睐,进步的速度更是一日千里,很快就把同伴们远远甩到了后面。
没有人嫉妒丐帮并不仅仅需要一个帮主。
左风眠究竟是个女儿家,她最早退出了这次竞逐,但也很快就成了竞逐的对象。
早先的时候,她是左帮主的义女,是三个少年的小妹妹,是娇宠的对象。但慢慢的,丁桀的使命感一日强过一日,他知道自己的武学成就关系到丐帮的未来,于是终年足不出户,埋头苦练。少年时代的丁桀对苏旷都有影响,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周野?丁桀一勤奋,周野便不敢怠慢,也夙兴夜寐地勤学苦练。而段卓然素来无争,他对一切看得都很淡,只觉得大家能在一起就好,不管是什么样子。
他们都是从地狱走到人间的孩子,共同度过了几年短暂而快乐的时光。
丁桀十五岁的时候,戴行云带着四个少年在北邙山立约终此一生,至诚至坚,中兴丐帮。
誓词写得热血,他们念得也很真挚
“出世者我佛,入世者我丐。
今夕何夕?割誓为盟,约为兄弟。
我许宏愿,愿侠道不孤。
愿同悲喜,同生死,同仇敌忾,
愿毋相恨,毋相忌,毋相别离。
愿以无声热血,换我丐帮中兴,
他朝九泉相会,剖肝胆,诉生平。
有负盟约者,人神共诛。”
从那一天后,丁桀成了丐帮的少帮主。
戴行云是个恪守帮规的人,他勒令自己一夜之间转换了身份,从“戴大哥”变成了弟子。但是,段卓然和周野却很难适应这样的转变。帮主无威不立,总不能老被另外几个孩子叫“阿桀阿桀”,戴行云理所当然地开始训导这几个弟弟妹妹。段卓然无可无不可,反正称呼而已,他根本不在乎;左风眠精灵狡猾,人前规规矩矩,人后该怎么玩怎么玩。只有周野,他当时的叛逆正在巅峰,每次私下见丁桀必定恭敬,但到了人前,怎么肆无忌惮怎么来。
周野争不过丁桀,而段卓然根本没有争的念头,于是,他的矛头渐渐指向戴行云丁桀将来是帮主,那么谁是副帮主?
戴行云从未想过这件事还有商榷的余地,他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如果丐帮真能中兴,他理所当然是头功。丁桀明白这一点,元老们也都明白,只有周野不明白周野在尽全力扩展自己的势力,而那些年轻的野心勃勃的弟子也确实更喜欢他。到了戴行云发觉的时候,周野成为二号人物的势头已经不可阻挡。
丁桀第一次和稀泥,就是把这两个人一起提为副帮主。
周野满足了,戴行云却不那么高兴他一手培养了这群“孩子”,全力把丁桀推上巅峰,夙兴夜寐多年,连婚事都没有顾及,最后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敬。不过他也想开了,既然周野能干,没什么不好,自己也大可以享受一下人生。他决定……向丁桀提亲,迎娶左风眠。
周野大怒,他怎么也想不到,左风眠居然答应了,而丁桀居然也答应了他从未想过,风眠会嫁给除了他和丁桀之外的第三人。
那时候丁桀已经是帮主,是名震八荒的人物。
周野趁着酒劲,一拳砸在丁桀脸上,大骂“孬种”。丁桀没太当回事,但戴行云彻底怒了这已经不仅仅是私人恩怨的问题,冒犯帮主,这已触犯了帮规,而帮主居然随随便便赦免了周野,这成何体统?
他小惩大戒,在婚礼时,周野率众闹事,他埋伏了人手,重殴羞辱了周野一通丁桀也只好算了。
这些年来,周戴之争愈演愈烈,之所以能维系到今天,一是因为丁桀的各打五十大板,一是因为段卓然坚定的两不相帮,但两边关系都还融洽大家都很明白,一个人秉性再淡泊,年纪轻轻的,谁愿意常年缩在总舵里头不出门?有人争得累,有人“不争”得也很累,所以段卓然的最后一句话是放阿野走吧。
他们确实既不坦荡也不干脆人,有了情分,谁又能快意恩仇?
戴行云明白了。周野要出走,丁桀和段卓然都同意,现在只等他的意见。
周野可以死,可以隐退,可以一个人出走,但不能这么大张旗鼓地走丐帮要脸面,一个堂堂副帮主,随随便便拉大旗另立新帮,这算什么?帮规里没有写明,那是因为根本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不着边的事情会发生。
敢启用年轻力量,就要承担翻天覆地的后果。源头的活水未必只会灌溉清渠,也有可能冲垮堤坝。
极大的挫败感,让戴行云觉得无奈又无力……最后,他挥了挥手:“滚吧。”
周野偏还不滚,缓缓地道:“陈紫微呢?”
他还记得复仇。
陈紫微正在指挥弟子疏散,被拎到总舵西门的时候,立刻感觉到了不对。
已经有十一年零七个月没有看见帮主副帮主如此同仇敌忾过了。
丁桀站起来:“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陈紫微后退半步:“什么?”
连戴行云的脸上都有了绝杀的神色:“段长老临终前,指证的是你。”
陈紫微四下看,众人的怨气都渐渐集中在他身上,他大叫:“凭什么?就凭段卓然一句话?证据呢?”
没有人回答。就凭段卓然一句话,已经足够要他的命。
陈紫微又后退了半步,向着戴行云叫道:“戴副帮主!”
戴行云缓缓摇头:“你知道总舵里有我们多少兄弟。”
陈紫微不再后退了,既然没有生理,他索性冷笑起来:“哈,果然还是你们。帮主,副帮主,帮规对你们来说算个屁啊!段卓然一句话,杀谁不是杀?好,是我,那又怎么样?”
戴行云第一个冲了过去:“为什么?谁指使你的?”
“你们休想知道。”陈紫微一刀向自己咽喉划去,丁桀远远伸手,也看不出动作,顷刻间后发先至,已经夺下了陈紫微的刀,反手封住了他的穴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总舵兄弟的命,落花堂兄弟的命,陈紫微,你一个人扛不起来。”
陈紫微看着他们三个,笑了:“你们想知道?好,我告诉你们为什么。你们始终是自己人,你们一起长大,呼啦啦把丐帮的位子占了个全,所有帮中大事都是你们自己兄弟的私事。丁桀,你凭什么杀我?你们又有哪个对得起自己兄弟?要算账,大家算总账!周野,戴行云,你们斗了十年,手上没有自家兄弟的血?左风眠,你敢说?你肚子里是谁的野种你自己清楚!丁帮主,你敢算账?你要是敢按帮规处置我,今天在场的要死三成人!有种的大家一起自行了断,我姓陈的皱一皱眉头不是男子汉。”
丁桀第一个说不出话来了。陈紫微说到了根子上,丐帮的帮规废弛已经整整十年,没有人可以重新去整顿。三成人说得有点儿多,但至少有一成人确实卷进了周戴之争,处置谁料理谁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除了维系,没有别的办法。
这笔账,怎么算?
不能清算人都死完了,帮规定给谁遵循?不能不算身后的烈焰中,有无辜兄弟们的命。
死结。
“谁他妈的跟你自行了断!”
孙云平听得云山雾罩,但有句话他听懂了落花堂兄弟们的命。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跳起来,随随便便拎了把刀,迅猛无比地一刀刺进了陈紫微的胸膛,瞪着眼睛道:“老子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苏旷一见孙云平动作,伸手就要挡陈紫微必定不是主使,他是今天唯一的线索但一股柔和的内力拖住了他的手,丁桀似乎轻轻地摇了摇头。
苏旷明白了,今天陈紫微非死不可,既然孙云平有天公地道的理由,那最好不过。
丁桀不是不想直面真实,但是今日之丐帮,已经承担不了这个真实了。
孙云平狠狠抹了抹嘴,回头,身子半栽半倒,说话颠三倒四:“启禀帮主,孙云平一开始误会了帮主,想杀帮主,罪该万死。现在知道是陈紫微,我已经杀了他替兄弟报仇……我以下犯上,任凭帮主处置!”
火还在烧着,毕毕剥剥,摧枯拉朽。街面上的积雪消融殆尽,露出了原原本本的肮脏。
那些年轻的不年轻的面孔都在惶恐他们没有见过自己的帮主自己的领袖们如此无奈。年长些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年少的却还暗自不服,随时准备大打出手。
这场火把三百年的积怨全烧出来了,没有大战,但是比任何一场大战都可怕。
丁桀有着天下第一的武功,有着天下人数最多的弟子,可他确实快要崩溃了。他举目四望,每个人都在等着他决定决定之后赞成也好反对也罢,总之他必须做出什么决断来。他以前从不看别人的脸色,但是今天在看。他想说我们坐下来谈谈吧,掰碎了揉圆了大家商量商量。但是不可能,他是帮主,这是习俗。
他的目光落在苏旷脸上,不抱希望,这个时候一个外人是不可能发言的。苏旷没有发言,但尾指点了点孙云平。
丁桀皱眉道:“孙云平,你怎么看?”
孙云平受宠若惊,简直要瑟瑟发抖了:“我……”
丁桀暗骂自己一声,居然真的去问这个人的意见……但问也问了,只好随口问下去:“本帮的现状你也看见了,孙云平,你们这样的弟子,有何想法?”
孙云平叩头道:“启禀帮主……我……我不知道……”他抬头,浓眉蹙着,好像什么都不说很没面子,想了一会儿,“本帮,这个本帮……现状,怎么了?难道出了什么事?”
人群中发出一阵轻轻的哄笑,丁桀心中微微一动。
戴行云的眼睛也亮了,循循善诱:“本帮总舵付之一炬啊孙云平。”
孙云平抬头:“我丐帮弟子,素来仁义为先,只愿追随帮主除魔卫道。总舵……我们可以重建。”
仁义为先,这句话已经是无数丐帮弟子的口头禅了,随口说说也说了几百年,只恨不得吃饭睡觉也喊一声除魔卫道,侠义为先。现在听在丁桀耳朵里,简直就是种讽刺。
又有人在轻蔑地笑。
孙云平大声说:“难道不是?难道你们不是因为这个才加入我帮的?”
这个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能把华而不实的口号当成肺腑之言。
因为,那确实是肺腑之言。
有人开始点头,有人开始附和也是年轻低辈的弟子们居多。他们和孙云平一样,心怀梦想走入洛阳,甚至还没有机会触及头脑们的明争暗斗。
丁桀点点头:“我明白了。”
丁桀问周野:“周野,你有什么打算?”
周野沉默片刻,道:“我打算另立新帮,奔赴昆仑山,挣个名分。”这话虽然已是公开的秘密,但对许多低辈的弟子来说,依旧是晴天霹雳。周野跪下,“如蒙帮主和列位兄弟恩准,身外之物,我们绝不带出洛阳,终此一生,绝不和丐帮为难。”
丁桀又问:“戴行云,你呢?”
戴行云迟疑:“我……我要想一想。”
丁桀定神,又问:“陈紫微问我们,敢不敢算一算总账,今天我就点你们的名字二位肯不肯身先士卒?”
戴行云和周野双双点头。
“好,各位!”丁桀声音大了起来,环顾四方,“丁某独断专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一次,我再做个决断。”
大家在等。
丁桀长长地吐出口气,缓缓说道:“丐帮从今日起,解散一年。”
即使在传说里故事里,也没有这么一个大帮派暂时解散的先例。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戴行云第一个大叫道:“帮主!”
丁桀淡淡地道:“我们毕竟只是一个帮派而已,同气为帮,同门为派,既然已经不合,何必硬撑下去?今天周野要凭着一口气离开,随他去。愿意跟随的尽管离去,谁也不许拦。”
连周野都傻了,他想象中最不羁的举动也不过是丁桀和他一起走,但是没想到丁桀比谁都不负责任,索性破罐子破摔。他一时口吃:“这这,帮帮帮主?”
丁桀笑笑:“不然怎么办?你留下?或者我们一起……自行了断?谁有更好的办法?”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帮主只是负气?
丁桀继续道:“事已至此,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办法。周野,我们以一年为限,你也不必急着另立新帮。一年之后,如果真是大势已去,丁某递拜帖恭贺你周帮主;一年之后,如果还有转机,我们还能走到一起你回来,我也回来。以前的账,该算的还是得算,算完之后,我们再新建一个总舵。如何?”
戴行云反应最快:“帮主,什么叫做‘我也回来’?你要去哪里?”
丁桀摇头道:“我也告假一年,天涯海角,不管是谁杀了卓然他们,我一年后必定取他人头回洛阳复命。戴行云,我知道洛阳的兄弟们有许多不愿意走,烦劳你照管他们。若是求个名正言顺,你不妨暂代帮主一职。周野走了,你也可以放开手,该做什么就去做,嗯?”
戴行云缓缓跪下了,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跪倒。戴行云恳求:“帮主!情势远远不到这个地步……你要三思啊!这散好散,聚可不好聚。我丐帮立帮已经近五百年,弟子十万,大小风波无数,难不成就这么……”
丁桀抬头看天,一无所有。他放平了目光,望着远方:“我想了很久,诸位,这个面子就由我来挑开吧。真有什么了不起的罪过,我担了便是。一年之后,只要我还活着,必回洛阳,给大家一个交代。我意已决,就这样吧。觉得丐帮不该散不想散的,不必求我,我把丐帮还给你们。”
他轻轻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小的玉佩,上面刻着一枝青竹,正是本派帮主的不二印记,多少年多少代,风风雨雨,血洗得青翠欲滴。
丁桀看了很久,伸出手来。戴行云刚要去接,丁桀已经握拳把它捏成粉碎:“若无侠义立帮,要信物何用?若有侠义立帮,要信物何用?”
他潇洒至极,转身就走。
这真是丐帮有史以来最无耻的帮主,大事临头,拔腿就跑,挥一挥衣袖,扔下一堆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