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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相叙一刻

    1、有光,就有希望?

    出了那狭厌洞穴,黄泥壁上又点着油灯。

    黄豆大的黄火,照在黄泥墙上。泥黄地上,昏黄一片,好像这儿就是直通鄂都城。阎王殿的黄泉路上一般。

    无情现在的处境,就好比真的已在黄泉道上,只等牛头马脸来接引。

    只不过,习玫红比他快上一步,领先而行罢了。

    无论怎么说,有火总比没有火的好,有光也总比没有光的好。

    有光,就有希望。

    有火,便有热力。

    但无情现在已经完全失去力气。

    聂青的臂膀箍住了他的脖子,并已封住了他双臂的穴道。

    他现在已接近完全没有希望。

    望到聂青低头俯视他那双充满嘲弄的眼,那两朵鬼火般得意的绿芒,他已几近失去了希望。

    无望。

    聂青看着受控在他臂弯里一动也不动的无情,仿佛很不满意:你令我实在有点失望。

    他把力气稍稍放松了一些,无情的脸才没那么红,才可以开声说话。

    可是无情并没有说话。

    他好像没有话要说。

    聂青反而有点不自在:你没有话说?

    无情不作声。

    聂青更是若有所失:你可知道,我们部署了多久?花了多少人力,心力。物力?我费了多少心机和机心,才逮着了这个机会?才能使你中伏?

    无情没有表示。

    聂青讶然道:你居然一句话都不说,任我鱼肉?你信不信我一发力就拗断你脖子,你这辈子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了!

    无情点点头,带点漠然。

    好像,脖子不是他似的,或者,他已失去了说话的气力。

    可是聂青却明知不是。

    他已卸了劲。

    对方明明是有说话的能力只要他肯开声便行了。

    所以聂青反而激动了起来:你信任我,我却出卖了你,你就一个字也不说?一句话也不骂我!?你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人气!?你为啥不斥我是不是人!?有没有人性!?

    依然不说话。

    也不挣扎。

    聂青连脖子都涨满了青筋:至少,你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出卖你呀!?

    这一次,无情点了点头。

    聂青气得笑了起来:那么,你也得开口问一间啊!难道我还自行献身夫子自道么!你是当差的,你不审犯,难道教犯人自行但白交待罪行啊!?

    看来,他是有话要说,不说还真的是不痛不快。诡异的是,他是挟持着公人,却强迫人去审问他。

    无情终于说话了。

    他眼角仿佛还有点狡黠的笑意。

    他的语言很含糊。

    你真的要我说话?

    聂青大喜过望,目中青光大现。

    我只怕你不说话。

    我为什么要说话?

    无情的声音还是很吃力。模糊。

    :涸为你快要死了,聂青见对方愈不问,就愈不惬意,我为什么要杀你,你连问都不问?

    无情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倒又大出聂青意外:你就连挣扎也不挣扎一下?求我吧,说不定,我会放了你。

    无情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我求你,你就会不杀我?

    他总算是问了一句,千不情百不愿的。

    聂青怔了怔,干笑了半声:这倒不可能。说真的,我还真不愿杀你,可是,我若放了你,我们大家都完了。

    无情神色苍白,在黄灯下成了苍黄,不过却不影响他的平静:

    你既然已肯定要下手杀我了,我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听来,你还有别的同移,你也作不了主,我求你又有什么用?

    他的眼神很宁定。

    他的神情也很平淡。

    惟一比较含混颤哆的,只有他的语音。

    聂青听了,瞪住他,好像见鬼一样。

    他忍不住叱道:我就要杀你了,你快要死了,你就连原因也不想知道!?

    无情点点头:一个人都快要死了,知道那么多干啥?

    好,好!聂青干笑起来,听那笑声,仿佛是一件心血交熬。千淬百炼而成的艺术品,却不受到人欣赏、遭人蔑弃一般,就算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杀你,难道你连我是谁也不想知道么!?

    他兀自气忿难平,又咋咋咋的干笑了几声,仿佛有东西塞在喉管似的,但他双目,一直盯着无情的脸,不管他笑他怒他得意时,他都双目逼视、紧盯不放,仿佛要在无情颊上消融出一个洞似的。

    只听无情叹了一口气,缓缓的道:

    青月林公子,你要我问

    问字后面,应该是什么二字。

    但这两个字并没有说下去,也来不及说出来。

    因为他已出手。

    不是聂青出手。

    而是无情。

    无情也没有出手。

    聂青的右臂箍住了他的脖膊,无情的手也挣动不得。

    所以出不了手。

    他是出口。

    他出口就是出手。

    甚至比出手的杀伤力更大!

    他前面几个字,即是青月林公子,你要我这八个字,依然说得含混不清,但到了问字,却突然清晰了起来。

    不但清晰。

    而且有力。

    甚至斩钉截铁。

    一个问字,唆地一声,一道寒芒,直打聂青眉心!

    快!

    疾!

    碎不及防!

    如果有光,就有希望,那么说,有出手,能出手,就有机会获胜,有机会反败为胜。

    2、只要爬起来比跌倒多一次

    嗖的一声,寒芒直取聂青面门。

    两人相距极近。

    聂青本理应以为无情已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所以更骤不及防。

    这下很要命。

    无情的命就在聂青的手里,所以他先行要聂青的命!

    聂青盯住无情。

    无情一张嘴,寒芒一吐。

    聂青也突地一张口。

    他一口咬住寒芒。

    不错,无情的寒芒,给他一口咬住了。

    的确,无情这一记绝招,已失了手。

    那是真的,聂青破了无情的杀手铜。

    他左手还迅疾而熟悉,往无情颊上一拍,啪的一声,从无情咀里掉下一支比牙签大不了多少的竹管来。

    无情看着聂青,看他的眼神,仿佛对这个人很好奇,也很赞赏。

    可是他却刚刚失了手。

    他连这称绝江湖,必杀绝技,也给聂青破掉了。

    聂青也俯首看着他。

    他的咀里原来有四只尖牙。

    就像狼犬。僵尸一般的尖齿。

    就这四只牙齿,衔住了无情的寒芒。

    两个就这样对视着,也对峙着。

    半晌,聂青一松口,叮的一声,寒芒落地。

    好一个不吐不快,聂青看了看地上的暗器,又补加了一句,好一支独锈!

    不过你的杀手铜完了,然后他说,到底让我给破了。

    他这时的语音,好像是艺术家经年累月、苦心孤诣的终于完成了他的作品,满足之余,还透露了一些些的乏意和得意。

    他抬起左臂,用屈起的指节敲了敲他的牙:幸好我有这四只切齿咬牙。

    他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无情:就算你的暗器喂了毒,也不管用,再毒也毒不过我的牙。

    无情道:我的暗器从不淬毒。

    聂青怔了怔,又笑道:不管喂不喂毒,你现在大概也把我恨了个咬牙切齿吧?

    无情道:我倒是印证了。

    聂青问:印证?

    无情道:我印证了老鱼为何从背部受袭,颈部遭噬,果然是你咬的。

    聂青居然伸了伸舌尖,他的舌尖很尖,也很长,舌根又蓝又绿,无情乍见,仿佛有点畏惧,头部往后缩了一缩。

    聂青嘻嘻笑道:大捕头也有畏惧的时候。

    无情才那么一畏缩,随即又恢复了他的漠然:小人物当然害怕。

    聂青道:你在后悔明白得太迟了吧?若不是鱼玄姬的顶心睁实在劲急,他的铁壁铜墙也的确练到家了,要不然,我一口就咬死他了。

    无情道:问题是,你咬了他之后,牙齿吞到肚子里去了么?我有观察过你的咀巴,并没有异样,只有血渍。

    聂青得意非凡地道:你终于肯问我话了。

    无情随即道:不过,我现在倒看出来了,你的尖齿是活动的,是临时箍上去的,当然,也可以随手脱下来。你当时咬住了块淌血的肉,既是可以表示你是跟敌人搏战而求存,也可证明你不是凶手,更可掩饰掉你牙缝、唇边血渍的由来。

    聂青目光绿芒大闪:对对对。你想得对极了。要是一早想得那么周全,你又何致于现在落我手里?你们一看到我背上的伤,就以为我也给鬼咬了,而且伤得最重,殊不知,我是自己搞的。

    那时候,我就想不通这一点。无情承认道:我没想到,毒牙根本就不长在咀里,所以,你只要右手食指套着尖齿,左手指尖捏着毒牙,反转往左肩右肋一刺,就可以咬在自己背上,看来,是从背后遭袭,而且,绝对是牙印,也大可洗脱了偷袭的嫌疑。

    聂青惨笑了一下:为了要干掉你手上两员大将,我也付出了代价。

    无情说起他们,就算在这种形势下,也有为他们而感到骄做的样子,道:他们看来不过是行行坐坐。喝道开路、服侍我的两个牙将。跟班,其实不然。

    聂青颔首同意:我知道。只要从老鱼已跟随诸葛小花二十年,小余跟在你身边办事已十年却依然在江湖上屹立不倒,并且见案破案,光在这一节上,我已知道他们只是给掩饰得好的狠角色,决不是小人物。

    无情道:你有眼光,也够狠,但还是放不倒他俩。

    聂青目中青芒大现:但我却放倒了你。

    无情道:跌倒了的人,随时都可以站起来。

    你例外。聂青说,就你站不起来。

    我站不起来也可以爬起来,撑起来;无情的语音里依然坚定,无论跌倒多少次,只要爬起来比跌倒多一次,他便算是成功了。

    聂青瞳孔更绿:只不过,只要跌倒比站起来少一次,他就得是个死人了。

    无情冷然道:我还没死。

    聂青道:那要看我要不要杀你。

    然后他反问:你知道我刚才为何不杀了你?

    无情道:你是个聪明人,够好够狡,你刚才就说过,决不犯上别人的毛病。历经错误,才能有顿悟。刚才习玫红没一刀杀了我,才有如此下场。你刚才却没接受她的教训。这我可不明白。

    聂青眉开眼笑:无情大捕头也有不明白的时候?

    无情也不温怒:如果我一切都明白,此际又怎会落在你手上?

    聂青道:我刚才不杀你,是正好受到教训的原故。

    教训?无情惑然,什么教训?

    过去武林人的教训。聂青唯恐他听不明白,所以再追加一句阐说,过去对付你成功得手但败亡下场的武林人,他们总结的经验和教训。

    对付我,无情脸上的表情,一时似笑非笑,有那么复杂?

    有。聂青正色道:你得罪的武林中人,是不是很多?

    多。无情答,多得连我自己都数不清。

    聂青板起脸孔问:其中有许多是高手,而且还是一流高手吧?

    无情爽快的答:他们只要动一根指头,我就理应死了十八次。

    聂青依然肃然地问:但他们得手。成功的并不多?

    无情苦笑道:要不然,我早已不能活着让你迫供了。

    聂青不理会无情话里的讽嘲之意:他们其中也有好不容易得手的,但却没把你杀死,而且他们也没能活下来,为什么?

    无情沉吟了一阵子,才道:他们运气不够,棋差一着。

    对,棋差一着,功亏一赘!聂青用左手一拍大腿,道:他们就是要在你死前跟你说话,要你认输。认栽,要你饱受折磨。折腾,然后他们才动手也就是说,他们没把你一制住就即行杀害,对不对?

    所以他们才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反而给你杀了。

    他们既然已制住了我,怎么会反给我杀了呢?

    问题这才是有趣的地方。他们是咎由自取,不自量力,但也可能中了你的圈套,你所设下的陷阱。

    陷阱?

    对。你让他们接近你,制伏你,然后在他大意疏忽间,淬不及防的杀了他们。

    我既已给制伏了,又如何能把制住我的人杀掉?

    所以我这才反复研究你这个人,以及你的长处,不惜千方百计接近你,争取你的信任,观察你的一举一动。

    听到这里,无情忍不住道:你为了我,也真苦心。

    聂青好像对他语气中的讥消,一概都没听出来:对付你,是我来疑神峰三大任务之一,可是要打垮你,是我这趟南下的第一要务。

    你的任务好像很多,也很重要?无情看着他,居然还带了点同情的意味,却不知有什么发现。

    有。聂青道:你是一个危险人物,若非制住了你,谁都不能靠近你的身边;如果你已给制住了,他们又如何到底命丧你手中?你全无内力,双足已废,既已给制伏,又如何能在速尔间打垮强敌?

    他说得很专心。

    很全神。

    也很专业。

    随即他已自问自答。

    那么,答案看来只有一个。

    你是故意让他们制住的。

    只有以为你已给制住,他们才会把真相一一道出,你惟有在真相大自之后,才会下杀手。

    也只敌人以为已制住了你之后,你才能跟他们近距离动手你的手既已不能动,那只有一样:

    动口!

    3、动口与动手

    动口?

    仿佛,连无情自己听了。也觉得有点不可置信。

    对,聂青肯定地道:动口。

    你口里藏着精巧绝妙的暗器。他翻开掌心,把他从无情嘴里拍打出来的小管子,说得颇为洋洋自得,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口中藏有一支毒锈,果然够歹,够毒!

    无情澄清道:我这一支独锈,跟唐门的一支毒锈是两回事,我的从不沾毒。

    这当然了。聂青冷笑道:要是淬了毒,你把它含在嘴里,第一个就给毒死了。

    无情但凡遇上别人对他的暗器蘸毒的误解,无论在何时何地,什么环境下,他都一定大力澄清到底,而且坚持到底,仿佛这对他而言,比性命更重要,不过,聂青好像并没有理解。也不愿去体会无情的用意。

    反正,他已获胜。

    他已纵控了局面。

    一个大获全胜的人,本来就不必要也不需要去理会败在他手里的人有什么感受。

    看着他胜利的脸孔,无情难免有点沮丧的问:所以你想尽办法的目的,是要接近我,找出我能反败为胜。击杀对手的原因。

    聂青点点头。

    无情仿佛有点泄气的道:你拦路截我,央求一道上来疑神峰,为的是把我击垮?

    这不是惟一理由,聂青承认,但却是主要原因。

    无情沉住气又问:你刚才制住了我之后,又故意贴近我,诱我说话,为的是要把我这救命的一招使出来?

    我是反过来利用前人的大意失算,来诱使你向我发动夺命的一击。聂青悦然道:

    所以我才逼你提问,你一开声说话,我才有机会试一试自己。

    无情不解:试一试?

    对,聂青昂然道:试一试我有备而战的咬牙切齿,能不能对付你的最后一击:一支独锈。

    然后他笑:我可以!我能够!我成功!我已彻底的击垮了你!四大名捕之首盛崖余就这样败在我手里!笑的时候,时如夜果,时若呜咽,也不知他是痛快,还是痛苦。

    要不是我故意诱你出手,不,动口,你怎会使这杀手铜!?聂青对这一点最有得色,若不是早已算准你要命的把式就含在嘴里,我一逮住了你就立即宰了你,还会像前人一般,跟你尽诉心中情,说天说地,让你给逮着机会,起死回生,反败为胜不成!

    我可不是他们厂聂青嚣狂地道:我可会汲取教训,吸收前人的经验,以作破敌的妙方。

    这点,无情不得不承认,你的确狂得起。

    刚才你是为了要引诱我使出杀手铜而不下杀手,无情依然有惑,现在呢?你为何还不杀我?你在等什么?

    现在我是让你了解,我的成功之处,让你明白,你败得不冤。

    我已经明白了。无情却道:你要我死得服气。

    聂青嘿笑道:也不到你不服。

    无情居然说:但我还没死。

    聂青沉下了脸:那是因为我有一事不明白。

    哦?

    我不马上杀你,是因为在没弄清楚这件事之前,聂青死盯住无情的脸,好像要把他两颊消融出两个青洞来,你决不能死。

    无情好整以暇:也就是说,现在,你有疑团未解?

    是。

    你要问我?

    不错。

    无情索性闭上双目:你问吧!

    聂青脸色阴沉不定,一字一句地道:你刚才叫我青月林公子你是怎么知道,几时知道。从何知道我就是青月公子林做一?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问出这一句话来。

    因为他真的不明白。

    这一个问题是关键。

    刚才无情叫出了这一句之后才射出一支独锈,令他大为震动,要不是他早有防备,蓄势以待,无情的这一击他早已避不过去,接不下来,登时丧命了。

    他虽然还是以咬牙切齿衔住了暗器,但还是险极了,惊出了一身冷汗。

    差一点,就要接不下。

    也就是说,几乎就要命丧当堂。

    一切,都因为一句话。

    一个名字。

    一个他没想到无情会叫出来的名字。

    他自己的真正名字,外号及身份。

    青月公子!

    他要杀无情。

    他巴不得马上亲手杀死无情。

    一一这个人,虽然已落在他手里,废其爪而拔其牙,他已全元反击之力,但只要这个人仍然活着,依然在他身边,他就如芒刺在背,毒蛇在怀,食不安,寝不乐,甚至连得意也不够尽兴。

    跟无情还是朋友的时候,他却没有这种感觉。

    他已成功的破了无情的一支独锈。

    他现在却仍不能下杀手,那是因为他不明白:

    既然无情知道他就是青月公子,为何又让他近身?让他暗算成功?甚至让他一道上疑神峰,掂鬼洞来!?

    这的确是关键。

    也是要害。

    他之所以能成功制住了无情,是因为无情信任他,不虞有他。

    可是,无情居然知道他是林傲一!

    既知青月公子,却怎么仍会遭受自己的碎击?自己的暗算又怎会成功!?他又怎会让自己有机会动手?

    这使青月公子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无情现在一定不能死。

    他也一定不会下杀手。

    因为他要问个明白。

    何况他还得等。

    等待。

    他等什么?

    无情缓缓地睁开了双目,他的眼神湛然,清而灵,静而莹。

    聂青不是青月公子,但林傲一就是鬼王聂青。至少,你一直让我们以为你是聂青。

    聂青听着听着,瞳孔放大,看他的样子,他巴不得一手掐死无情,但他现在却一定要静听他说下去。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清笑了笑:想来,这件事,真正知道的人也定必不多。就算你偷偷到疑神峰来办事,顶多,就神枪会的总会长孙三点。令尊东北一黑馆林木森,以及白孤晶、雪花娘子以及与你同来的,这几个人知道而已。

    林傲一还是青着脸,重复那一句:那你是怎样知道的?我既是叱咤东北,高句丽、黑龙江外的林大王之子,又何须变作摄青鬼!?

    他的语音听来竟有点颤。

    因为他已镇定不下来。

    看来,对方不但知道他是青月公子林傲一,更知晓他的同伙与底细,无论如何,问明白之后,此人决不可留在世上惹祸患!可是,要亲手杀这个人,他却又有说不出的难受。

    无情道:问题就在这里,林山主所主持的一刻馆的确是威震长春,吉林,黑龙江一带,但辽东,济南。鸭绿江还有神枪会的势力,对峙相坪,各不相让。所以神枪会的孙三点便想出好主意,让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你。

    林傲一脸色发青:这件事,在绮梦客栈,大家都听绮梦说了。

    他的意思是说:谁都知道这件事,但谁都不知道他就是青月公子林傲一。

    无清道:孙三点是想透过你和他女儿的婚姻,来联结他的宿敌。

    林傲一寒着脸道:在武林中,这不算是稀奇的事;春秋战国,汉唐五代,这种和亲层出不穷,屡见不鲜。

    无情道:正是,林山主也正好打算用结为姻亲,来扩展他的势力。

    林傲一冷笑道:这关你屁事!婚配也犯了大宋国法不成!

    无情道:本来不关我事,但绮梦姑娘却没意思要嫁给你。

    林傲一冷哼道:那贱妇!

    无情道:你对她的恨意,我早已从你看她的眼神里领会到了,但孙三点也没奈她的何!毕竟,她是他亲生女儿。他再狠,也虎毒不伤儿。

    林傲一青着脸,语音诡异:你真以为他是这样的人

    无情道:孙三点是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但你父亲林木森,却不是可以任由权力在他指间溜走的人。不单他不是,连你也不是。

    林傲一冷晒道:你对我们林家倒了解得很,

    无情道:你们一早已有南侵的野心,你常偷偷南下,伸展势力,甚至冒充一些中土武林人物,行走于中原,甚至打好名声,纠合党羽,暗中结联,兄弟遍布江南。

    林傲一反问:那我为什么不用青月公子这名号,与你结交,岂不更省事多了!

    无情道:冒用其他人的名义行走江湖,你大可为所欲为,不必顾惜名誉,尽可大大方方剪除与东北王为敌的障碍,又可诛尽效忠于神枪会的敌人。何况,鬼王聂青确与庄怀飞是好友,这传说中的友谊足可令我对你放心。

    确是有这种好处,你看得很对,也很透;林傲一点点头,对这点表示很同意,可惜你是大捕头,始终让我不放心,要不然,一旦投效我们一刻馆,岂止称雄东北,还威震江湖,号令天下。

    无情冷冷地道:为什么要威震江湖?为什么要号令天下?为什么要人听命于你?

    林做一不暇思索立即回答:你不要活得仰人鼻息,就得要让人听你号令。既人得了江湖,就准备作强者,当老大,逆我者死,顺我者生!

    江湖是什么?无情不屑地道:江湖不过游泳池。

    就算只是游泳的地方,我也要伏波扬帆,兴风作浪。林傲一目中青芒大盛,身为武林中人,就得作殊死战,不惜尸山踏尸山,胜者为王。

    武林是什么?无情依然讥消的说,武林不过无中生有的险恶地,你争了个第一又如何?

    又如何?林傲一道:在一缸水里,你要当最大的鱼,才能噬食其他的鱼,不为其他的鱼所欺;在一方森林里,你要做最猛的兽,才能捕杀其他的兽,不为其他的兽所噬。

    我们是人,不是鱼,无情淡淡地道:也不是兽。

    就因为是人,人比兽。鱼都不如。林做一道:鱼是大鱼食小鱼,恶鱼欺善鱼,兽是肚饿才杀伤其他兽类。人却不是。人害人通常不是为了肚饿,只为了贪婪、妒嫉,甚至只要看不顺眼,便可以下毒手,而且,小的一样可以杀害大的,地位低的照样可以对付地位高的,因为他们明知不行,可以暗中来,陷害暗算,无所不用其极。

    无情沉默了一阵子:你说得对。

    林傲一道:所以,我们要统领江湖,统一武林后,再由我们重新来调整江湖秩序、武林法则,让大家重拾一个有法规、有公理的世界,你们中土汉人在汉唐时都曾三番四次攻占我们东北,但我们多好汉,不让你们得逞。而今,我们铁蹄南下,以我们漂悍豪迈的作风,一洗你们南人的颓气,一振泞京的靡唐,一改朝政腐肃,一清时尚歪风!

    人人都是这样说。无情微叹道:只不过;一旦已主掌江湖大权后,谁挑战他的权威,他便消灭谁,比未统一天下时更不堪,也更不如。

    对,不听话的就要剪除,林傲一道:不然,谁听你的,在江湖要出人头地,就要当强者,弱者再优秀,也是无人理睬的。我可不要郁郁寡欢,寂寂无名过一辈子。

    无情道:那么说,没有分别。

    林傲一道:什么没有分别?

    无情道:一旦你们当权,只有更多杀戮,更加生灵涂炭。

    你光是一张嘴,我们却早已动手。林傲一做然道,正如你现在只能动口,我一出手就可以灭你的口。

    你连我也容不下,无情道:怎能改革时弊,廓清邪风?又怎容天下异己清流之士?

    我容他们干啥?他们能容我么!林傲一道:不服便杀,听从者活。有史以来,弱肉强食,要改此恶习,何必由我而起?我们先作牺牲,只给人笑话!中原腐化,江南赢弱,此为东北好汉崛起征服天下之最好时机!

    4、雄心与野心

    却听无情叹了一声:啊,就是这野心。

    林傲一高做地道:有野心不好么?

    无情唱息道:若你们的势力真的南下,一定会染指江南,觊觎中原,江湖将永无宁日。

    林傲一道:本来有江湖就没有宁日。普天之下,哪里没有斗争?朝廷吗?党同伐异,争权夺势;商场吗?谋财夺利,财大气粗;仕林吗?沽名钓誉,争位求官。像你,在自辜负了大好身手,本来可作武林宗师。中流砒柱的地位,但食古不化,一成不变,到今天只是一个小官差,升不上去的小捕快!

    那是我的选择。我只求做事,心甘情愿,别无怨忽。无情道,可是有你们这干惟恐天下不乱的人来翻江倒海,江湖更血腥风暴了。风平浪静,公平竞争,那不好吗?

    林傲一道:世上本就没公平这回事。你一出生就不公平。当蔡京的儿子和作平民百姓的孩子,日后际遇完全是两码子的事。谁有办法就大可呼风唤雨,以权谋私,天经地义,有啥不对?江湖,江湖在哪里?江湖其实不过是形容赤裸裸斗过你死我活、我胜你败之地。江湖由你一个人来主持大局么?你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公差,谁同意让你管治!?你现在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了,不自量力,还来插手江湖事!

    无情道:你们野心那么大,我们要是不管,只怕为祸深矣,悔之莫及。每个要乱天下的人都说是为了治天下,但一旦坐拥天下,却置天下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

    林傲一道:我们这是雄心,当大丈夫立大志,岂可没有雄心。

    无情道:雄心是顶天立地,俯仰无愧,要无在此生的一展抱负,做点为国为民有意义的事,不是你这种伏袭同道,染指江山。觊觎江南,暗算别人的把式。你的是野心。

    人人都有野心,你是聪明人,林傲一眯着眼道,你敢说你不好权?

    一个真正够聪明的人,本来就应该不好权。无情道,最怕是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偏又十分好权,还远不如蠢人好权,为祸不烈。

    林傲一突然怒叫起来了:你说我是蠢人!

    无情淡淡地道:你确是好权,

    林傲一道:人不好权,天诛地灭。人不为己,天地不容。

    无情道:好权不一定要害人,要害人。杀人才挣得的权势,我就有权教他尝尝失势的滋味。

    林傲一嘿笑道:你现在并元龙泉之剑,还肉在砧上,居然学人论权势,在你一世聪明。要夺大权,哪有不害人就唾手可得的!现在我说杀你便杀,你作不了主,活不了命,我有的就是权!

    无情道:一个真正聪明的人不介意人说他笨,一个自作聪明的人,决难忍受别人说他蠢!

    林傲一决然道:我不必跟即将死去的人辩说那么多。

    然后,他语音一寒,已显得很不耐烦:我跟你说那么多,你都听不进去,就莫怪我下毒手了。我只要知道一点:你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不是聂青?

    他当然要知道这个要害:到底他的破绽在哪里?为何无情觑出了他的破绽,却仍然没有提防?

    无情双眼一翻:你真的要知道?

    林傲一道:你也可以等我的人来齐了之后,对你用刑再说,但我没弄清楚这一点,杀你总是憾事!

    无情道:我本来就要说。

    林傲一道:我的大捕头还是怕刑求。

    无情道:我怕。没有人不怕痛。

    林傲一道:你果然是聪明人。聪明人应该快些说该说的,可少受点皮肉之苦。

    无情道:我打从一见面就开始怀疑你。

    林傲一不信:我有什么让你生疑的?

    裙子。

    裙?

    林傲一不明白无情指的是什么。

    一一一裙?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正在上疑神峰的道上,无情道,你在烧东西。

    林傲一也记起来了。

    那是裙子。无情道,虽然你已烧了个七七八八,但我还是可以分辨得出来,那是一袭裙子,我还看到裙据的花边。

    对,林傲一道,你还问过我烧谁的裙子。

    你没有答。

    我没答。林傲一道,我只回答跟你一样,去杀吴铁翼。

    你是没有回答,但我却注意到你的手。

    我的手?

    你的手指沾有金粉。

    裙子?金粉?我的手?林傲一忍忿含怒,一字一字地道,你可不可把个中关系说的清楚一点?

    你烧的裙子花边镶着金箔,所以在投火焚烧的时候,才发出青焰。无情很快的把这件事的关系扯在一起,你烧的时候,只顾把它焚成灰烬,却忘了手上已沾了金粉。

    金粉林傲一疑惑地道,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无情道,可是后来我到了绮梦客栈,就发觉有点怎么样了。

    林傲一依然迷惑。

    她们穿的衣服。无情说,虽然不一,有的女装,有的粗布,有的索性把自己打扮成男人,只不过,有一件事,她们都是人人如一的

    林傲一呻吟了一声,左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子。

    家徽。无情道,山东神枪会的家规森严,讲究气派,所以,不论她们怎么改容易妆,有一样记号是肯定不变的。

    林傲一接道:她们把神枪会的家徽,绣在衣服上。

    无情道:辈份愈高,金粉愈多,家徽愈是深明。

    然后他道:我核对过金粉的色泽,质素,正是你手上沾的、火里烧的,一模一样。

    林傲一道:所以

    无情道:所以我肯定你杀了神枪会的人至少,绮梦身边有人死在你手里。

    林傲一不服:你岂能断定?说不定,我只是脱光了绮梦身边侍女的衣服,和她上床而已。我只是烧掉了她的衣服,又没真的杀了那个人。

    无情只淡淡地道:是吗?

    林傲一笑了一笑,眼里升起了敬重之意:我只棋差一着。我也在找吴铁翼那大老虎的下落。我可无意要打大老虎,替天下人出口气。讨公道,这种大仁大义的事只适合大捕头你,我兴趣在他身上油水可多着呢!你善于抓人,又擅于破案,我跟着你准没错,待你抓了人、破了案,我再杀了你,一切都归我了。

    无情淡淡笑道:我现在还没逮着人,也还没把案子勘破。

    林傲一道:但我已等不下去了。我觉得你已开始怀疑我了。我再不觅着时机下手,只怕你逮的是我,破的是我的法门。

    无情道:对,先下手为强。

    后下手遭殃。林傲一道,我打从一开始,就太好整以暇,迟了一步,几乎一子错失,全军即墨。我以为你不良于行,行动必缓,所以纵然提早在道边候你,却居然没把衣服尽焚,还是让你眼尖,一眼看到死门了。我就怕你看出疑点,所以自行说明梁越金走报我有关庄怀飞托母的事,但还是瞒你不着。

    无情道:但你为了要争取大家的信任,以及要瞒过我,也真的下了不少功夫。

    林傲一苦笑道:是苦功。我还得在自己身上戳了两个大伤口。

    无情道:而且还要剧毒攻心。

    那毒的确很厉害。林傲一道,但我还是经受得起。我们东北林家的冰天雪,从小到大都吸食服用,一早已培养出抗毒之力,吸收之后,以毒攻毒,反而可当着补调之用。

    无情更正道:只怕那不是冰天雪,而是甩头蓝。

    此语一出,林傲一又脸都青了,眼也绿了,手背青筋怒责,几乎没立即把无情扼杀当堂。

    5、冰天雪

    你林傲一厉声道:你是怎么知晓我们正在研究配制甩头蓝的!?

    无情神色不变:其实,我这趟上疑神峰,是受诸葛先生所托三件事。

    林傲一哑声问:什么事?

    无情道:一是要查疑神峰上猛鬼洞里的蓝花、血案。

    林傲一喃喃道:原来你在来绮梦客栈之前,已知道猛鬼庙的传说了。

    无情道:第二件事当然是一并截击追捕吴铁翼。

    林傲一自从发现无情居然知晓甩头蓝一事后,已不再那么从容淡定了:原来这不过是三件事之一,还还有一件呢?

    无情道:还有一件就是甩头蓝。

    林傲一忽然激动起来:这关东北一刻馆什么事?

    无情道:关事,而且还关事得很。

    林傲一忿然道:这不公平。当年,诸葛老儿联同四大名捕。七大寇。七道旋风和象鼻塔。发梦二党,金风细雨楼等所谓正义之士,硬栽说冰天雪这种毒物是我们引入的,闹得连蜀中唐门、老字号温家。江南霹雳堂,金字招牌方家。飞斧一族余家也联手把我们一黑馆的人逐出中原,更联手砸了我们在黄河以南。长江一带的十三个分馆现在来了个新药甩头蓝,怎么又怀疑到我们身上!

    无情平静地问:冰天雪是不是一黑馆的独门毒药?

    林傲一道:这个是的,我们只拿它作为治病。

    无情即问:治什么病?

    林傲一答:有些老人,年纪大了,体力衰退,记忆不清,受疾病折磨,用这种药,能使他们重行奋亢,镇痛减压,并产生幻觉,返老还童,青春常驻,服后会觉得轻松、欢快

    这是良药。说来,我好像是在推销药品似的。

    无情再问:年轻人服了呢?

    林傲一半晌不吭声,好一会才道:也会产生奋悦,尽情歌舞,纵情声色,但能治沮丧。拔颓废,会在服食后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胆壮气豪。

    这是冰天雪的好处,无情紧逼的问,坏处呢?

    林傲一冷笑道:你们老只往坏处想,所以才诬我们于不义。

    无情道:你不说,我可以替你说下去。这种药,服了之后,年轻人就在自以为是、情绪高亢中,胆大妄为,在神志不清之中,为你们所用,去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听说,从冰天雪衍生出来的药品,服了之后,有的人杀尽家人后暴毙,有的还奸污了自己的娘亲和妹子而后自尽,你就利用这些服药后的青年为你们打江山,杀敌人。

    林傲一道:这药可不只是一黑馆制作的,神枪会也有插一手。你们的铁二捕头还亲到山东破过案。我们一旦知道这药性有问题,也没再制作。服用,我们的人也退回东北。济南。一黑馆撤离黑龙江之后,也已易名收山了。

    无情道:不错,一黑馆是改名为,一刻馆,但却决没有因而收手,收山,只在找一个更安全更歹毒的方法,进行你们的大计。

    林傲一怒道:你在毁谤一刻馆。

    无情道:如果是我诽谤一刻馆,那么,近日在江湖上流传的甩头蓝又是什么!

    无情冷冷沉沉地道:服用了甩头蓝的人,全都浑浑噩噩,如坠魔界之中,任人鱼肉,由人驱使,甚至恍如处身鬼域仙境中漫行浸淫,迷失本性,这药性岂不极似冰天雪,只不过,药性更强烈些,而药毒更猛烈许多而已!更糟糕的是,你们将这种药引诱年轻人服食上瘾,他们之中不乏精英之士,现已沉沦堕落,为人操纵生死!

    林傲一目中凶光大现:你怀疑是我们把这毒药引人中原!?

    无情望着他,双目寒彻似冰:现在甩头蓝的确已流毒中土,不少人已身受其害。

    我看;东北一刻馆对侵占中原之野心,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吧?

    林傲一抗声道:错。我们一刻馆顾名思义,只珍重朋情友谊,相聚一刻,争胜永恒。

    然后他忽然省悟了什么似的,狞笑道:幸好。

    无情奇道:幸好?

    林傲一道:幸好现在是你落在我手里,不是我落到你手上。

    无情等他说下去。

    林傲一道:所以,现在是我审你,不是你审问我。

    无情笑笑。

    这是实情。

    林傲一道:就因为是你落在我手里,所以,你问我的,我可以不答,我问你的,你却非答不可。

    无情提醒他:不过,你也已回答了我不少问题,释了我不少疑团。

    林傲一脸色一沉,随又笑道:没有用。

    无情问:什么没有用?

    青月公子道:你激怒我也没有用,你听到的,也不会有用。

    哦?

    你不久就要死了。青月公子林傲一带点恶意的道,死了,知道多少都一样,知晓什么都没有用。

    反正我都快要死了,无情居然顺着他的意思说,你不妨把真话告诉我。

    这反而引起青月公子的疑虑。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林傲一再次提醒他,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我跟你谈话到现在,我一直制住你的脖子,林傲一问,我可有没有松懈下来?有没有疏忽过?

    无情答得很快:没有。

    你只要一动,稍稍一动,或有异动,我就会马上发力林傲一狠狠地道:一扭,就那么一扭,就会扭断你的脖子。

    一个人的脖子断了,那就完了,林傲一道:就算有再利害的武功。绝招。兵器。

    暗器,都没有用,有,也施展不出来了,是不是?

    无情的回答也很老实:是。

    林傲一知道自己纵控大局,但仍不大放心,加了一句:那你还凭什么还可以那么

    无情替他说了下去:镇定?

    林傲一冷哼一声。

    他不喜欢无情的若无其事。

    尤其是跟这个人对敌的时候。

    奇怪的是,做他的朋友,会很容易便喜欢他、佩服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服膺于他。听服他的意旨,可是,一旦作他的敌人,哪怕已控制在自己掌心,稳操胜券,还是让人心里慌忽忽的,不踏实。

    他一向在杀人前,已操控大局,看敌人在自己掌握下害怕。恐惧、惊怖,乃至呻吟,哀号。求饶,让他充满了快感。得意。成就。

    现在无情的命已在他手里。

    可是他并没有感觉到成功。

    没有快感,也没有得意。

    甚至愤怒大于开心,紧张多于高兴,反而好像是他自己落在无情手里。

    这个天杀的残废,就算已把他俘虏了,竟然还是让人感觉着他的逼力和压力!

    这使他更动杀意。

    杀气大盛。

    你知道吗?无情却在这时说,你也让我发现到一件事。

    林傲一审慎地道:你说。

    你是没有松懈,保持警觉,无情道:可是,你太紧张。你虽然已成功地暗算了我,可是,你却完全没有轻松过。

    听到这番话,青月公子的脸色更是难看。

    无情知道自己的话已击中了他。

    他再追问一句:为什么?

    林傲一沉默。

    灯影晃动。

    这一大段期间,洞穴里什么声音也无。

    没有鬼啸。

    没有厉曝。

    这群鬼凄厉之处,难得有如此平静。

    除了他们二人从友成敌,一问一答,一来一往,相互对话之外,没有任何杂音声响。

    但他们的话却有回声,一层一层,一阵一阵,深深远远的传了开去,好像,有好几个无情,好几个青月公子在对话似的,这使得在洞里只要还活着的人,都感到十分的诡异。不自在,如在梦魔之中似的。

    6、甩头蓝

    半晌才听林傲一干涩地反问: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无情点点头。

    林傲一望定无情,一字一句他说:因为跟你做敌人并不好受。

    无情看着他,眼色有点不同了。

    林傲一说开了头,索性把话说下去:我还是喜欢跟你做朋友,不喜欢当你的敌人。

    无情甚至带点同情的望着他:你本来也是我的朋友。

    林傲一激动地道:不,不!你是官道上,又是侠道上,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同道,我只不过在道上截你!一开始,我们就对立,不是友,而是敌!

    无情却平静地反问:为什么呢?你不一定要在魔道上啊,你大好身手,何必作贼?何况,我跟许多大盗都成了好友,阳关道,独木桥大道如天,各行一边,各走各路,谁也没碍着谁,大家仍是好朋友、好兄弟。

    林傲一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样:你是官差,又是名侠,有哪个大盗大贼敢跟你交朋友?

    黑道上的好汉,给你逮着了,不入天牢也砍头去了,谁敢与你称兄道弟!?

    无情一笑道:有,还多得很。

    谁?

    沈虎禅。无情说到这个名字,连眼睛都亮了,以及他的七大寇。

    听到这个名字,林傲一也没二话说了。

    是佛是魔,全凭一念之间。无情道:是敌是友亦然。

    不对!林傲一。青筋横过面颊,要不是全力抑制住,就在刚才的刹间,他已几乎要发力拗断无情的头,你既上得了疑神峰,就是我的敌人,一旦成敌,非死即生,所以也只有你死我活,何况,我已对你下了手,已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其实,你之所以不能放松下来,我也知道原因。无情道:你自己就是一座疑神峰。

    什什么!?

    对这个说法,林做一觉得完全不可思议。

    你自己根本就在疑神疑鬼。无情道:你的疑虑愈多,是来自对自己的信心不足,对自己要办的事没有把握,跟自己过不去!

    你没资格劝我!林傲一吼了起来,别忘了,你的命仍在我手里!

    你激动,是因为你知道我说中了。无情道:你自己就是一座疑神峰,因为心怀鬼胎,自己心里就有一处猛鬼洞!

    住嘴!青月公子咆哮道:我只要知道,你第三个远道而赴绮梦客栈的理由,是不是要追查甩头蓝?

    是。无情决然道:我对孙老板、习姑娘等人所见的红粉,骷髅,白骨,飞行庙字如果所言非虚,那未一概都疑是吸食了甩头蓝所产生的幻觉。

    林傲一冷笑:她们又怎会吸食甩头蓝!

    她们不会。无情道:但她们要经过桥。

    桥?

    独木桥。无情道:独木桥上有飘忽的雾。

    你是说青月公子惊疑不定地道:雾中有毒?

    如果雾中散布的是甩头蓝,那么,那条就是毒木桥。无情道:如果中毒再深浓一些的话,足以把脖子也甩断掉只瞥见一些幻像,说来还不算严重。

    林傲一瞳孔收缩:看来,你的确是为甩头蓝而来的。

    甩头蓝不止在此地出现。无情补充,不久之前,西镇镇主蓝元山在金印寺山僧噬人的凶案,恐怕跟这种毒物也不无关系。事实上,我们怀疑武林四大世家中一向谨慎。稳重、对爱情专一的北城城主周白字,在与南寨寨主殷乘风决战谈亭之前,也着过甩头蓝的道儿,才会做出一连串互相残杀、自毁前程的事体本

    无情双目直视林傲一,发出刀刃一般的利芒:甚至可以说,我们此上疑神峰,打大老虎在其次,探索独木桥上的毒反而是首要任务!

    青月公子瞳仁更绿:我们也一样在追查本来是独门秘方的甩头蓝,何故竟如此迅速的流毒于江湖

    他喃喃道:的确,服了甩头蓝,一生回头难,你查是查对了,可惜

    无情问:可惜什么?

    青月公子道:你追查不下去了。

    无情又问:因为你要杀我?

    林傲一道:无管如何,我都留你不得。不过你倒可放心,,甩头蓝一事,你死了就撒手,但这件事我倒一定不放过。这件事,我们东北王一刻馆首当其冲,决不容事态再形恶化。不过,杀你之前,我总要弄清楚你何以知晓我的身份,否则,我总觉得一时说不下去。

    无情居然笑了一笑,带点倦意地道:你不让我活下去,一定有你不得已的苦衷。

    青月公子盯住他,好像从来就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你说话打动我也没有用。对这件案子,留你并肩作战,无疑如虎添翼;但让你活过这一次,只怕我也是自掘坟墓。

    无情还游目望了望四周:这儿倒是一座天生的坟墓。

    青月公子沉吟了一下,才道:既然你曾经当我是朋友,那在你死于我手之前,我还是要间清楚一些事情不过你可以不答,反正你都快要死了,也无惧了。而且,你本是残废,但仍算是一条汉子,我也不至于会对你用刑。但我可不知道别人会不会。

    无情听了就但然道:好,你问吧。

    仿佛,快要死的将是林傲一,而不是他似的。

    林傲一虽有点为之气结,但还是问:根据你刚才的说法,你最多只以为我假冒聂鬼王,但又怎知晓我是林傲一?

    无情道:因为你看孙绮梦的眼色。

    眼色?林傲一迷惑了,我的眼色?

    对,你看孙老板的眼神,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又恨又爱的情感来。

    又恨又爱?林傲一嘿声道:哼,又恨又爱!

    是又爱又恨。无情道:孙老板是个大美人,男人对她动情,动心,乃至有非分之想,都是正常不过的事。也就是说,有的人在眼里流露出仰慕。好色,乃至妒嫉,都不出奇。奇的是你。

    我?

    你的眼色有压抑不住的需求和欲望,但又有难言的悲愤和不平,所以更愈发显得又恨又爱。无情道:不过,很明显的,绮梦姑娘却不认识你。

    林傲一点点头。

    他虽不想承认,但心里不得不同意和佩服。

    也就是说,你对绮梦有怨,她却对你无知。无情笑笑,人的眼睛常常难以隐瞒自己的感情,不管什么颜色的眼睛都一样。有的大只是绿眼的,有的猫瞳仁是蓝色的,而有的小鼠眼珠还是红色的,不过,它们看到主人和看到敌人的时候都一样流露的是高兴。快乐。

    畏惧。防卫的神色。连小动物也如此,何况是人。

    林傲一道:于是,你联想到传说中的孙绮梦拒婚而远赴野金镇事件,从而想到就是我这给人悔婚的家伙!

    当然这还不足以证实,也不足够。无情道:不过,我们却在绮梦客栈前的土质和水质,作了些化验,也得到了些结果。

    化验?林傲一轻蔑地道:我们不是一起研讨的吗?也不见得能验出些什么来,只知道那儿水质很奇特,夹杂着一些少见、罕有的物质,我姑且称之为钒、钻。稼。镍,铜等异物,也出现在水里,还有些说不出名称的杂质,有的溶解,有的不溶但这有什么希奇?上面就是疑神峰,峰里有猛鬼洞,洞里有沙漠蔷蔽能生长出这种蓝花神兵来,这儿的水质。土质,不奇才怪!

    无情静静的等他说完,却加了一句:但有的化验,你去了浴洗,我们却找出了疑点,寻得了结论。

    林傲一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似的,撑住了,还张大了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人。无情道:有人死在井里,他是给杀害后丢人井中的。他身上还少了好大的一块肉。

    然后他望定林傲一,一字一句的说:看到了这打捞出来的尸体,还有她身上给咬掉的肉,我们自然大可联想到:你嘴里衔着那块肉的来由了,是不?

    他像是在审犯人般说。

    而且间中夹杂着一两个突袭一般的问句。

    7、一口肉

    你咬下来的不是鬼肉,无情并没有因林傲一一时答不出来而放过,而是人肉,对吧?

    林傲一还是没有回答。

    他淌着汗。

    仿佛这汗珠都是绿色的。

    你们杀了人,就把她推人井里,一了百了。无情不像是死生由人的俘虏,而似是明断善恶的判官,你还咬了她的一块肉,顺便证明了你自己的清白:你不但给鬼咬过,也咬过鬼。

    青月公子叹了一口气。

    还是没有说话。

    你负伤或装负伤的时候,我仔细看过那块你嘴里衔着的肉,那块不似是刚刚从人的身上一口咬下来的,因为切口已成瘀色,也没有大量的涌血,甚至血块已干涸,肉已硬涩,肌理也坏死了。无情一面说,一面观察着青月公子的神情,新鲜人肉决不会这样子的,当然了,除非那真的是鬼肉,或者是死人的肉。至少,是死去了一段时间的肉。

    青月公子抵了抵干涩的唇:所以,你佯作命人分析水质和土质,其实,也暗中派人去井里打捞了?

    避人耳目,自所难免。无情道:白么儿的水性一向很好,何况,他对核验一向是精专得很。

    我们那时就一直在想:如果你不是聂青,那会是谁呢?无情这次不待青月公子追问,已说了下去,我们看了伤口,找到了死尸,想到你的出现,你的伤势,还有你的绿眼睛,长得极速的胡须,就联到称雄东北的一个人物,还有他的咬牙切齿,以及他们家族研制的冰天雪,能将毒力吸收转化为内力的奇特体质。

    他笑笑又道:一切都指向三个名字:那就是你:青月公子!

    不过,如果没有老鱼的伤和他的告诫,无情还有补充,我们还不能真个儿断定是你。

    老鱼?青月公子没想到已一早给人算定了是他,心中既惊且疑,他的伤

    他百思不出在这一环节上自己又出了什么错。

    他给咬了之后,他的眼色跟你是一样的,你没发现吗?无情道:何况,他告诉阿三,他在背后遇袭的时候,虽不及回头,但是有你在他后面:也只有你在他后面。

    林傲一闷声道:我以为他死定了,不然,再补一记,他死了就不会有那么多语言了。

    无情摇头、别忘了,他是铜皮铁骨、铁壁铜墙鱼玄姬。

    林傲一嘿道:好好的一个犟汉,却叫了个唐朝女道士的名字!

    唐朝女诗人是鱼玄机。无情道:他的确是鱼。他的武功却是李玄衣调教出来的。

    他曾迷恋过姬摇花,一度不能自拔。所以他干脆以这两人大名中其中一字作他名字,以作纪念,以为做戒。你别看他是个莽汉子,他其实大有玄机。

    我知道。青月公子哼声道:我就是不敢小觑他,才施碎袭。但还是小看了他,不知道他已看破了我。

    他怪笑一声,叹道:难得啊难得。

    无情一怔:难得什么?

    你今天已快要死了,却还替部下朋友吹嘘!说起来,做你的朋友真幸福。青月公子似乎有点感慨,不过,还是做你的敌人比较够意思!

    他又忿忿不平地道:不过,他给毒毒绿了眼,关我屁事!

    无情不温不火地道:当然有关,黑皮肤的人,生的孩子皮肤易黑。长得高大的父母,生的孩子多半不矮。爹娘秃发,孩子到中年以后,通常都有秃顶之危。双亲若生病而殁,其子女也容易犯这种病。这叫遗传。吃了香豆,尿溺难免也有个味道。常食肉类,血气也旺些。若经年用红色蓝色紫色的颜彩拌水淋花,芍药和菊,都可以开个红。蓝。紫来。既是遗传,也是感染。老鱼给你咬了,余毒未消,当然转绿,难道还转黄变红白不成!

    林傲一似乎也在检讨自己:看来,老鱼给我咬了之后,你就开始防范我了;要向你下手,最好时机应在老鱼中毒之前。

    不对。无情更正道:在你还没下口之前,我已因一个人提供了一件事而对你加强了防备。

    谁?青月公子讶然道:什么事?

    罗白乃。无情道:他一看到你,就有个感觉,让他觉得不对劲中带着畏怖。

    林傲一做然道:他当然怕我。他的语言里充满了自恃,很多人都怕我,也不止他一个。

    可是他本来没见过你,无情反问,他怎会对你有熟悉的奇特感觉?

    你说呢?

    青月公子饶有兴味的反问。

    近期见过令他觉得骇怕的,只有两次,无情层层推进的说,一是在味螺镇,他遇上了垂危的朱杀家。

    青月公子侧着头,诡笑问下去:还有一次呢?

    无情道:便是他在绮梦客栈里所遇的月下鬼魂了。

    不过,那是个女鬼,你虽然是鬼王聂青,无情居然开了他一个玩笑,你就算是鬼,也决非女鬼,他们应该不会看错,而这一点,我也还看得出来。

    青月公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那我是谁?

    然后他忍俊道:你们总不会认为我是朱杀家吧?

    当然不是动辄杀人一家大小的朱杀家,但你既可冒充聂鬼王,也同样可以假冒朱杀家;无情道:现在冒牌货很多,听说江浙有个少年无情,比我小十来岁,有成千上万的人奉银子请他办案辑凶呢;岭南也有个老年无情,居然在杀了人劫了晌后宣称自己是御前大捕头,他自己是故意犯案潜入贼窝,居然也把那御史大人吓住了不敢判刑。

    朱杀家的眼珠是混浊的,乳白色的;林傲一眨了眨双目,你还没有清楚我的眼色,又怎看出我对孙老板又爱又恨,又怎硬栽老鱼中毒后呈现同样眼色,便当作是我咬他一口肉!

    你说得对。你的眼色是绿色的,朱杀家是白的。无情重,本来我也想不通,但是,不是有一种薄如纸的玻璃色片,可以戴人眼眶里,要什么颜色有什么颜色,要有什么样的眼色便有什么样的眼色的吗?听说,波斯国有一种叫高唐镜的事物,若切成小片套在眼球上,就会有这种效果。为了这种特别的镜子,中原武林,还一度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你们不是真的以为我就是朱杀家吧?青月公子怪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当朱杀家?嗯?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浸在酒里?还得要舌根紫蓝?脸部溃烂?毒瘤在额?蛆虫满身?

    我好歹也是东北王林木森的儿子,也是一刻馆的署理馆主,我对孙绮梦尽管不平不忿,为了应付她,扮扮聂青也就是了;为了要对付你,自己戳了两个血洞,那也就够了

    我干吗还要这样难为自己,闹个满身尸虫,一脸烂泡!?

    他笑得前俯后合:我?犯得着吗?

    无论他怎么笑,眼睛仍盯住了无情,神情里还是有点孤寂,甚至连他的笑纹还漾出了落寞来。

    无情看着他笑,听着他说,也颇有同感:是呀,我也想不通,你的确是犯不着如此搏命;就算你认为绮梦!娘对不起你,或一意要伏杀我,也断断不需如此卑屈!

    没想到,聪明绝顶的大捕头无情也有想错了边的时候不过,却错有错着,提防了我,但到底还是给我放倒了。青月公子得意地道:你们如伙众上绮梦客栈截击吴铁翼,我怕还来不及,只好尽力截击,怎会把消息叫那姓罗的小把式到处散播,对我可有什么好处?我得要费那么大的功夫,要把他骗上来疑神峰不成!

    如果不是你,无情却不以为件,犹在推敲不已,那么,罗白乃又怎会觉得你有熟捻的感觉?

    由于罗白乃在味螺镇遇上的那怪人是朱杀家,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猜度出来的,所以我难免会联想到你就是无情犹在苦思,如果不是你,会是谁呢?为什么要叫罗白乃上来?罗白乃通知了孙绮梦等人,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那人真的是朱杀家?罗自乃的熟悉感觉难道错了吗?

    青月公子收敛了张狂的笑意,肃容道:姓罗那厮对有生起相熟的感觉,也亏得他,因为我本来是

    他正要说下去。

    却没说下去。

    只听一声尖啸,凄厉已极,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开始只是一声厉啸。

    然后,那啸声化成千百个怪啸,自四面八方,更凄厉百千倍的回荡了过来,此起彼落,鬼哭神号。

    林傲一的脸色变了。

    无情急问:因为你是?

    林傲一犹浸淫在怪啸的音波之中,不能自拔。

    无情就问:你在等人?

    林傲一目中寒光闪烁。

    无情再问:你等的是什么人!?

    青月公子双眼青光大盛,也杀气大盛,他迅速把尖齿套在左手中、食二指上,厉声问:

    我再问一次,你是怎么断定我是一刻馆的林傲一!?

    无情知他就要下杀手了。

    他也不再拖宕。

    他已拖够了。

    至少,已成功地以时间换取了时机。

    我之前只是猜估,无情摇了摇头,后来却不是。

    什么事促使你能断定?

    林傲一盯着他,却侧着耳聆听:在洞穴里,好像有千千万万个小洞小穴,一直发出了蠕动的沙沙之声,他们就像缩小了陷在蜂窝里,窝里每一个小洞都有蛹虫哺食蠕爬着。

    铁布衫。

    铁布衫!?

    对,无情道:是铁布衫。

    青月公子更加不解。

    他!?林傲一震动地一叠声的问,你说是绮梦客栈那个铁布衫!?是他亲自告诉你的!?

    不是。无情道:在出发前,我私下问过杜小月,她告诉我的!

    青月公子显出了荒谬诡怪之极的神色来,一时似笑非笑,似惧还怔。

    她告诉我:聂青一早已潜上来了,初为了帮打神腿庄怀飞追捕吴铁翼,后来对她生了感情,就化妆成铁布衫,一心帮她和绮梦渡此危艰无情看着青月公子的神情,他自己也变得怪异了起来,他既是聂鬼王,你当然就是林青月了!

    突然间,青月公子爆笑了起来。

    你在你就是四大名捕之首!林傲一悲愤且荒诞的大笑,边笑边喘着气说:

    居然相信一个妖女的话!

    妖女?无情问,你说谁是妖女!?

    当然是杜小月。林青月厉声啸道:她不是妖妇还有谁!

    他的凄啸也一样自洞穴里反反复复。折折腾腾。滚滚荡荡的传了开去,且变大变急变厉变远!

    8、鬼王追命铁布衫

    看到林青月的神情,无情也感觉到自己似是一脚踩在麻蜂窝里了,而且还陷得很深,陷得很深根深。

    那么,无情也不由自主提高了声调,问,铁布衫是谁!?

    青月公子端详着无情,眼神和脸容都大惑不解:你真的不知道?

    无情只有承认:不知道。

    林青月诧异已极:这普天之下,客栈之中,疑神峰上,就只有你最不该不知道!

    无情纳闷极了:我只以为铁布衫就是聂青。

    青月公子望定无情,仿佛要把他剖析、分解,要看透他的内心:他真的没有告诉你?

    他?无情更如坠五里雾中,谁是他?他是谁?

    铁布衫呀!

    铁布衫?

    无情如果手可以活动,一定在抓头发:他为什么要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青月公子正色道,如果不是装作得太成功,就是我太易受骗了。

    无情只觉一个头比两个大。

    铁布衫,就好像一种外家功力一般,如一袭以铁镌布的衫,攻不进,打不入,无情透视,弄不明白:

    铁布衫!

    看见无情的迷恫神情,加上地底里传来寨寨索索的异响更加奇急,林傲一道:好,我来告诉你,铁布衫就是追命。

    无情怔住了。

    追命!?

    对,林青月死盯住无情,说,你的二师弟,江湖人闻名丧胆的三捕头:崔略商

    我早听说他和你是学了吴铁翼在鄙县耍的那一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两人内外奥援,声东击西,你堂而皇之,大刺刺的打道上山,崔二爷却静悄悄的先行潜伏在客栈,一明一暗,相互照应,是不?

    无情愣了半天,才叹了一口气,答:你要我说真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林傲一道,我已把真话告诉了你,我当然不希望听到的是假话!

    你的想像忒真丰富!无情道,可惜没有这口事。

    他苦笑又说:如果有,我断断没有可能不比你先知道的。

    对这个答案,林青月也并不意外。

    刚才听你说铁布衫居然是聂青,青月公子也叹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对铁布衫,只怕你也了解不比我们多。我以为有追命把守在客栈,你才会大胆上山闯,所以才令我信了大半,在客店里不敢妄动。

    我也一样。无情唱然,我以为有聂青在镇守绮梦客栈,他身手好,对小月又有好感,加上小余,老鱼,还有机灵的罗自乃,以及战斗力强悍的叶老四,纯厚谨慎的何小二,就算敌手再强,也暂可应付

    林青月道:所以你现在很担心?

    无情同意:担心。

    青月公子嗤笑道:我看,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无情但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没啥好担心的。问题是:你是怎么知道那铁布衫是追命的呢?

    林傲一答:也是听人说的。

    无情追问:谁说的。

    青月公子犹豫了一下,只不过是一下子,还是回答了:

    张切切。

    无情倒吸了一口气:是她!

    怎么了?

    我想也是她。无情道:绮梦第一次人猛鬼庙的时候,就有张切切。胡骄在厨房里自拔的时候,也只有张切切在身边。就算是引路要你沐洗的,也是她。

    林傲一冷笑道:听来,你一早已经注意到她了。

    无情道,我是一直留意她。这个计划如此庞大,周到,而且神出鬼没,没有内应、内好,是决计办不到的。

    她原是我们的人。青月公子沉声道,也是她向我告密:她发现追命便是铁布衫。

    如今看来,她也靠不住。

    看来,我是信错了杜小月,无情道,你好像也信错了张切切。

    这时,一阵腐尸般的臭气袭人而来,有人呻吟了一声,一时间,满洞遍穴里都似有人在呻了一声吟,只不过不似啸声那么凄厉而已。

    铁布衫已死在这里,恐怕已一段时间了。青月公子也苦恼地道,那么,在客栈里的铁布衫到底是谁呢?

    这也是无情所忧虑的。

    林傲一好像也看出无情的思虑。

    你真幸福。他说,你已经不必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无情好像没听懂,问:为什么?

    因为我就要杀你了。青月公子也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只好留待我们自己去找出答案来,或者,你自行下去阴曹地府问铁布衫吧!

    无情神色不变:你要杀我?

    青月公子冷然道:到这个地步,我还能让你活吗?

    无情的神色似乎也有点寥落:我们好像还谈得蛮好的。

    林青月带点无奈:我要问的,你都答了。

    无情目光闪动,问: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

    不。林傲一长叹道,四大名捕,永远有他们活着的价值,只不过,对我们而言,是你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其实,不是你要杀我,无情试探道,是你的同伙来了,他们决计饶不了我。

    尽管你也有猜错的时候,但我不得不承认,林青月眼里流露出一种惋惜之情,大多数时候,你的推断都是对的虽然我仍不明白,你已知晓我是谁,为何还是躲不过我的突袭。还是太轻敌些了吧?嗯?不过,他越说越是恼憎,握着拳头叱道,我在杀死你之前,还是不明白你为何明知故犯,令我实在他妈的没瘤极了!

    无情垂下了头,用一种极之低沉的语调,说:也许,那是为求寻找真相,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什么?

    青月公子听不清楚。

    也听不明白。

    他是说,有人却替无情作了解说,他不惜牺牲,也要知道我们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话的人在无情的背后。

    无情身上穴道已封,无法回头。

    所以他无法看见来人。

    但来人还未开声前,他已经知道了。

    他甚至可以闻到来人的腐臭之味,而且,不知怎的,忽地背后一凉,耳根一寒,全身发毛,鸡皮疙瘩,一齐炸起,连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速,仿佛要自喉头里跃将出来,连后发也竖起了好大的一络。

    只因为有人已来了他后头,悄没声息地。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但这样的人,来的还不只一个。

    9、有人

    另外一人也到青月公子的身后。

    无情稍稍抬头,瞥见林青月身后飘来了一个人。

    说他是飘过来的,至少有三个理由:

    一,对方身法很轻盈,真的是飘过来的。

    二,来人简直足不沾地,落地无声,飘飘欲仙,并飘然行近林做一,全无声息。

    三,无情无法抬头,但颈部还是可以稍微移动的,他看见来者是有裙据的。

    无情最多只能看到这里。

    说话的却不是青月公子后面的人。

    而是在无情身后的人。

    对他背后的人,无情只知有人,但完全看不见是谁。

    他只能仗着微弱的灯光,看到自己身后影子的轮廓,而且,还闻到一股熟悉的腐尸味。

    现在他知道了东北一刻馆的青月公子,是这件事的主事人之一了。背后的人又说,语音冷硬,你不杀他,尚待何时?

    青月公子似不大同意:你急什么?反正,他而今只知道我和张大妈,余下三人,他都没有头绪,对你们全无威胁。

    在无情背后的人成个人像是钢铁铸成的,说话似铁棒敲着铜钟,字字沉重,每字发出后好像还在他胸臆中回响着,发出窘窘的声音,沙嘎难听。

    这个人太危险,决不能让他活下去。后面的人一面说话,一面吐着尸气,多活片刻都不可以。

    你怕什么!你一身火候,早已练成刀枪不入,他已全身受制,移动不得,你还怕他!?林傲一似乎很是不屑,刚才在独木桥时,他不是已招呼了你十七八下,也不见得能放倒你!

    无情听了,忽然说了一句话:我会记住你的心意。

    青月公子一听,怔了一怔,恍馏了一下,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但在无情身后的冷硬语音,已显得极防卫,且颇不耐烦:

    他至少会想知道我们是谁,才死得甘心。他说话的语音像每一个字都全无关联的,一个字一个字像生铁硬生生的焊在一起,我们偏不遂他心愿,让他死了也不知是死在谁的手里。

    林青月忽道:我看,不如先把他

    无情背后的人冷笑。

    笑声亦如刀砍在铁砧上。

    公子不忍心了?交出真心来了?

    林傲一连忙否认:我的意思只是

    他还没说下去,无情背后的人己截道:那未,以绝后患,何不杀了?

    青月公子忙不迭的道:其实也不急,还是

    无情背后那人己斩钉截铁他说:杀了!

    一一一杀了!

    就两个字。

    一时间,杀机大盛。

    杀意大起。

    杀戮在急变中择人而噬!

    杀了!

    就在无情背着发出尸臭的人叱出这个命令的同时,无情也突然对林做一的方向喊了一句话:

    韦神君,你

    你下面是什么话,没有人知道,只不过,在无情喊出了这一句之际,青月公子忽然皱了皱眉头。

    他皱皱眉心代表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至少,在这一刹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成怎么一个形势。也许,无情这一声招呼,才使他惊觉背后有人可是,就在他嚷眉之际,他背后的人已下了杀手。

    那人陡地自袖中掣出一件长形的白色事物来!

    无情眼尖,瞥见那是一只手:

    居然是一只手!

    那人的手中居然拿着另一只手!

    不过,这不是有血有肉的人手。

    而是白骨。

    一只只剩下骨骼的人手。

    这一只手骨,就由另一只瘦骨鳞峋的手拿着,一手扎人了青月公子的后心里去!

    林青月整个人,陡地弹了一弹。

    在这一刹间,林傲一的脸上,好像有一丛绿水仙花瓣和绿叶,同时绽开在他脸颊上,无情甚至在这刹那间看见,有另一个绿色编幅般的幽灵,在青月公子的头顶回旋了一下,复盖其上,又振翼而去。

    在这中招的瞬间,林青月无疑是痛苦的。

    但那肯定不是最强烈的感觉。

    他着暗算之际,最深刻而直接的感受应是悲愤。

    然后他扑地倒了不去,捂胸,涓泅流出青色的血。

    在这顷刻间,无情读出了危机和事实:

    一,有人下手杀林傲一。

    二,杀青月公子的人正是他的同党。

    三,杀林青月的人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四,青月公子林做一的同党可不似他,心狠手辣,斩草除根,干净利落,下手绝不容情。

    所以;要活命,只有自救。

    无情的推论迅速,而且完全正确。

    果然,而且是马上的,有人向他下了杀手!

    向他下毒手的人是站在他背后的人。

    这人一把揪住了他,把他提了上来,他转过面去,就认出了那下令杀了的人。

    准确点说,这人不是人。

    而是僵尸。

    那个在独木桥上。鬼门关口跟他交过手的僵尸!

    那僵尸对他咧咧嘴。

    这算是笑?还是招呼?或是道别:死亡的告别?

    然后,那僵尸就一手掐住他的脖子。

    他的手硬得比棺木还坚实。

    无情犹记得这僵尸的手和脚:连锋利。犀利如陈日月的剑、白可儿的刀,也根本不损其分毫!

    而今,这手却以一种猛兽撕裂捕获品的姿势发力,无情却以一种无力拒抗小动物的哀怜去承受。

    无情没有注视这僵尸的眼睛。

    因为那不像是活人的眼。

    看了只是寒。

    寒栗的寒。

    一种由心底里发出的寒意。

    那对眼就像是两只精铁铸成的暗器,闪烁着寒芒。

    无情的头立即垂了下去。

    他抬头困难,但低头却易:只要不用力便自行垂下。

    他垂首等死?

    不,他低头的时候,还咕呶了一声:金钟罩,是你自己找死的!

    那僵尸正要发力生生扼死他,忽听这一句,却听不清楚,心里一凛:嗯?

    但嗖嗖嗖三道尖啸,自无情颈背襟内领口里,三道急风,三点迅影,已夺夺夺

    分别钉人僵尸的额。喉和胸中!

    10、三点尽露

    僵尸本要发力。

    但力已尽。

    僵尸想要甩掉无情。

    可是已来不及。

    他现在才发现:

    无情有多可怕8

    他是动手的:

    你一旦惹上了他,惹毛了他,他是甩不掉。拧不脱的。

    他像是流水。

    看来,好像很脆弱无依,但一旦决了岸。崩了堤,那就惊涛骇浪。洪洪发发,天下莫强于此,莫沛于斯!

    那柔弱,仿佛是伴随坚强而生的。

    甚至可以说,柔弱只是一种掩饰的外衣。

    这僵尸有硬功横练,浑身刀枪不入,但他却只有三个罩门:

    一,额心:神庭穴,属足太阳膀眺经。

    二,喉咙:扶突穴,属手阳明大肠经。

    三,胸口:期门穴,属足太阴脾经。

    三下俱命中。

    三经齐破,三穴并创,金钟罩功力全给攻陷其要门在于三处要穴要同时给攻破,金钟罩一气不能回环,断其脉,夺其命。

    僵尸没有活路。

    一一只死一途。

    但他至死不能明白:

    无情为何能觑出他的练功罩门!?而且还认得如此精准!?练金钟罩的要门人人不同,无情怎知道他的死位!?

    他不知道的是:

    一切都是他自己告诉无情的。

    在独木桥上交手,无情发的暗器,好像只能把他逼了回去,其实,己在这短短交手上认准了:他的死穴。

    认出死门很简单:只要看他死命护住的是什么部位,不怕暗器冲击的是那个地方,便可以窥探出来了。

    无情的那一次出手,不是为了取胜,甚至不是为了退敌,而是为了这一次动手。

    不过,僵尸在死前至少也了解了一件事:

    暗器,是自无情的后领颈根的位置射出来的。

    他听过这种暗器。

    但从没有见过。

    一一一见过的人全死光了。

    这种暗器不是用人手发射的。

    而是以弓弯机簧发动的。

    显然,簧弯就装置在无情的背部领内,而且还安装得十分精致巧妙。

    他知道这种弯簧发射的暗器,就叫做一点红。

    但现在不止是一点。

    而是三点。

    三点都命中。

    他以为无情的救命一击已然发出。

    对青月公子发了出去,而且还教林傲一的咬牙切齿破掉了。

    却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这要命的一击。

    他本来正要无情的命。

    但却先给无情要了他的命。

    原来无情的杀手铜,不止于他咀中发射的一支独锈。

    原来他的救命绝活儿,不只是一招。

    其实许多人的看家法宝,都不只一招一式。

    有的人绝门手艺,是做生意,但他一样能鉴赏古董,还可以写得一手好字,又擅于骑术或泳术甚至是箭术,并不违悻,一旦遇难,发生意外,有时还可以救人保命呢。

    你呢?

    你的绝活儿又有哪几种?看家本领又有哪几招?

    如果有,不妨加强;要是没有,那就一定要未雨绸缨了。

    未雨绸缨,不是叫你花钱去买一季节的旱天,而是先去准备雨伞,雨衣,以防万一给淋个一身湿。

    对不想变成落汤鸡的人而言,准备一把伞就是自保的方法之一。

    而今,对无情而言,绸缨就是救生的秘技。

    只是,对僵尸金钟罩来说,无情的绝技成了他绝命的凶器。

    他就死在这一招之下。

    这一独门绝招,诸葛先生就称之为三点尽露:

    没到绝对必要的时候,是~点都不露;一旦要露出底细,就三点尽露,将敌人必杀当堂,血溅五步!

    无情称之为金钟罩的人,仰面倒地而殁。

    同一时间,青月公子已趴下,在绿色的血泊中。

    无情变成要直接面对:杀林青月的那个穿裙子的人。

    无情仍是不能抬头。

    但他仍然感觉到对方非常惊讶。

    简直是非常震动。

    假如他现在能自由动作,抢先出手,胜数依然非常之大。

    因为对方实在太惊震了,以致一时未能恢复过来。

    不过,那人也很快发现:

    无情依然不能动。

    他开始还错估是:林傲一因防范他们,故没真的下重手封闭无情身上的要穴,所以金钟罩才会失手死在无情的背弯下。

    但现在的情形显然不然。

    无情的看家法宝已用尽。

    林傲一已中了他的白骨阴功爪,金钟罩虽大意身死,但无情依然无招架之力,他还是这儿惟一的赢家,只要:

    他先杀了无情。

    杀无情,何其轻易!

    只要他不能动,就不能放暗器;只要无情不能施放暗器,杀他轻而易举。

    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不,是逼了过去。

    他一面前行,一面全神戒备,全力防范。

    无情,确不可小觑。

    稍为大意闪神,下场就跟金钟罩一样。

    一金钟罩就是那僵尸,他真的姓金原名忠照,也真的练就了刀枪不入的金钟罩硬门内功,而且也真的就是绮梦客栈常年跟在孙绮梦身边那位铁布衫的师兄。

    铁布衫曾跟罗白乃提过金钟罩这个人,还着实吓唬了罗白乃一下。

    这个穿裙子的人,可不想像金钟罩的下场一样,但他又得非杀无情不可,所以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向无情迫了过去。

    他决不让无情有翻身的机会。

    也不让他有活命的可能。

    他盯住无情。

    无情不能动。

    只能等。

    他在等什么?

    他能等什么?

    等死不成?

    迫近了。

    站定了。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金钟罩?

    我还知道你就是四分半坛的花裙神君韦高青。

    那人的震动,在裙据的颤动就可以看出来。

    然后是呼吸声。

    长长。深深、久久,厚厚,重重的呼吸声,隔了一会,再好半晌,又过顷刻,才徐徐的吐了出来。

    直至吐完了最后一点余气剩息,那人才一字一字自牙缝里迸出来的语音说:

    你休想引我询向下去:我可不是林傲一,也不是金钟罩,我要杀你,决不延迟!

    话一说完,他就动手!

    一动就是杀手!

    他的白骨阴功爪,直向无情头顶的百会穴拍打下去!

    这一招,可见他已恨极了无情,对他的防范,也小心到了极点,这一记,是一击必杀,不杀不击!

    他防患的是无情。

    他没有防别的。

    因为在这狭厌的泥洞里,已没有别的活人。

    至少,他是这样以为。

    这显然是个错误的判断。

    而且还错得要命。

    要他自己的命!

    他的白骨爪才举起。拍落,他身后己徐徐站起了一个人,缓缓的举起了刀,悄没声息的伸前的刀尖,无声无息的滑步到了他的身后,然后

    一刀插了进去

    11、一点红

    插入了他的背脊里,噗的一声,再自胸前露出一截刀来。

    刀尖上,有一点红。

    殷红。

    居然,没有很多的血。

    可见,刀举得慢,但出刀时,却极快。

    所以虽见血,只一点红。

    直至她把刀陡然抽出来,大量的血水才疾喷迸溅出来。

    她一脚把花裙神君踢出去。

    她决不让血水沾到她的身上。

    她一向爱干净。

    她有洁痹。

    她刚才扒在地上那么久,已觉得很脏、很脏很脏了。

    若不是为了取得全盘的胜利,成为惟一的胜利者,她才不愿意那么委屈。

    但为了要成为赢家,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无情不惊讶。

    他好像早已知道。

    他没有抬头。

    他的确是抬不起头来。

    虽然,他己脱离险境,并取得胜利。

    好刀法。无情道:习玫红,这名字以后恐怕要解释为杀人没有见红了。

    背后杀人,不算英雄。自地上静悄悄爬起又静静地杀了人还俏俏的嘻嘻笑道:幸好我是女人,不是英雄,也不要做英雄,何况,我杀的也不是什么英雄。

    无情道:他确是花裙神君。多年前,猛鬼洞里的一役,他并没有死。

    习玫红用刀尖挑开了他的花裙袍子,皱了皱秀眉,道:只不过,全身都腐烂了,他也只有以鲜丽的花裙子罩住自己,在这儿扮鬼装神,守着这口魔洞。

    所以,在独木桥,猛鬼庙里,见到的腐尸,其实就是他;无情道:那具僵尸,当然就是金钟罩。他本就练了一身铜皮铁骨。

    习玫红晃着刀尖,看看刀口上的血,笑得姣姣的,说:青月公子也断没想到,我们一早已在绮梦客栈的门前的一刻相聚里约好了:要我假装杀你,然后诈死,看看林傲一要如何对待你,顺便把他的同党引出来。他也没发现,你逗引他说话的时候,你一直移动头部,佯作颔首点头,为的是要把一支独锈的机关引露和开启。

    无情叹息:他果然沉不住气,还是下了手。

    习玫红秀眉一剔一剔的,美得志得气扬:干同伙也引出了两个,剩下的已不足畏。

    她一面在腰囊里掏出一些事物,一面笑道:我故意向你斩上几刀,让他以为我真的非要杀你不可刚才他的青电梭也真利害,若不是你反而用暗器替我挡下了,只怕我还得挂彩,搞不好,还真要命丧猛鬼洞哩!

    说着,她把一件事物,嗖地打嵌入花裙神君的后脑匀子里。

    无情看着,有点笑不出来了:这是什么东西?

    水晶。

    习玫红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说:

    只有他是我杀的,我当然要留下记认。

    无情笑意渐退,道:我们已取得暂时的胜利,还是先弄清楚蓝铁花瓣的事,然后赶下山去,我怕绮梦客栈有变到底,我们还没弄清楚铁布衫究竟是何人哩!

    习玫红笑吟吟的摇摇头,面靥虽在幽黯的灯照下,依然玉雪好看。

    不对

    她把玩着刀。

    刀口上只剩一抹血。

    一点红。

    不是我们的胜利。她又慢慢的平放了刀,左手轻轻托着刀腰,徐徐的向前递出,直直向着无情的胸前,一面笑嘻嘻的说:

    是我的胜利。

    无情的脸色变了。

    习玫红的头上有东西在动。

    一一一蝶。

    不知何时,那一对黄蝶又回来了,一上一下,一左一右,飞得甚是好看。和谐。

    你第一道杀着在口里,原来叫一支独锈,我见识过了。她笑嘻嘻的说,你最后一道杀手铜原来是背弩,叫三点尽露,我也知道了你说:我这个女子是不是很有福气?

    无情倒吸了一口气:难道你真的是王飞!?

    习玫红的刀已到了无情的胸口。

    刀尖已约略刺入了他的胸膛。

    无情还感到那种尖锐的痛。

    刀势陡然止住。

    习玫红笑。

    笑得像一尾得宠的鱼。

    你说呢?

    她眉花眼媚的笑问。

    她的刀借着微光,映着丽芒。

    她的眉心却掠起一道杀意:

    好像她是一只兰挠上初醒的猫,而无情是负隅的鼠。

    她的计策是天衣。

    无情是一袭破衫。

    她挺着刀。

    刀意欲飞。

    她的心思却如诗似梦,但杀意却焚诗灭梦。

    无情呢?

    少时他爱写诗,爱抚琴。

    但多年前他已没有诗了,不写诗了,更不弹琴了。

    不敢人诗的他,胚敢不敢人梦?还爱不爱抚琴?

    不爱做梦爱写诗。

    不敢人诗敢人梦。

    一个人无诗无梦,那才是活不如死。

    你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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