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人们都入了睡乡。
可是岭南山中的金缕宫,却一反常态,灯火通明,光亮如同白昼。
在一座宽广辉煌的大殿以内,正中虎皮金交椅上踞坐一位锦袍老者,他就是金缕宫的岭南幽客朴摩天。
他身旁一位红衣少女,这位少女就是在旷野和朴立人闹翻一气而走的公孙玲玲。
两旁排立的是劲装疾服的铁卫军,气焰高张,神态不可一世。
跪拜在地的,是奉差回宫报信的铁卫二十一号。
“讲!”朴摩天虎吼道:“姓顾的小子抓拿到了没有?”
“没……没有。”二十一号口吃而战栗地答道。
“少宫主呢?”朴摩天再问。
“被姓顾的挟住了,所以……”
朴摩天怒道:“那你回来做什么?”
“姓顾的说……”二十一号吞吞吐吐的不敢说下去。
“说什么?快讲。”朴摩天更怒了。
“他说……他叫小的带信给主上,他说他专程拜谒,请朴宫主赐予接见,还说他之所以夤夜相扰,乃情非得已,因为少宫主的臂……”
二十一号说至此便顿住了,不敢说下去。
“臂什么?快讲!”朴摩天咆哮着追问。
“他说少宫主的臂伤,”二十一号硬着头皮道:“必须在不出一个时辰内接洽,否则就要残废。”
朴摩天狂怒地站起身,怒骂道:“无用的奴才!”
“是,主上!”敢情二十一号骇昏了头,以为是骂他的。
“这小子也真狂得可以……”朴摩天疑惑的道:“我不相信立人会如此的不济事?”
朴摩天见问不出所以然,把手一挥,遣走了二十一号铁卫。
公孙玲玲待在一旁,闷得发慌,这才找到机会插口道:“朴伯伯就是不相信我说的,本来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尤其他那把铁伞,使起来招式古怪,令人莫测高深。”
“铁伞!”朴摩天若有所悟的道:“难道这娃儿已得到铁伞尊者的真传,果真如此,倒真不能小看他了。”
他正在低头沉思,公孙玲玲首先发现惊叫道:“朴伯伯,你看,他……”
朴摩天一惊站起……
“朴宫主,久违了!”
这发话的人好像从天而降,朴摩天一眼就认出是血手天魔顾明远之子顾剑南。
站立西厢之铁卫无不大惊失色。
朴摩天顷刻间脑筋电转,暗忖:“果然不假,难怪立人落败,就凭这手幻影身法,论轻功就可独步武林,这小子背上的铁伞果然是铁伞尊者赖以成名的独门兵器,这小子必得其真传,否则,武林中人绝不会把自己赖以成名而视若生命的独门兵器随便送人的,好在时间还算短暂,不信这小子在短短两年的工夫,能领悟到铁伞尊者百年以上的修为,若不即早除掉,必为心腹大患。”
他忖度至此,不觉心中暗笑:“阳关大道你不走,阎罗死殿你自投,大好机会老夫怎肯放过。”
朴摩天存心要除掉顾剑南,说来话长,在他电转的脑筋中闪过,只却是一刹那。
他瞬即转惊为喜,肃容道:“听说顾公小为了护送小儿立人,不辞辛苦,夤夜赶路来宫,老朽真是感激不尽。”
顾剑南原以为朴老儿一见面就会翻脸,那就正中下怀,可以大闹金缕宫,想不到朴摩天笑脸相迎,虽然是笑里藏刀,却反叫他难以应付,感到十分尴尬,因应道:“在下深感歉疚在被迫出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失手伤了朴公子,为了怕耽搁疗治,我已将他带回交到鬼医公孙输老前辈手里,至于因何误伤,过中情节,公孙姑娘当能作见证。”
“那只怪他学艺不精,逞强出头,怪不得顾公子。”朴摩天轻描淡写的带过,不再追问,显得漠不关心。
顾剑南对面前这种虎视眈眈的场面,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在落坐的同时,不自禁地向旁边两排伟立的铁卫扫视了一眼。
好厉害的朴摩天,顾剑南只这么一瞥,他就已经注意到,忙向铁卫们一摆手道:
“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大家可以下去了。”
铁卫听到吩咐,整齐地向主子一躬身行礼,踏着整齐的步法,鱼贯出了大厅。
此刻偌大的一座厅堂,只剩下朴摩天、顾剑南和公孙玲玲三人。
在铁卫离去的同时,公孙玲玲故意退到朴摩天身后,用眼神示意,叫顾剑南提高警觉。
顾剑南既感激又好笑,心忖:“我顾剑南如这点也不懂,还敢探龙潭入虎穴。”
朴摩天回过头看了公孙玲玲一眼,慈祥的道:“公孙姑娘,你要不要去看看立人的伤势?”
这是下逐客令,公孙玲玲那听不懂,忙应了声“是”说:“朴伯伯,我这就去。”
顾剑南坐处距朴摩天近在五步以内,见他连公孙玲玲也遣走,更加提高警觉,暗运罡气护体,以防万一。
公孙玲玲走后,朴摩天开门见山的道: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顾剑南,请说明你的来意?”
顾剑南也单刀直入道:“主要为了扬名立万,附带讨回被逼坠崖之耻。”
朴摩天长笑一声,道:“你能吗?”
“口说不为凭,何妨试试看!”顾剑南说这话时,已昂然而立,似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慑之概。
“你可知老夫闭关两年,可不是白费的。”
“正因为如此,才要领教高招。”
朴摩天又是一声凄厉已极的长笑,震的梁柱都为之震动不已,顾剑南若非早有准备,提聚罡气护体,怕不要被震的五脏离位,不由得不暗佩此老内力之深厚。
长笑声中,他长袖一拂,一股其大无比的狂飙,带着尖锐的啸声,向顾剑南猛卷而至。
在朴摩天的想像中,这迅雷万钧的一拂,定可致顾剑南血肉横飞,尸骨不全。
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横飞不全的不是顾剑南,而是那些不会讲话的碗盘桌椅。
而顾剑南悠闲地站在另一边,脸带嘲笑的调侃道:“原来你知令所有的人离去,是要施展见不得人的下流偷袭手段,又怕被传扬出去……”
朴摩天截住顾剑南的话,吼道:“兵不厌诈!”
语声中,他欺身而上,又是裂石开碑的一拂。
这回奇了,顾剑南站在原地动也不曾动一下,但看在朴摩天眼里并不足为奇,只听他指破道:
“小子,你还学会了‘迷踪幻影七巧步’,来混淆老夫的视线,你是在梦想,看老夫有没有办法制服你。”
顾剑南笑而不答,乘隙亮出兵刀,右手血剑左手铁伞,蓄势待敌。
观他那态势,右手剑如同矛主攻,左手伞如同盾主守,令对方无懈可击。
朴摩天原本有几份轻敌,几乎都只使上六七成劲力,此刻一见对方动上真家伙,也不敢大意,于是施展出破雷锥等看家本领,一再猛扑急攻。
这一正式交上手,真是快捷无伦,那还看得出一招一式,只见人影翻滚,狂飙四散,桌椅门窗房瓦齐飞。
尤以顾剑南使出那绝顶轻功“迷踪幻影七巧步”,使人眼花撩乱,一时之间千百个顾剑南在大厅中乱窜,看不出究竟那一条影子是真的顾剑南。
凭朴摩天功力再高,也把他没奈何。
朴摩天苦思不得克敌良策,就在这思考分神间,左胁下被划了一剑,虽仅伤及皮肉,但如被传扬开来,他“岭南幽客”四个字就该倒挂了,这个面子怎么丢得起,于是更坚定他去掉顾剑南的决心。
于是施展他从不轻易施展,一旦施展就不能留活口的紫电手,配合破雷锥,使用十成劲力,猛力抢攻。
在抢攻的同时,竟被他悟到了一个新法门,那就是要不被他的幻影所迷惑,于是他改视为听,闭上眼睛,以闻声辨向的方法和顾剑南交锋。
顾剑南没料到他有一着,还不知自己使的“迷踪幻影七巧步”已告失效,在大意之下,左肩头竟结结实实挨了朴摩天一击紫电手,半边身顿感像火烫般的灼热,持伞的左手马上感觉异样,不能再运用自如。
他知道自己还不是朴摩天的敌手,不能再恋战下去,正思脱困之际,忽听公孙玲玲的声音在喊:“朴伯伯,朴伯伯,请你不要再打了,先救救立人去。”
顾剑南心里有数,这是他留的后手,此际果然派上用场。
朴摩天表面上漠不关心儿子,那全是假的,一听玲玲的喊声,马上停止了进攻,一跃跳出了战圈。
时机不再,顾剑南把握住这一眨眼的工夫,身形一闪,消失在厅堂以外。
待朴摩天发觉追出时,早已不见顾剑南的影子。
夜风呼呼,回荡在空中,顾剑南眼见朴摩天那瘦削的身形消失在幢幢的阴影后,等了好一会儿,方始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身形一动,便觉得左肩中掌之处抽痛得厉害,半边身躯竟似被火烫过热痛无比。
他心中惊凛,忖道:
“想不到这紫电手如此厉害,若非我闪躲得快,现在恐怕早已躺下起不来了!”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颇为自己感到庆幸,同时,也感到一股沮丧。
因为他自认在绝谷之中,苦练二年有余,不但将铁伞尊者所传的绝艺练得熟练无比,而且把梅冷雪交给他的那本冷梅剑法也练成了。
这两种绝艺都是当代武林绝顶高手成名之武学,以他的想法,必然一举击败岭南幽客。
岂知他不但把这两种武功全都使了出来,而且还加上幻影之术,却只在朴摩天胁下划伤一条剑痕,而未能将之击倒。
结果朴摩天很快地便已洞澈他那幻身的奥妙,而瞑目与他对敌,以破雷锥与紫电手两种武功交互运用,结结实实的在顾剑南肩背之上打了一掌。
顾剑南苦笑了一下,忖道:“若非我这两年来为了想要出得绝谷,而竭尽一切心力苦练轻功,说不定今晚便无法逃过朴摩天的毒手!”
他本抱有很大的信心,自绝谷来到江湖,本想进入金缕宫内大大捣乱一番的,谁知却在遇见朴立人之后,很快地便被朴摩天击败,使他的信心受到重大的打击。
他沮丧地忖道:“看来我的武功还差得远,还必须下一番苦功才行,不然怎会连空手的朴摩天也打不赢?”
其实,他凭藉血剑面对空手的朴摩天,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因为朴摩天以家传的无极武功为本身武功的基础。
他成名武林完全是以霹雳神拳和破雷锥拳上功夫,配合他本门的护体罡功,自然与梅花上人以剑成名,或其他以兵刀扬名的武林高手不同。
他那一双铁拳在他说来,较之天下任何兵刀尤为厉害,所以顾剑南虽以剑伞与与之相抗,并不能算得占优势。
顾剑南虽然得到铁伞尊者的真传,但是二年多以来,他独自一人在深山绝谷里苦练绝艺,并没有第二人作他的关键所在。
而这些因素对每个武林人来说,完全是由经验中亲身体验出来的,在每一次搏斗中,都能够得到许多经验有助于改进招式中的缺点,加强变化上的反应等等。
顾剑南本身的修为绝对可以跻身于武林一代高手之列,但他所缺乏便是这种临敌时的经验。
这使得他在每一次出招时,往往不能很适当地以最完美的角度攻出致敌于死地的一招,尤其在应付对方的攻势时,往往不能很快地产生最恰当的反应。
他若是与一般武林高手应敌,神妙的招式与深沉的内力自然可以弥补经验之不足。
可是他方才所面对的敌人乃是被称为武林中绝代高手的岭南幽客朴摩天,以搏斗的经验而言,顾剑南是实在差得太远。
所以他也就是用这一个绝对的优势,在顾剑南施出幻身术将他杀伤后,而迅速地想出应对之法,在闭上双眼,纯用听风声之术破去对方的幻身术,终于击败顾剑南。
顾剑南立身在丛草里,想了好一会,心中的沮丧之念,才慢慢地淡退下来,可是他肩上的伤势,却愈来愈是痛得厉害。
他在绝谷里仅仅跟铁伞尊者相处了三天,除了武功之外根本没有从铁伞尊者那儿得到什么。
密宗的疗伤祛毒之药神效无比,可是铁伞尊者既未收顾剑南为徒,自然不会将密宗的所有技艺都传授给他。
因而,顾剑南此刻身上空空的,甚而连一般江湖上的伤药都没有,虽然那些药并不能治好紫电手所击中的伤势,至少也会使他心理上好过一点……
可是,他此刻半边身子如同火烧,肩上伤处肿起老高的,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剑南忖道:“我看还是忍耐一下,等到了镇市之上,再找个郎中看一看……”
他还以为被这种武林绝传的紫电手所击中之伤,普通江湖郎中便能治得好,若非是他曾经服过许多灵药,内力又复深之极,他此刻早死于非命。
拨开草丛,他缓缓行去。
天上阴云沉郁掩遮星月,四野一片漆黑,顾剑南要想藉助什么光亮找寻路径,那是太难了。
他只有凭着浓云未起的印象,向通往金缕宫前的那条大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