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宅子是在半山腰,从落地窗望出去,屋后的草坪仿佛一卷湖绿色的顺滑绸缎。天气很好,阳光将淡淡的暖色调流转,陈铺在柔和的绿色上,美丽如同清浅勾画的水墨。
他指间的烟燃了很久,灰白枯槁的一截烟灰,或许是因为他的身形一动不动,烟灰并没有坠下,仿佛凝滞而凋谢的时光。
林扬犹疑着回头望了一眼:“我已经上去看过她,她醒了。”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并不回头。
“那……我出去了……”
“对不起。错怪你了。”展泽诚突如其来的插了一句,“查出来了,那些资料是你们治疗所的xx泄露出去的。”
林扬心里咯噔了一声,那人是自己的助手,自然也是可以接触到病人的卷宗的。她勉强笑了笑:“怎么会是他?”
展泽诚指间那截烟灰扑簌一声掉在了地上,转过身,轻描淡写的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林扬只觉得好笑:“要说有钱,还能有谁比你更有钱?”
他并没笑,仿佛被无形的寒意胶着住了表情,轻轻的眯起眼睛,下颌的线条凌厉:“他已经离职了。”
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准备怎么做?”
似是能剖开至人心深处的利刃,展泽诚的薄唇微微一抿,极浅的笑了起来:“不会怎么样。”他随口换了话题,“她现在的情绪,适不适合出门?”
林扬略微思考了一下:“嗯,出去走走是不坏。可是……”她看了眼茶几上的报纸杂志,“外面会不会……”
展泽诚点了点头:“你放心。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发生。”
她看着他上楼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刚才自己翻的一本杂志。她愕然停留在某一页上很长时间。这条新闻有足够的爆点,只一天时间,压倒性的盖过了之前的头条。这个男人,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怕的多。她微微的摇头:被这种人爱上,究竟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展泽诚再度推门进去的时候,春天的阳光,正落满了自己的卧室。
床很宽大,床上的那个人背对着自己,迎着阳光,抱膝坐着,仿佛就是猫咪最喜欢的绒线团,缩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团。
他合上门,就这么站着,有几分钟的时间,竟然不敢惊动这个房间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或许害怕她一回头,依然是以往的样子,冷冷的看着自己,呼吸中都透着疏离。又或许在害怕昨晚的一切,她的爱恋和缱绻,都只是自己的臆想。
可并不是的。
她转过头,透亮的眸子像是水晶一样,在他身上滑过,然后轻轻的微笑:“我睡了多久?”
他低低的“唔”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她的身边,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隔了松软的被子,伸手抱住她。许是闻到了太阳的味道,触手暖意融融,许是被子太松软,她被裹在其中,轻柔的叫人觉得怜惜。
自己的世界只剩下这个拥抱、和怀里的这个人,他屏住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金色的光线刺进眸子里,只余下一片干涩。
很久之后,洛遥轻轻动了动身体,声音有些发闷:“展泽诚,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自己脑子里有很多空白?身体都是轻飘飘的。”
这句话淡淡的,不着痕迹的落进展泽诚的心里,却仿佛是一根尖锐的鱼刺,扎进了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他将她放开,长久的凝望,依然说不出话来。
洛遥低下头,将脸埋在了他的肩上,低低的说:“这样真好。”
究竟是哪里好,她也觉得茫然,她想要仔细的去想想,可是脑海里仿佛缭绕起浅浅的云雾,将那些往事、连同炽烈的情感,一并遮掩去了。这层云雾多久会散去,而散去之后的世界会露出多么狰狞的真实,这些遥远的问题,她并不愿去多想。
他去吻她的眉梢,微笑着说:“医生说你最好出去走走。”顿了顿,又说:“要不要去看看敏辰?”
这个建议无疑有着很大的诱惑性,她的目光倏然亮了亮:“可以……出去么?”
他只是笑:“为什么不能?”
出门前,洛遥又有些踌躇起来,车子就在门口不远的地方安静的等候,那一步就在脚下,可她却跨不出去。
展泽诚牵着她的手,似乎想起了什么,仿佛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了一定棒球帽出来。他给她戴上,又理了理洛遥的头发,微笑:“好了,现在没人会注意你。”
洛遥嗤的一声笑了:“我又不是明星。”到底自己伸手压低了帽檐,和他一道坐进车里。
一路亦是无言,他不放开她,只是十指交互扣着,反扣着她的掌心,放在自己的身前。暖气拂在自己的颈间,有着奇妙的微痒的感觉。帽檐的阴影遮住大半的脸颊,他又近在身侧,这种感觉叫人安心。
车子停在医院的地下车库里。整个空间巨大而黑暗,仿佛是铺天盖地的尘埃笼罩着,光线微弱。或许是太安静了,只听见了鞋跟在水泥地板上扣扣的声响。直到走出了车库,独属自然的光线落在身上,仿佛在这一刻有了某种特殊的意识,洛遥回头看了一眼,不远的地方,就在巨大的柱子后边,有人举着相机,正迅速而敏捷的调整焦距。
脑海轰的一声乱了,她下意识的抓紧他的手,却说不出话来。
展泽诚顺着她的目光随意的看了一眼,并没有开口,伸手摁下电梯的按钮。
进电梯前,洛遥又回头看一眼,原来那个位置上,记者已经不见了。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的说:“别担心。”语气笃定而坦然,唇角微弯,又细致的替她将一缕长发夹在耳后,“不会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了。”
洛遥“哦”了一声,大概是上一次的场景印象太过深刻,带了不自知的轻颤。
展泽诚伸手拥住她,一遍遍的抚过她肩头的长发,柔声说:“真的不会再有了。我向你保证,那些人没有一个会……”或许他也察觉出自己语气中的狠戾和不善,自动自觉的换了句话,“不要怕。”
洛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踏出电梯的刹那,忽然听见新生孩子响亮的哭声,仿佛化开了沉闷的世界,连空气都为之清新。
她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连脚步都加快起来,循着声音走向那间病房。
其实在门外就已经看见敏辰躺在床上,身侧是一个婴儿床,高池飞背对着自己,弯下身子,大概是在逗弄孩子。
她敲门,然后不等回应,不请自进。
王敏辰看到她,先是一愕,又微笑起来:“洛遥!我没想到你今天就来看我了。”
其实洛遥心底很歉疚,是她害得敏辰早产,出了那样大的事,可是他们夫妇却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高池飞更是呵呵笑着,要让洛遥抱抱孩子。
孩子的身体又轻又软,肤色红红的,一张小脸还皱着,正在吮着自己的大拇指。说是大拇指,其实比两三根牙签粗不了多少。洛遥小心的抱着,生怕碰一下都会弄痛怀里小小的生命。又忽然觉得心疼,觉得他有些偏瘦,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本该在母亲的肚子里多呆上半个月。
纷繁杂乱的心思蓦然被敏辰的惊呼打断了,或许又因为太过惊讶,牵动了剖腹产的伤口,她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唉,外面是展泽诚么?”
高池飞也是一惊,站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
洛遥的脸颊上莫名的飞起两片红晕,轻而薄,仿佛桃花瓣儿。她低了头,不知所措的“嗯”了一声。
大约是感激昨天他送自己来医院,敏辰犹豫了一下,对高池飞说:“要不你请他进来吧?”
趁着高池飞出去的空档,敏辰飞速的问她:“你们怎么回事?又在一起了?昨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一连串的问题,仿佛是一把散乱的珠子,噼里啪啦的落在洛遥的心里。她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敏辰,脑海里仿佛又泛起了清淡的雾霭,各种记忆蜂拥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不知所措。
展泽诚进来的时候,她手里还抱着孩子,坐在床沿,长发凌乱的落在肩头,双唇微微的张着,如果仔细的看,淡粉中还泛着珍珠色调。那一刻,他忽然有些控制不住的想念她的吻、和她在自己怀里时温热的气息。
是婴儿嘹亮的哭声忽然打破了这幅安宁精致的画卷。洛遥像是吓了一跳,忙不迭的去拍孩子的背脊,一边低声的安慰。
展泽诚靠在门口,只是看着,有一种不可抑制的笑意,从心底泛起来,随着血液和气息,慢慢的漾到了唇角。此刻自己在因为什么而满足,他不想去细究。只是觉得舒心,又或者是渴望,有一种近似幸福的真实感,在灼烧自己的灵魂。
他进来之后,洛遥反倒不开口了,安安静静的蹲在婴儿床边逗弄孩子。余下的三人都有些尴尬,只能各自沉默。一小会儿之后,洛遥站起来,微笑:“我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那……我下次再来。”
她起身告辞,又忍不住去握握婴儿小小的拳头,笑语盈盈:“再见喽。”
展泽诚一直极有耐心的等着,走在她后边,和两人告辞。
高池飞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最后忍不住喊住他:“展总……”
他还牵着洛遥的手,又替她戴上帽子,扬眉问:“什么?”
“公司那边……”
淡淡的停顿,展泽诚止住他的话:“公事下次再说。”
王敏辰靠着墙,看着他们离开,仿佛在独自呓语:“我真是想不通……他们……是疯了么?”
高池飞在逗弄宝贝儿子,闻言一愣,良久,才叹口气:“洛遥我不知道,展泽诚他……大概早就疯了吧。”