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林舜不知道妖怪家园的时间是怎么计算的,不过就丁尧尧肚子饿的频率看来,至少已经过了三四天。
“是……啊……至少也要躺着待毙啊。”丁尧尧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打着饱嗝,舒舒服服地躺在家园入口处的一棵羽果木下。
林舜想揍她不是一天了,进来家园之后,丁尧尧就一直摆出那种若无其事的可爱少女表情。如果说是在从前的日子,当然没什么不好,可是现在——现在好像出事的是她的爸爸妈妈,她反倒一点都不急。
丁尧尧挪动着脖子,从层层叠叠的树枝树叶的缝隙里寻觅着天空,自顾自地大发牢骚:“林舜,你说——宁也雄这款游戏设置的也太不人性化了,工坊!仓库!睡房!这像个家吗?为什么就没有厨房呢?没有厨房也没关系啊?你看看我们天天吃什么!西瓜、西瓜、西瓜和西瓜!稻米是观赏性植物!高粱米是观赏性植物!栗子米是观赏性植物!连地薯也是观赏性植物……到底有什么东西是能吃的啊!什么都是观赏,太小资了,你说这三农问题能解决吗?农村经济能振兴吗?”
这可怪不了别人,丁尧尧打网游,最享受的就是虚拟敛财的乐趣。她喜欢在游戏地图上象蚂蚁搬家一样地跑来跑去,把打到的每一件装备每一个宝物塞满储物箱,然后再一起卖掉,然后看着小账户上一铜一铜地攒到几百金,立刻就有了满足感。杨问曾经嘲笑过她,说最适合她的游戏应该叫做:拾破烂。
这样千辛万苦攒起来的“家当”,丁尧尧当然舍不得乱花,不到她的妖怪快要饿死,她坚决不喂食。这也就导致了她的家园里没有任何存粮——她根本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是要搬进自己家园过日子的。
林舜决定和她好好谈谈,于是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尧尧,其实你可以试着不吃东西的。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人类的生活方式生活呢?我们妖怪可以不进食,直接从自然界里汲取力量。来吧,接受真实的你自己。”
“老大,饿着肚子没饭吃,这个叫做现实,不叫真实。”丁尧尧翻了个大白眼。
“饿,只是你的心理原因,你是妖怪——明白吗?”林舜不适合谈心,几句话就容易着急。
丁尧尧轻轻地笑起来:“你知道吗?那次你们告诉我,我是一个妖怪,我就已经问过妈妈这个问题。妈妈是这么回答我的,吃东西,是为了一家人围在一起;穿衣服,是为了把美丽带在身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是为了认识更多的朋友;而睡觉,是为了做个好梦,第二天醒来一切都是新的。妈妈说,如果把所有的东西都简单成需要和不需要,那么妖怪根本就不需要小孩子,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死,所以不需要繁衍后代的。”
她笑得很甜,连眼角的泪珠都甜甜的,“妈妈还说,爸爸和妈妈彼此相爱,他们的爱太多了,用不完,所以需要一个小宝贝出来分享,如果爸爸的爱多一点,生的就是男孩子,妈妈的爱多一点,生的就是女孩子……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的,我觉得爸爸爱妈妈更多呢。”
“呃,真肉麻……”林舜没法想象一对夫妻天天用琼瑶剧的台词爱来爱去的,还要跟孩子说。
“是你们家冷血好不好!”丁尧尧被激怒了,坐直身子,攻击的词语象连珠炮一样:“你妈冷血,你爸头脑简单,三千年了无脊椎动物都进化成有脊椎动物了,就你们家一点改变也没有!你还好意思说我?肉麻?你懂什么叫感情吗?”她的生物课没有学好,并不妨碍她漏洞百出的旁征博引,语速快得让林舜插不上嘴,架势像一只狂吠的小哈巴。
“喂!你怎么啦?”林舜被她喷晕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不懂你说的那些感情,可我懂什么叫责任,你要是真的……爱你爸爸妈妈,你就应该赶紧去找虚拟空间的出口,我们马上行动起来,而不是躺在这里,看着天发呆。”
丁尧尧的眼眶红了,她慢慢低下头,尽力控制自己,过了好一会儿,肩膀才抽动一下。林舜想要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就看她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呢喃一样地说:“我哪儿都不去,爸爸让我危险的时候到这儿来,他会来找我的,到时候我要是不在了,怎么办?还有……他也会来找我的,一定会的。”
林舜的心通得一下子缩紧了,这个小女孩在尽力维系着一切都没有变化的样子,好像一觉睡醒,所有人都会回到她身边。林舜伸手握着她的肩膀,“尧尧,你别傻了,丁叔叔如果不是知道情况特别危险,怎么会给你预留这么一个地方?杨问想来早就来了,再说他有可能是想来不能来,你不是说过这个空间只有你的掌纹才能打开吗?”
丁尧尧眼里放出一线希望,急切地寻找支援:“你也觉得,杨问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林舜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梦,又不得不打破:“尧尧,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你相信他,我问你,你自己相信自己吗?你要问我,我只能告诉你,他回不来,他已经不是杨问,只是宁也雄手里的一把刀。是,我承认我有责任,我们都有责任,但那又怎么样?归根结底,他自己把路走绝了。”
丁尧尧猛地一挣肩膀,林舜反而双手扣住她双臂,扳直她的身子:“你骂我、避开我就有用了?尧尧,实话实说,你在自责,你在害怕,你怕一走出去,丁叔叔周阿姨都……出事了,是不是?你更怕那都是因为你,是不是?你别动——丁尧尧,你别动!看着我!我告诉你,还真就是你的错,是你把杨问领到你们家的,是你去找宁也雄的,如果不是你任性,一切都不是这样……可是尧尧,一切已经这样了,你必须长大了!”
丁尧尧抽泣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哭出来:“林舜,我害怕。”
“我也害怕”,林舜拉着她的手,“可是害怕才要往前走啊,不然会永远都怕的。”
丁尧尧抬起头看着他:“你出去之后,会不会还要和他……”
“会的,尧尧。”林舜有点不忍心,可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必须这么做。只要他跟着宁也雄,就会害人。我知道保卫世界和平这种话听起来很扯,可它就是我们的使命,更是你的使命。”
“好了啦,我带你出去。”
丁尧尧站起来,双手合十,掌间纹路交错,纵与横的光芒之间,一个淡淡的身影若隐若现。
“爸爸——”丁尧尧尖叫。
“尧尧”,丁建书在光芒之中微笑,“爸爸真高兴,你愿意走出来……”
“爸爸你在哪里?”丁尧尧喜极而泣。
那个身影似乎没有听见丁尧尧的问话:“你看到爸爸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听我说,你要转告林舜,怒辉他们可能已经陷进宁也雄布下的局里,我进入过这款游戏,试图找它的服务器,我找不到,但是我大概能猜到——服务器设在混沌世界里——所以《妖怪A梦》就有了贯通三界的力量,当宁也雄控制着服务器的时候,他甚至可以选择你们的对手是谁。”
林舜惊骇得不能置信,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战胜宁也雄。
“你告诉林舜,如果想要战胜系统,就必须先进入系统。宁也雄有《妖怪A梦》作为基地,我能做的,只有在游戏之中再建造一个基地,这个空间是混沌世界之中的混沌,如果情势不妙,这个家园就是你们的容身之地。”
“可是爸爸……你在哪里……”
“尧尧,闭上眼睛……爸爸下面说的这几句话,你要记住,就算一时不懂,也要牢牢记住。第一,宁也雄一手打造出这个系统,或许不是一件坏事。第二,拥有神圣之光的孩子,有直指本心的眼力,你所看见的,有可能只有你一个人能看到。第三,有树的地方就有爸爸,有云的地方就有妈妈。爸爸妈妈永远和你在一起,从现在开始,继续做快乐的尧尧,不要让我们失望,好女儿。”
“爸爸,我记住了爸爸。”丁尧尧睁开眼,那幻影消失了,羽果木的飒飒叶动之中,似乎真的传来父亲慈祥爽朗的笑。
“走啊,林舜。”丁尧尧扯了一把林舜,迈进了光芒的中心……
此刻正是黎明。天空有如宝蓝色天鹅绒一样澄净。
白色巨石砌成的宫殿,青铜铸成的大道,路边盛开着一簇一簇的紫水晶和红水晶,古老的白银树和黄金树根须直达地底矿脉。一片白银叶子落在路面上,丁琅一响,而后打着转儿滑向远方,像是一只白色舞鞋在歌剧院的华丽舞台上独自游荡。
这里像是梦之都,又似乎不完全是。梦之都的空气里总是带着花香和清风,可是这里好像四处都弥散着一股腐烂潮湿的气息。
“尧尧,这是哪里?我们要回的是梦城。”林舜疑惑地四下张望,他渐渐发现了不对,这里更像是山寨版的梦之都,宫殿城墙上有巨大的豁口,道路的坑洼很久没有修复过,被积水沁出了深深的铜绿。再仔细看,街道两旁的民居显然是用宫墙上拆下的石头砌成的,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大概可以说明,这座城市已经很久都没有执政官。
“我不知道啊……我们应该往哪边走?”丁尧尧原地转了一圈,她发现这座城市其实很“小”,只有中心区有尚可入目的房子以及街道,四面八方都是黑压压的一片,让她想起了杨问当年曾经暂住过的地方。
没有妖怪,也没有人,似乎没有任何活动的生物,连一只鸟都没有……不,就在他们的左侧,光光当当的声响由远及近,回音还没有消失,一只长着翅膀的酒坛子就从巷子里飞出来。那是一只半米高的大酒坛,却长着一对鸽子般的小翅膀,拼命地扇啊扇,笨拙又有趣的样子。酒坛还没到他们身边,一阵扑鼻的甜香已经让人熏熏欲醉,坛身上似乎写着一行字,不过很难看清,林舜招了招手,酒坛当的一声落在他的脚旁。
“太有趣了,这里的酒坛子象TAXI一样,招手就停啊。”林舜弯腰打量,只见酒坛上写着:尊敬的远方的客人,欢迎来到宝矿都市,请先品尝我们的迎宾酒吧。
两只小翅膀变成了两只银杯,杯身上的浮雕是一个左手矿镐右手权杖的英雄,正带着部属们翻越矿山。林舜恍然大悟:“原来这儿是宝矿都市。”
丁尧尧对妖怪大陆的历史略有了解:“嗯,就是当年栖水源的童赤一手开建的矿城?我爸爸给过我一本书,里面有一篇《梦之都学报——朗日与妖怪都市的湮灭之谜》,里面说到宁也雄的溃败直接导致了妖怪大陆的稳定体系崩溃,不少新兴都市的发展就此受挫,尤其是宝矿都市,作为一个矿产资源集中地,它几乎受到灭顶之灾——”
林舜不高兴地打断了丁尧尧的话,他根本就不爱听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学院派理论:“尧尧,咱们现在就站在宝矿都市,它是什么样子,不用那些学者来教我们——你看,不管怎么说,居民们还是很热情的,一发现我们就送酒来了。”他拿了一个杯子分给丁尧尧:“来吧,吃了几天西瓜了,我们解解馋。”
丁尧尧吞吞吐吐地问:“喂……林舜,你确定这个酒不要钱吗?看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这酒舀在银杯里,像是一杯融化的钻石。
“你应该洗掉人类城市那种庸俗的恶习。”林舜舀了一杯,示范给她看,“这个世界不是到处都那么功利的,比钱重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哇,太好喝了,快尝尝!”他又舀了一杯,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在喝酒的间隙不忘说教,“我们的心灵都被玷污了,比如亲情爱情友情理想还有正义……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啊!喝呀喝呀,人家那么好客,不喝是不礼貌的……来吧,打开心灵,为了明天干杯!”
丁尧尧小心地抿了一口,这酒又香又滑,咕噜一下就没了,它真的很好喝……丁尧尧还没有反应过来,银杯已经见底了。她看见林舜一杯接一杯地疯狂舀着,那速度完全就是酒到杯干。她觉得不对劲了,酒,她不懂,可是妈妈说过那些好吃的地摊零食都是放了罂粟之类的东西,才让人越吃越想吃。
“林舜,够了!”丁尧尧去拉林舜。林舜一挥胳膊重重甩开她,力量之大动作之粗鲁,都是丁尧尧从没遇到过的。
林舜索性扔开杯子不用,抱起大酒坛狂灌起来,直到把那满满当当一坛酒喝完,才抱着坛子,慢慢坐在地上。
“林……”丁尧尧忽然一阵眩晕,非常舒服的眩晕,好像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轻松而宁静。她的眼前好像升起一层薄雾,朦胧之间一切都美好起来了,她下意识地说,“林舜……你又能干、又能打、又……聪明又……帅气……居然还是王子,天哪你这么正直乐观的男生,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呢?”
“嘿。嘿……尧尧你也是啊,你又漂亮又可爱,简直就是智慧女神和光明女神的合体呀。”林舜喝得太多了,恭维起来也更加不靠谱。
“受不了哦,你说的好恶心……”
“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我一直这么想……真的,天神选中了你,你是独一无二的尧尧……”
明明知道是这见鬼的酒的作用,丁尧尧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听到这样的夸赞真让人开心,开始的时候知道是胡扯,慢慢的居然就信以为真了。他们面对面坐着,滔滔不绝地互相恭维,心里在喊叫:说多一些啊,说得再明白一些啊,我喜欢听,真喜欢听……
“你多么善良,你去救杨问也是因为善良……”
丁尧尧抿了抿嘴,她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说话,不是这样的,林舜说的那个女孩子不是我。她的整个灵魂开始狂热,可心底有一股清冷的风在吹着,像是七月天里的一个小风扇在极力驱赶酷暑,她摇着头焦躁地大喊:“林舜!不对!你醒醒!”
“他很清醒。”黑暗的角落里,钻出了两个魁梧的妖怪,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这个小孩有点门道,居然能喝这么多。”
“别管了,凑人数要紧。”两个妖怪径直向林舜走去。
林舜拍着手笑起来,他想要撑着地站直,但两手一软反而瘫倒在地:“好酒……好久……你们真是又热情又体贴……你们叫什么名字?等我回圣城,要好好赏赐你们!”
“还是现在就赏赐我们吧!”两个妖怪拽起林舜的头发,从腰带上摘下一个带刺的颈环,狠狠扣进他的咽喉里,鲜血立刻就流了出来。
“啊……啊!你们是谁?我是王子!我是你们的王子!”林舜挣扎起来,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试图使用法术,但稍一动心思,颈环扣得更深。
“咱们这个酒的配方也该改改了,这个月抓了二十多个王子,四十多个妖王。”两个人开着玩笑,手下可不放慢,三下五除二把林舜收拾停当了。
“这个女孩儿怎么办?”他们拖起林舜刚要走,其中一个指指丁尧尧。
“这个这个……带给典狱长处置……”这是丁尧尧在睡着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身处一个非常熟悉又叫不出名字的地方,有个可爱的六七岁的小女孩在笑眯眯地望着她。那个小女孩看起来似乎非常熟悉她,一见面就微笑着说:“打扰了尧尧,我要在这儿借宿一段日子,你不要太担心,我爸爸会接我出去的,我会乖乖的,尽量不烦你哦。”
丁尧尧恍然:“你是宁也雄的女儿?你你你,你已经这么大了?”
“是啊,承蒙关照,刚才我洗了个热水澡,一下子就长大了。”女孩子稚嫩的声音里有着不相称的成熟,“尧尧,我想要一面镜子,看看我是不是世界上最漂亮最聪明的女孩子。”
“等等……你到底在哪儿?”
“嘻嘻,你猜呢?你来找我呀?”
女孩子轻巧地转了一圈儿:“嘻嘻,尧尧,你的存货真不少呀,我能看好久好久呢。我们来君子协定吧,你的地盘我不去,我的地盘呢,你也别来……当然咯,你也来不了。不过你要多看书多看电影多看漫画……要是存货都没有了,我可要烦你哦。”
“你在我的脑子里?”丁尧尧有点明白了。
“用词要准确,是大脑。”小姑娘连说话的语气都和丁尧尧很像,既很嗲,又欠抽。
“你有呒搞错!这是我的大脑哎,你以为是硬盘啊,跑过来就分区?”丁尧尧生气了,她一直也没有感觉到那个偶尔出现的小婴孩对自己有什么妨碍,直到这回喝多了,才看见她。
“这个比喻很好嘛,不过我在D盘,你在C盘,系统是装在你那个盘的,升级打补丁都是你的事。”小女孩托着腮,“其实我就是来跟你打个招呼,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嘛。好好相处哦……我叫婷婷。”
然后……就好像是电视忽然没有信号,满脑子都是雪花点……丁尧尧头痛欲裂地张开眼睛,险些没有弄明白自己在睡着还是醒着。
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粗壮的屁股连同半截大腿在自己一米开外晃悠,她连忙又眯起眼,小心地透过长而密的睫毛偷看——就在她的头边上,坐着一个胖大的妖怪,腰上挂着一长串各式各样的钥匙。他们离得非常近,甚至丁尧尧能看见那妖怪说话时候脊背的颤动。
“一队,开始!”那妖怪举手发号施令。
然后就是几百人满怀怒火、似乎情急拼命的大叫——
“元帅必胜!”
“万年老妖,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
就这么此起彼伏地喊了五分钟左右,脚步匆匆,一个下属之类的妖怪走过来:“典狱长,您看怎么样?”
“一排第六个,二排第八个,三排倒数第二个……”典狱长边说边指,“这几个拉下去,单独训练。”他把“单独训练”四个字说得又轻又狠,一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丁尧尧好奇地稍微抬起头,她看见在一大块废墟空地上,挤着大约三四百个妖怪,他们的双手都被反铐在身后,脖子上都带着限制法力的颈环,并且被串成了十几串。典狱长下令之后,几个凶悍的手下把被点名的、演得不那么逼真的妖怪解下来,两个伺候一个,往空地左侧的地穴里拖。
没多久,就听到了惨绝人寰地叫喊声,那喊声太凄厉了,连丁尧尧都打了个冷战。
“二队!”典狱长打了个哈欠,显然已经疲惫不堪。
刚才那一队囚犯被拉了出去,另一拨则被推了上来,这一次足足有一千多名,黑压压地站满了空地。典狱长一挥手:“开始!”
这群妖怪则是有的伸颈向天,有的努力想要跪倒——甚至连带身边同伴都摔倒在地,他们极力哀求——
“王上开恩哪!”
“我们是被逼无奈,才跟了逆贼……”
“王上!饶我一命!”
……
丁尧尧糊涂了,两拨人,一拨破口大骂,一拨摇尾乞怜的,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队列四周巡视的狱卒踱步四下看,看见不顺眼的就一鞭子抽过去,这么多人排练起来难度稍微大了些,狱卒不时做着现场导演:“你,说你呢!你废话太多了,要死的战俘,哪有这么多感想?你!你投入些!我可告诉你了,咱们陛下可是出了名的脑子不好使,你们能把他哄开心了,他就能真放了你们。仔细想想啊,倒时候安家费还是你们的,还捡回一条命来,这是多好的事——用劲叫!拼命叫!叫!第一排的注意,差不多了啊。”
第一排死囚一起匍匐跪倒,锁链相连,第二排第三排跟着都跪了下去,典狱长激动地站起来:“哎……慢着点儿跪,别这么急,一排一排的割稻子一样,多假啊。你们到时候可不是这么站法,到时候是一堆人挤在一块儿……来,好,节奏……等等,那个谁?第六列倒数第三个,你找死么?”
林舜站在队列之中,他也被前后左右的巨大牵引力拉得往下坠,但只弯着腰,死死扛着,坚决不肯跪倒。
整个空地都安静下来。
典狱长冷笑一声,慢慢走过去。
丁尧尧倒吸一口冷气,猛坐起来。
林舜的脸本来因为屈辱而发红,现在则变得苍白,他咬着嘴唇,咬得太紧,牙缝里有了血渍。
“看不出我们还有个硬骨头?”典狱长挥挥手,两个狱卒把林舜解开,带到他面前。
“我们还需要几个重伤的战俘,就是缺了胳膊断了腿的那种,小子,你要是不介意,那正好。”典狱长一手按在林舜肩膀上,一手抓住他的左臂,猛地往上一抬。
林舜别过脸,嘴角都在颤抖,典狱长大笑着,“我还没用劲呢小子,我数到三,要么回去好好练,要么我就……啧啧,把你这小胳膊撕下来。”
丁尧尧急得又摆手又使眼色。
“典狱长,鲁圭将军到了。”一个狱卒匆匆跑上来报告。
典狱长随手扔开林舜:“哦?将军来得好快,快请。先把他弄一边去……回头再说。”
林舜原本惨白的脸又开始气得发青——鲁圭,抗魔团团长,正是全权负责梦之都保卫的将军。在圣城诸将里,他的职位和林怒辉平级。
只是他已经被拖到不碍眼的角落里。
丁尧尧见情况稍微好转,忙又原地趴好不动。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回自己家园去,但是再回来就不那么有准头了,丁尧尧扫了一眼地理位置,准备找个机会接近林舜,带着他一起跑。
鲁圭将军已经带着四名副将,数十个亲随,大步走进来,典狱长满脸堆笑寒暄,鲁圭却愁眉紧锁,直奔主题:“典狱长,我要的三千名死囚都在这儿了?”
“眼下一共是两千九百四十二个。”典狱长很得意,“都按照您的吩咐在训练来着,将军,我给您演示演示?”
鲁圭将军木然摇头:“没有心情。罢了,整整三千个也不像,典狱长,就先这么多吧,悬赏都市里交出来的活儿,我还有不放心的?
“那我们这个……”
“一千套耀阳之灵,一千套耀阳之力,一百个真髓火石。我都已经带来了,搁在大门入口堆着呢,你点点吧。”鲁圭声音空洞无力
“鲁将军带的货,我们怎么会不放心……不过将军,这些囚犯你不满意?”典狱长察言观色,“还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要我们效劳?”
鲁圭迅速而懊恼地摇头:“不是,撑过了这一时,不知道后事如何。打了六天了,连对手是谁、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唉!”
“不是说是宁也雄……”典狱长刚一开口,自己打起哈哈,“你看我,老了老了,不该问的不问,打仗是你们战士的事情,悬赏才是我们这些下三滥干的事。鲁将军啊,我也不留你,咱们各自点货,银货两讫了,您尽早赶回圣城复命。来呀……把一队二队三队都凑齐了给将军过目。”
这下本来不大的空地上立刻接踵摩肩的,狱卒空鞭一甩,这将近三千名妖怪叫骂的叫骂,哭求的哭求,有吓傻了缩在一隅的,有作势拼命要往外冲的……
“如何?”典狱长在鲁圭将军身后问。
“演得稍微过了,都不象战俘了……如果真是朗日元帅的部下,就算是凌迟也不会出声的。”鲁圭苦笑,也不知笑谁,“不过这样最好,王上喜欢。行了……够了!”
他看不下去了,连身后的副将亲从们也看不下去,各个低着脑袋——这实在战士的莫大耻辱。
可还有个更看不下去的,林舜挣扎着叫骂出来:“鲁圭……你就是这么报效王上的?你就是这么打仗的?你这懦夫!混账!”
鲁圭看着典狱长,典狱长毫不犹豫:“我退还你一套耀阳之灵。”
鲁圭远远扫了一眼:“典狱长,这个人不是死囚?”
典狱长皮笑肉不笑:“鲁将军,悬赏都市有自己的规矩,不该问的,您也别问了。”
林舜不依不饶地叫着:“混帐东西,你和那些魔怪有什么分别!”
丁尧尧急了,以前看电视看到这种愣头青还觉得是夸张,没想到还真能看见活的,这样乱喊乱骂,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她跳了起来,尖声大叫:“林舜,你有脑子没有?闭嘴呀!”
典狱长怔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喝了白日梦酒的女孩会恢复得这么快,神完气足地就跳出来。
鲁圭更是怔住了,他反复咀嚼那两个字:“林……舜?”
他慢慢走过去,林舜昂着脖子硬挺:“有种的你就灭口吧,只要我活着,一定会面见陛下,陈述你的丑行。”
鲁圭从惊讶转而哂笑,接着是典狱长,接着是狱卒,最后连满场的囚犯们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嘲讽大笑起来,那笑声响亮而尖刻、像在笑这个不知自己是谁的小子,更像是在笑某一个自己……
林舜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他看着那些因为过度夸张而扭曲的面孔,某些牢不可破的东西在动摇:“难道……我说的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