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相思(下)
星光隐隐,夜色苍茫。西虞昊伫立海上望北沉默。海水轻柔的漫过玉阶无声荡开,一声叹息隐隐传来。
仙宫长廊上鸦雀无声。有知晓内情的仙侍望定心目中最尊贵的太子殿下,黯然拭泪。
西虞昊一拂袖,衣袂飘动,瞬间已落在宫门前的云台上。目光往仙宫内看去,戾气乍现:天尊呢?
天尊是你爹,难不成半夜跑来迎接你?玄灵上仙忍不住腹诽。然而天尊的确半夜被砸门声惊醒,又极没品的带着最宠爱的仙姬遁走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天宗她老人家身体抱恙,天尊已赶往逍遥岛探视。
何时?
玄灵上仙一愣,迅速的答道:天尊走得甚急。所以,所以......
他以模棱两可的回答试图误导太子殿下。天尊两日前走了,所以没来得及放殿下出来。玄灵上仙由衷佩服自己的急智。
西虞昊明知这番回答漏洞百出。两日前离开,不可能现在才把钥匙交给玄灵上仙。他没有继续问下去。今晚的异常感觉让他极为不安。他头也未回大步走进宫去,迭声吩咐:备车马,随我接人去!
玄灵上仙头皮阵阵发麻,张着嘴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来:殿下在地宫三月,灵力修为似又精进了。不若稍事歇息,天明再议。
西虞昊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目光所及,心又往下沉落。他从地宫出来,为何不见他的随身侍卫前来相迎?他目无表情地嗯了声道:备好车驾,待我沐浴之后便启程。
玄灵上仙呼出一口气,停住了脚步。他招了招手,一群仙侍赶紧跟上去簇拥着西虞昊。玄灵一跺脚招来名小仙侍耳语道:速去往生洞请珀夫人。就说,殿下回宫了!请她在一柱香内务必赶到,快去!
小仙侍面带惊惶的点点头,运足了灵力飞走。
兽首喷出满池氤氲,西虞昊浸在温泉之中,英俊的脸在水雾中若隐若现。黑眸幽深如夜。
手握成拳,指节发红。他甩了甩手恨声道:总有一天我会把那道破门给拆了!
殿下,珀夫人来了。小仙侍跪伏禀报。
西虞昊嗯了声,长身而起。小仙侍迅速扬开一袭宽袍。
换礼服。我要出行。
小仙侍赶紧替他更衣。里三层外三层收拾妥当,西虞昊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黑辰石拼就的宫殿高大肃目,珀夫人临窗站立。听到身后的脚步身,珀夫人挽了挽手臂上的流云披帛微笑回头。
这么晚了,师尊为何......西虞昊隔定三丈远停住了脚步。他神色微黯,止住了胸口喷涌而出的话。
为什么迟了两日放他出地宫?为什么父皇着急的远遁?为什么珀夫人子夜赶来?为什么十二侍没有在宫里等他?为什么,今晚他的心会疼痛难忍?
珀夫人款步走近,柔声说道:小蛇多多已去北地探查了。
多多去了北地探查?她,真的出事了?西虞昊低下头,神情平静。蔽膝上金巧织就的云纹仿佛水波起伏。胸口的狻猊张牙舞爪活泼如前。他喃喃开口:那天,我就穿着这身礼服去北地。西虞昊突然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着珀夫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宫殿里的气温骤降。仙侍们吓得齐齐伏倒。
珀夫人胸口微酸,缓缓跪伏在西虞昊面前。
师尊这是为何?!西虞昊侧身避过,伸手欲扶。
珀夫人挥开他的手,沉静的说道:珑冰玉仙缘浅薄,飞仙时没能上渡仙桥,魂飞魄散化为飞灰了。殿下唤我一声师尊。师尊如今便求殿下冷静。一切等多多回来再议。
胸口霎时裂开一个洞,心重重地坠落。西虞昊后退了一步,愣愣的看着珀夫人。他突然大吼一声,瞬间冲出了仙宫。
珀夫人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目中露出忧色。
偏殿外探出一张脸,贼兮兮的往里面窥探。耳朵突被拧住,他哎哎叫着痛,偏头看到珀夫人嗔怒的脸,立时讷讷不敢言声。
珀夫人忍不住骂道:殿下往北走了!
胡糊啊了声,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怎么就走了?
珀夫人冷哼道:你们十二侍怕殿下关了三月把火气出在头上全躲了起来,就没想过殿下会发现异常?
胡糊抠了抠脑袋,迷糊的说道:小蛇回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嘛。殿下何必涉险?北地那些上仙都恨他起兵呢。
胡糊,你真是个迷糊!说这些有用吗?还不快召集了人赶去保护殿下?!
胡糊傻傻的点了点头,飞出了宫殿。
驭水之灵
明月高悬,石峰幽静。
山风吹过凤凰花落。
一地紫红色花朵温柔调落在树下酣睡的黄衫少女身上,美若图画。
唐淼并不知道自己识海灵力的变化。呼吸之间,身体本能的吸呐着月之精华。
星星点点的幽蓝色光芒从她额心涌入识海。她的脸笼罩在月华的莹光中,原本水嫩的肌肤变得冰玉般剔透。
她身边的凤凰木萎靡不振,没有了唐淼看见它变身时的莹莹绿光,也不再吸呐月华。它就像山谷中本来就长着的一棵普通的树,没有丝毫奇特的地方。
一夜很快过去,阳光灼痛了唐淼的脸。她从地上爬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嘀咕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肩头滑落几朵落花。唐淼揉了揉眼睛,骇然发现地上散落着一层紫红色花朵,每一朵花都有拳头大小,细长的花瓣已经枯萎,密密铺满了面前的土地。
她吃惊地看到凤凰木立在眼前,树叶蔫蔫的低垂。阳光自枝叶间穿过,树上一朵花也没有了。
凰羽白天不是习惯在山洞里躲太阳?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昨晚她好象突然就晕过去了,怎么一觉睡醒凰羽在山谷里幻出本相来了?唐淼双手轮换拍打着自己的脸,确信自己没有眼花。
上一次是从荒原回来,他受了伤,掉了几片树叶。这一次树上的花居然全部调零飘落了。他怎么了?唐淼急了,大声喊了起来:凰羽,你怎么了?
连喊数声都没听到凰羽的回答,唐淼慌得不行,奔到树下耳朵贴在了树干上。
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良久唐淼才拍拍额头骂自己笨:白痴!树怎么可能有心跳?
但是没有吗?凤凰木明明就是凰羽,她亲眼看到过他幻成树,由树幻成人身。难道凰羽是没有心的人?唐淼摇了摇头,不会的。在她心里,她从来就没有把凰羽看成是一棵没有思想的树。
她记得他身上的草木清香,她不可能忘记他的唇柔软而微凉。昨晚凰羽还体贴的去荒原给她弄蛇肉吃,昨天清晨他变成树之前还没忘记给她弄碗喝的。昨天他还和她有说有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唐淼想起当时突然袭来的剧痛,在这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凰羽,你答我一声,就一声好不好?唐淼东张西望。山谷里只多了一棵树,石峰一始她初来时寂静。
又有两片树叶变黄飘落。唐淼的目光追随着这两片落叶。她打了个寒战,凰羽受了很严重的伤吗?
凰羽,你说话啊,你怎么了?唐淼手足无措的望着凤凰木,再一次感到孤单和恐惧。
唐淼围着凤凰木转了几圈,伸手拍向树,中途又收了回来。她依然没有听到凰羽的回答。
凰羽变成树的时候喜欢安静。一定是这样,所以他才不理会她。唐淼没有再喊,满地调零的花朵让她心疼,她沉默的兜着裙摆将落花一朵朵拾了起来。
太阳越来越烈,唐淼抱着一裙兜的花坐在树下汗出如浆。她不知道哪里有水,只得嚼了颗薄荷糖。清凉的气息从唇舌间涌出。可惜他现在变成了树。唐淼将薄荷糖小心收起来,嘀咕道:你喜欢吃,我都给你留着。
凤凰木羽状的树叶无精打采的低垂着,唐淼看得分明,离她近的叶片边缘一圈已经发黄。她情不自禁想起昨晚和凰羽的对话。凰羽会掉光树叶变成秃子吗?唐淼想想那情景就觉得可怕。
急躁不安的情绪笼罩着她,唐淼再也坐不住,焦急的爬到高处的岩石上张望。
手触及岩石烫得她甩手,脸被阳光灼得疼痛不己。凤凰木这样晒下去,会不会枯死?凰羽的皮肤会不会被晒得干裂?她越想越急,恨不得变块布出来遮在凤凰木上。
看唐淼猴子似的上窜下跳,才苏醒过来的凰羽忍不住想笑。他想幻成人身走进山洞。才动灵力,锥心的疼痛袭来,痛得他头皮发麻,又陷入了昏迷。
凤凰木抖了抖,树叶哗哗作响,又有几片树叶飘然落下。唐淼觉得自己听到了凰羽的呻吟声,她飞快的跑到树下仰头问道:凰羽?
凤凰木静静的伫立在她面前。唐淼神色微黯。刚才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吧?她一屁股坐在树下,撑着下巴望着树轻声说道:你受了伤是吗?很重的伤对吗?我不打挠你了,我等你。
午后的阳光越发的炽热。唐淼抱膝蜷在树荫下,被晒得头晕眼花,眼皮重若千斤,没多久就倦倦的睡着了。
隔了良久,凤凰木的树叶又轻轻颤动了下,树叶聚拢,挡住了移晒向唐淼的阳光。
太阳继续炙烤着石峰。凤凰木的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变黄,时不时飘落。
被热醒的唐淼觉得秋天提前到来。凤凰木绿中泛黄的模样让她难过不己。树下转眼前就铺上了一层树叶。唐淼沉默的去拾。每拾起一片她的心就被扯动一下,她突然扔下手里的树叶放声大哭:凰羽你怎么了?别吓我行不行?我害怕!你别被晒死了!我怎么做才能引出水来!
晶莹的眼泪掉在地上的瞬间,唐淼正好跺了跺脚。一道水箭自地下喷射而出,吓了她一跳。地上像打通了一处泉眼,出现了一汪浅浅的水泊,中心开出了朵白色的水花,汩汩冒出清泉。
唐淼呆了呆,又哭又笑地蹦了起来:凰羽,我能引出水了!你看,真的是泉水!
她弯腰捧起水朝凤凰木洒去。晶莹的水滴在半空中突然绽开成大朵水花。阳光穿透,七彩斑斓,炫目之极。
水花霎时便洒落在树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下了场急雨,无数的水滴从树叶,枝杆上哗啦啦的滴落。
发生什么事了?她傻傻的抹了把脸上的水,看了看脚下那汪小小的水泊,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难以置信这事是她干的。
几乎同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好象她曾经也这样做过。唐淼心里那股熟悉的感觉越来越重,她的手掌下意识拍向地上那汪水泊。手往上一提,掌心便吸起一根水柱。她歪着头疑惑的看着,她居然提菜篮子一样把水提起来了?
愣神间,掌心的吸力没了,水柱哗啦摔落在地上,浸进了地底。
这就是驭水灵力?绝了!唐淼喃喃说道。她蹲下身体,伸手又掬了捧水喝了口。清凉甘甜。唐淼喝了个饱,雀跃的对着凤凰木喊道:我要下雨喽!她掬起水兴奋的浇向凤凰木。
奇景再次发生,洒出去的那点水在空中绽开成大朵大朵的水花,打得树叶沙沙作响。唐淼顾不得去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大笑着不停的捧水浇去。
空中的水花此起彼伏的落在凤凰木上,如急雨沙沙滴落。
唐淼兴奋的手舞足蹈转了个圈。水泊里的水离地而起,化成晶莹的水带随着唐淼的身影转动。她惊奇的看着这一幕,无比骄傲的用手一指凤凰木命令:冲过去!
水带应声扑向凤凰木,浇打在树身上。
哇!这个更威猛!唐淼试着用手掌吸水,甩着两根水柱扔过去。
凰羽仿佛又回到了弱水河边,他坐在重羽宫外的长廊上懒懒的看书。
春日温暖的阳光像孩儿手,调皮的洒满书页。远方雪山解冻。巴掌大的冰晶从雪山上落入弱水河中,长廊下细碎的脆响声不绝于耳。
宫里着白衫的侍女脚步轻盈的从他身边走过。回廓上的响木被一双双雪白可爱的赤足叮咚踏响。
身侧案几上玉色琉璃盏盛着一泓青色酒浆,香醇浓郁。
扑面而来的清凉与湿润直袭肺部。他深深的呼吸,睡意深重,恍惚中看到重羽宫的花次弟绽放。
不知不觉间,凤凰木的树叶由黄转绿,一点点恢复着生机。
凰羽,你怎么样了?你说话呀!唐淼喘着气大声问道。
是谁在和他说话?不是公主,樱柔从来说话都是怯生生的。是素素琼儿?凰羽疑惑的摇头。重羽宫不会有人敢这样冒犯他。
得不到回答的唐淼擦了把额间的汗,喘着气望着变绿的树叶。她累了,从未有过的疲惫。她唯一干过的重活就是提着行李去学校报道。左手提着只大箱子,右手一堆零碎,背着大背包爬六楼,累得她虚脱。她现在又有了那种快要虚脱的感觉。望着凤凰木唐淼咬紧牙关又开始提水浇树。
脑袋嗡嗡用响,唐淼的灵力终于耗尽。唐淼,你蠢到家了!她骂了自己一句。她为什么不在树下弄出个泉眼让凤凰木自己吸水喝呢?绿色的凤凰木在她眼前放大。下一次吧,唐淼这样想着,闭上眼睛软软的瘫倒。
她引出来的泉眼无声的漫过岩石,浸润着荒凉的石峰。暴烈的太阳终于沉下峰顶,明月与山风吹走了酷热。
凰羽从昏迷中苏醒。他敏感的发现了那汪水泊,还有水泊旁躺着的唐淼。绿眸闪过一丝愕然,他瞬间明白了昏迷中的记忆从何而来。
地面涌动,凤凰木的根迁伸到水泊里。片刻后天上的月华被疯狂的搅动,银光点点聚集成线缠绕在树上,紫红色的花朵齐齐绽放。绿光绽现,凰羽吐出一口浊气幻成了人身。
他俯身抱起唐淼,手里托着一朵紫红色的花。乳白色的汁液自花蕊中滴落在唐淼唇中。看着她的脸色渐渐恢复,凰羽唇边漾出了笑容。
白痴!凰羽温柔地看着她,轻轻磨了磨牙。
他抱着唐淼静静的坐在山岩上,手指弹动,那汪水泊分出数道水线激向四周。山谷里的丛丛灌木发出剥剥的轻响声,树芽挤破了粗糙的外皮,抽出片片新绿的叶。岩缝间的青草摇曳,哗啦啦的朝四周蔓延。
你知道吗?我在东荒五年,也没能种出一棵树来。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来了。三个月,我能让整座石峰变成森林。凰羽伤感的看着逐渐变绿的山谷。可是,我现在不想赢了。你说,该如何是好?
你笨得很,连驾云都害怕。有人欺负你,你连跑都不会,怎么办呢?
灵力哪有像你这样用的?耗尽伤到了元神你都不知道。说你是白痴还生气?
他迷茫的望着头顶的明月幽幽叹了口气:我说过要保护你。我走了,把你留在这里,你会不会怨我?傻子,你在这里寂寞了点,好歹能保住你的性命。石峰有我布下的结界,没有异兽能上来伤害你。
他心里升出股烦躁与不舍。蓝沼与幽明蛇的影子在他脑中一闪,凰羽的眸子渐冷。良久,凰羽笑了笑道:不回也罢。
他把唐淼放在地上,站起身,绿光闪烁间再次幻成树。
凤凰木抖动着枝叶,柔嫩的枝条迅速的交叉聚拢成巢。一根枝条无声的挥出,卷起唐淼将她放了进去。
满树的花朵离枝而飞,在空中聚集。一道绿光自树中射出,包裹着花朵。紫色的光芒闪动,绿光散开时,空中浮着枚指甲般大小的紫红色凤凰花。花瓣晶莹剔透,像紫色的琉璃制成,一圈圈往外吐着淡淡的紫芒。
凰羽灵力牵引下,凤凰花缓缓落在唐淼胸口。紫光闪了闪隐没在她心间。
凝水为刀
东荒的清晨是瑰丽的。
朝阳初升的前夕,绛紫,淡金,浅蓝与温暖的澄色挂在透明澄净的天空中。风还未停,这些令人着迷的云彩像姑娘脖子上的半透明纱巾被吹得缓缓飘荡。浮在空中的座座石峰被包裹在其中。青灰色,铁青色的冷色基调和这些偏暖的色彩相映,透出股万年洪荒起始于此的壮丽。
远近数十座石峰之中,悬在荒原上方的这座突兀的多出了一点绿色。
蓬蓬勃勃的绿带着微微莹光镶在石峰中部的山谷里。沉寂亿万年的石峰仿佛活了过来,生机盎然。
一股清泉自山谷中往外流淌。所经之地,青草随行而生。一夜之间便形成了道绿色的瀑布。
凤凰木优雅无比的在晨曦里舒展开羽状的树叶。绿叶像弹动的琴弦,微微颤动。
睡在树上的唐淼被惊醒了。睁开眼睛,满目青绿。她摸摸身边的树叶,从树叶编织的巢里站了起来。她扒开绿叶往外探出了脑袋,眼神如新生婴儿般好奇。
绿叶间伸出的小脑袋,枝叶缝隙间闪动着衣裳的浅黄色。凰羽越看越觉得唐淼像只鸟。回想起她蹲在云上飞行的丑陋姿势,他忍俊不禁,闷笑起来。
凰羽木的枝叶轻轻颤动,唐淼却高兴的呵呵傻笑起来。她扯着根枝条大力的晃动:凰羽,你好了?你好了是吗?你的树叶都变绿啦!昨天我还害怕你的树叶掉光了呢!
凰羽压抑住笑意,故作冷淡地斥道:手又不老实了?!
想到曾被凰羽用树枝吊在半空中,唐淼迅速的缩回手,嘿嘿笑道:对不住,我太高兴了!
睡醒了还赖在我身上?
唐淼哦了声,趴在巢边沿伸出脑袋找下树的地方。树枝聚成的巢筑在三丈高的空中。三丈是多少?六米多,两层楼的高度。唐淼往下面看了看,愁眉苦脸的说道:太高了,送我下去吧!
凰羽顿时生出股想抽打她的冲动,他真没见过这么没出息这么笨的仙!他尽量缓和的说道:驾云飞下去!别怕,才三丈高。万一栽下去,我会接着你的。
对啊,她是神仙了,可以飞。唐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默默招了朵云。她意外发现自己招来的云朵变大了,由二尺见方变成了一平米大小。她的灵力增长得很快嘛。唐淼得意洋洋的踏上云,尽管眼睛仍没敢看下面,她好歹是站在云上的。
心念动处,那朵云瞬间载着她降到了离地三尺的高度。唐淼的心落到了实处。她得意洋洋的冲凤凰木挥了挥手。摆了个超人的姿势滑行了一段后唐淼立在半空插腰大笑道:我真的会飞了!
凤凰木剧烈的颤抖了下。唐淼的厚脸皮让凰羽无语之极。
尝到甜头的唐淼此时觉得在空中飞行是件极美妙的事情。她自豪地望着昨天引出来的小水泊,自豪的望着山谷里蔓延生长的青草,自豪的望着抽出绿叶的灌木......她觉得满目苍翠都是自己引水的功劳。她创造了生命,多么神奇的仙界啊!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新生的绿色安慰了唐淼。几天前初到仙界时,她惶恐害怕。觉得自己像闯进了食肉性动物地盘的小白兔,只有挨宰的份儿。现在她拥有了灵力,能在一年只下几滴酸雨的东荒引出泉水来。唐淼对穿越到仙界第一次有了会生活得很好的信心。
凰羽体会不到唐淼的心情。但唐淼的兴奋与快乐感染了他。他默默注视着那个浅黄色的身影。看她时不时回头冲他一笑,看她耍宝似的在空中手舞足蹈,他有种想幻出人身拉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在空中飞翔俯瞰大地的冲动。
能在东荒呆上五年,凰羽的耐性已经锻炼得极好。他压抑住了自己的念头,依然默默的伫立在山谷中欣赏着那只身姿越来越轻盈的小鸟。
蹦哒一阵后,唐淼落在了泉眼旁。
清凉的泉水浇在她脸上,舒服得她做了个深呼吸。第一缕阳光投射在山谷里。唐淼喝够了水,笑盈盈的拨弄着泉水,目光望向身旁的山壁打起了小算盘。昨天引出来的泉眼太小了。自己用手提水浇树,累得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要是山壁上有道瀑布,直接灌溉省力多了。
她贼贼的看了眼凤凰木,如果凰羽看到有瀑布从山壁上喷出来,他会是什么表情?
这么想着,她像被催眠了似的抬起手在额间一点,指向对面的山壁。数十道青色光点自指间飞出,笔直的打在岩石上。
轰隆一声,岩石缝里喷射出无数道水流,形成大大小小的飞瀑落下。白色的水花在岩石上跳跃,溅开蓬蓬水雾。阳光下一弯又弯的彩虹慢慢浮现,绚烂无比。
唐淼张大了嘴巴,摸着脑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到了。水流瞬息间便到,眼前白练闪动,一股水流迎面朝她扑来。唐淼吓得大叫一声,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奔流而下的水喷溅在凤凰木上,其中一股却在唐淼头顶停滞。远远望去,她就像顶了只透明的锅盖。
白痴!凰羽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
唐淼心头大恨,不服气地抬头瞪向凤凰木。灵力不知不觉间散开,哗啦一声,头顶的水崩溃的落下,顿时将她浇了个透。
哈哈!你说你......你居然是个能驭水的仙!凰羽一个没忍住,笑声毫无掩饰的响起。凤凰木的树叶稀里哗啦地乱抖。
唐淼狼狈的跺了跺脚,哇哇叫着扑过去,轮起王八拳一阵好打。
凤凰木剧烈的颤抖着,凰羽大笑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了。哎,树皮厚着呢,小心手疼!
唐淼不解恨,踢了他一脚道:还不变回来!省得我仰头看你脖子都酸了!
凰羽迟疑了下,轻叹了口气:我现在不能幻出人身来。
唐淼吓了一跳:啊?为什么?
老半天凰羽才开口说道:我的元神受了损。没恢复前,不能变成人身。
元神受损?唐淼这才发现凤凰木虽然恢复了绿意,树上的花一朵也没有了。她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唐淼忍不住想起凰羽在月光下回眸的绝美面容,鼻子禁不住发酸。她企盼地问道:是水还不够吗?我再多引些水来行不行?
山谷中灵气荡漾。山壁上挂着数十道瀑布,清澈的水流向山谷在凤凰木四周聚集成潭。岩石间的青草疯狂的吸水生长,山谷里的灌木抽发了绿叶。
丫头,看看你引出的水多么有用!有了水,这座石峰很快就会变绿了。凰羽悠然转开了话题。
唐淼埋着头,手指无意识的在树身上画拉:你什么时候才会恢复?
水能解渴,但只有异兽的元灵才能助我恢复元神。我现在没办法去荒原,在这里吸纳日月精华,有个十年八年就好了。别担心。
头顶的绿叶如伞盖,凤凰木叶散发着清香,被挡在外面的阳光将绿叶映得半透明。多么美丽的凤凰木,唐淼胸腔里蔓延着股酸酸的感觉。先是莫名其妙的头痛晕厥,等她一觉睡醒,灵力大增,而凰羽却幻出了本相,元神受损。唐淼不傻,她没问凰羽,但她知道,一定有关系的。
要等十年八年后她才能再看到凰羽了吗?唐淼心里又一阵酸痛袭来。既然他是棵只能被困在这里的树,能帮到他的人就只有自己了。唐淼脑袋里冒出沙角蛇狰狞的身影,丑陋的三角蛇头,她哆嗦了下。异兽的元灵就是凰羽从沙角蛇脑袋里取出来的白色珠子?她轻声问道:凰羽,你现在不能动。如果我想吃蛇肉,我该怎么办?
凰羽呵呵笑道:你能引出水来证明你的灵力修为不错。你试着凝水为刀,一刀砍了它的蛇头不就结了?
凝水为刀?唐淼想着这句话,手掌招起极自然的捏了个法诀。旁边水潭里的水飞出一股在空中凝结成了一把晶莹的刀。
我怎么做到的?唐淼百思不得其解。
凰羽想起她识海中被自己打散灵魄的女子,暗暗叹了口气。那个女子拥有驭水之灵,灵力修为入不了上仙的品,杀沙角蛇却不费吹灰之力的。
十载碧海飞仙路,忍叫故人等不得。那个女子幽怨的歌声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她的怨念如此强盛,被打散了灵魄依然不肯湮没。等她十载飞仙回来的故人会是谁?仙界灵力高深的上仙浩如星辰,凰羽隐约觉得自己灭了她最后一魄没准儿会引出什么祸事来。但她不该起意夺占唐淼的识海,不该想把她的身体占为已有。凰羽心里又涌出怒意,时光回转,他还是会打散她的灵魄。
只是她最后一魄与全身灵力是用锁魂丹镇在唐淼体内的。是谁动用了东极地的皇族秘药锁魂丹呢?东荒之地这么大,唐淼凑巧就落在了他所在的石峰上。更巧的是,她有驭水之灵,正是自己最需要的。又是谁设计了她?送她来是在帮他还是另有目的?
凰羽,很奇怪呢。我好象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似的。但是我认真想,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唐淼的手指轻轻划动,水凝结成的刀在空中轻盈的飞舞。随着她的手指方向飞快的砍下一角山岩,又听话的回到她手边。
凰羽回过神笑了笑道:心念所至罢了。你不用去想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想着你要做什么就行了。
唐淼嘀咕道:反正我也想不出来。
她真的敢为了他驾云去东荒杀沙角蛇吗?想到她害怕的蹲在云上的模样,凰羽又有些不忍。
凰羽,我会驾云了,我去玩会儿。不陪你啦!唐淼拍拍树身,意念动处,将那顶晶莹的刀收进了袖子里。
她现在就要去?凰羽没有说破,打了个呵欠道:太阳升起来了,我睡会儿。
凤凰花开
我是一只小小小鸟,我要飞呀飞得更高唐淼离地三尺,哼着小曲儿悠哉游哉逛风景似的飘离山谷。
阳光逐渐炽热,幸好云朵载她飞行时掠起了风。唐淼的鬓发被风吹起,她拔下簪子重新把头发挽成髻,牢牢的固定住。她突然想起,这支簪子是同学去丽江玩给她带回来的纪念品。黄色的石头排列成花被五彩丝线缠在木柄上,民族味道十足。
她看看自己脚下的云朵,看看了身上飘飞的浅黄色衫裙,一时间百味杂陈。才几天呢,仿佛和那个世界已隔了一座太平洋的距离。
转眼间,她已经飘到了石峰底部。从高处望下,荒原上布满了白色的沙地,褐黄色的土丘还有的青灰色的石山。颤粟感从唐淼心底深处滋长,她深呼吸又深呼吸,哭丧着脸想,腿还是发软,头还是晕啊!
她迟疑的站在石峰边上,拳头攥得死紧。想着万丈虚空,她的心仿佛现在就要从嘴巴里飞出去。
不去可以,但凰羽怎么办?她难道忍心看让他风吹日晒个十年八年才能幻出人身来?
在她头顶的高空,一片白云藏住了凰羽的身影。他默默的注视着迟疑的唐淼,眼神复杂莫名。
她已经是仙界的一员,她不能连驾云飞行都不敢。至少,有事情发生时,她总该学会怎么逃跑。这是凰羽撒谎骗她的初衷。然而真正等到唐淼跑到石峰底部时,他却意识到,无论如何,她想去荒原杀沙角蛇,肯自己独自驾云飞行,都是为了他。她不是为了自己能吃到蛇肉,她要为他去取沙角蛇的元灵。
心跳悄然加快,凰羽嘴角一弯,笑了。心思再无凝滞,一片霁月风清。逼她学会驾云飞行的方法有很多种,他偏偏用元神受损当借口。在他心底深处,在他自己也没看清楚之前,他已经很想知道一个答案,而且顺溜的说了出来。
她究竟肯不肯为了他而勇敢的驾云飞行?
不管她是否踏出这一步,他都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凰羽轻轻叹了口气,绿眸闪过狡黠的光。他还是要她学会驾云飞行。
唐淼站在岩石上,雪白的云朵漂浮在她身前。一平米大小的云朵比一尺见方的小云朵大多了。如果晕过去,大概会载倒在这朵云上。它会托着她平稳落在荒原上的。唐淼计算了半天位置。义无反顾的踏上云朵,蹲下身,缓慢的睡下。她摸不到实物,却知道身体被一股力量托起。
拜托飞稳一点!直升直降,千万别斜着飞!唐淼平躺在云上,闭上眼睛,双手环抱着自己。身下的云朵缓慢的朝东荒降落。
凰羽目瞪口呆。她以后就......躺着飞?有危险的时候,她也躺着逃?比蜗牛还慢呐!然而,心里却是又酸又软。她怕成这样,她还是让云朵飞向了荒原。
你只能赢不能输。你不能让鬼面娶到樱柔公主。苍老的声音在他脑中蓦然响起,像一根弓弦噌的拉开弹回,狠狠击在柔软的心上。失神间灵力骤散,凰羽嗖得从云端栽下。
他扑向躺在云朵上的唐淼,这一刻她离他是这么的近。凰羽甚至看清楚了她微颤的睫毛。仙界中人运用灵力像呼吸一般自然,只一个扭身,他从唐淼身边滑过,稳稳立在了云头。
绿色的眼眸渐渐变冷,他不能对这个小凡仙动心。凰羽转过身,化为一道紫影回了石峰。
她会不会有危险?不会。凰羽脑中仿佛有两个自己在对话。一个温情脉脉,一个冷酷无情。
他负手站在山谷里,看瀑布飞溅,聚流成潭。又想起唐淼被水浇透的狼狈模样。绿眸缓缓闭上,凰羽伸手点在额间。点点莹莹绿光飞散而出,落地生根发芽抽枝散叶,迅速的生成参天大树。蓬蓬绿色的灵气自树梢间升起,渐渐将整座石峰罩住。
山谷里树木最盛,将灸热的太阳遮挡在外。灵气聚而成云,蒙蒙细雨无声飞落。
凰羽站在树林中,绿眸幽深,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明明滋润与清凉让他的灵力迅速恢复,为什么心底仍有一簇火烧得他焦燥难忍?他盘膝坐在地上,深吸口气,凝聚心神。
闭着眼睛,唐淼能感觉到风掠过脸颊的速度。她拼命的告诉自己要稳住。然而石峰离荒原的高度,她曾经看到过的深渊印象如此深刻。她不想陷入这种想象,又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
唐淼的下降速度越来越快,失重感越来越重。最终她没忍住双手乱挥尖叫出声。托着她的云朵是以灵力招聚而成,唐淼此时早就忘记自己已经成仙了,她不可自抑的想到了血肉飞溅,四肢断折,脑袋开花等等摔死的惨状。
自己吓自己最可怕。强大的心魔扼住了她的思想。失去对灵力的控制,云朵悄然散开。唐淼明显感到托着身体的那股力量没了。心从她张大的嘴里飞走,她惊惧的瞪大双眼看到上空的石峰变成了一块小石头。她甚至没有思维去想别的。
在唐淼看来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其实只有一瞬,眨眨眼皮的时间。她重重的落在个柔软的东西上。
扑面而来的紫红色从眼瞳中一闪而过,喉咙机械的又吐出几许尖叫后的残音。唐淼的手摸到了实物。
又没摔死呀!她低低呢喃了一句,头软软的偏到一侧。
一朵硕大无比的凤凰花稳稳飘落在荒原之上。花瓣重重叠叠围合在一起形成一个花苞,紧紧护着躺在花心的唐淼。
多多,你看那是什么?!不远处的石丘上飞速奔来两个人。
说话的是个白衫少女,脸上嵌着对冰蓝眸子,透出股机灵劲儿。她指着荒原上的花朵惊叹。
她旁边的少女双眸碧绿,腰肢不盈一握。一袭银色紧身衣下身材曲线毕露,妩媚妖饶。多多的目光却凝视着空中的石峰,下巴一摆:笨笨,你看头顶的石峰。东荒之地的荒山上居然长出树来了。
笨笨啊了声,眼瞪得溜圆:东极地的鬼面公子已经离开了西地,听说羽公子的修炼之地选在北地,难不成在东荒?地上那个是什么东西?
两人多年搭挡,心意相通。同时聚云掠飞,顷刻间便接近了紫色花朵。
多多摆手止住了笨笨,低声说道:这个花苞有灵力波动。
笨笨转过头刷的抽出了背上的剑,吸了吸鼻子,潇洒无比的朝东南方掷去。
东南方向白色的沙地翻涌,一条沙角蛇嘶嘶叫着昂首从地下跃出来,扭曲着身体躲避着飞剑。
多多嘿嘿笑了笑道:遇到我了还不乖么?过来!她手中扔出一条银色的长索,准确的套住了沙角蛇。
也不知道她手里的长索是什么制成,沙角蛇霎时软了身体。多多扬手一扯,那条沙角蛇箭一般直飞向凤凰花。
凤凰花的花瓣突然绽开,吐出一圈紫芒。还没触及到花瓣,沙角蛇闷声低吼,身体被削成了数段,蛇头痛苦的在地上扭动,扫起丈余高的沙尘。
好厉害的法宝!笨笨吐了吐舌头。
多多撞了她一下道:你说这法宝会不会是那个羽公子的?
笨笨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看上去真美。要是能收了它就好了。
多多有些心动,抖动着手上的银色长索朝凤凰花卷去。紫芒再次耀花了二女的眼睛。不好!多多脸色大变,扔掉了银色长索。连声闷响之后,银色长索寸寸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