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两个男人已经在瞬间扭打成一团,聂乐言一时之间六神无主,然后才反应过来要去找人来帮忙。
一路往回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程浩吃亏——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对方的帮手到来之前把李明亮那伙人叫过来。
可是等大队人马呼拥而至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被工作人员拉开,正隔着分立在两边,兀自气喘吁吁地盯着对方。
聂乐言只往前跑了两步便突然顿住了脚步,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没事吧?”
她望着灯下那个英俊修长的男人,他大概是把大衣丢在包厢里了,出来的时候只穿了薄薄一件恤衫,领口和衣摆都有明显拉扯过的痕迹,显得凌乱不堪,可是似乎其他部位都没事,听见她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目光深深浅浅地对上她的视线,摇了摇头。
她的心突然就放下了。
虽然说眼见为实,可是此刻能得到他的保证,似乎比什么都重要。
最后经过一番调停,连当晚值班的副总经理都出了面,才终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是聂乐言被纠缠在先,尔后程浩才会大打出手,而此时那姓洪的老板酒劲早已醒了八九分,或许是顾忌着脸面问题,摸了摸红肿起来的嘴角,心下虽有不甘,但终于只是沉着声撂下一句狠话:“小子,咱们走着瞧!”然后便带着同伴大步离去。
一场好好的聚会被弄成这样收场,出来之后,聂乐言万分愧疚地和李明亮说:“对不起啊,扫了你的兴。”
“还说这个干嘛。”李明亮反过来看了看她,问:“那人没把你怎么着吧?”
“没有。”
“那就好。”他又重重地去拍程浩的肩膀,语调刻意的轻松:“我知道你是不会吃亏的,但打架这种好事也不叫上我,真不够意思!”
旁边另一个男同学却抢在程浩前头不无调侃地笑道:“危难时刻出来救美的英难,只要一个就够了,人多反倒没意思了吧。”
李明亮一眼瞪过去,“我手痒行不行啊?当初学校里管得那么严,打架的学生一率按开除处理,以至于当年有许多看不惯的人,只苦于没法下手教训一顿。”
本来聂乐言还对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可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心下一松,笑了起来:“你当自己是黑社会的么?怎么这么暴力?以前我都没发现。”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李明亮的脸色却显得有些不大好,仿佛是为了反驳她,所以他说:“你懂什么,这是男人的天性。你以前见过程浩打架吗?今天不也大开眼界一场?”
她顿时没了语言。
他说得对,她今天是真的吃惊不小,记忆中那个一向温润沉默的少年,怎么也无法与刚才那个冲动强势的男人联系起来。
他将洪老板拉开抵到墙边的那一刻,她几乎被吓呆了,以为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
她忍不住想,又或许,她根本从来就不了解他。
在场的男士们自觉分了工,分头送其他几个女同学回家,聂乐言本想说,她的住处离此地并不太远,不需要别人特别送回去,结果李明亮已经先提议:“我今天是有点醉了,护花使者就让刚才英勇救美的英雄来担任吧。”
一句话就将她推给了程浩,谁知自从走出歌房之后就一直沉默着的程浩此时居然点头说:“好。”然后根本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径直拉开车门,朝她看了一眼,“走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终于还是上了他的车。
车子很新,应该也是刚买不久,果然在她低头系安全带的时候,听见程浩说:“读研一的时候考的驾照,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派上用场。”
她抬起头“哦”了一声,其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因为那段岁月她并没有参与,而在那之后,她与他简直就像活在两个世界上的人。
由于离得近,很快就开到小区附近,那段路仍旧还在修护当中,无法通车,于是两个人下车步行。
她这时候才问:“你真的没受伤吧?”
他的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侧过头看她一眼:“没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那人你认识?”
“一个客户而已,中午的时候还一起吃饭谈过公事。”她不想将太多的事情说给他知道,于是替那洪老板找了个理由:“大概只是喝醉了吧,非要拉我也去喝一杯。”
“你平时经常要接触这些人?”
她一怔,因为借着路灯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仿佛有一丝沉郁,连侧脸上的线条都微微绷着,竟然与白天江煜枫某一刹那的表情十分相似。
“不会啊,”她轻松地笑笑,“今天是特例。平时打过交道的客户素质都挺高的,对人也非常客气尊重。”
他却仍板着脸,一言不发,也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最后一直送到公寓楼下,她停下来说:“我到了。”
他却突然开口问:“下次再这样怎么办?”
她一时不解:“嗯?”
他却只是动了动嘴角,忽然伸出手,将她脸颊边的一绺发丝拂到边上去。
夜里风大,她一向习惯披着头发,所以经常有细碎轻软的发丝纠结着飘过来,她早都习惯了,却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动作。
而程浩也仿佛愣住了。手指停留在她的耳畔,好一会儿都没收回来。
其实他本来只是觉得包厢里声音喧闹,空气又不好,只是想出来透个气,结果却意外地看见她被人纠缠。
那一刻,几乎什么都不用多想,也来不及想,身体就已经指挥着自己先一步冲出去。
可是,多久没打架了?
只记得最后一次与人发生肢体冲突,那还是在高三上学期,竟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次他与另一个男生抱成一团,撞翻了几张桌椅,最后齐齐滚在教室后排的水泥地上,却仍旧不肯罢手。还是老师匆匆赶过来,喝斥着将两人分开,然后叫去办公室挨骂写检讨。他的额角破了,对方也是鼻青脸肿,吐出来的都是血水,牙齿掉了一颗,两个人站在墙边,情形简直惨不忍睹。
那次的事情影响十分严重,因为是在全省重点高中的重点班里,发生这种事简直是给班级甚至学校带来莫大耻辱。最后还是他的父亲从外地特意回来亲自出面,才好歹将这事给压了下来,他和那个同学被记了过,并在全校的晨会上通报批评,让其他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引以为戒。
后来他就再也没和人打过架。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有一个人在医院里看见他额头上的纱布,漂亮的眼睛里泪水涟涟,倏倏地往下掉。她几乎是在以恳求的姿态和他说话:“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我很害怕……”
他看着她的眼泪,一个十六岁的女生的眼泪,心中几乎怔恸,最后还是郑重地点头答应她:“好。”
只因为自己曾经这样允诺过,所以此后无论与人发生怎样的不愉快,他都再也没有动过手。因为他知道她当时不仅仅是害怕,其实她还担心,而他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时刻记得自己的承诺。
可是今天,他终于还是违背了当日给她的诺言。
手指还停在半空中,他的眼里晦暗得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深海。
可是很快思绪就被打断,他听见面前的女人说:“你流血了?!”
他仿佛这才回过神,聂乐言却已经一把捉住他的手指,只见手腕上有深深浅浅的两三道划痕,很长,血液凝固成深褐色,因此看上去怵目惊心。
“没事。”他似乎也像才发现一般,皱眉回想了一下,说:“大概是被指甲划破的。”
“……一个大男人,居然留这么长的指甲。”聂乐言对那姓洪的很是鄙夷了一番,然后又说:“上楼去吧,帮你处理一下。”
其实这点小伤,不出几天自己便会愈合,大概最后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可是此刻她的手指正与他的手指轻轻接触纠缠,或许是在室外待得久了,所以肌肤微凉,但却格外细腻柔软。
她正看着他,一张精致的小脸微微仰着,夜色下明眸闪烁,仿佛吸走了天上的星光。
他不由心中一动。
其实这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心动,忘了是在多久以前,或许是在他们无数次往返于图书馆和宿舍楼之间的路上,又或许是当她站在大礼堂的中央如痴如醉地演奏小提琴的时候……可是这一回,却似乎是他第一次没办法再控制自己压抑自己。
每一道呼吸都在清冷的夜里凝结成白色的水汽,他终于微微笑了笑,说:“好。”手腕翻转,手指轻轻一紧,就这样顺势握住了她。
他牵着她。
是旧式的公寓楼,最高不过七层,所以并没有电梯。一路走上去,楼层之间的感应灯烧坏了一两盏,于是有那么一段路,几乎是漆黑一片。
而她的手正静静躺在他的掌心里,一动不动,一动都不敢动。
谁都不说话,多么默契,仿佛若无其事的样子,除了脚步声,便只余下轻稳的气息声,在明暗交替中混合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