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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小姐!小姐!”

    门外响起急促又小心翼翼的敲门声。这已经是蒙阿姨今天早上第三次在我门外催我了。

    我没有回答她,仍然专注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乌黑顺滑的长发、精致考究的校服、纤瘦适中的身材、大眼睛流露出懵懂的神色。我扬了扬嘴角,镜子里面那个女孩露出了甜美可人的微笑。如果说这世上人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或者都是披着狼皮的羊,那不管我自己是披的羊皮还是狼皮,虽然算不上特喜欢,但是至少我还是比较满意的。

    “再不出门你就要迟到了!”蒙阿姨的声音里已经有无法掩饰的焦急,我知道如果再不做出回应,她非得急得一蹦蹦到天花板上去。

    “嗯,就来了!”

    急促的敲门声终于停了下来,门外这才恢复了安静。

    拉开门前,我随手拿起首饰盒里那支浅紫色发夹,把已经遮到眼睛的刘海别上了额头。

    说不定,今天我就会有站出去的勇气——虽然每天我都会这么想,虽然我所想的从来没有实现过,可谁又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就像我刚迈出房门,蒙阿姨正欲再次敲门的手指就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我的额头。我没来得及躲,愣在原地。她也吓得几乎跳着后退了一大步。直到额头上的疼提醒,我才从“事故”中缓过神来。正欲发作,但看到蒙阿姨呆呆看着,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扑哧”一下,我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姨,您是瞅准时机下的手吧?”虽然我的语气有些小小抱怨,可是不得不承认,我笑着说话的时候,听起来总是有那么点像在撒娇。

    这个可怜的女人显然是被吓到了,听到我说话,才恍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急忙跑进了厨房。片刻,一张冰毛巾就敷到了我的额头上。

    她一边帮我按着毛巾,一边慌张地说着:“对不起,小姐。”

    “没事儿。”

    我伸出爪子一挥,作超然状。蒙阿姨却依然小心翼翼,一改平日唠叨的恶习,安安静静地把我送到门口。

    别看我平时一副乖乖女娇柔软弱的样子,可和我相处了一年多的蒙阿姨应该是最清楚状况的人。每当我发急冲她叫嚷的时候,她就会喃喃地自言自语:“兔子也有咬人的时候。”虽然我很想告诉她我不是兔子,而是老虎,可顾忌到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淑女形象,即使有时候忍无可忍,脾气照发,但最终还是没忍心把这话说出口去。

    不过最近我心情大好,这种小事自然就不那么计较了。

    大门口,阿文已经打开了车门,蒙阿姨把我的午饭便当递给他。我坚持把毛巾塞回她的手里,然后迅速缩到了车子的后排座位上。阿文发动了油门,大奔就带着我们迅速而平稳地向我的学校驶去。

    这就是现在与我每日生活息息相关的两个人。蒙阿姨是我的保姆,是个喜欢碎碎念的中年妇女;阿文是我的司机,不爱说话,但车技一流。虽然我独自一人搬到了这所公寓,但我还是拗不过我那伟大的父母,蒙阿姨和阿文的照顾是他们对我的坚持——虽然,就算我住在我家那豪华的别墅,一年半载也难得见上他们一面。

    “小姐,还有5分钟。”

    阿文的语气平静得就像报时机器人,他已经把车平稳地停到了学校门外的停车场。市里所有的名门望族的子弟都在这所叫做“明耀”的贵族中学读书。当然,我也不会例外。

    我冲阿文笑了笑,一年多过去了,虽然我坚持想用微笑感化“石头”,可他的面部表情却依然没有变化:“下午再见,小姐。”

    酷!就因为这一点,相比小事急躁、大事抓瞎的蒙阿姨,我更欣赏他。

    (2)

    走进教室,我才刚一坐下,预备铃就一刻都不耽搁地响了起来。后排的Cici掐着时间点儿拍了拍我的肩膀:“要去法国留学的人就是幸福啊,早自习都可以省了!”

    我转头冲她一笑:“大小姐,要是您愿意,法国算什么,火星也早去了吧?”

    一点也没有出乎我的意料,Cici呵呵地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啊?我家哪有你家实力雄厚!”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对于我的“恭维”,她已经流露出十分的得意来。

    “哪有哪有!”

    我不得不“谦虚”地接上她的话茬,但脸上的笑容有些抽搐——这傻孩子,好话坏话都分不清,怎么就这么“天真无牙”?

    转过头来,班主任也走进了教室,脸上挂着难得的似乎是发自内心的笑。我心里正猜疑着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就发现跟着班主任进来的,还有一个短头发女孩。

    “各位同学,这是一年级的晓芮,她已经经过了校方的测验,现在正式跳级到我们班,大家一起欢迎她!”

    教室里瞬间一片哗然,掌声稀稀落落。班主任的喜悦谜底揭晓了,好学生嘛,哪个老师不爱呢?除了哗然,男生们的呼哨声十分响亮,这倒猜都不用猜,漂亮的女孩,哪个男生又不喜欢呢?

    说漂亮是真漂亮。我饶有兴致地仔细观察着这个叫做晓芮的女孩。她的皮肤洁白细滑,脸上有两朵微微的红晕,浓密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的,一头齐耳短发可爱地膨松着。虽然个子看起来小小的,但和那脸蛋配合起来就叫相得益彰,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中国娃娃。

    不是有句话说过吗?可爱的女孩也漂亮,但漂亮的女孩不一定可爱。

    我看得愣了神,直到她羞怯地笑了一下,冲着大家微微鞠了一躬:“大家好,希望能和大家做朋友。”

    这一次,掌声噼噼啪啪很是热烈。看得出,我们班的男生们的确有些兴奋。也难怪,这个晓芮长相很动人、声音很甜美、笑容很纯真,让女生看了也忍不住喜欢。

    但是说不出为什么,我却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好感。可老天作证,我并不是嫉妒她,就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似的。或许,我骨子里的那些偏执又产生了效用——看起来太完美的东西,很可能才是最丑恶的。而且,一个能从高一跳级到高二的优等生,对我来说,那只是和Cici不同种类的另一款怪物罢了。

    但是接下来,班主任毫不犹豫地安排这个新“怪物”坐到了我的旁边。

    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那就是——晕。

    可是不管怎样,这个叫做晓芮的女孩就这么成为了我的同桌,但是除了她刚坐下时礼貌的招呼,整个一上午,我们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上课的时候,她总是认真地记着笔记。下课短暂的10分钟时间,她除了整理笔记,还要拿出下堂课的资料提前预习——看到这些,我就更加确定了我们不是同一国的人,甚至可能还不是一个星球的人。

    可是,她的安静比起Cici的聒噪和八卦来,还是要好很多。而且看起来,她也应该比Cici聪明。别说跳级了,那家伙能不留级就不错了。

    (3)

    下午第一堂课铃响,班主任再次准时出现。原本喧闹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管是真是假,大家纷纷拿出课本和资料看起来。这所谓的第一堂课其实真有些变态,比正常上课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美其名曰:为的就是能让大家多点时间看书。

    我倒是觉得这半个小时完全消耗了大家上正课的精力,整个就是得不偿失。

    “高二也不用这样吧?虽然考学临近,但连我们中午的时间也扼杀,似乎有些太过残忍。”Cici这时候总是忍不住抱怨。

    虽然我不在这被扼杀的范围之内,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小小附和了一下。然后,我就和往常一样抓起包,站了起来。

    一旁的晓芮对我的动作有些吃惊,睁着她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笑着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乖乖,让我出去,我要上法语课去。”

    她恍然大悟一般迅速站了起来,让出我可以走过的一个通道。

    班主任看着我会心地笑,我向他微微一鞠躬,再转头来冲着我的新同桌挥了挥手,然后大步流星走出了教室。

    说实话,班主任矫情的笑脸每次都让我寒到发颤。

    昂首挺胸走出教学楼后,我收敛了自己的神情。随即一个拐弯,我便往校园深处走去。校史展示楼就矗立在这条小路的尽头。

    是的,法语课只是一个谎言,最近我的下午时光都在那栋金光灿灿的大楼的屋顶上度过。这地方是个天堂,除了接见重要人物,楼下的大门都不会打开,自然更没有人会发现我待在这里。

    而我能发现这个天堂,则完全是因为“小提琴”。

    也因为“小提琴”,对我来说,这里比天堂还要天堂——我知道,打从看到“小提琴”第一眼起,我便已经不可自拔。

    这是件听起来有些要命的事情,可是爱情还是就这么忽然间砸中了我。这一切就像牛顿坐在苹果树下,永远不知道会有苹果掉下来正中他的脑袋;就像我们走在大马路上,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会遇到些什么一样。

    (4)

    一个月前的那天就是这样。我不过是在校园的偏僻处溜达,却忽然听到了隐约的音乐声。那声音轻微又遥远地响着,仿佛有一种魔力,让我不由得循着它来到了校史展示楼的屋顶。

    没有想到,原来学校里还有个如此美妙的“世外桃源”。而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校史展示楼的屋顶竟然和隔壁平民学校的旧图书馆屋顶紧紧相邻,而那声音的来源就在那边的屋顶。那里站着一个长得美丽绝伦的男生。

    是的,美丽绝伦。

    他的五官精致得像个稀世美人,但脸部轮廓却像北欧神话人物一般棱角分明。二者加在一起,感觉有些矛盾,却又仿佛更加地激发了他的俊美。

    我很快闪身躲到了一个他看不到我的地方,但是我却能探出身子很容易地看到他。

    凭良心讲,大部分时间,我喜欢欣赏美女,看帅哥不是我的爱好。不是我的性取向有问题,而是我素来觉得所谓帅哥大多是绣花枕头,仗着自己的精美皮囊就以为天下无敌。可看到这个男生的样子,我竟然全然忘记了我来到这里的原因。片刻之后,我才忽然明白了他与众不同的原因。他正在拉琴,拉小提琴,而且,他拉琴的样子显得特有内涵。

    那欢快的乐曲里流淌着让人愉悦的浪漫情绪,但是当曲子接近尾声,却又有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伤痛浮现。那感觉仿佛一下让人从幸福的云端跌入沉痛的谷底,有一种渗入骨子里的痛感。

    那个男生的眼睛始终微微闭着,身体随着乐曲缓缓摆动。原本如此矫揉造作的场景,但因为那天使般的面容和天籁般的琴音,一切变得犹如梦幻仙境。

    拉完曲子后,他就坐在对面,一支连一支地抽烟。白色的烟雾从他纤细的指尖中穿过,袅袅地蔓延在空中,似乎在继续那乐曲的情绪。

    拉琴时,他的面容恬静。

    可抽烟时,他的神色凝重。

    或许就在那么一瞬,他的样子和他的琴音轻易捕获了我原本骄傲执拗的心。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从那天起,我就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可以叫他“小提琴”。也是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会准时来到这里等着他出现,然后依然躲在角落,偷偷看着他,听他拉琴。

    虽然很多次我都命令自己鼓起勇气走出去,可是事实证明,在关键时候,我平日里张牙舞爪般的活泼相也只是纸老虎而已。

    但是今天早上,我对着镜子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走出去!

    于是,为了实现我对自己的这个“诺言”,我比平常更早地到了屋顶。等待有些枯燥,有些难熬,却又让人充盈着期待的快乐。

    天蓝如洗,流云若止。

    我忽然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出离常人的浪漫。这让我有些微微得意,随即也有些微微心跳。

    “小提琴”,是不是还有别人也为你如此心跳过?可是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如此过。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我对什么都是波澜不惊。

    但是任凭我左等右等,“小提琴”始终没有出现。通常,他每天下午第一节课就会来到这里,可第一节课已经下课了,我还是没能看见他。

    我的心情从难耐的兴奋变成了焦躁不安。几乎就在一瞬间,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现在就要去隔壁学校找到他!

    是的,我忽然发疯一样想要找到他。

    后来,我也想过很多次,或许那天的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如果没有“小提琴”的突然失踪,我也不会鬼使神差地去隔壁学校找他。而如果我没有冲动地跑过去,我就不会遇到美拉。而更重要的是,我不会还未爱上,便感受到爱情的残酷。

    可是一旦我的脾气倔起来,一千个平和的自己也拉不回一个激动的我。

    (5)

    进到隔壁学校很容易,和明耀的“守卫森严”不同,他们的门卫就是摆设。顾不上大家看到我的校服后纷纷侧目的表情,我径直走向了那座破旧的图书馆。我想那时的我的确有些疯狂,而这疯狂也导致了我在短时间内的神志不清。

    站在图书馆楼下,我的脑子一团混乱。我一边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去看看,一边左顾右盼地找寻着那栋破楼内可以通到屋顶的入口。或许也是因为当时我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栋楼上,所以才没有注意到围上来的那些人。直到她们已经把我困在了中间,我才被那阵势惊得清醒了过来。

    看来,今天我真是犯了傻。

    想转身离开已经来不及,也几乎在同时,人群中间一个穿针织连衣裙的高个子女生走向了我。她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的头,表情就像在戏耍一只走丢的宠物犬。

    “明耀的小富婆怎么到我们这里来视察了呀?”

    穿着高跟鞋的她比我高出大半个头,卷曲的头发是深棕色的,挑染了妩媚的桃红。虽然穿着廉价的路边摊衣服,但她的神色却十分傲气。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可直觉已经告诉了我她是谁。美拉实在太过有名,哪怕是向来高调、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明耀学生也都知道她。我知道,她不仅是这帮人的大姐大,还是这个学校最美艳的校花。

    所谓敌众我寡,敌强我弱,这时候,我只能选择沉默。

    见我几乎没有反应,美拉似乎对我也产生了兴趣,一抹浅笑升上了她的嘴角。夏末秋初照理还算不上冷,我却忍不住从内心里打了个寒战。我看不出美拉笑里的意味,她身边的喽啰们却开始议论纷纷,发出了轻微的嘘声。然后,几乎还没等我回过神,一个爆炸头的女生便走上前来,一把夺走了我的领花。

    这回,我终于有了按捺不住的怒气。对于美拉我还有些顾忌,可一个小喽啰也是如此放肆,真是让我忍无可忍。

    “还我!”

    这句话出口之后,美拉的神色一下子变了,笑容从她的嘴角消失。当我企图把领花夺回的时候,她忽然伸出胳膊一挡,我竟然顺势就跌坐在地上。

    “那还由得你吗?”

    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美拉的话音刚落,小喽啰们便一哄而上把我紧紧围住。她们的爪子在我的头发上乱抓,她们的指甲快要陷进我的肉里。我挣扎着叫嚷着,可是现在的我就是她们玩弄于股掌的小蚂蚁一只,哪里管我做何反应。

    (6)

    我终于声嘶力竭,不再叫嚷,开始保持沉默,此时我深刻地明白到,如果没能在恰当的时机“识时务”,冲动的后果也就只能自己尝。我低下了头,保护着自己的脸,不是爱美爱到不要命,而是不想伤痕出现在脸上,否则无论是蒙阿姨、阿文、班主任,甚至还有好管闲事的Cici,我都没法交代。

    直到,我从那些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腿缝间,看到了急匆匆走过来的“小提琴”。一切都像一场梦,那或许是某个MV的场景,又或许是某个电影的桥段。纵然我成了没有南瓜车和精致礼服的灰姑娘,但我想我的“王子”还是出现了。

    身上的那些疼痛瞬间就被我忽视了。看着“小提琴”疾步走到了美拉的身边,我甚至忘记了继续反抗。

    我的脸上开出一朵浅浅微笑的花。童话里说,每当王子出现,一切的折磨都将结束。

    可是很快,我脸上的那朵小花凋谢了,而美拉的笑脸却开始肆虐地绽放。

    她扔掉了我的领花,然后一脸亲昵地迎着“小提琴”走了过去。她的身体几乎挂到了“小提琴”的胳膊上,语气也由刚才的霸道专横变得娇嗔甜腻起来。

    “陆航,我等你好久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对着美拉说话的声音,就像他的琴音般悦耳动听。

    原来,“小提琴”叫陆航。

    原来,他竟然是美拉的“王子”。

    我呆呆地看着那两个人,小喽啰们也都停下了攻击。

    我终于可以站起来了。我很想对“小提琴”说点什么,是的,我原本是要对他说点什么的,可是,我的嘴巴只是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我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可笑极了,于是才让美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

    “小丫头片子,你还想趁机溜掉吗?”说着,她便伸出巴掌往我的脸上扇了过来。

    就在那么一瞬间,屋顶上的那支小提琴曲在我的耳边流淌了起来,什么叫从希望到绝望,这下我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个巴掌对于刚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我根本算不了什么。我甚至还有些希望自己就这么被一掌拍醒。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梦,而且那个巴掌最终也没有落到我的脸上。

    我似乎等了太久,于是睁开了眼睛。“小提琴”,不,是陆航,他正拉着美拉高扬起来的胳膊。

    “一个小丫头片子,你和她较劲有意思吗?”

    美拉讪讪地收回了手,我则呆在原地。

    “走吧,不是要看电影吗?”陆航继续说。

    美拉的头点得十分满足。而在我的眼里,她的满足却像针芒一样,直接刺进了我的眼睛、我的心。

    (7)

    我的脑子懵了,完全懵了。我向来觉得自己刚强坚毅,一切的脆弱状也不过是我用来博取同情和喜爱的工具。可是我错了。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坚强对谁来说都只是安抚自己的一层战衣,一旦遭遇了真正的战争,才会发现这战衣不过是薄纸一张。

    我不是想要来表白的吗?这都是怎么了?

    我不是满怀喜悦来的吗?可是我的心怎么痛成了这样?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逃离了那里,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我给阿文打了电话,又倒掉了蒙阿姨每天下班前为我准备好的晚餐。我打开了电脑,我需要找到一个人。我想起了我唯一的博友,也是我唯一真正的朋友——果果无花。

    果果无花,你告诉我,这难道就是爱情吗?

    我知道,她白天一般都不会在线,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不停地在她空间的留言处重复敲打着这行字。

    我盯着电脑,等待着。即使知道果果无花不会在这时候上线,可我还是执著地等待着。直到我的心跳越来越强,直到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到了键盘上。

    或许,只有我自己知道,一直以来,那个笑脸盈盈、欢声笑语的我,不是真正的我。我在博客上有个低迷的名字:午夜妖妖。它不像我,但却是内心的我。我从来不做链接,也不喜欢访问别人。我只是喜欢在博客上写乱七八糟的文字。它们很不现实,但却十分真实。

    果果无花在某一天偶然来到了我的空间,她曾经在我的一篇有些无病呻吟的文章下留过一行字——

    纵然人生道路如此曲折,但生命总会找到一个出口。

    我很喜欢。

    有时候,喜欢和欣赏一个人或许并不需要理由,而只是需要一种感觉。果果无花就是让我很有感觉的那个人。她总是可以一针见血地给我分析出事情的本质。现实或许有时候有些血淋淋的残酷,但是也只有如此,我才能获得安慰和力量。

    于是,我有些固执地坚持认为:这世上只有果果无花能看到我的内心、懂得我的内心。于是,我把果果无花当作我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当然,关于每天偷看“小提琴”的这个秘密,也只有我这个虚无的好朋友能和我一起分享。

    而今天,我全部的脆弱,也只能在果果无花的“面前”显露。

    现在,我是如此地需要她的出现。

    (8)

    终于,当果果无花的留言条显示的已经全部是我同样的问句时,我放弃了等待。

    如果没有人伸手,我也要自己站起来。从小到大,我总是能在难得的脆弱中寻找到更加坚强的力量。而且我总是相信,脆弱这玩意,也只是一种时效性武器,一旦时间过去,就没有什么大不了。

    想到这里,我很快擦掉了眼泪,并暗自在内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然后便点开了我的游戏,奔跑在艾泽拉斯广袤的大地上。

    游戏里有幽暗的森林,有明媚的湖泊,有冷清孤寂的边陲小镇,也有热闹喧哗的主城大厅……游戏里有着一切,唯独没有恼人的所谓爱情。

    我拼命杀怪,虽然脑袋渐渐疼得不像样子,心却渐渐平静。

    不知不觉,窗外天已经大亮,我依然没有起身。我不知道蒙阿姨是什么时候来的,直到她在门外敲着我的门。

    “小姐!起床了!吃早餐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急促,哪怕是周末也不例外。

    我急忙关低了电脑的音量,朝门口喊道:“我再睡会,你放着吧!”我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干涩难听,不过却很适合用来伪装。

    听到蒙阿姨离开了门口,我便又继续开始游戏,再努力一点点,我就可以再升一级。

    游戏永远也没有现实那般复杂,只要付出,它就会给你回报。

    但是,今天蒙阿姨似乎一点也不愿意让我消停。没过多久,她又来敲了我的门。

    “小姐,新来的钟点工到了,你要见见吗?”

    “我不要见什么钟点工,拜托,让我安静。”

    我含混不清的回答里已经有了些微的怒气。直到门外再次恢复了平静,我站起身来,想找点水喝。

    但是就在我刚站起来的那一瞬,胃部忽然一阵剧痛,额头也开始细细密密冒出了冷汗。什么都还来不及,我眼前一黑,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天杀的,我那见鬼的低血糖又犯了。

    (9)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睡到了我柔软的大床上。没有睁开眼,我已经感觉有冰凉液体汩汩地从我的右手背流进了身体。

    其实,我是不想睁开眼。

    但是,我听到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轻轻叫我的名字。循着那声音,我缓缓抬起了自己沉重的眼皮。一丝强光循着我眯缝的眼皮间透进我的眼内,没想到,微微眩晕之后,我竟然看到了我那个甜美的同桌——晓芮。

    这么快,我昏倒的事情就传到了学校?

    我有些迷糊,脑子继续痛着,可我还是“理智”地支起了身子,花了很大的力气挤出了一个笑容。

    “晓芮,谢谢你代表大家来看我。”

    晓芮的样子有点尴尬:“呃……其实……不是……”

    看到我醒来的蒙阿姨似乎很是喜出望外,还没等晓芮说完话,她已经开始激动了起来:“醒了醒了!小姐,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你可把我吓坏了,还好晓芮发现了你……”

    什么叫晓芮发现了我?

    难道她在我昏迷前就到了我家?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班主任、没有其他人,只有焦急的蒙阿姨和神色局促的晓芮。

    “你……”

    没等晓芮回答,蒙阿姨就再次抢过了话头。这个急脾气的大妈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哭腔:“小姐,是晓芮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你晕倒了。要不是她,我真不敢想象……”

    我则一直盯着晓芮,她被我盯得低下了头,声音很轻地说:“你好些了吗?蒙阿姨带我来的时候,你没有开门,我不知道原来你是这家的小姐。”

    我这才想起来,那么这么说,晓芮就是我家新来的钟点工?

    蒙阿姨在一旁喋喋不休地继续着:“小姐,要不是晓芮打电话找来医生,又一直在这里照顾你,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蒙阿姨攻势猛烈的表扬下,晓芮显得更加局促了。她连连说着“没什么、没什么”,可蒙阿姨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更加糊涂了。我们学校原本全是富家子弟,难道还会有人如此无聊出来体验生活?可是,脱下明耀校服的晓芮又实在不太像有钱人家的孩子。她穿着隔壁平民学校女孩子几乎人手一件的浅蓝色横条毛衣,搭配了一条最普通的牛仔裤。

    我的内心充满了好奇,可现在却也没有力气和心思询问。很快她们的声音和模样就变得模糊了,我往下缩了缩身子。晓芮很快发现了我的动作,伸手来帮我掖了掖被子。

    闭上眼睛前,我看到了晓芮眼神中的关切,忽然感觉很窝心,也很踏实。

    那时候晓芮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天使,还像……我那成天忙碌着,而且已经几乎大半年没有回家的妈妈。

    (10)

    第二天清晨,当我再睁眼的时候,蒙阿姨倒在我房间的沙发上睡得很是香甜。看来为了照看我,她昨夜都没有顾上回家。

    我忽然有些愧疚地心痛起来,于是下床把被子给她盖上。

    就在那么一瞬,我忽然想起了晓芮。昨天她不是还在这里吗?她好像是我家新来的钟点工?

    我疑惑着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正想着,门铃就响了。为了不让蒙阿姨被吵醒,我快速跑到门边,几乎是用扯的动作迅速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晓芮,看到开门的是我,她似乎有些惊讶,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了起来。

    “我知道来得太早了,可是我昨晚一直在担心你,今天一早我就醒了,然后就怎么都睡不着……”

    我偏着头听她说着,她惊慌的样子实在可爱。我感觉自己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忽然一动,看来美好的也不一定丑恶。我很想对她说没关系,可想着自己曾经对她的判定,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来话来,于是就微笑着摇了摇头。

    晓芮的脸上泛起一朵红晕。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吵醒了你?”

    “没有……”这话刚出口,蒙阿姨就从我的房间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看到我站在门口,她的样子有些慌乱。

    “小姐,你已经起来了?你应该再多休息一下的!”

    我急忙冲她笑了笑,又摆了摆手,示意我已经没事。这时,她才发现了站在门外的晓芮。

    看到晓芮,蒙阿姨热情地直接跑到门口,把她带了进来。看来,通过昨天一天的接触,蒙阿姨和晓芮已经十分熟络。

    她牵着晓芮的手,笑着对她说:“小姐昨天可真多亏了你,今天你还这么早就来看她,平时很少会有同龄人来找小姐玩,你陪陪她吧!”

    晓芮很乖巧地冲蒙阿姨点了点头,这次反而是我陷入了尴尬。

    干吗把我说得跟个另类分子一样?

    看着蒙阿姨欢欣地看着我们走进厨房,我心里有些无奈:要是她能不这么啰唆,这么多话,或许我还会更容易喜欢上她。

    (11)

    吃着蒙阿姨给我们烤的面包,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和晓芮之间的沉默。

    “你……怎么会……”

    晓芮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神,我知道这个故事一定会有些不寻常。晓芮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然后放下了手里几乎没动的面包,眼睛看着窗外,开始娓娓道来。

    故事似乎很简单,但我却听得入了神。

    原来,晓芮的家庭并不宽裕,她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可是相依为命的哥哥却不忍心看她吃苦,于是拼命打工供她上贵族学校。因为不愿意让哥哥一个人辛苦,她每天放学后都要赶着去做家教或者其他的活,然后再在周末去别人家当钟点工。

    但是没有想到,这次她竟然来到了我家。而在上班的第一天,就看到我晕倒在房间里……

    讲到这里,晓芮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喃喃自语般,轻轻说了句:“不知道为什么会想给你讲这些……”

    她的神色很平静,可我还是看到了她眼里有些浅浅的泪光在闪烁。我承认,除了惊讶,那一刻我真的开始嫉妒晓芮。她的生活或许是苦涩艰难的,可在我看来却有些五彩斑斓的颜色。

    我有些失神。晓芮转回了头,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从来没对人说过这些,不要告诉别人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心里变得有些沉重。晓芮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其实有着那样的坚毅和倔强。可我呢,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却一个不小心就被最柔软的感情轻易打倒了。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我和晓芮之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晓芮的出现和她的故事似乎是命运对我刻意的安排。我忽然觉得她就是我许多梦想的一个现实版本。虽然这个梦想就站在我的面前,却让我永远无法企及。和对果果无花的感觉不一样,我对晓芮的好感,竟然是从一种朦胧的崇拜开始。或许,这也是一种友情的萌芽方式吧。

    我没有和晓芮说这些,但却似乎在心里默默认定了她。我拖着她一直聊天,完全是一副被蒙阿姨说中的样子:“晓芮,你多陪陪我,平时都没有人和我一起。”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叫一个“贱”。

    (12)

    直到傍晚,要不是晓芮说还要打工,我还真不愿放她走。但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人却在这时出现了,用一个成语来说,那叫“接踵而至”。

    丁诺的登场在我看来有些过于隆重,可这就是他的风格。他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但手里却捧着一大束似乎还凝着露珠的白玫瑰。

    对了,和晓芮一样,我也有哥哥。虽然不是我的亲哥哥,但大我3岁的丁诺却是我唯一的哥哥。看得出,丁诺是在得知我昏倒的消息后匆匆赶来的,要不他现在应该在上海某知名高校进修着他那高深的课程。

    “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啊?”一进门,丁诺就毫不客气地谴责我起来。

    “哥哥,我又没让你操心来着!”我反驳着他的“责备”,心里却感觉很温暖。

    但是看着他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赞同我的回答。

    为了迅速安抚他焦灼的神情,我蹦着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白玫瑰。不愧是资深富家公子啊,连这种高品质白玫瑰买起来也毫不手软。我用两只胳膊抱着它们,可是还是那么死沉。

    看着我费劲的样子,丁诺又从我手里把花束接了过去,麻利地放到了桌上。

    “你看你连束花都抱不住,怎么能让人不操心啊?”

    我笑了,有人关爱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哥哥,我这不还活蹦乱跳的吗?放心吧。”

    为了证明,我还特意又在他面前蹦了几下。

    但丁诺似乎依然很紧张,急忙拉着我坐到沙发上。然后,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忽然抱住了我,语气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情绪。

    “你怎么、怎么就不会照顾自己?!”

    我刻意忽略了丁诺语气中的心痛,但是我没法忽略他正抱着我,我想挣扎,可挣扎不开。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是我已经感觉到了氛围的奇怪。

    其实,我早已经隐约感觉到,虽然从小到大我都把丁诺当作哥哥,可是他却并不这么认为。或许对一般的女孩子来说,丁诺真的是个很完美的白马王子,家境殷实,相貌俊秀,还有着天才一般的头脑,而我,却一直只希望他是我的哥哥。

    今天的状况看起来有些糟糕,丁诺的拥抱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我不得不叫嚷了起来:“哥哥,你让我没法透气了!”

    终于,他放开了我,脸色有些窘迫,其实,或许我更加窘迫。

    这样的气氛实在不能再延续下去,于是我努力重新笑了起来,笑着的时候,我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像是在撒娇。

    “哥哥,我很累,我想休息,你也回去休息,好吗?”

    丁诺拍了拍我的头,露出了一丝微微尴尬的笑容:“明天我来带你去玩吧?”

    我抓住他的胳膊说:“嗯,明天见。”不等他回答,我已经将他拉到了门口。

    我在他身后迅速关上了门,然后,落寞地跌坐在门垫上。

    哥哥,你是不是还是把我当作一个贪玩的小女孩?可是你又为什么要那样充满感情地抱着我?

    哥哥,如果这是爱情,是不是那个拥抱就叫做幸福?如果刚才的你是陆航,这幸福是不是就会是汹涌澎湃的那一种?

    我胡思乱想着,等到惊觉到自己竟然又想到了陆航,然后又想起他和美拉情意绵绵的样子,我的心再次隐隐作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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