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白氏双侠”,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正是江湖年轻一代剑侠中最有名的两兄弟,不但剑法精妙,而且都生得风神俊朗,一表人才。纵是再泼辣的少女,一提到白家公子,语气必定也会柔软三分的。
白老爷子自己也颇为骄傲,时常对人道:“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也没叫我多操半点心,如今我这做爹的,也只不过略尽点心,替他二人寻两门好亲事罢了。”
话虽这么说,然而许多媒人上门来,他却都笑而不应。
他心中自有主意。
一门好亲事很快便定下来了。
云家堡的老堡主与白老爷子正是世交,膝下有一女,乳名碧月,机敏可爱,由于云、白两家走得极近,她也常随云老堡主过来,自幼便与白氏兄弟玩耍,彼此十分熟悉。白老爷子那时便十分中意她,常与云老堡主开玩笑要结成亲家,羞得三个小孩子直嚷嚷。
如今几年不见,当年的小丫头竟已长成了大姑娘,容貌美丽,脾气也惹人疼,前日随云夫人过来探望自己老婆时,白老爷子便有心要结这一门亲事了。于是,他便暗地叫夫人跟云家夫人透个口风试探一下,以“白氏双侠”的名气,云老堡主自然十分欢喜,一切水到渠成。
只是事到临头,白老爷子又犯了难。
这俩小子都是跟云碧月一起长大的,到底配给谁好?何况现在儿子大了,都不好意思开口来求,这可叫做爹的为难了。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二儿子白无非更好。
白无非不但长得更俊,而且性格开朗,谈吐潇洒,行事果断,比起温文内向的弟弟,更讨女孩子欢心,应该配得上那丫头吧,何况是友人之女,总不能叫她来了受委屈。
于是,一个错误不知不觉便造成了.
“白氏双侠”中风光最盛的白家二公子白无非竟然订亲了!
无数人羡慕,无数人妒忌。
白无非也十分兴奋,他自小便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云家妹妹,所以每次有媒人来提,他总是问也不问便直接叫父亲回绝了,想不到,如今父亲无意中安排的这门亲事,倒正合了自己的心意。
然而,在众人称贺的当日,他发现弟弟竟没有出来向自己道喜。
一向温文尔雅的弟弟白无忆,居然在房间里醉得一塌糊涂,待他过去正要训斥时,弟弟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斜斜瞟着他:“哥,你好好待云儿……”
他愣住。
弟弟也喜欢她?
许久。
他轻轻推开弟弟的手,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弟弟只比他小两岁,禀性温文内向,兄弟自小情深,他是十分爱护这个弟弟的,甚至还为他挨过老爷子好多次揍。
任何东西他都可以为弟弟而割舍,但,感情却绝对不能。
何况这门亲事已成定局,若要退亲,叫云儿脸上怎么过得去?就算云家的老叔不计较,自家老爷子只怕第一个就要拿家法来伺候了。
没有关系,他会让云儿过得很好的。
直到——.
“白二哥哥……”那抹娇俏的红影出现在眼帘里,却站得离他远远的,垂着头。
他心中一喜:“你怎的来了?”
按规矩,订亲以后两人便不该再相见,他万万想不到她会偷偷跑来找自己。
于是,他走过去,想像小时候一样拉她的手:“云儿。”
然而,她却躲开了。
这丫头也学会害羞了?
他立刻收回手,柔声道:“几时来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二哥哥,我……”
看她这副欲语还休的模样,他便猜到她有难处了。从小一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她都会这么吞吞吐吐的,譬如抓不到蝉,或者轻功不够,爬上树却不敢下来……
“又遇上什么事情了?”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自信与宠溺,“说出来,二哥哥必定能帮你,如何?”
以前能,这次必定也能。
在她说出来之前,他是这么以为的。
“二哥哥,你……退亲好吗?”.
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但他还是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她要自己退亲?
心忽然很痛,如同千万根针在刺,痛得他几乎要倒下。然而,他忍住了,一如既往地镇定,微笑。
“为何?”
虽是在笑,心却已经没了感觉,语气也空空的。
她仍然不敢抬头看他:“二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侧过身,淡淡道:“缘故?”
她似乎要哭了:“我……”
他不忍逼她,先开口:“因为无忆?”
这许多年,除了父亲与兄长,她接近得最多的男人,只怕就数自己和弟弟,记得小时候她总是喜欢逗内向的弟弟玩。
果然,她默认了。
“为何不与云叔说?”
“我跟爹爹说了,可爹爹骂我……”很小的声音。
许久。
“好,我答应你。”
她立刻抬起头,似不敢相信:“真的?”
他微微笑道:“真的。”
那张俏丽的小脸上立即布满了喜悦之色。
片刻,她又担心地望着他:“二哥哥,你不怪我吗?”
怎么会不怪?
但,他不能叫她内疚。
“自然不会,”笑容带着平日的洒脱,“此事也不过是老爷子定的,你喜欢无忆便好,明日我便上门退亲,过两个月叫他来提,如何?”
“二哥哥最好了!”这一刹那间,她终于又变回当年那个爱玩爱笑的小丫头了,拉着他的手开心不已。
手已有些颤抖,他不动手色地将它从那双柔软的小手中抽回,微笑道:“出来这许久,也不怕云叔知道,仔细罚你!”
她似乎才想起来,遗憾道:“那我走啦。”
他点点头。
她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开心而又羞涩地冲他一笑,随即以一个曼妙的姿势掠起,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白衣潇洒,静静地望着那方向站了许久.
枕墨阁。
廊外的灯笼并没有亮起,四处漆黑一片。
“任叔,好好的中秋,怎么又让二哥喝成这样?”
两个人扶着另外一个醉醺醺的年轻公子走进门来,那青衫少年燃起灯,看看四周,便将他轻轻扶到了床上,又替他盖上薄被。
“他不是很喜欢云儿的么,怎的突然退亲?”青衫少年皱眉,担心道,“前日爹才打了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如今又喝酒……”
另一个年纪大的也看着床上那白衣公子,眼中满是疼爱与不忍:“你爹也是怕云堡主怪罪,他这么突然登门退亲,叫小碧今后如何做人……”
说着,他停下来叹了口气。
半晌。
青衫少年看看漆黑的窗外:“太晚了,喝成这样,若被爹知道怕是要气的……今夜二哥就在枕墨阁歇着好了,我去流风轩。”
灯,熄灭.
“二哥哥……你退亲好吗?”
她要自己退亲,她竟然要自己退亲……难道这许多年过去,她眼中始终只有弟弟,对自己就没有一丝爱意么?自己对她的好,她也没觉察半分么?
头很痛,心中却更痛.
“怎么喝成这样啦!”朦胧中,似乎有人在推他。
他立刻清醒了些。
“平日里都不喝酒,一喝就醉成这个样子!”话语就在耳边,似乎是在嗔怪。
声音甜美无比。他微微睁开眼,立刻,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床前,原来他内力深厚,已能夜中视物。
那不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人么!
心中一喜,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云儿?”
“是我啦!”赌气的模样更可爱,“一年多了,好容易溜出来想跟你赏月,偏偏今夜又没有月亮,你又喝得像只醉猫!”
醉猫?他笑了。
醉意朦胧,他竟忘了一件事,自己能看到她,她却未必能看到自己!何况这几年她并不常来走动,相互之间也不如往常熟悉,喝多了酒,声音也有些变化。
她依旧自说自话:“门口那两个人真笨,我点了她们睡穴呢。”
忽然发现他拉着自己的手,不由又羞得垂下头,轻轻笑了。
甜甜的笑容近在眼前,时而清晰,时而又模糊,他想抓住它,让它永远绽放在自己面前:“云儿,我喜欢你……”
半晌。
“我知道,”她凑近了他,悄悄笑道,“我也喜欢你啦!”
她也喜欢?
她喜欢!
她还是自己的!根本来不及细细思考其中可疑之处,他心中狂喜,将手一拉,紧紧将她抱住,随即一个翻身。
“别,不要!”低低的惊呼声。
“云儿…….我喜欢你……云儿……”呓语般的喃喃,夹杂着微微的喘息声。
“……我怕……”
“不怕……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
“中秋,枕墨阁。”中秋那夜,歇在枕墨阁的竟并非白三侠,而是白二侠!
真相竟是如此!
杨念晴听得无语,得到很大启发:做这种事的时候绝不能没有灯,太纯洁不一定是好事啊,这古代女孩子连对象都不弄清楚,居然就轻易被人吃了,现成一个小龙女失身版呐!
李游皱眉:“云碧月自是认错人,但白二侠事后岂会不知?”
任老伯摇摇头:“第二日我去时便发现不对,只当是哪个婢女,因怕老爷子加倍责罚他,便替他隐瞒了,他宿醉醒来后也并不怎的明白,虽有怀疑却无凭据。”
原来白二侠也不知道,只怕还当是在作梦吧。
“小碧也只当作是无忆,因此见他后来与三夫人订亲,气急之下,这才悄然出走,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她其实已有了……”
不对啊……
杨念晴忍不住道:“白三侠不是也很喜欢她吗?而且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事,怎么反而跟别人订了亲?”
任老伯黯然:“他是有苦衷的。”
“不得已”几个字不能成为负心的借口,这向来是杨念晴的爱情理念,若他是真爱,又怎么忍心为了别人而伤害自己最喜欢的人。
她撇撇嘴:“什么苦衷,借口!”
任老伯摇头:“他只是不想害了小碧。”
他又看着众人,忽然问道:“你们可知道当年的一指医仙?”
见他扯到别人,众人都不解。
李游点头微笑:“这位前辈虽无名,却又有名,只怕当年的名头与如今的邱兄差不多,可惜他老人家已离世多年,也无传人。”
任老伯点头:“当年,无非退了亲,无忆原本很是高兴,准备求老爷子再去提亲,哪知就在第二个月,一指医仙正巧路过庄子,借宿时,无意中见到了无忆。”
渐渐,老脸上又泛起一片悲哀之色:“一指医仙说,无忆他……他此生是不会有子嗣的。”.
众人愣住。
竟是这个原因!
这个时代,不能有子嗣,男人是十分屈辱的,难怪白三侠宁愿死在云碧月掌下,也不愿意将缘故说出来。
任老伯咳嗽一阵,黯然。
“老爷子知道此事后,自然不会再去提亲,如此岂不害了小碧?正巧表夫人之女患了不治之症,无忆便求老爷子与她订亲,只想以此绝了小碧的心意,哪里知道小碧已有了身孕,所以才如此恨他。”
因为爱,不忍伤害她。
因为爱,最终还是伤害了她.
不就是不孕不育吗!杨念晴终于忍不住了,嘀咕:“其实也没什么,云碧月肯定不会计较的,以后随便去哪儿领养一个不就有了?”
随便领养一个?除了已经习惯她的何璧等人,叶夫人与任老伯都怔住。
一个大姑娘家居然好意思谈论这种事,还说出这种话!
沉默。
李游咳嗽一声。
南宫雪微笑着转移话题:“倘若在下没猜错,那日在断情山庄,我们并未见到云前辈的墓,莫非她是与白三侠合葬了?”
任老伯缓缓点头:“此乃三公子吩咐,二夫人才将他二人葬在了一处。”
他从头到尾都是爱着她的。
然而——
死后的殉情,又怎能弥补一生的遗憾?
活着,才是最应该珍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